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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责

来源:作者:孟广友时间:2015-06-26热度:0

追 责(短篇小说)

                    一

温和是一个工作责任心很强的人。当然,他在国土局当副局长,负责国土执法,讲得也就是个责任。

清明节这天一大早,温和还在梦里,就被局长的电话打醒。局长说,你立刻到办公室来一下。温和的心里一激灵,莫非哪里又出现了违法占地?便急匆匆地穿衣,起床,刷牙,洗脸。温和整天搞检查,一天到晚不是猫在矿山就是猫在地头,弄得矿山和地头比老婆都亲。老婆不满意了,嘟噜说,查查,查个鬼吧,大清明的,连鬼都放假了。温和的脾气并不温和,他长一付大块头,黝黑的方脸上两只小眼,在部队当过营长,属炮筒脾性,一句话不对付,两只小眼立马就会瞪起来。但这会儿温和并没给老婆瞪眼,大概他觉得违法占地比给老婆瞪眼重要,公文包往胳肘弯一夹,出门了。

提到违法占地,温和的脑门子就疼。这些天,县里搞招商引资,引来了一批项目,没有规划,没有指标,没有手续,扑腾扑腾就要落地。这还了得?你以为那地是谁家的猪棚,那项目是老母猪肚里的猪娃,想落就落?落下来也就占半拉猪棚子?那项目可都是大个子项目,一占就是几十亩上百亩。现在国家搞得是卫片执法,别说你建个几十亩上百亩的大厂子,就是偷偷在哪个旮旯犄角修个屁股大的房舍,砌个屁股大的鸡窝,卫星在天上那么一绕,也给你照得清枝亮瓣。何况,国家已开始实施15号令(是国家在土地违法问题上,一个专门追究领导干部责任的办法),那令是什么?那令在战场上就是一把剑,一把刀,谁出问题就对着谁的脑袋瓜子咔嚓一下。咔嚓脑袋瓜子,是闹着玩的吗?温和急得火气攻头,恐怕都不是脑门子在疼了,是整个脑袋都在疼。但温和清楚,急也白急,疼也白疼。县里要发展经济,项目是关键,项目是支撑,为了招商,县里不知费了多大的劲,现在,好不容易把项目引来了,就像老母猪肚子里的猪娃已到了屁股门口,你敢不让落?一个所长对温和说,球,不让落就是不让落,咱们依法办事,是替国家负责。温和瞪了那个所长一眼,熊他不懂政治,说不让落,憋死了老母猪,你负得起责吗?还不错,县领导的态度很是令人赞叹。温和和局长拿了一个意见,大体是让项目缓一缓再落,然后抓紧上报用地手续。县里的头头不但赞同了温和和局长的意见,还讲了两个坚决:坚决依法办事,坚决依规办人。好了,这下温和总该轻松点了吧?没有。倒是想轻松,轻松不起来,因为他现在最怕哪地方冷丁给他蹦出一个其他的违法案子来。你想,是温和把县里的项目给挡在了老母猪的屁股门口,如果哪地方给他蹦出一宗违法占地,他可怎么给县领导交代?县领导会说,项目都在依法用地了,有什么比项目更重要的吗?问题还在于,土地就象一个良家少女,谁都想伺机霸占,尽管温和和手下平时看得很紧,但这种事情是防不胜防的。话从另一头说,也是温和自己把自己逼到了山墙根。

我操他奶奶的!温和苦笑着骂了一句。他把近段时间称为非常时期,立刻开了一个国土所长会。会上,要求各国土所要严防死守,他说,谁没有严防死守,没有看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出了问题,那剑或那刀,咔嚓着谁的脑袋瓜子,谁自己扛着。开完会,温和的心却仍悬着,他让手下注意点脑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地方什么时候会挨上一下。

果真是一宗违法占地,还是市长县长亲自批示立刻调查处理的。邛闹乡邛闹村一个叫王大孬的村民组长,检举本村一个叫牛神茂的违法占地修建宅院,检举到省里去了,那天正赶上市长陪省长接访,把人给领了回来。市长挥笔便批了六个大字:立刻调查处理。市长批示立刻调查处理,县长自然不敢怠慢,也赶忙批示立刻调查处理。

局长说,情况就是这样。

温和看着局长的办公桌,那上面放着市长县长的批示。批示本来是两页纸,但在温和看来,那不是两页纸,那是市长县长十分严肃的脸。案子本来不大,要和项目占地比起来,是个很小的案子。但这是非常时期,还是市长县长批了的,事情就大了,大到天上去了。温和又看看局长的脸,局长的脸也十分严肃。温和心里突然就蹿起一股火。真他奶奶的!我刚交代过,非常时期,要严防死守要严防死守,这严方首是怎么严防死守的?还严防守呢,防个蛋吧,真他奶奶的!

