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蝌蚪夕照明
——《我的故乡叫桐柏》书序
在中国版图的最东端,有一个盆地。它头枕伏牛,足蹬江汉,东扶桐柏,西扼秦岭——这就是河南南阳。《说文解字》云:“宛,屈草自履也,义为四方高中央下”。这个解释,既符合其芳草萋萋、植被葱绿的地貌特征,也符合其三面环山,中间低平的盆地特征。所谓的“宛”,源于春秋初期,日益强大的南方楚国,向北吞并了这片既有沃野美壤、又有江河之便的土地之后,建置宛邑作为问鼎中原之基,由此“宛”名而兴。
古代的“宛”是象形字,从“宀”、“夗声”。是说此地就像一只饭碗。幻想这么一片环境优美、生活富足的所在,必是一个人杰地灵的福窝。然而居住在这个散淡安逸、飘飘欲仙的罗圈椅中,最适宜人的,该是潜心做事或天马行空地奇思妙想了。所以,中华“四圣”张仲景、诸葛亮、张衡、范蠡的身影尚未离去,汉画像石、南阳玉雕、楚长城、恐龙蛋、化石群的影像又琳琅弥眼;刚刚听完中国13位院士故里的缤纷掌故,以乔典运、二月河、周同宾为领军人物的南阳作家群又如群星闪耀,迤逦而来。
“文化南阳”,无疑是这片土地上超神奇而厚重的昭示。而我今天以个人名义要隆重推介且闪亮登场的,既不是医圣、智圣、科圣、商圣、文圣之类的历代名人,也不是玉器、烙画、《出师表》、帝王系列书之类的文化品牌,而是被这个形成于20世纪80年代中叶、“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地市级作家群”所熏陶出来的,一位普普通通、年近古稀的地质队员,或者说一个退休之后才杖笔作文的文学爱好者——尹中哲,以及他用多年心血浇注培育的文集《我的故乡叫桐柏》。
有这么一说,诞生于上世纪中叶的50、60后这两茬人,在中国是个前无古往、后无来者的孤版体,在世界是个最坚忍、最折腾、最担当、最乐观的特殊群。对于他们来说:正长身体的时候,忍饥挨饿是刻骨铭心的永恒记忆;正学知识的时候,造反有理是无书可读的激情发泄;人到中年的时候,劳务市场是二次创业的无可奈何;老骥伏枥的时候,舍命奔波是温贫暖弱的神圣职责……如今他们老了,走着走着,都成了爷爷奶奶、姥爷和姥姥。然而这一代独生子女的父母们,在享受牵外扯内的天伦之余,蹉跎青春里“打鸡血”闹革命的文化基因,颠沛岁月里“穷折腾”大半生的不屈精神,又会在血液和灵魂里澎湃起伏,激励着他们最终成为中国社会阶层中最不服输也最能自学成才、最有萌趣也最能自娱自乐、以及最炫民族风的白发团队,难道不是吗?
