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藤上结出的橘

来源:作者:牧子时间:2014-10-11热度:0

   ——刘光富及其作品印象
    
    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去年出版的《国土资源作家文库》(第一辑)8本书的作者,除了我自己,刘光富是唯一我迄今未曾谋面的作者。对其作品也只是在《大地文学》、国土资源作家网有过零星阅读,所以当收到作协寄来的文库全套时,我阅读的第一本便是刘光富的《我的土地我的村》。这书名既朴素又光华烁烁,现如今有土地有村的人,那多自豪。可是读着读着,窜了味,全然不是自豪与骄傲,尤其与封面蓝天碧草、绿树溪流的意境大相径庭。那是什么?苦,还有痛。我一不留神被诱进去、再进去,发现那是一棵硕大无比的苦藤,繁茂丛生的根系深扎大地,枝枝蔓蔓、节节拐拐藤绕而上,向着天空,向着阳光……
    刘光富属于七零后的带头人,你懂得,既遍尝了类似六零后的饥饿,又遭遇了七零后的尴尬,尤其被出生于乌蒙山区滇黔川三省交界的一个偏僻小山村,生长与生活的艰难便可想象。何以如此说?乌蒙山区是全国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一。至今有人住着茅草房,运输要靠人背马驮。2013年夏天,我受命参与全国土地整治报告文学《大地作证》的写作,去了乌蒙山区的黔西北农村采访,山大沟深,只见石头不见地,每顿饭都有一盆水煮南瓜豆角,菜是青的,汤是清的,清香得似乎带了几分泥土味,我大呼好吃好吃,我知道这是当地人最原始最便捷的吃法。后来刘光富说,我去的地方距离他家只百十公里之远,地形地貌、生活习俗基本一致。这让我读他的土地他的村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个人最无可奈何的是自己的出身。比方就我们国土写作圈,有人出生于一马平川稻谷平原,有人生长于江南水乡,我偏偏跌落于干旱少雨的西北黄土高坡,而刘光富端端从西南石头山里冒出来,某些先天的不足,给后天补缺增加了额外负担。因此,我理解刘光富,我甚至能看到他汗渍渍地攀爬、翻越、走出大山的身影。贫瘠的土地、贫困的生活,赐予了他倔强的性格和一双奋斗的脚步,也赐予了他关注底层为底层人代言的善心慈怀,无疑,苦难也为他后天写作的天然资源。我一直认为,一个童年生长于乡村的人,绝对比生长于城市的人多活一个童年。童年经历,是一个人精神财富的基础,好比童年的饮食,决定着一个人一辈子的口味。一个作家写作的泉源,其实就是过往生活,而且过往越远越容易像自流井一样冒出来。所以刘光富近三十年的写作都没有离开过土地和村庄、亲情和乡情。非但如此,他一本书的容量,加上他所有的小说,不过才写了父亲、母亲、阿公、土黄狗、白发阿娘、九爹、绿姑、姐姐、丈母娘、二狗子等不及村庄五分之一或十分之一的人物。他们的不屈、挣扎、奋起,抑或颓废,死亡。他曾尝试过写一写城市生活和城市人,可不得行,他一提笔,一发动思维,就撞到了村庄和乡亲。村庄就是一棵老藤,亲人、家人、亲情、乡情就是老藤上生长出的枝枝拐拐、杈杈桠桠,彼此缠绕,彼此勾连,互作支撑,互相给力,以至世世生长、代代不息。作者本身也是一根伸得太远、长得太长的枝杆,任凭他长出村庄长进城市的天空,有一根不显眼的筯永远在他身体某处扯着荡着。
    一脉相承与筯骨牵连,他忘不了他们,他们牵着他的神思,占据着他重要的情感地带。在他日益被城市化的进程中,在他暴发写作潮汐时,那一根不显眼的筯就扯疼了他,以致 “我胸中有关于他们的写不完的故事,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还没有动笔,自己就眼泪流得一塌糊涂了。他们的生存现状,他们的悲惨命运,就像是一根绳子捆绑着我,只有为他们去写,才可以给自己松绑。直到一篇篇文字出来了,才会感觉一阵子的轻松。” 这,就是他写土地写村庄的全部原由了。
