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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非有心事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5-01-18热度:0

宋非有心事
田景轩
宋非觉得自己不是好人,甚至是很龌龊的人。因为看着房东家二十出头的青春女儿,心里老是抑制不住咚咚地跳,在心的隐秘处,沸腾着一股冲动,一种只有自己二十岁时才有的那种胡思乱想,各种让人心悸的画面时不时地窜进脑海……这是二十岁呀,多么鲜嫩的年纪!想像那肌肤,嫩藕一样的肌肤,透明得像果冻肉一样的娇嫩的胳膊和秀腿……他被阵阵热血所骚乱……他的血往上涌,窜遍全身……他从床上抻起身来,抬头望向窗外,刺目的日光让他睁不开眼睛。这又是下午,下午3点钟从山上下来后,又忍不住灌了几口“尿”——他老婆就常常这样称呼他的酒,晕晕乎乎地睡上了两个小时。睡梦中的一切恍然就在眼前……他胡乱穿上衣服,踱到屋外,院坝很安静,那只小不点的哈巴狗——一只小母狗,正趴在屋檐下,半眯着眼睛打盹。他不敢看那个年轻的女子的就在隔壁的房间,而是把眼光散漫地投向葱茏的山坡:好茂密的山林啊!——穿进林子,满身是斑驳的光点,仿佛身着迷彩服,匍匐着爬向敌人的碉楼……然而他去的地方不是碉楼,而是这片林子接着另一片林子,穿出密林,是巴掌宽的羊肠小径,顺着小径朝向另一片缓坡或另一片乱石堆走去……手中拿着地质锤,腋下夹着地质图,背一个小包,装着饼干和矿泉水……这些是他一天必做的工作。树木、小径、庄稼地、疏落的村庄、炊烟和望不到尽头的山峦……他踽踽独行,时而勾腰,时而迈步,时而驻足,时而沉思……像一只觅食的孤独的狼。
他觉得自己不是人!都多大年纪了?还有这些花花肠子!四十五了!结婚二十年了!婚龄都比小姑娘年纪大呀!老婆还在家巴巴地望他找钱回家过日子呢!四十五岁,人生半百了!……他压了压自己的有些疆硬的头,在心里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自己这是离开家快两个月了吧?两个月!看那些钻探的,半年回家一趟是再正常不过了,也不见他们像他这样“骚”呀,一天就瞎琢磨男女间的事……想起这些,他就越发地羞愧。自己是有老婆的,有小孩的,有家的,是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人,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大学生,一个工程师,在同事眼中是一个正派不过的人……总之,自己应该是一个“高尚”的人,不能想这些花花非非的事情的人,一个正直不阿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会去想那些暧昧的事情呢?——
搂着一个有着嫩葱一样肌肤的女人……这是一个让他无法抵御的诱惑,然而……
于是,心中不禁冒出一句极不甘心的话:“我真是一个肮脏的人!但是,不能做一个肮脏的人!——虽然很难……”
隔壁的房门咯吱一声,小真穿着裹身的粉红睡衣“跌跌踏踏”地跑了出来,看到宋非便无意识地低了一下头,匆匆朝茅坑跑去。茅坑就是猪圈,在院坝的一角,紧挨着宋非的住处,两头大肥猪时不时地嗯嗯地哼几声,大约是饿了的缘故;但大多时候安静地躺在圈舍里。虽然只是一瞥,但小真那身饱满的肢体还是通过他的眼恍进了脑海,仿佛面对一抹沉重的湿云,忽然一道闪电划过,这道“闪电”深深地映进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蹲下身来,用手指凿一凿小狗的脑呆:“旺仔,……旺仔,嘚尔尔……嘚尔,小旺仔!……不要跑!过来!来,旺仔……乖哈,乖……”
“宋工,起来啦?没事呀?逗狗玩?”小真不知啥时候站在了他旁边,像一株芬香的树。她蹲下身来,也来逗旺仔。
“旺仔干净了,你给它洗澡的呀?”