邛闹国土所长叫严方首。温和心里虽然火着,但在局长面前也不好发作,只能在肚里骂邛闹国土所长严方首真他奶奶的。骂过几句,见局长没有说话,知道是让自己表态,便语气低低地说,我马上带着纪检和监察,组成一个调查组,到现场去。局长这才说,老温呀,事情摆在这里,很紧迫呀。你最好一半天就把这个事情了了,最迟也要在后天把报告交上去。温和还能说什么呢?

出了局长办公室的门,温和肚里的火气才发出来。但温和没有先给严方首打电话,他先给纪检和监察人员打了电话,组成临时调查组,在带着调查组往邛闹去的路上,才打响严方首的手机,火刺棱地问严方首在哪里。今天是清明节,放大假,温和就是要看看,邛闹辖区出了这等事情,邛闹国土所长严方首是按部就班在家搂着老婆睡觉,还是在所里忙着。还好,严方首说,他正在落实领导严防死守的指示,在山上巡查。温和捂起话筒,又小声骂了一句,你严防守个蛋吧,毛毛虫都拱你肚皮里去了,还严防守呢。他捂话筒,是不想让严方首听见,他不知道严方首对这个案子是不是查过了,是不是已经依法履行了手续。(因为国土部门只有执法权,没有执行权,国土部门只要依法履行了执法手续,也就算尽到了职责)。如果严方首对这个案子已经查过,那他就有点冤枉严方首了。

听到毛毛虫拱到肚皮里,车上调查组的几个人都笑。严防死守是酒桌上的一个段子。北方人喝酒都很豪爽,但也有开始装蒜,最后醉得一塌糊涂的人。便有饮中才子将喝酒的过程总结为了五个阶段:一是少女阶段,严防死守;二是少妇阶段,半推半就;三是壮妇阶段,来着不拒;四是寡妇阶段,你不找我我找你;五是老太太阶段,明知自己不行了还瞎比划。温和说毛毛虫已拱到肚皮里去了,是拿酒段子打比方,说严方首少女阶段没防守好。

车上别的人笑,温和却不笑。温和要严方首在所里等着,说他立刻就到。说完又在心里骂,严方首啊严方首,但愿你小子已查过了这案,如果没有,可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一场虚惊。

温和带调查组来到邛闹国土所,见了面,严方首二话没说,开口便骂,这个鸡巴的王大孬和牛神茂,纯属吃饱撑的。

原来是一起带点滑稽色彩的扯鸡毛案子,粗讲起来,也不算个什么案子。事情是因为牛神茂和王大孬两家制气引发的。牛神茂之所以违法修建宅基,是因为王大孬举报了他,而王大孬举报牛神茂,是因为他给牛神茂家有仇。

多年以前,牛神茂他爹当生产队长,王大孬还小,肚里饿,钻到果园里偷吃生产队的苹果,让人逮住,被牛神茂他爹狠狠地修理了一顿,王大孬便给牛神茂他爹记下了仇。几十年过去,牛神茂他爹死了,王大孬又把仇记在了牛神茂头上。牛神茂有一处老宅院,后来建了新宅,把老宅院给交了。老宅院长期不住人,长满了荒草,看上去有些凄凉。牛神茂在老宅院住了大半辈子,心里顿感不是味,就想把老宅院修整一下。王大孬瞅牛神茂家毛病瞅了多年,现在又当了村民小组长,总算逮住了一个机会,便见缝下蛆,到村里举报牛神茂违法修宅基。牛神茂对老宅院,本也是修不修都无所谓,修也是简单地除除草,补补房顶破损的水泥块子。现见王大孬举报他,当下火了。日您娘,我修我老宅院,管你屁事,这不是明着欺负人嘛。牛神茂的老宅院里原只有两孔窑,两间平房,也是赌气,本不想修宅院的牛神茂,便招来儿子和亲戚,拉来了水泥,石子,砖,准备在平房上再摞一层,修它个一座两层楼。牛神茂是要让王大孬看看,他牛神茂就是修建宅基了,就是违法了,看他王大孬能把谁的蛋给啃了。但牛神茂老宅院已经交了,严格讲地皮就属公家了,再盖就是违法占地。王大孬长着一口狼牙,说狼牙,是他的牙和别人不一样,上粗下尖,又长又细,类似鹰类的爪爪。听到牛神茂的话,王大孬的牙齿“霍”一下便呲开了。王大孬呲牙,并不是真要去啃牛神茂的蛋,而是表示他恼了。恼了的王大孬,这次举报没有再去村里,干脆也绕过乡里县里市里,直接跑到了省里。那天也赶巧,就让市长给碰上了。

