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纪实:绝地逢生
来源:作者:黄世英时间:2012-06-13热度:0次
在青藏高原上遇险,即使死里逃生,也是要付出惨重代价的。
初夏的一天,住在西藏安多县色务乡的牛志军小组快“弹尽粮绝”了,于是派车出山到安多县城购买汽车维修配件和生活用品。
从色务乡到县城没有路,遍地是雪山、冰河与沼泽,乡里人每年都要等到冬季到来沼泽封冻时再出山,可项目组只能在不能出山的季节出山。6月8日,汽车走到30公里外的雪山垭口,山坡上积雪一尺多厚,车轮打滑没有翻过去。等天气转好到了6月18日,牛志军又派两辆北京吉普,并派了7名队员协助司机陷车时挖车。出发不久,车子就陷住了,队员们愣是用肩膀把车抬出来。两台车虽然翻过垭口,但往前越来越难走,1公里竟走了7个小时,那天陷车不下10次,七个人都累得筋疲力尽。
早晨出发时,阳光灿烂,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可到了下午,天空却乌云密布,雨雪交加,队员们的羽绒服都被打湿。走到傍晚,赶到了嘎纳钦玛曲河边,河面500多米宽,水流湍急,年轻司机小施加足马力冲过河去,可后边李卫东的车却陷在河里,小施返回来拖,不但未能拖出,反而自己的车也陷进河里。这是一条由冰川流出的大河,河水冰冷扎骨。此刻别无选择,只有下河去挖车。负责带队的王健雄脱下衣服,刚走进水里就刺得跳了起来,两腿顿时抽筋,揉了揉咬着牙又走进河里,两腿在水里站上两分钟就麻木得失去知觉。曾波夫与翻译努才仁相继走进河里。小施见状也脱下衣服,他已经咳嗽好几天了,来前还正在输液,大家劝他不要下去,可他还是跳进河里。
队员们轮换地在齐腰深的水中挖车、推车、绑钢丝绳,直到夜里11点多才好不容易地把小施这辆车拉上岸来。冰川白天融化,到了午夜河水开始上涨,冲下来的泥沙石块把陷在河里那辆车的轮子全部埋住,大家轮换地挖到凌晨二点多钟,还是无济于事。这时,雨雪下得越来越大,队员们冻得瑟瑟发拌,王健雄见状动员大家上岸休息,等天亮了再想办法。当队员们步履蹒跚地从河里走上岸来,几乎都不能自持。膝盖里像有刀在割,疼痛难忍。身体强状的藏族小伙子努才仁感到头痛,不停地打起喷嚏,大家急忙给他拿来感冒药,又给他披上军大衣。
夜里寒冷难眠,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了远方一大片星海似的绿光,在风雪中时隐时现。有人说是鬼火,由动物腐烂的尸骨所致;有人说是动物的眼睛;也有人说这是“雪市蜃楼”现象。在深夜的荒野里,看到这莫明其妙的一片光海,令人新奇,也令人感到几分恐怖。第二天清晨,河两边的水已经冻成薄薄的一层冰,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的。王健雄站在河边,默默不语地凝视着陷在河里的那辆吉普车,夜里河水又上涨了许多,已经淹没驾驶室的座位,他不由自主地自语道:“不能再挖了!”这时,队员们陆续地来到河边,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投向他。
王健雄望着大家,果断地决定:“大家挤在一个车上去,这辆车等回来河水退了时再挖。”大家都称赞这个决策英明,要是再挖下去,大家冻感冒了,再转为肺水肿、脑水肿,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清晨5点钟又开始出发了,7个人都挤进小施开的北京吉普里。雪越下越大,看不清楚前边的路,司机凭着感觉沿着以前出山时压出的车辙行驶。车行走得十分缓慢,3个多小时才走了10多公里。队员们挤在一起打起瞌睡,车里一片沉寂。9点刚过,小施惊喜地喊叫起来,并不停地鸣笛。众人被喊声与笛声惊醒,发现车窗外闪过一群群藏羚羊的身影,大家兴奋地跳下车。望不到边的藏羚羊群,足足有上千只。一群群藏羚羊像一阵风似的瞬间从车前跑过,它们奔跑的样子非常雄健,荡起一片雪雾,有点要踏平山头的阵势,场面十分状观。队员们跳着、吼着,欣喜若狂,把疲劳与寒冷都忘却了。