    “是呀,洗了一下午呢。脏死了,老往人身上揣……过来,旺仔……”
汪,汪汪,汪。
路口站着一只“高大”的土公狗。旺仔“汪汪”了几声,土狗呆呆地望着它,宋非和小真也朝土狗望。忽然,旺仔跃起身,“嗖”地一声就朝土狗跑去,一面汪汪汪地呵斥着。土狗朝路外半跑着,隔一定距离又停下来;旺仔追它,它又跑,跑一下又歇下来,好像有意等旺仔似地。大约离院坝四五十米了,大狗一下扑倒旺仔,旺仔躺在地上,大狗就在它身上舔,一会儿,旺仔又翻身起来,咬大狗的腿,大狗并不动,任它咬,一会又将它扑倒……两人望一阵,相视笑了笑,小真起身进她房间去了。宋非也走回他的屋子,坐在木板搭的案板上开始画钻孔柱状图。
天黑了,暮鸦在高大的柏树上哑哑地叫着,不一会儿,树静了,村子也静了。
晚饭后,小真迈进了他的房间,斜坐在床边。宋非正开始画柱状图。
“叔,又开始忙呀?一天咋老是有做不完的活儿呢?我看你们比农民都苦呀,农民都还有休息时候呢?就你们,一清早出门,大半天才回来,晚上还要加班。我当时在广东打工,在小厂里,那个忙得,谁受得了,十二点钟了,老板还不让睡觉。一个工友趴在车间桌板上就睡着了……唉哟,恼火死了,这工打不下去了,就想法转其他厂。其他厂也差不多……你去过广东没?”小真一面说着,一面勾着头打着手中的毛衣,这让宋非大感意外,这个打毛衣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居家的日子。
“去过呀,毕业实习的时候,都好多年了。打工好玩不?”
“好玩。不在厂里干了,就和几个朋友,下馆子,去酒吧,唱卡拉OK,男男女女的,唉哟,好玩惨喽,半夜三更才回家,被房东骂得哟……大伙儿又只得搬家。他妈的,打三年工,搬了十多趟家,有次差点儿睡火车站……结果我一个朋友忽然想起一个老乡,在附近工地当保安,四十多岁了,和她一个村的……我们走过一片乱坟岗子,那时候是初冬,冷飕飕的,天上还挂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大概地上都打霜了。走到工地,老头儿还和几个工友打牌呢。看到我们两个女的,男人们眼睛都瞪圆了……”
“都是些‘饿鬼’呢!”
“差不多。……睡到半夜,我听到我的朋友在门外和老头叽叽咕咕的,说的啥,没听清,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好久,感到有个东西压在我身上,压得气都喘不过来,还以为做梦呢,结果一大股烟臭味把我熏醒,睁眼一看,妈呀,一个男子!想欺负我呢!……也不知哪来那股劲,身子一挺,就把那家伙掀下床去了,顺手在床上薅了一个东西向他砸去,只听“噗”的一声,他焉气了,一溜烟跑了……这一晚就不敢睡觉,睁着眼睛坐到天亮。”
“后来呢?你朋友呢?”宋非丢了手中的铅笔,索性歪坐在凳子上,盯着她,听她讲故事。
“别提了,讲起都寒心……”
“哦?他们设计陷害你?”
