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队员的土地情怀
——兼评夏磊的《且耕且织且珍惜》与李曼的《村庄的田野》
地质队似乎是一个与土地无关的单位。
地质队员的使命是为寻找矿产宝藏而餐风露宿、踏遍青山,他们这样的行为特点曾被共和国的领袖比喻为建设时期的游击队员。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地质队在不断的发展、成长,于是,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开始,地质队便开始与土地发生了联系,这种联系与一种叫地质队家属基地的形式有关。
家属基地是地质队员结婚成家后,没有工作的妻子们集体居住的一个相对固定的地方。它不是一级单位,也不是一个组织,而是地质队员若干独立家庭的聚居地,我们习惯称她为地质村。
依据当时的政策规定,地质队居住的地方必须在离城市十五公里以上的地方,这样才能获得一种叫野外津贴的补助,这种补助每月有15元。在那个年代,这15元津钱贴简直就是一笔巨款了,是很令人羡慕的。
离城十五公里,显然就完全进入了乡村的地盘。因而,在一片田野之中,或一处山坡之上,就逐渐有了一个一个星落棋布的地质村。
地质村与一般农村的村子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处在群山、田野的包围之中,都被一片片绿树、竹林所掩映,都有自己的鸡群、猪圈及菜园子,甚至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从村前流过等等。当然,地质村与农村的村民也要一同去赶场,只是农村的村民是去卖菜,地质村的村民是去买菜。
地质村与一般村子的不同之处也十分明显,农村的村子靠土地生存,地质村的村民靠地质队员的工资生存。在那个年代,农村里的轻壮劳动力,每天在生产队的组织下种地干活,评工分,日出而耕,日落而归;地质村的轻壮劳动力则在春天远行,冬季才能回归,一年四季,爬山涉水在野外。因此,地质村中就出现了中国最早的留守妇女与留守儿童。
这样,地质村的妇女与儿童,就与当地农村的妇女与儿童建立了一种的乡里乡亲的和谐关系。走得更近一些的,干脆就认了亲戚姊妹,家门叔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往来十分频繁。
每逢农忙季节,比如“双抢”栽种,或“三秋”收割等,地质村的妇女们都会到与自己走得近的农民家里去帮忙做活,自然农民收获得新粮、新果也会送到地质村让大家尝鲜。
所以,从地质村里走出来的人,对于农村、对于农民、对于土地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主题散文大赛二等奖获奖作品《村庄的田野》所描述的正是这样的情形。
作者李曼是江西省地矿局九0二队的女地质队员,是一位在地质村中长大的地质二代人。她用女性作者特有的温润笔触,讲述了自己眼中的村庄与田野的故事。
作品的开端,描写了村庄与田野的关系,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依相存,水乳交融。
作者写道:田野属于村庄,它们都在山与山之间,在山与水之间。田野和村庄一样,规则或不规则。田野又与村庄不同,可以一望无际,可以翠绿万顷。而村庄,多数被山遮挡,被水阻隔,星罗棋布。如果不是站在一个高度,我们的眼里可能只有这个村。即使有了一个高度,也许仍然望不到另一个村。然而,无论村与村是怎样的零零落落,田野依然连着这个村,接着那个村。田野离不开村庄,村庄也离不开田野… …
有如一幅水墨画,又富含哲理性。
作品的主体部分,叙述了两个人与土地的故事,一个是老人为耕耘土地而意外献身的悲剧:出事前的夜里,父亲对儿子说,老大,牛栏漏雨漏得厉害,明天你在家检漏。还有一小块地没犁,我把牛带上,到地里去。然后,老人拍了拍牛的头说:老伙计,下了这么久的雨,让你受委屈了。第二天老人(触电)倒在地里时,这头牛一直守在他身边,眼里还淌着眼泪… …
这是一个不只是让牛流眼泪的故事。
文章又写了一个外出打工年轻人的故事:有一天。我问九江来的十八岁农民工小殷,会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干?小殷说:我们跟你们不一样,出来打工,就是想多挣几个钱回去盖间房子,娶个媳妇。我是农民工,哪天没有项目了,我就失业了,再就是我不习惯地质队的生活,每天这样起早贪黑出野外,我还不如回家种那几亩地… …
这一悲一喜的故事,一老一少的人物,增强了文章细节的起伏性,渲染了作品的生活气息。
文章还引述了了古人关于农事的歌咏,追述了农耕文化悠久的历史和传统,为这篇风格清丽的美文平添了厚度。
如引用了《乐府诗集. 杂歌谣辞-击壤歌》: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以及南宋诗人杨万里的《插秧歌》:
田夫抛秧田妇接,
小儿拔秧大儿插。
笠是兜鍪蓑是甲,