队员们又回到车上,藏羚羊成了车上议论的主题,此时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昨夜那片“鬼火”,就是这群藏羚羊的眼睛夜里发出的绿光。10点多钟快到阿尔下穷山时,驾驶室里突然冒出烟来,车又抛锚了,司机急忙跳下车打开机器盖子,发现机油漏光,机油滤清器坏了。车上没有配件,吉普车没办法走了。队员们纷纷从车上走下站在冰天雪地里,四周雪山重重,荒无人烟,大家顿时不知所措。这时有人悄悄地流泪了,有人坐在车里不想走了,翻译努才仁开始发烧了。此时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王健雄沉思片刻便走到曾波夫的身边。曾波夫是七个人中的老大哥,平时不爱讲话,但遇事很有主见,特别是去年夏天他曾有过死里逃生的经历。王健雄悄声地向他说出自救的方案,得到了曾波夫的赞同。于是王健雄铺开地形图将众人叫到图前,召开紧急会议。王健雄指着图说:“往回走110公里,是无人区,没有希望碰到牧民;往前走80公里就是青藏公路边的雁石坪,途中有望碰到牧民。另外,在66公里外有个土门煤矿,煤矿虽然荒废多年,但那里还有一户人家;如果留在这里守候在车上很危险,除了搞地质的没人走这条路,现在大家手头没有通讯工具,翻译又在发烧,不走后果不堪设想。何去何从,请大家表决。”王健雄首先表明自己的立场,会议10分钟结束了,大家一致同意往前走,王健雄要求大家尽量减少负荷,每人带上几袋方便面,喝足了矿泉水,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放在车上,轻装前进。
人处在危难中,每一个希望都不会放过的。出发前他们又写了两张急救告示贴在车窗上。一张告示上写着:“此车已坏,一车在河中,人往土门煤矿,救命!(七人、一人病重)6月19日。”另一张上写道:“请过往车辆电告色务乡书记!(地质队)”10点15分,大家出发,为了缓和大家的情绪,王健雄动员每个人都要讲个笑话,素段子、荤段子都冒出来了,逗得大伙不时大笑起来。讲着讲着又和眼下“自救”联系起来,有人提议道:“如果这次能走出去,一定好好吃上一顿”;司机李卫东婚后一直不想要孩子,此刻小李下定决心“这回回去一定要留个根”;翻译努才仁还是个未婚青年,大家劝他回到基地就把色务乡拉加书记的女儿娶过来,若不然还是个处男就离开这个世界,那就太遗憾了。正在发烧的努才仁也被大伙逗乐了。
到中午已经走了20多公里,趟过10多条河,虽然是六月的夏天,但冰川融化的河水冰冷刺骨。天公也不作美,一会儿晴了,一会又是雨雪冰雹,没处躲没处藏。每个人从头到脚都是湿的,羽绒服、羽绒裤、军用登山鞋、红色遮阳帽,没有一点干的。笑声消失了,大家都默不作声。
曾波夫将望远镜、食品和别人拿不动的包都背到自己的身上,像个向导默默无言地一直在前边带路,王健雄在冰河里挖车时脚指甲碰伤了,走路时非常疼痛,可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着,每逢碰上大河便不声不响地将体弱的同志背过河去,努才仁毕竟是在高原上长大的,吃了几片药烧退了下去,便推着走不动的司机小施往前走。
在高原上走平道还可以,但只要有点坡,气都喘不过来。走到下午,大伙的腰与两胯都非常疼痛,两腿也麻木不听使唤,有的人嘴唇发乌了,有的人鼻涕流下来自己也没有感觉,累得连方便面都吃不下去,用方便面袋子从小河沟舀起点水喝上几口,越走越没劲儿了,走走停停,走上百余米,不管是土还是泥巴就坐下休息。身体比较弱的同志却不敢停留,恐怕坐下就再也站不起来。快走到30公里时,已经有一半人要支撑不住了,曾波夫忧虑地问王健雄今晚怎么办?要不要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休息?王健雄果断地摇头道:“不能停下过夜,一旦躺下可能有的人就永远留在这里了。要劝说大家坚持往前走,实在不行就是拖也得拖出去,不然我们无法向所领导和家属交待。”这时有位年轻人绝望地哭了,走在后边的一位司机躺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王健雄急忙返回队后,耐心地劝说着:“躺这不走,没人救你!生命,不仅仅属于你自己,家里父母、老婆、孩子都在等着我们。要活命只能往前走,就是爬也得爬出去!”这时队伍前倏然喊叫起来,在前方发现一辆汽车。队员们跑到队前从曾波夫手里抢着望远镜,有人说太亮了不像汽车,司机李卫东接过望远镜判断地说,那可能是汽车玻璃反射的光。于是众人欢呼雀跃地朝着汽车跑去,精神的力量战胜了连日来的疲劳,当大家气喘吁吁地奔到跟前时,根本没有汽车,原来是冰川上滚下的巨大冰块。