“陷害倒谈不上,说起来还说为我好呢。……第二天一早,我走出房间,工地上几个工人在吃早餐。我朋友,就是那个慧荣,看到我,又伸头在我睡觉的房间张望了一阵,失望地说,没搞定?我说什么搞定?她说,昨天那个人呀?听老鬼说他是老板的小舅子呢,有钱得很,……唉呀,到嘴的肉都跑了呀!……过后我才明白,他们是想把我‘卖’了呢!要我陪那个 “小斯儿”睡觉!老子怕没那么便宜哟!骂了她一顿,甩手就走了……后来听说,慧荣在工地上煮饭;不过,可能也不全是。……你这么长天白日的不回去,不想老婆呀?老婆会不会跟人跑哟?哈哈……哈……说笑的。”
“难说……咱们也管不到呵?——你看,我面前就只有你,其他一个人也没有。还不晓得老婆在不在家,是在打麻将呢?还是跟别人在怎么样呢?……但我们是两口子,是一家人;和你却是陌生人——当然,现在是认识了,但终究不是一家人——你说怪不怪?在一起的,不是一家人;不在一起的,却是一家人。你说,这人是不是自己作践自己?……说来,在一起的才算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在一起嘛,要不然,怎么称为一家人呢?不是一家人的,肯定不会在一起,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可事情偏偏不这样,都相反了……哈,你说是不是?现在这个世道,唉,都变得奇奇怪怪的了。”
宋非说到这里时,小真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让他感到心中抛进了一颗石子, “咚”地一声响。而小真的一双眸子,深黑得像凉森森的夜空。
“说的是哈,现代人,都好像遭孽得很。在外面打工,像一只流浪狗似的……像这只旺仔,——但它还好些,它有家呢。……过去!旺仔!一天就晓得跟脚。”
旺仔不出去,还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的。不时地看着两个,仿佛听得懂两人的话似的。
“小真!小真!——跑哪去了?还不来洗碗!”
“来了,就来。”
小真篼着毛线笑着快步走出房间。一会儿,她妈——吴大嫂走过来,探出头,笑着望了一眼宋非,道:
“宋工程师,还不想休息呀?过来看电视嘛,一个人呆在这里干哪样呢?”
“哦,要得,等一哈。”
宋非站起来,看到床边被角小真坐过的凹坑,感觉小真的屁股还压在上面似的。他盯盯地看了一眼,奇怪地感觉心里头麻酥酥的。他坐在小真坐的位置旁边,一只手不自觉地压在凹坑上,凹坑处还是暖的……
电视正在演黄宏的小品,小真母女俩笑得合不拢嘴。小品间隙是广告,客厅又安静了下来。吴大嫂是个近五十的人,身体还很壮实,皮肤白,虽然农活多,并没影响她端庄的风韵。
“吴大哥不在呀?他一天也是难得着家,这村干部当得真是辛苦哈?全村就算他最忙。”宋非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和母女俩一道看电视。
“是噢,谁晓得他一天到晚干些哪样呢!不是这家吃到那家,就是从那家喝到这家的,像只野狗一样……”
“我回来都快三个月了,就没见他几次。”小真也噘着嘴道。
“哦,……”
这时院坝里传来轰隆隆的摩托车的声音,老吴哥回来了。老吴哥是村长,是这家的主人。宋非他们初进关坝村时,第一个接触的人就是吴村长。当时,除了告诉他进山探矿的事情外,顺便还向他打听村里哪家有房子可以出租。吴村长说他家有一间空闲的用来摆杂物的房子,条件不是太好,但可以住人。……宋非说没事,搞地质的,没那么多讲究。其实他心里巴不得住村长家。到山里开展工作,难免与地方上的人扯皮,有村长罩着,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熄了火,村长跨进屋来,他把身子放到沙发上,就抓过桌子上的茶缸,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口水。
“他妈的,小六子那憨胞,真不叫东西!半夜三更去敲邹寡妇的门,还想强奸人家。邹寡妇今天来告状,派出所的人也来了。你说,家里好端端地摆着一个年轻媳妇,偏去招惹一个老婆娘,脑筋是不是散的嘛!这一天就忙他的事情去了……”吴天顺说得颈项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一脸的愤慨。
“他咋跑到邹寡妇那里去了?”吴大嫂诧异地问道。
     “昨天不是吴大发家老人家八十大寿吗?晚上喝了酒,兴奋了哇。我回来都快半夜三点钟喽,大概就是那个时候。……邹寡妇还说得很清楚呢。她开了门,小六子一身酒气就扑在她身上,捏着她的光膀子——只穿着一件薄褂褂,捏得她痛起来,门一抵死,就啃她的脸,还要扯她的裤子。她吓得半条命都没了……你说,这个小六子,是不是脑筋有毛病?——宋工,你不晓得,他媳妇比邹寡妇年轻,人也长得不差,三十来岁,你应该见过的,长得高高大大的。”
“哦,你讲的小六子,我想起来了……瘦瘦筋筋的一个,在申机长那里打工,对对对。”
“该是咯?不看他瘦小个,人很精灵,又勤快。这下,要是让派出所抓去,判他个两年三年的,家里面一个两三岁的奶娃娃,怎么办?遭孽得很。——和派出所人沟通,又做邹寡妇的工作,让他道个嫌,赔点儿钱,再教训他一顿。都是吃酒闹得祸!……哦,是了,这几天太忙了,没时间陪你。宋工,拿苞谷酒来,我们划几拳?”