雨从头上湿到胛。
唤渠朝餐歇半霎,
低头折腰只不答。
秧根未牢莳未匝,
照管鹅儿与雏鸭。
杨万里是南宋的杰出诗人。一生力主抗金,收复失地。他以正直敢言,累遭贬抑,晚年闲居乡里长达15年之久,与尤袤、范成大、陆游合称南宋“中兴四大诗人”、“南宋四大家”。杨万里不以士大夫自居,一生热爱农村,体恤农民,也写了不少反映农民生活的诗篇。如《悯农》、《农家叹》、《秋雨叹》、《悯旱》、《过白沙竹校歌》、《竹枝歌》等,具有比较高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插秧歌》就是其中一首。
不过该文将杨万里误为了唐代诗人,无疑是文章的一种遗憾,也是阅读的一处硬伤。
《村庄的田野》的后半部分,凸显了作者实地采访的纪实风格,人物鲜活,语言质朴,很有说服力,几乎就是作者当年在地质村中经历过的情景再现。作者娓娓道来:
在分宜县介桥村,我曾见到过几位耄耋老人。我从她们门前走过的时候,老人用疑惑的眼睛看着我,问我到乡下来做啥子。我说,双休日没事,我来乡下看看田,看看村子,看看老人。老人听罢,马上高兴地从低矮潮湿的屋里搬出竹椅让我坐。我说,婆婆身体还蛮硬朗,要活100岁呢!几个老人张着没牙的嘴乐了。我问她们是否仍会下地种田?一个老人指着旁边的老汉说,他会,他还养了十几头猪。我惊奇地望着老汉:您多大年纪了?老人伸手做了一个比划:87了!哦!您真了不起!我也竖起了大拇指。老汉淡淡地笑了笑说,有什么了不起哦!儿女不在身边,我们只能靠自己。我说,年纪大了,还是要人照顾。您没想着和儿女一起住吗?他摆摆手说,不去!城里太闹,不习惯。再说了,我要是走了,地会荒掉,我也要荒掉。
与老人的这番对话,反映了当下农村的社会生态,也刻画了农村老人们的平实心态。可以说这样的纪实性调查与走访内容,为这篇文章的最终立足,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作品的结尾很精彩,当作者对农村外出打工现象深表关切与忧虑时,那位老支书虽然内心也有纠结,但他的神情与态度却表现得很有个性:
谁说的?!他用力铲了一铲子:他们还是要回来的,哪个农民能离开土地?
这句掷地有声的话,几乎达到了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的境界。
李曼的这篇作品,以女地质队员的独特视角,用讲故事的方式,观照了耕地保护与传承的重大命题,这样的情怀,源于她从小生活在地质村的独特生活经历与感悟。虽然她明确表示:自己不懂农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能写出一篇关于农事和农民、关于村庄与田野的好文章。
也正如一种禅意的说法:你不在其中,你已在其中。
如果说李曼的《村庄的田野》,是一篇女地质队员关于土地的感性认知的雅文;那么,对于同是地质队员的夏磊来说,他的《且耕且织且珍惜》一文,则是关于土地的理性悟道的力作了。
夏磊是江西省地矿局赣东北地质大队的党委书记,同时也是颇有成就的散文作家,他的这篇《且耕且织且珍惜》就发表在2015年12月4日的《人民日报》上。巧的是,由中国国土资源报社、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江西省信丰县国土资源局联合主办的“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主题散文大赛颁奖仪式,此刻正在江西省宜春市的明月山下拉开序幕。这篇关于缅怀先祖、敬畏土地的文章的发表,与这项关于保护耕地的征文颁奖活动的举办,似乎有某种不谋而合的机缘。夏磊与李曼同是江西省的地质工作者,在对于土地的关注上,也有着惊人相似的情怀和壮举。
由此,笔者不由联想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在江西省万年仙人洞古人遗址中,有关原始种植稻硅石的发现,将中国原始农业向前推进了五千多年;近日在南昌海昏候汉墓的发掘中,发现的白酒酿造器具与工艺,也将中国白酒生产历史向前推进了近千年。不论种植稻硅石,还是白酒酿造都与粮食有关,粮食就与土地有关,因而可以想见,江西是一块耕耘了上万年的沃土,江西的发展史几乎就是一部土地的耕耘史。所以在江西人的血脉中,在江西人的基因里,有关土地的心结与情感,也许就会显得特别凝重和浓厚。江西省信丰县国土资源局所发起的“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主题散文大赛活动,就是很生动的例证。
接下来,我们就要切入夏磊的《且耕且织且珍惜》这篇文章了。
这篇文章的原文有近两千字,七个自然段,后因篇幅限制,《人民日报》发表时不得不忍痛割爱。