严方首讲完,见人们笑,以为是笑王大孬的牙,连忙又竖起拇指和食指,装模作样地比划着说,真的,王大孬那家伙的牙真是又尖又长,怕都有这么长了,不信,你们可以去见识见识。人们笑,温和仍没有笑。严方首了解温和的脾性,见温和不笑,也不敢再笑,赶忙取出牛神茂那个案子的卷宗,递给温和。

温和看案宗,严方首并没闲下来,接着又说,都说长狼牙的人心毒,办事短,我看还真是这样。为这个事,我找王大孬怕都不下十次了,要他放心,说这个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一定会处理好,况且,牛神茂也早被我们制止住,不干了,现场的工具也撤离了,他咋还就跑到省里去了?严方首这话就有点表白了,是说这案子他不但及时查了,依法履行了职责,还把工作做得很细致,很完美,王大孬跑省里,是谁也无法想到也没有办法的事。

看完案卷,温和心里也笑了,这还真是一起扯鸡毛的案子。不用严方首表白,温和也知道,严方首防得还是不错的。现在看来,国土部门的职责已经到位,不用调查,给领导的报告就可以写了。但温和想了想,还是对严方首说,走,我们到现场看看去。严方首忙说,好好,温局您能亲自到现场看看当然最好。

牛神茂的老宅在一道浅沟的半坡处,沟里已没剩几户人家,人们大都搬到沟上面去了。这个地方温和来过,局里已对这道沟进行过规划,只等这几户人家搬走,就作为空心村进行造地整治。

牛神茂的老宅果然上着锁。严方首领着温和和调查组,来到坡头。在坡头可以看到牛神茂的老宅院。老宅院里的两间平房已经破损得不像样子,平房往里是三丈多高的土山墙,山墙上打着两孔窑洞,窑头上的黄土也已塌得疤疤拉拉。平房前面堆着一堆水泥、石子,还码放着几顶砖。温和在心里说,这个牛神茂,为了赌口气,拿钱往这地方扔,也真够可以了。

看完牛神茂的老宅,温和问严方首,牛神茂这会儿会不会在家。严方首立刻心领神会,说,那咱到他家里看看?他新宅就在沟上面,不远。温和说,牛神茂我就不见了,但你要把他的工作再做细点,你告诉他,赌气就是赌钱,他这个地方,都列入了规划,马上要造地整治,他把钱扔这地方,扔也白仍,到时不但不会给他补偿,还会因为他违法占地,罚他一火,叫他千万别再节外生枝了。严方首说,好好,我们一定会把工作做得细之又细。

温和没有去见牛神茂,却去见了王大孬。去见王大孬,并不是要去看王大孬的狼牙,而是想和王大孬聊聊,有可能的话,还要请王大孬喝上一顿酒。农村的事情温和经得多了,林子大,什么鸟都有。这个案子,本身倒没什么,但现下社会上一些乱告状乱上访,譬如就象王大孬这号人,有事没事三天两头地往上给你捅一下,也让人很头疼的。温和得见见王大孬,在这个非常时期,温和要管得事太多了,他不想让这件不是事的扯鸡毛事再给他添乱。

王大孬的牙还真是上粗下尖,又细又长,且黄的很,一张嘴,黄森森地排着象两排金砖。见着王大孬,说起话,温和只是扫了一眼那两排黄牙,不敢刻意地去看。同时,他还用严峻的目光警告严方首和调查组的人,也不准他们刻意地去看,更不准发笑。其实,除了那口牙,王大孬长得还算敦厚。王大孬个头不大,黑中偏黄的脸上也是小嘴小鼻子小眼,人还爱笑,一笑,那皱着的满脸褶子,便象一朵盛开着的老南瓜花。温和他们是在王大孬家门口的路边和王大孬见的面,王大孬扛着锄头刚从地里回来。王大孬的家门口往南半里路是村部,村部的隔边是个小饭店。温和喊王大孬老哥,王大孬喊温和局长。双方问了一会话,温和就看表,时候已近十二点了。温和就拉王大孬上饭店,说要请老哥喝上一杯。王大孬倒也不惧生,嘿嘿笑了两声,锄头往家一丢,跟起温和他们就走。

