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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的爱

来源:作者:任渭民时间:2017-06-21热度:0

                 苦涩的爱

                 任民

                   一
  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强劲地吹向祖国的四面八方时,陇西,这个中国西部最贫穷、落后的山乡小城也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一九九六年的盛夏。
  陇西县城北面的河蒲山上,一个年青人骑着红色的日产铃木AX—100型摩托车,车后坐着一位姑娘,朝北站村驶去。
  在河蒲山上,有一座清光绪9年修建的保昌楼;一条年代更为久远的羊肠小道像一条老藤从蜿蜒崎岖的幽幽深山中爬出来,保昌楼夹在山谷中间就好像是一枚挂在它脖子上的老果子。这条小路是昔日北部山区各乡镇通往县城繁华地段的动脉,它沟通了西往云田、通安驿、马河等乡镇,向东通往全国著名的魅力名镇文峰镇。自从宽阔的定陇公路开通以后,羊肠小道被冷落并逐渐荒芜,就好像被人丢弃的烂鞋一样;新修建的定陇公路毫不客气地将小道一分为二,两条路一宽一窄、一大一小,成一上一下平行状。保昌楼离定陇公路不远。
   在北站村下乡时,在村民郭老汉家里,向郭老汉要上一碗凉沁沁的茶水,围坐在院子中央的树荫下,听郭老汉讲述一段传闻野史也是不错的享受。