“哦哟,算喽算喽。等我们李工回来了,让他陪你喝。”
“李工已回去几天了哈?家里有个年轻媳妇,就是恋家呵。还是像你这样的,老成!一天到晚默默地做事,现在在哪里都是要实在的人呀!嘴巴‘花的’,会当领导;但嘴巴再会‘花’,总要几个实在能干的人撑起才行……”边说着,边挺一挺结实的腰板,有点像一个指点江山的将军。宋非在心里笑了一下,同时也很佩服老吴这个人,在外面打了十多年工,长了见识,回到村里,村民们就选他当村长。这是一个乐观的人,自信的人,还是一个让人温暖的人。他很羡慕这个家庭,一家子在明亮的灯光下,摆着别人的故事,过个自己的小日子。其实当个农民也不错,在这片青山绿水间,经营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过,仔细想来,我宋非和农民有啥区别呢?区别大约是:青山绿水是一样的,但却没有家,像一棵随地生长的树。
他的家只能装在心里,像一件出差时稍带的行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出来看一看……想到这里,躺在黑暗中的床上的宋非,感到眼角湿湿的,像有泪要流出的样子。
有时他想,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小六子,在半夜的时候去敲一个陌生女人的房门,然后,捏着她饱满的光膀子……然后派出所的人来了,村民来了,村长来了,老婆满脸是泪地跑来了……宋非感到额上全是细密的汗。原来他做了个恶梦。
窗外一轮清冷的月亮,和几颗疏落的星星。隔壁房间传来弱弱的灯光和小真如细水似的喁喁的聊电话的声音。夏天的夜似乎格外的长,也格外地让人燥热。
一天,宋非上山途中,看到浓绿的林子里一片火红,心中暗喜:啊!杜鹃花开了。他走近红艳艳的杜鹃花前,嗅嗅它的花香,轻抚花叶……不禁暗自感叹道:“古人把美丽的女子比着鲜花,这个人一定是恋爱中人,而且是一个深深地爱着一个美丽女子的温柔多情的男人,只有心中有美,有爱,才会把花和女人联系起来。这是怎样幸福的一个男人呢!他不一定是诗人,但他心中一定有诗。因为爱情本身就是一首浓艳的诗啊!”想到此,他眼前不自禁地恍过一些女人的脸:老婆、女儿、小真、还有吴大嫂……然而老实说,他心中想到的却只有小真。不知因为映山红映红了他的脸还是因为羞愧,老感觉脸上热乎乎的。同时因为有了这个不能示人的秘密,抬头看那片蓝艳艳的天空时,感到天空的脸都是红色的,仿佛醉了酒一样。林中的清风,树梢的鸟儿,静立着的林子树木,好像都在说:“羞羞羞!不知羞的老东西!……”林子万籁俱寂,轻风缓缓徜徉,鸟儿们在梢顶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呵,是的,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天隔他很遥远,鸟儿正自顾不暇,树林子都沉默着……原来所有的想像,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继续往前走,走到山腰山脚山对面,走到钻机隆隆响着的山垭……直到把当天的计划完成,直到夕阳再次落下山坡。
李亚林回来了,和他一道来的,还有一个女人和三四岁大的女孩。女人三十出头,矮矮胖胖的,笑起来有一对小小的酒窝。