在饭店,上好了酒菜,温和端起酒,先敬了王大孬两杯。第一杯,温和说首先感谢王大孬老哥对国土工作的关注和支持,第二杯,欢迎王大孬老哥继续关注和支持国土工作。王大孬也不说话,只是笑,温和让喝他就喝。几杯酒下肚,王大孬才说,温局长,你的意思我明白,看在这酒的份上,以后他牛神茂再违法修老宅,我不到上边了,我找您。温和心里就噔地一下,接着心想,这酒还真算他奶奶的喝对了。

下午,温和将调查的情况向局长作了汇报,并建议报告现在就可以写了,写完就递交上去。这样一来显得国土部门对领导批示的重视,二来也向领导表明,国土部门的工作作风还是很扎实很雷厉风行的。局长赞同了温和的建议,而后表扬这事干得漂亮。表扬完,局长笑了,温和也笑了,其实两人都在笑这宗案子确实有点滑稽有点扯鸡毛。尽管案子有点扯,但在目前这个背景下,这样做是完全必要的。

报告很快写了出来,温和亲笔做了修改。当然,报告重点突出的还是国土部门对这个案件的查处情况和职责履行情况,总之是违法行为已得到了制止和纠正。

报告第二天早早地就被送出,分别送往市里和县里几个部门。送走报告,温和长长地舒了口气。但那气其实只舒出一半,因为这时王店乡国土所来电话,说王店辖区出现了几起违法用地的苗头,不太好制止,请求局里支援。温和只好把那没舒出的半口气给憋了回去,又匆匆带监察人员下乡去了。一去就是一个星期。

事情的出现让温和有些始料末及。

那个下午,温和正在王店乡和乡领导研究辖区违法用地的情况,突然接到了局长的电话。局长劈头就说,出事了。温和吓了一跳,还以为哪个地方又发生了土地或矿山的大案子,紧张地问什么事。局长说,还是那个案子,牛神茂那个案子。牛神茂?那个扯——温和看了一眼乡里的领导,没把鸡毛说出来,心里笑了一下说,牛神茂那个案子能出什么事?局长的语气非常严肃,说,你赶回来吧,怕是有麻烦,县纪检委都介入了。

往回返的路上,温和心里仍在发笑,他不知道牛神茂那个扯鸡毛案子能扯出什么,让纪检委也介入。是和那个长狼牙的王大孬喝酒的事?喝酒是自己掏得腰包,也是为了稳定呀?
  回到局里,温和在会议室果真就看到了县纪检委的两个同志。这两个同志温和都熟悉,是一个部门的正副主任,平时同温和在酒桌上亲热的称兄道弟的。但现在这两个同志却都端着脸,既没有同温和称兄也没有道弟,他们似乎一下子对温和尊敬起来,叫着温和温局长,要温和坐下,说代表组织和温局长谈个事情。然后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打开文件夹,温和的头一下子就大了。

文件夹首页仍是市长的批示,但这个批示不是上回那个批示,这个批示是批在一个调查报告上的,上面写着:这件事情很典型。政府执法人员处理案子工作如此不深入、作风如此浮漂,对全市机关干部都是一个很好的教材。请纪检部门介入调查,严格追责。

温和的脸也白了,拿文件夹的手簌簌发抖,因为这个调查报告不是别的,就是温和前几天报上去的那个报告。怎么会这样呢?文件夹里第二页第三页第四页第五页,分别附着市纪检县委县政府县纪检等领导类似的批示。温和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第六页才看到县纪检这样一个情况通报,大致意思是,县国土局在调查处理牛神茂案件中存在严重失实现象,其上报的报告中称,牛的违法行为已得到制止和查处,但据群众举报,牛前天仍在违法修建宅基。温和大着头,小声地问身边的局长,严方首现在哪里?局长说,已经通知,应该快到了。话刚落音,严方首急乎乎地就进来了。

严方首看看纪检委的两个同志,又看看局长和温和,一下显得紧张,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个误会。王大孬,牛神茂,其实,其实这中间,也就是一个石头蛋的事。