说起中哲老兄,应是中国50后白发团队中文化品位较高、难得雅致的一族。我和他相识于十几年前,当时我在河南地矿局下属的洛阳队工作,偶尔到南阳的地质队开会,就有了见面机会。尤其是他当办公室主任那几年,就更多了切磋、沟通的渠道。白河岸边,三五脾气相投的伙计地摊上一坐,套用他们南阳的两句牌枚,“日出东方一点红,呼通灌进去见真情。洛阳南阳两座城,哐哐两下是酒英雄。”几瓶猫尿下肚,一个个便信马由缰、信口开河地忽悠起来。就这么忽着悠着,他就被忽悠成了“文学粉丝”。美国社会哲学家刘易斯·芒福德在《城市文化》中说过:“城市是文化的容器。”那么在南阳这座历史大气厚重、文化视角独特的城市容器中,老尹同志所被潜移默化的熏陶,可谓浓笔重彩。
今岁六秩有八的人了,如果把这老兄当作一个乡下农民,用中原农村一句话说,叫做“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用他老家桐柏的一句话说,叫做“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是的,儿时在故乡看戏、偷梨、打秋千,在水里摸鱼、挖藕、扎猛子,在冰面上溜圈、开火(撒尿)、打陀螺等等,如今都成了出口成章、老生常谈的生瓜蛋童趣。而其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却是在“最高指示”赋予的“广阔天地”里,天天撅着屁股,从东方微白到夕阳西下,头顶炎炎烈日或风霜雨雪,“唧唧复唧唧”着刨土为食的光景。不过正如50后中那一帮幸运儿一样,老尹同志抓住了恢复高考“百里挑一”的机遇,自乡下鱼跃龙门,上学、工作、吃上了“让尹家祖坟上冒青烟儿”的商品粮。如果作为一个教书匠,他在桐柏吴城中学从一般老师到教导主任,秉承教书育人之宗旨,博采众家长,桃李满天下,曾把该校的教学质量推到了历史性新高,其教育理念至今仍为师生所称道。如果作为一个地质队员,他自调入地勘行业,由一般办事员而党委秘书、而支部书记、而宣传科科长、而公司经理、而办公室主任、而院长助理,由外行而内行,由科员而领导,恪尽职守、任劳任怨地走完了自己的职场生涯。最后是作为一个“老年文学粉丝”或“知名文学爱好者”,就像吹拉弹唱、驴族照相的爱好一样,他含饴弄孙与业余创作同香共舞,把个“光滑如玻璃珠子一样哧溜溜走”的岁月紧紧抓住,几十年如一日地呕心掏肺,抠饬文字,最终汇集成册,实在是令那些虚度光阴、混吃等死的懒惰者望洋兴叹……
俗话说:文若其人。中哲兄性格耿直,为人爽快,文笔也如江河日下,一泻千里。找我为书写序,他就直言不讳:“我写东西是受你感染,也就‘讹’上你了。说实话,我的很多段落和句子,都是从你的书上挪来、变来的,你看着改吧。”我笑道:“南阳文化底蕴厚重,老兄生活阅历丰富,加上文学功底与偏爱码字,必有好吃的‘四喜丸子’。既然老兄看得起俺,于公于私,对我都是一种神圣的职责和义务。”收到书稿打开,浩浩汤汤的叙事风格、活色生香的白描手法扑面而来。仅举《水趣》的开头两段如下:
家乡原是一座土寨,被寨河水围绕着,像少女系了条晶莹漂亮的绿色纱巾,袅袅娜娜。寨内寨外,点缀着许多大小如镜的水塘,阳光映照,浮光闪烁,波光粼粼。不时有一俩不知名的鸟儿,红嘴叼着小鱼儿,“倏”地从水面掠起,荡起圈圈涟漪,向四周慢慢扩散,许久才消失。
一条从盘古山(桐柏山北麓)蜿蜒下来的小江河,自东向西悠然地流淌着,在寨东边约三里的地方,陡然滚了个直弯,向北。接着大约每隔一里左右,向西、向北、向西、向南、向西接连滚了八个近九十度的弯,在寨的东、北、西三面伴绕着,拐弯处嵌着深潭,像少女手中拎着一条镶了翡翠珠子的绿色飘带,挥舞着在寨西南迤逦而去。
白描,就是用最朴素最简练的笔墨,不事雕饰,不加烘托,抓住描写对象的特征,形象地勾勒出人物、事物与景物的情态面貌。对于一个文学老年,我们不能用专业作家的眼光和技巧去苛求,如能“像少女手中拎着一条镶了翡翠珠子的绿色飘带”一样,灵活自如地挥舞起键盘和文字,实已难能可贵了。最后在书稿付梓之际,恕我用四句顺口溜结序,为中哲兄点赞。
煎炒烹炸童子功,琴棋书画无师通。
老尹喜作黄昏颂,满目蝌蚪夕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