王健雄安慰了大家一番,又带领大家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前边的人又喊了起来,说在前边发现了牧民的帐篷。后边的人半信半疑地走到队前观望,果真前方的山窝里有两顶白色帐篷。
“不像是牧民的,牧民的一般都是黑氆氇的。”“会不会是段其发那个组搬到这儿来了?”王健雄举起望远镜看了看说:“不会的!段其发那个组刚搬到抱布德不久。会不会是河南局搞化探的?”大家觉得王健雄说的有一点道理,于是众人又精神大振,雄赳赳气昂昂地朝两座帐篷走去。走到跟前,一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雪地上,原来是风雪造就的两个大雪堆。队员们唉声叹气,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自救的前景,不知是谁高声喊起:“就这样死了,真有点对不起父母、老婆和孩子!”这时有人要立遗嘱,准备把自己的30万人身保险,给父母、妻子、孩子各分10万,另一位年轻的队员发表了不同意见,他说:“父母有退休金,老婆要重新嫁人的,孩子太可怜了,应该全部留给孩子!”听到此话,众人的心情变得十分沉重,都沉默不语了。
努才仁望着大家愁眉苦脸的样子道:“我们先人说过,在困难的时候,不停地叨念你最忠诚的朋友,他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来帮助你。”队员们向他投去了疑惑不解的目光。努才仁急忙解释道:“骗你们我死后会下地狱的!不过,叨念时你心里一定要虔诚。”这时有人闭上了双眼,悄声地叨念着,有人双手合十地念起,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重合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都在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姚博士快来救我们!姚博士救救我们吧!”曾波夫表现得最为虔诚,因为去年他处在绝境时,就是姚博士带人救了他。
姚华舟平时对组内人要求非常严格,但他待人真诚,关心人、爱护人,谁有困难他都主动伸手相助。走上青藏高原后,他是全组最辛苦的人。探路,走在前边;挖车,跟大伙抢着干;有人迷路了,他夜里领头上山去寻找。总之,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他的身影;哪里有险情,他就会在哪里出现。大家都敬佩他、喜爱他,他是全项目组人心目中最忠实的朋友和兄长。所以,此时此刻,大家都盼望他能神奇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大伙虔诚地叨念多时后睁开眼睛,奇迹没有出现,便又怀疑起翻译在戏弄大家。
努才仁非常认真地说:“信不信由你们吧!反正这是我亲自听说的,连寺庙里的大喇嘛也都这样讲!”王健雄见状和解道:“翻过前边这座山,山下就有一户牧民,踏勘时我在那儿喝过酥油茶。大家赶快起来走,赶到那儿再休息吧!”人总是生活在希望之中,此时宁可信有却不信无。于是队员们相继从地上爬起,步履蹒跚地跟随王健雄向前走去。风停雪住,太阳落山了,将西天的雪山涂抹成一片血红色。曾波夫背着沉重的大背包依然走在最前面,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河走进山谷。
这时,手表上的指针正好指着9与3,形成一条直线,此刻整整走了9个小时,大家已经走了37公里的路程。在高原上跋涉这是个了不起的数字!