一个石头蛋?什么一个石头蛋?温和狠狠地瞪了严方首一眼。严方首更紧张了。局长拍拍严方首的肩膀,要他镇定,镇定,严方首才勉强将事情讲了个大致明白。

事情仍是让人啼笑皆非。还是王大孬和牛神茂扯鸡毛扯起来的。从根上说,事情还与温和同王大孬的喝酒有关。温和那次请王大孬喝过酒,王大孬在村里似乎又神气不少,村里很多人也很快知道局长请了王大孬的酒。王大孬神气,牛神茂就很生气。牛神茂生气,也不是说局长请了王大孬,没有请他,而是觉得王大孬这人太张狂,得理不让人。牛神茂生气,并没有打算跟王大孬发生正面冲突,偶尔也只是在心里骂一声日王大孬他娘,或对着王大孬的背影吐一口吐沫。但就在前天傍晚,牛神茂的老伴头疼,牛神茂到村口诊所给老伴抓药,正赶上王大孬在村口给人吹嘘他给市长局长的关系如何如何。千不该万不该,王大孬不该当面影射牛神茂。看到牛神茂,几个凑热闹的人赶忙闭了嘴,王大孬却不闭,故装没看见,对着人群仍说他的话,咋?你们不信?凭我和上边的关系,现在我就是钦差大臣。你们别以为谁违法修个宅院的没啥,那要看我愿不愿意,我不愿意,谁敢动上一动,我想收拾谁立马就能收拾谁。听到这话,牛神茂登时恼了,也不管老伴的头疼了,对王大孬说,王大孬,你骑西瓜过河——真是冲蛋。我给你说,我现在就往老宅去了,我去违法修我的宅院了,我要动上一动,动上二动,动上三动,我在那里等着,等着你来收拾我。说完,头也不回,厥厥走了。王大孬当场就下不来了台。王大孬哪里又是肯下台的主?冲着牛神茂的脊背说,那好,我倒要看着,你怎么给我修。话完跟了便走。人们劝也劝不住,也只好乱哄哄地跟着走。来到牛神茂的老宅,天已擦黑,但天上有月亮,院子仍明晃晃的。牛神茂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瓦刀,捣开一袋水泥,又找来水,和了一小盆浆,随手又捡起一个石头蛋,就上了平房,将石头蛋垛在了平房的沿上。严方首说,等我们接着副村长的电话赶到时,双方已被副村长劝下,但那个王大孬却已给市长打过电话,他给市长说,牛神茂仍在违法,他现在就在违法现场。温和说,王大孬给市长打电话?严方首说,是,是市长从省里领回王大孬的那天,把手机号码给的王大孬,说有事让王大孬找他。严方首又说,真的,说是违法修宅基,真的也就垛了一个石头蛋。

一切似乎都明白了。

局长、温和和严方首的目光,这时全都看向了县纪检的两位同志。这样看了一会,主任才说,你们说得这个情况,我们会调查的,如何处理,你们等消息吧。

如何处理?纯粹一起扯鸡毛案,明明白白摆在这里,还要如何处理?温和心里仍是笑笑,没把它当回事,又到王店下乡去了。

温和怎么也想不到,他和严方首会被追责,他受到一个警告处分,严方首被免职。温和当场摔了一个杯子。他奶奶的,老子找他们去。

县纪检派一个副书记找温和谈话来了。这个副书记原和温和就是战友,平时交往直来直去,这时说话就更不拐弯。副书记要温和别往上找了,说各级领导其实也都很了解这个情况。温和说,了解情况?了解情况还这么处理?温和质问副书记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就为了一个石头蛋?副书记打着诨说,你说石头蛋,咱就石头蛋吧。有句谚语,叫隔墙撂石头,想必你听说过吧。温和说,扯蛋!那是对渎职人员,对腐败分子,我没渎职,更没腐败。副书记看着温和笑笑,不说话,让温和说。温和说,严方首也没渎职,也没腐败。说到严方首,温和突然有些动感情,说,严方首多么好一个所长,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竟给免了。温和发情绪,副书记不怕,温和就这么个人,但他怕温和动感情,温和要是动了感情,会不管不顾一切的。副书记连忙把话截住:嗨,嗨,咋还越说越不着调了?你这家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非要把话说白了?尽管屋里没人,副书记仍是四下瞅瞅,把声音压低说,你说,咱们这么一个小萝卜头干部,好意思让一个地级一把手收回批示吗?恐怕你好意思,全县全市这么多干部都不好意思吧?再说,副书记又把声音压低些,你们受委屈,组织都清楚,也可以说这委屈你们是替组织受的,组织迟早还会让你们吃亏吗?温和的脸登时憋得像个下蛋的公鸡,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再没说出来。副书记接着说,好了好了,你的脑子咋笨得和我一样,遇事还爱冲动。这个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再说了。

从清明节一大早离开,温和已经两个星期没回家了。下午回到家,老婆还没有下班,他一屁股墩在椅子上,感到出奇的累。他记得那天走时老婆骂他说,查个鬼吧,大清明的,连鬼都放假了。现在他没查到鬼,却总觉撞了鬼。副书记不要他再说了,温和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说,说又该给谁说。

2010、5、巩义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