“小玲,你们来了?哦哟,还是一家人啦!波波,过来,伯伯抱一哈……哈哈,好沉呵,又长大了不是?在家生活就是好呀,天天吃好的,所以又长个头又长肉,是不是?……说一说,爸爸妈妈在家打架不?打我们波波没有?呵?不打架呀?还带你看电影呵?哦哟,真安逸哈!……”絮叨了半天,宋非感到自己像一个婆娘一样,对孩子天生的亲热感,让他产生了当爷爷的冲动。是的,在农村,四十多岁的人当爷爷不是新鲜事。
“宋大哥,一个人辛苦了哈!我经常见你家桂珍姐呢?有时在菜场,有时见她和凤儿一起,好像刚从学校出来呢。那次小辉不是和同学打架嘛,老师要见家长,我只得厚着脸皮去嘛,真是丢人死了!一个初中娃娃就谈女朋友,还和别人争风吃醋打架!什么都没学他爸爸的,就逗小姑娘这点学得最好,哼哼……”
“哎,美女,讲娃儿就讲娃儿,咋又扯到我了呢?一年难得见他一面,又哪样学我呢?还不是当妈的娇惯的嘛,——唉,可惜,还命不长……宋工,钻孔要终了哈?还顺利不?这几天我老是在想这个问题,钻探总是拖后腿。——不过,好像哪个项目都差不多。”李亚林在房间里忙乎了一阵,大约把“窝”安顿好了,见外面热闹,就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他个子高挑,瘦屑,眉眼清秀。小玲是他的第二个老婆。第一个老婆是他在野外时认识的,得病死了,那年,他们的小辉不满10岁。记得在他老婆病危的时候,他和宋非正赶到县城搭长途客车送样品。样品有七八十件,二百多斤,那天也真倒霉,客车开到半路坏了,客运公司重新派车来接,这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两人把好不容易搬在车顶的样品又一件一件地搬下来,再搬到新来的客车顶上,累得两个满头大汗,还被其他乘客埋怨个够,为此差点和一个乘客打起来。回到家,天黑尽了。正是冬天,两个人又冷又饿。待安顿好了样品,又匆匆赶到医院。第二天,老婆就过逝了。娘家人不干了,说他对女方不好,——岂止不好!简直就是虐待!——要有个说法。尸体停了七天七夜,后来,还是大队党委和工会出面,安抚家属,给岳母和两个舅子每人打发一些钱——大约也就千把块吧,不多;但在那时,也算是要了老李——当时还是小李,半条命了。这一折腾,当年阳光灿烂的小伙子,一夜间仿佛成了个半老头子了。
“每天都去编录的。修了几次机子,停了有一两天,又正常了。就是缺水,老乡的水又贵,还不肯卖呢。所以打打停停的……还多靠吴村长帮忙协调,联系了几家老乡,才勉强搞定了水的事情。——还都是暂时性的,先用着,如果天不下雨,灌田用水不够,还得断水。”
“是了,我们这个鬼地方,其他条件都还可认,就是缺水,一进入十冬腊月,就到处找水吃,比吃肉都金贵。所以呆不住人呢,能跑的都跑喽,再差的也是外出打工……我自己就是打了一二十年的工,这才回来一两年呢。——李工,宋工,吃饭。今天李工一家人来了,陪你们喝点酒。走,走,妹子,进屋,进屋,哈?”吴村长把大家邀进屋子,饭桌上多了几个菜,一大钵排骨汤正飘着缕缕热气呢。
第二天,吃过早餐,见李亚林一家还没起来,就走过去叫他们。穿过堂屋,见拐角的厢房开着,就喊道:
“亚林!——”话音刚落,抬头一看,床上仰躺着一个白恍恍的裸体女人,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花色裤衩。像突然遭遇电弧光,宋非赶紧把头掉开,李亚林正站在床边穿裤子,小波波穿一件小褂跪在床上捣腾着什么,小玲慌乱中抓一把被子盖身子。宋非后退几步回到堂屋,才放声道:
    “面条煮好了,抓紧吧。亚林,等会儿是不是还要上山呵?”