两个司机突然停下来都说听到了汽车声,走到他们身边的队员见状也都停下来,倾听片刻便摇着头又迈步向前走去。
努才仁边走边回头讥讽道:“耳朵灌水了?那是流水声!”两位司机也摇起头苦笑道:“这是职业毛病!看来是有点想车想疯了!”“汽车声!汽车声!”努才仁惊呼起来,“真是汽车声!就在那边!”抬手指着身后的山冈。大家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有人猜测说:“这么晚行车,一定是地质部门的。”王健雄果断地说道:“管它是谁的,一定要拦住它!”队员们仿佛像听到冲锋号声一样,丢掉手中的东西疯狂地爬上山冈。远处一辆普车像一头小野兽似的向这边奔来,汽车声越来越大,汽车渐渐地清晰了,从车的颜色上判断肯定不是项目组的车,于是大家自动地散开了。
汽车越来越近,开车的是位中年藏族司机。中年司机发现前方有一群人便警觉地向躺在后座的人说:“前边有一群人。”后座上躺着的人坐了起来向外观望,暮色朦胧,看不清车窗外的景物。
前方的人群站成一条弧线,像围猎似的布下一道长长的网。中年司机惊恐地说道:“他们要拦我们的车!”后座上的人望着车前方说:“停下问问他们有什么事,这些人可能是我们的同行,搞地质的。”中年司机忧心忡忡地说:“万一不是呢?他们人多,我们俩干不过他们。”说着便加大了油门。
“现在高原上不会有别的人,肯定是搞地质的!”后座上的人命令似的连连吼起,“停车!停车!”司机小施与李卫东被一直加速开过来的汽车司机激怒了,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摇摇晃晃地向汽车冲去,当两个人扑到车前时,汽车却在两人面前戛然停下。
车后门推开了,车后座上的人走下来,一眼认出常给他开车的司机小李,便脱口喊道:“李卫东?李卫东!”此刻他没有戴着那顶标志性的西部牛仔式的毡帽,但大家仍然即刻辨认出他是大家刚才一直在不停叨念过的最忠诚的朋友。姚华舟望着眼前身着湿漉漉羽绒服,像残兵败将一样的弟兄们,眼里泪水顿时涌出。
“姚博士!姚博士!”众人热泪盈眶,异口同声地呼喊着,此刻大家再也支撑不住了,纷纷地瘫倒在车前。姚华舟慌忙上前将弟兄们搀起来扶上车去。
藏族中年司机是项目组新雇用来的,他不认识组里的人,顿时被弄懵了,不解地:“车上还有两个小油桶,这么多人坐不下,车该压坏了!”“这是我们的人,我们的人!”姚华舟一边解释一边将项目组送给中年司机的酒翻找出来,“喝几口,增加点热量。”酒瓶在七个人手中轮番地传递着,不管会不会喝酒,都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姚博士又将车上带着的毯子、睡袋、军大衣拿过来盖在大家的身上。不久,车上便鼾声大作了。
姚华舟是随段其发小组刚刚搬到抱布德的,下午四点从山上跑地质路线归来,听说组里的卡车陷在河里挖不出来,为了不影响组里第二天正常工作的开展,于是便带着这辆车出山,准备今晚赶到土门煤矿,明天去安多县城购买拉车葫芦,走了五十多公里就奇迹般碰上了这七个人。这条不是路的路,是项目组的车压出来的,只要往山外走,这里是必经之路,所以奇迹也是必然。
路越来越不好走,汽车像在海浪中行驶的船,不停地摇晃颠簸。
走了一个小时多的光景,车子深深地陷在沼泽地里。大家醒来纷纷走下车,挖了4个多小时才总算把车推出来。为了不再陷车、挖车,大家决意跟随汽车步行,此时汽车虽然在前边空载而行,却是大家的一种精神寄托。为了防止掉队和野兽的袭击,大家挽手同行,姚华舟拉着大家走在最前边,凌晨4点20分终于走到了土门煤矿,王健雄敲开了达布家的门,达布是姚博士来到藏北高原上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达布望了眼大家的狼狈相,心里已大致明白了发生的事情,于是又将妻子叫起,开始给大家生火做饭。队员们围在暖烘烘的牛粪炉火前,眼睛渐渐的睁不开了,瞬间又鼾声大作。当天下午赶到安多县城时,大家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电话旁给亲人打电话,当听到妻子温柔的声音时,都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他们几乎都是一个模式,首先询问妻子工作与身体如何?接着又问起父母健康状况,最后想要听听孩子的声音。
当妻子关切地问他身体与工作情况时,他们几乎都一模一样地回答道:“很好!一切都很正常。放心吧!要带好孩子,多保重!”当他们放下电话时,泪水都忍不住地流下面颊。
这群男子汉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把在高原上所经历过的险情与苦难,都深深地埋进自己的心底。每当谈起这次死里逃生历险时,他们无不感慨地说:“感谢青藏高原,以后人生中遇到什么困难都不算困难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