  “唉,在国共两党打仗的那个年头,吉鸿昌领兵攻打殷家山的时候,就没有能从北站村北面的这条山梁上跨过去。真是太惨了呀,你想想看,‘鸡’与‘鹰’相见,能不败吗?他就过不去,战死在这条叫做殷家山的山梁上……。”传说野史未必尽有,但保昌楼确是名副其实的耸立在河蒲山上。
  站在保昌楼之巅,极目远眺,陇西县城尽收眼底,渭河水像闪烁着银光的白绫,自西向东逶迤飘来。这河水就好像一条白色的巨龙似的,到了河蒲大桥下游,不经意的转了个湾,侧身朝东缓缓而去,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冲积平原,形状就像一轮皎洁的弯月一样,其上是星罗棋布大片肥沃的良田。为了防止洪水的侵袭,陇西县政府早在河的两岸上筑有一道河堤,盛夏的河水被那道河堤勾勒得微妙微肖。
  摩托车在北站村的路边熄火停下。
  郭老汉见来了熟人,忙丢下手里的活儿,热情的迎了出来:“马缘,你来了。”
  被称为马缘的青年人,长的五大三粗跟牛一般壮实,看上去有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浅灰色的西装里露出雪白的衬衣,配上深红色的领带;脸膛上被盛夏的阳光照射的透出紫红色,他的额头、眼睛、下巴,全都熠熠地明亮着。特别是一双炯炯有神地眼睛,即便是在阳光下,也透着夜晚星辉般的光泽。他就是云田乡唐家寺砖瓦厂的厂长,在全乡来说也算的上是个名人了。如今他创办的砖瓦厂拥有固定资产五千万元,流动资金三千万元。在厂里干活的工人多达两百多人。
  “这位姑娘是你的女朋友吧?”郭老汉仍然眯着眼,打量跟马缘一起来的姑娘。
  “郭大爷,我叫刘虹。”姑娘笑嬉嬉的、主动自我介绍着说道。
  “马缘这孩子真有福气,找了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做媳妇。”郭老汉仍然笑着说道。
   姑娘脸上泛起了红晕,娇羞的笑着,就像春天里迎风摇曳的垂柳一样。
   那焕发着青春气息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极富有感染力,他们的说话声惊起了院中老杨树上的麻雀群。刘虹今天是专门经过有意打扮的,一米七二的身上穿着白色的低胸无袖背心和黑色的喇叭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头上的黑发如同瀑布一样直泻下来,托出白净的瓜子脸来。此刻,她心中的喜悦、满足、幸福感,全都通过她的笑脸显露了出来。
  郭老汉端上泡好的茶水,马缘轻轻吹开茶叶,喝了一口。刘虹也端过茶水抿了一口。
  “郭大爷,不满您老人家,我们这是要去乡镇府领取结婚证书呢”,马缘吐出嘴里的茶叶,满面春风地从随身带的黑色皮包里抓出两大把水果糖来。“郭大爷,这是我和刘虹的喜糖,特意给您带了一点来,也是我俩的一点心意。”
  院子里正说着话,忽然在大门外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妈妈,你看这辆摩托车可真漂亮。”马缘和郭老汉闻声走出大门朝摩托车望去,只见车旁站着一个又黑又瘦的小男孩,盯着摩托车欢快的叫着。
  人逢喜事精神爽,马缘见小男孩羡慕的看着自己刚买来不久的摩托车,便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小男孩发育不良的肩膀说,“小朋友,你看这摩托车漂亮吗?”
  “漂亮。”小男孩嘴里说着。但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摩托车上移开。
   马缘说道︰“这种摩托车是日本产的,日本知道吗?他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那个国家的科学技术在世界上都是领先的,特别是在汽车和各种电子产品的生产上;还有医学也是世界上最发达的几个国家之一。”小男孩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这时,盯着摩托车看的小男孩转过身来抬起头望了望马缘,他觉得这孩子挺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他想着想着,不由的心跳加快,双眼向四周望了望,在村边新修建的定陇公路旁的店铺屋檐下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双手捂脸,补着补丁的双肩在微微颤抖;身旁放着一个蓝色印有小白花的布包及土黄色的看上去很旧的有些破的草帽。
  马缘张了张嘴巴,惊讶得几乎失声叫起来。他一步一步向新修建的定陇公路旁边的小卖铺走去。
  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平静,压低嗓子问道:“你是赵燕吗?”。
  女人面部轻轻的抽畜了一下,轻轻的点了一下头,重新又把脸埋回到手掌里,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天哪,是她!是赵燕,六年了,命运对马缘来说可真残酷,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偏偏在他跟刘虹要去领结婚证的时候,赵燕和孩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六年来自己所沉积的怨气,使马缘对妻子赵燕的爱和恨顿时化作成了可怕的冷漠。
  男孩子走过来摇着赵燕的肩膀,凄惶地说道:“妈妈,你怎么又哭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刘虹见事出有异,便走过来问马缘:“她是谁?……”
  “她……就是六年前离开我的赵燕,我的前妻。”
  “赵燕……!”刘虹急促地念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啥,只好友好的苦笑了笑。
  “妈妈,你别哭了,前面就快到县城了,我们赶快去找爸爸,好吗?”
  赵燕哭得更伤心,抽抽哒哒的说道:“小明,……他……他就是你爸爸。”赵燕举起右手,用衣袖拭去眼泪,忧郁中略带惊喜的目光目不转睛的盯着马缘。
  她,就是马缘六年前的结发妻子。这张已经憔悴了不少的少妇的脸孔,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而白里泛青,也许是经历过了太多太多的磨难,眼睛里早以失去了当初的光泽,哭红了的眼睛围着肿胀的眼帘显得有些臃肿。小巧玲珑的鼻子下面,有两片颇为中看的嘴唇,面颊上星星落落缀着几粒小雀斑,额头上的刘海有几绺已经被泪迹沾在了脸上。艰幸的岁月给这张并不难看的脸笼罩上一层阴翳。
  小明又惊又喜,他怎么也不能把自己想像中的爸爸和眼前这为穿着高贵,骑着一辆自己从没有见过的新摩托车的人连贯在一起。他眨着大而无神的眼睛,在看看妈妈,虽然不算衣服褴偻,但却显得十分寒酸;他又眨着眼睛,望望爸爸,两个人真是天地之差。山里的小孩子看到城里人,都有这种共同的自卑感。小明胆怯的躲在妈妈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叫爸爸,他是你的爸爸。”妈妈坚定的口气不溶置疑。
  “爸……爸”。小明非常勉强的从嘴里吐出在梦里呼唤过无数次的字眼。
  “好了,马缘,现在我们母子终于找到你了,小明现在到上学的年龄了,我就把小明带回来交给你。”赵燕说完之后,把自己头上戴着的有些破的草帽摘下来扣在了孩子的头上,细心的系好带子,捡起小布包,叮嘱孩子道:“小明,往后就跟你爸爸一块过……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说完,头也不回的径直朝保昌楼方向,快步离开。
  “妈妈—”孩子想追上去,却因脚疼没能去追,站在原地脚底下动了动。
  静默,难堪的静默是非常凝重的,群山肃静,沉寂而庄严。逆河水而来的山风呼呼的响着,是对马缘和刘虹不同寻常的爱情波折,发出幸灾乐祸的狞笑,还是为小明终于找到了生身父亲由衷的浅唱;或者,这是为赵燕的不幸鸣冤叫屈。没有人理解。路边树枝上的知了“知了—知了”的噪声,在诉说着一个悲凉而又新奇的故事。
  “把小明领回去吧,你爸爸非常想念他,都快要急疯了。”郭老汉拍了怕孩子的肩膀,发出一声叹息:“这孩子够可怜的。”
  此刻马缘心里头像压着块石头。整整六年了,赵燕变得真快,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好像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这能怨他吗?他曾千百次地问自己,每一次扪心自问,都使他心底涌现出难以压抑的悲愤,天地有眼,日月明鉴,我马缘哪一件事情对不住她赵燕了?我在哪件事情上亏待过她。她赵燕千不该,万不该,在我们马家最困难、最倒霉的时侯,竞然抛夫弃家带着未满周岁的孩子离家出走了。如今,我们马家日子好过了,有钱了,你又领着孩子回来了,哼,你还有脸回来找我?马缘心里想着,显得有些烦闷、燥火,索性将西装脱下,抽下领带,脚下踉跄的朝摩托车走去。
  “爸爸,我,我走不动了”。小明哭丧着脸,一步两趋的跟在后面说道,并且心里十分懊悔的想着,不该跟这个陌生的爸爸。
  “你吵吵啥?真是烦死人了!”马缘朝小明怒气冲冲的吼到。
  小明被怒气冲冲的吼声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呀——”。
  尖嫩的哭声就像一把细细的游刃,随着凉飕飕的山风飘进了早已麻木了的夫亲的心扉。这声音是那么的遥远,是血缘关系的相同相随,还是已经死去父爱的突然复苏,马缘弯下腰来,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说道:“小明,过来坐车吧?”他拍了拍摩托车的坐垫。
  孩子伸出一双大人穿的、张着口子的球鞋,咬了咬牙脱了下来,嘴里发出“咝咝”的呻吟。
  马缘看到了一双皮包骨头的小脚底上,磨起了几个水泡,有的已经渗出了血水。
  “我和妈妈在路上走了三天,才走到这里……”孩子抽噎着说道。
  马缘心中掠过一阵酸楚,抱起瘦骨嶙峋的儿子,放在车座上,转身捡起烂鞋,狠狠地把它仍到路边的酸刺丛中。

   马缘骑着摩托车,摩托车的前面坐着儿子小明,后面坐着刘虹,像一家人似的沿着新修建还没有铺沥青的定陇公路一溜烟朝县城方向奔去。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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