“好的,好的,马上,马上。——今天当然要上山喽。”李亚林在房间应道。
啊呀!那是怎样丰腴的肉体!宋非的心怦怦怦地跳了好一阵,感到自己强奸了小玲一样,半天平静不下来。
走到院坝,看到那只老公狗又在路外徘徊,旺仔不时朝它张望,不一会儿,仿佛下了决心似地,又“嗖”地朝老公狗跑去。老狗似乎早有准备,待小狗儿跑拢,一下子就把它扑倒,迫不及待地朝它身上乱舔乱嗅,小狗一会儿又跃起身来,揣老狗的身子撒娇……宋非一下子看得痴了,不禁疑惑道:“这小畜牲,跟人有什么区别呢?或者说,这人,和这小畜牲又有什么区别呢?——也有的,就是:人,可不能像这小畜牲一们放肆呢!”
等一会儿,小玲穿着松垮垮的睡衣走出堂屋,看到蹲在院坝的宋非时,脸“腾”地红了,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似地,埋着头,匆匆跑向茅坑。
小玲在的这几天,每当黄昏,宋非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在田埂上散步,小玲像小姑娘一样,带着他们的小波波在路边草地里摘那些黄呀紫的野花的时候;当晚上,一家三口消失在堂屋,昏黄的灯光忽然暗去了以后,他的心像猫抓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辗转反复。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老实说,这样平淡、充实而温馨的生活,不正是他宋非向往的么!然而,眼下,“平淡”是有了,“充实”也勉强算有,而“温馨”却是实实在在的空白呀!
一天晚饭后,小真照例又若无其事地走进他的房间,又向他兜售她的打工经历时,看着她低垂着的笼罩在灯光下的侧脸,宋非的脑海恍惚了,他真的感觉到了一种气氛,一种久违了的冲动,一种单纯,一种美,一种蓝天一样高远的向往……他感到自己的心只有二十岁。他恨不能冲上去,抱住她的脸啃她,把她死死地摁倒在这张狭窄的木板床上,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搏击……他暗暗地使劲儿掐住自己的手心,掐得内心仿佛在滴血,又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硬生生地赶走了这个邪恶的念头……而这时,小真还浑然不觉地正兴高采烈地讲一件好笑的事情呢,她在灯光下笑起来的模样,像天使一样美。
过后,宋非想到了一个情景:阿Q单腿向吴妈跪了下去,一面喃喃地道:“我要和你困觉,我要和你困觉。”……而这个“阿Q”,正是他自己!“吴妈”,不正是小真么?
想到此情景,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一天中午,钻探机长申茂成来项目部找李亚林和宋非,问还有钻孔没有。李亚林说:
“测试结果差球得很,老板不想投资了。算球了噻。回去完善资料,就告一段落喽。你们也可以准备出场了,小心哈,不要留下啷样后患,小心出不了场哦。”
“这个放心,该培的青苗费、民工费都弄清楚了的。那正好,下一个工地正在催进场呢。要不,晚上到机场喝酒去?我去买只鸡来炖起,你看,至从进场都快半年喽,还没请两位喝一次酒呢?”
“不要客气,申机长。一个锅里吃饭,随时都会碰头呢。说不定,下一个工地我们又在一起了,到时总有喝你酒的时候。”
“那是,那是。说好了,晚上。”申机长笑了笑,走了。
晚上到申机长那里喝酒的时候,李亚林问:
“你们煮饭的小姑娘呢?换人了?好久的事?”