文章从读书入题,作者在这里读的是《史记》这样的典籍。文章写道:《史记》是经常放在案头的,时而翻一翻已经成为习惯。前次从北京地坛回来,脑子里总是遐想着古代祭拜土地的情景。坐在熟悉的书桌前,翻开到第十卷《孝文本纪》,那个久远的年代仿佛又回到了眼前,那些我们民族共同的祖先又亲切地款款走来。是的,司马迁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部历史母本,那些如星星般闪烁在历史长河中的人物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生样板。
是的,在北京地坛的启示下,作者浮想联翩,纵横捭阖,从《孝文本纪》到“文景之治”,从土地到皇帝,从历史的敬畏到现实的轻薄,豪兴纵横,侃侃而论;旁证博引,举重若轻。
作者深情地写道:西望长安,我们依稀还能看到刘恒的背影,也许他们从来就没有走远,他们缔造的那个盛世在大地上被复制了好几次。因为有了他们,我们感谢养育我们的土地,我们有理由在记住曾经的苦难的同时记住大地给与我们的一切。可以说,中国历史上的盛世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对土地的坚守。
身为汉家天下的第二代传人,文帝没有为自己掌握的权势所迷惑,他十分清楚自己帝王的职责使命,于是大力推行修养生息,无为而治的宽松国策,大兴农业,并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如其所说:“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又说:“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
作者文中对先贤大德的敬仰情怀,流淌着文化传承的血脉与精神,这种血脉与精神正是我们当今在现实生活中,在现实社会条件下,要认真引之为规、效之为矩的宝贵借鉴。
作为一名地质队的主要管理者,作者深知当下土地资源的紧缺性和脆弱性,也深知保护与开发的二律背反性。不过,作者似乎从实践中探索了一天解困的道路:
前两年我在地方任挂职副县长分管国土资源工作,我时时告诫自己,为官一任守土有责,我们要让资源造福人民就必须制止任何形式的滥采和浪费,用牺牲土地和资源得来的经济增幅却会让农民失去土地、让我们失去未来,这样的“政绩”还是不要为好。
结合地质工作特点和实际,作者信心满满:
现在我所在的地质队正在积极参与政府的“地理国情普查”工作,我深知这项工作意义重大,我们必须尽到职责把最真实的家底摸清楚告诉国家。我们今天站立的地方汉文帝他们也站过,读史以明智,我们应该像他们那样尊敬土地,保护农耕,过一种资源节约型的朴素的生活。明天的小康社会和史册上的“文景之治”最可依赖的除了脚下的大地还能有什么呢。
文章最后从《汉书》里的“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的两句话中,提炼出了本篇文章的点睛之语:“且耕且织且珍惜”。
纵观全文,选题好,境界高,立意深;结合现实,问题导向,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语言生动,逻辑严谨,说服力强,发人深思。不愧为干部读书体会中的上品、佳作。
读夏磊的《且耕且织且珍惜》,我又一次产生了“文以载道”的深沉感和厚重感。
地质与土地,不论在科学上,还是在文学上,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地质人与国土人一样,都怀有资源短缺与不可再生的深层忧患,开发和保护都是两者不可回避的重大课题。
科学则重于对客观事物及规律的定量研究,文学则重于对人和人的行为的定性描写。
从定性上来说,当我们的实际工作者及管理者因受文学与文化的侵润、启迪而具备更多人文精神与情怀,并带着这种人文精神与情怀从事自己的科学与管理工作,那么,我们的工作效果和效益,也许就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从定量上来说,在美学上,有一个神奇的0.618的黄金分割比例;在数学上,有一个特定的0.618的优选系数;在土地、资源,尤其是耕地的保护与开发上,我们是否也能找到一个0.618的最佳管理与控制方案,来处置土地保护与开发的矛盾,恰如斐波那契数列一样,从第2项开始,每一项都等于前两项之和,从而保持一种持续发展中的平衡、和谐与稳定。这样,文学与科学或许就可以在更高的层面上融为一体。
总而言之,夏磊的《且耕且织且珍惜》与李曼的《村庄的田野》两篇散文作品,表达了地质队员对土地的关注,体现了地质队员的土地情怀,他们的这种情怀是社会各界对土地保护情怀的一种折射。据说,在这次“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主题散文大赛的四十位获奖作者中,国土资源部门的获奖者屈指可数,绝大部分获奖者来自全国各地的各行各业。这足以表明,对土地的关爱、对十八亿亩耕地的守护,是中国人共同的家国情怀。
2015年1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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