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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7-06-02热度:0

画面

田景轩

山是黛绿的,半山腰里隐藏着一个寨子,一掠眼,不容易看见。我们普查组的临时土坯房设在山脚公路边的土坎上。驻地的左侧有一户人家,后来知道是一家锑矿老板;右斜对面,下公路,跨过一条小桥,过田埂,绕过山脚,大约二三百米,就是乡政府,也是当地人赶场的地方。赶场天,我们就在那里买菜。乡场很破落,一个不大的长条形的坝子,就是场坝,场坝两侧是几排低矮的房子,有木房,也有土坯房,属于民居和乡政府楼。最惊奇的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土坯屋是场坝上的电影院,逢赶场天演电影。电影院很简陋,前面墙上挂着白色的屏幕,地上横着摆放几排很矮的长条凳子,是用长木板钉上几只脚就形成的那种。一个赶场天,和同事到场坝买菜,去看过一场《京都球侠》,画面感很好,但声音特别大,显得很嘈杂。记得看电影的人并不多,只有寥寥十来个人。

我们的土坯屋子是两排,交叉呈“L”形,上一排四间住人,下一排三间是办公室、厨房和餐厅,属公共场所。门口平出一块平整的院坝,晚饭后,大伙儿就围坐在院坝吹牛。普查组没有女人。一次,却住进来一个姓王的中年女家属,我叫她王姐,她是来当地做买卖锑矿生意的。晚上七八个人围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我们一个三十多岁的同事,罗大力,就老拿她开玩笑。我刚从学校分配参加工作不久,喜欢画几笔素描,其中就有一幅临摹的女人裸体画像,不知怎么被他看见过,就记住了我会画裸体。一次,大家谈兴正浓的时候,他把话题引到了王大姐身上,笑嘻嘻地说:“王老板,我们小田画裸体画得很好哦,哪天你脱光了,也让他把你画张裸体像。”话音一落,现场“哄”地笑了起来。我的脸刷地就红了。王姐的脸也微微地泛着红晕,低着头,继续纳她手中的鞋垫。接着罗大力又讲了一些带“色”的笑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我却有些笑不出,因为这里有女人,有王大姐;但又阻止不了罗大力开那些无聊的玩笑。心里只是很希望她能知趣地走开,远远地走开啊,该有多好!可是她没有,一直低着头,纳着鞋垫,红着脸,坐在那里。

走出驻地去普查区调查,所走的都是弯弯曲曲的小路。窄窄的小路,有时是田埂路,有时是山坡路。这些路,要么是被踩得发亮的石板、石块、石包包,要么是发黄、发灰的硬土,路被踩得光生生的,两旁是翠绿的秧田、树枝、刺丛、茅草和灌木,有时草叶太繁茂了,把土路都掩盖了,遇到早晨有露水,走出小路,鞋子和裤脚就湿漉漉的了。

小路是安静的,树林子是安静的,树木和草丛,以及丛林中的寨子,抬头望去,分外的安谧。有时,我们会遇到一两个在田边休息的农民夫妻,他们正在吃早饭,用桐子叶,也有可能是棕子叶,包着糯米饭,地上放一个土碗,碗里是简单的咸菜或者辣椒水。他们抬头,笑着和我们打招呼,请我们吃饭。我们回过招呼,继续着赶路。

太阳很烈,秧田里窜来一阵阵浓烈的泥腥气。偶尔听见知了在远处的林子里“知了了……”地叫着。

穿过树林,天光会一下子暗下来,但很快就又适应了树林里的光线。高大的松树,低矮稀疏的灌木,路显得很宽阔。同事雷春生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条,不时地打一打路两边的草丛。就在这时,一条细长的青色的蛇,曲着身子横穿小路,又遽然不见了。大家本能地停住脚,等蛇完全消失了,才各自嘘一口气,一路说着笑往山上走。

“知道吗?小田,这就是老前辈的经验,——‘打草惊蛇’。刚才你看到了吧?不然,一脚踩到了蛇,很危险的。”我的心还在惊惶,听了他的说法,紧走几步,赶快跟上他们。

穿出林子,阳光“刷”地洒下来,亮晃晃的,让人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眼睛又要半天才适应过来。

雷春生说:“今天钻老硐,这是一个当地人挖的硐,我们以前已来了解过,锑矿很好,已取过矿渣样了;今天钻这个硐,大家要小心,因为已经是老硐了,有积水,容易塌方,我们主要是了解里面的构造,追索断层。”

我心里有些害怕。雷春生已经点燃了电石灯,罗大力也把手中的电石灯点亮了,两盏电石灯,够亮的了。组长黄光华率先钻了进去。他微低着背,扒了扒硐口的苔草,大家接着一一跟了进去。硐里底板比较平整,硐顶则高低不一,对高个子雷春生和黄光华来讲,时而要弓一下背;而我和罗大力,个矮,则差不多都能站着走。大家走走停停。两侧的岩石是深灰色的,整个坑道是暗黑色的。一直走了上百米,才发现了一条断层。黄光华停下来,大家都停下来,开始记录,描述,定点,打产状。我是新手,负责打产状。雷春生说,大家要注意观察哈,小心有异常,注意落块。刚说完,从头顶上就掉了一块小石子下来。“你们看,这就要小心了。”他又说道。黄光华耐心地观察和记录断层,罗大力不时把电石灯凑拢去为他照亮。大家都只戴着草帽。我心里一直在发悚,不时地左顾右盼。这时黄光华记录完了,伸了伸腰,头顶差不多触到了硐顶。他又低头不知是要干什么,忽然一砣碗大的石头“噗”地掉了下来,刚好砸在他的草帽上,把草帽打落在了地上。大家吓了一跳。雷春生道:

“赶快撤退!赶快撤退!这是征兆,不能耽搁,赶快!黄工,不能再往里走了!往回撤!”

“往回撤,往回撤,不能走了,不能走了!垮大了就不是小事了。”罗大力也跟着附合。

黄光华拣起草帽,站着左右看了看,也跟着往后撤,边撤退,边观察硐两侧的情况。同事们都为他着急。走出硐口,大家轻轻舒气,问黄光华:

“黄工,遭打到哪里没有?”

“没有,没有,打到了还得了?”黄光华说。

大家在看他额上有一条浅红色擦痕。

阳光还很明亮,很耀眼。

夏天天气热,放不得菜,赶场天买的菜搁不了几天,就吃光了,在等待赶场的二到三天里,就只能吃干板菜——当地人晻制的咸菜,用辣椒干炒,或做汤吃。雷春生笑称大家喝的是“玻璃汤”。又过一两天,罗大力说:“肠子都快长青苔了。”大家听了都哈哈地笑。

有一次,炊事员杨师傅说:“实在不行,挖折耳根凉拌吃吧?大家动手,到附近地里随便都能挖到折耳根。”

说到折耳根,他又说,还是开春的折耳根肥实,现在是夏天,折耳根瘦得很,没啥吃头。大家又说,要是到秋天就好了,可以上山拣菌子,——真正的“山珍”;可惜现在又还不到时候。议论了半天,都没有付诸行动。

但春天的折耳根是肥实的。在春雨后的浅浅的草丛里,随处可见张着紫色叶子的折耳根。挖起折耳根白色的根须,抖掉根上的湿润的泥土,洗净了,凉拌吃,味道很鲜嫩,很喷香的。

想像着这些香味,我的喉咙里悄悄涌起让人垂涎的唾沫。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