申茂成抹了抹他下巴不多的几根胡子,愣了愣眼睛,讪笑着道:
“走了,听说到外面打工去了。上个月发生一件事,丢人得很,所以没跟你们说。小陈不是也走了吗?他是技校钻探培训出来的,到这山里来专门打钻的,哪里会随随便便走呢?但那家伙,做事不谨慎,和小英在房间睡觉,大白天的,遭邹寡妇闯见了,告诉了房东。这不得了了,又是挂红,又是放炮杖的,弄得灰头土脸的,哪还呆得下去,不就悄悄走了。”
“这个邹寡妇咋到你们这里来呢?她不是前一阵才差点儿遭强奸了吗?”宋非忍不住好奇地问。
“小英是她家的一个侄女,来给我们煮饭不久,就和小陈好上了。这个死婆娘,听小六子说,也是作怪得很。哪样子强奸?小六子讲,那晚上,是她自己叫小六子去算帐什么的,不是小六子帮忙她做过啥子东东吗?不想破费,就用睡一觉抵帐。小六子不是不干吗?就反咬一口呢。……不过这些事情谁晓得真假。后来听小陈讲,两个人那天关在房间,其实也没干哪样,只是亲了个嘴,在身上摸了摸。也该他倒霉,就那个时候,邹寡妇来了……小英不好意思呆了吗,打工去了。两个人都走了,谁晓得是不是又在一起了呢?年轻人的事,我们是管不着呵。邹寡妇来说,想给我们煮饭。‘寡妇门前是非多’,哪个敢要她煮饭!回绝了。这不,就另请了个人。……来来来,光顾说话,都忘了喝酒了。干,干,干,李工,宋工。”说着,就仰脖子率先干了半碗。
喝完酒回到村长家,天早黑尽了。小真路过宋非门口时打了个招呼:
“宋叔,还没休息呀?”
“没有呢。刚从机场回来。进来坐。”
小真就进他房间了。小真说:
“慧荣那死姑娘,几年没联系了,上个赶场天,在县城见到她,哟,穿得时髦得很,金项链、金戒子、金耳环都戴起了,完全变成城里人了。她说现在在给一个老板当啥秘书,我看是在当‘二奶’差不多!还叫我跟她一起出去工作呢。但我老觉得她不是正经人;可呆在家里又不是个事。这真是烦恼得很呢。”
“小真,想多了吧?你看那些传统的农村人,哪有你这么多想法哟?结了婚,生了娃儿,守着几亩地,安安静静过日子,多舒服。人哪,都是自找烦恼呀!小心东奔西跑的,跑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呵。”
“宋叔,你是不是真上了点年纪了?这么悲观。我看你不像呀,一天做起事来,这么卖力。不像是得过且过的人。——前几天,我爸给我报了名,学驾驶,到时买个车,专门赶乡场,跑客运。我看了,赶乡场跑客运的车少,生意好得很。”
“老了,真是老了……年轻人就是有闯劲。这个主意不错,小真。下次我们还来这里时,就坐你的车进来哈?”
“要得噻。你记个我的电话,到时再进来时打电话,我保证亲自来接你们,嘿嘿。”
“嗯,好,我记起。你说哈。”
记下小真的电话,宋非在心里苦笑了一下。以后,以后会是什么?我们不过是大海里的两尾鱼,海这么宽,为了“吃食”四处奔波,哪有那么多缘分再次相遇哪。
项目结束撒离村长家时,已是深秋。要走的那天,宋非看到旺仔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屋檐下垂着头,一摇一摇地走着,好像一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很希望能发现一注钱似的。旺仔肯定不是想找一注钱,它不过是在寻找小真给它留的食碗罢了。它不像往常那样扑到宋非他们的脚跟前来撒欢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是了,它怎不有心事呢?小家伙就要当***了嘛。宋非在心里想。
当他走出院坝,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旺仔时,旺仔也正在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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