    现在要说他的写作技巧了。读刘兴富的作品不累。他声调平缓、语速慢悠,工于字句时,似一个长者,随意散漫时,像一个玩童。但却痛。看似漫不经心的讲述,却让人冷不防被抽一鞭子地痛。这就是他的技巧,波澜不兴,静水深流。就像一个专业化妆师,着妆无痕,只现大美。那些个苦难,掺进了词语、文气、笔力,便有了青铜般的坚硬、冰凉和光泽。宛如无所遮掩的裸露的石漠化土地,作者把苦难也讲得坦荡赤裸。比如说,母亲姐弟仨是被外婆带着逃荒来到村庄的,前路漫漫,力不抵支,穷困潦倒之际,被好心的阿公收留下来,在山坡上的破庙里安身。光棍长舌揩不上腥味,便长期地造谣诽谤中伤。一个孤儿寡母的外来户,生存境地可想而知。而阿公偏偏看上把母亲娶为儿媳。父亲作为一村之长,常年早出晚归,由此引发父母不休不止的争吵,在作者幼小的心灵留下难言的苦楚。关于父亲母亲,作者写得既理解又隐忍,那种无法诉清的苦闷渗透在字里行间。甚至为了更好地表达,他运用了小说手法。可以说他很多作品与其说是散文,不如说是散文化小说。我更愿意理解成后者,为什么?这样减轻了痛感。小说可以虚构,权当这些苦难是虚构嫁接到那些个人物身上的。
    重要的要说说他的语言,这是最让我兴奋和眼前一亮的。他的语言朴素清新,像泉水跌宕山间、清风吹过树林的声音。颇具意象之美。不词藻华丽,不高蹈玄虚。比如“……日子的足,长在蚂蚁身上,探出来就在泥地上,密密麻麻,把阳光抓得痒痒,痒了就在那舒服着。” “(父亲)沉默着,任凭我怎么央求,好似溪岸的岩石,波打浪拍丝毫不起作用。”“母亲不以为然,照样赶着马奔忙,赶着一群群日子围绕着我穿行。”“就这样,一个由年轻寡妇支撑的四口之家落在了光棍村,安在了风言风语里。”“离开村子的时候,姐姐的两行眼泪就像我写来挂在门额上的那副对联,齐刷刷地垂下来,额上的皱纹横联一样醒目。”“现实就是头上的天,谁能把天怎么样,能撕破还是能打碎?”“母亲在十五岁的年龄里,看到那么多田孩子整日围着她,连胸前的小兔子都异常活跃,想要跳到草地上来。”“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前些年,老丈人多少还有点积蓄,那是他每日像在针尖削锈一样从自己的工资中节约下来的。”“穷不丢书,富不丢猪。”类似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有着童话般的味道。像雨后天睛树桠间筛下来的光点,如小枣树上结出的第一棵青枣。我由此明白他为什么获得了2013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这些小说化、诗化、开放性的语言给文章增添了魅惑,给读者阅读增添了趣味和轻松,其语言的特点在小说《猫妻狗崽》里更为突出。大为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
    与情节、技巧、语言相比较,我觉得刘光富的作品在结构上稍显不足。这与他一向信马由缰“写到哪里算哪里,像乞丐,沟头走沟头歇,路上死路边埋。”的态度有关。有人说他是“用文字速写现实。”这虽是一种游刃有余,但过于散漫,让故事和人物在他不紧不慢的口吻中,放下一堆,倒下一滩,缺少结构紧凑的立体效应。比方《姐姐,你是谁的新娘》中,从小与“我”一起割猪草的姐姐,被娃娃脸老师欺负、与暗恋的牛马哥不能走到一起,被迫草率嫁于外乡,后经历离婚、外出打工,结识卖白粉的混混,生活潦倒,沦为卖淫女后,一朝回到村庄买房置家,似乎回心转意、弃娼从良,让人看到一丝希望时,突然又接到姐姐要卖房的电话,且是“比母亲拿不出米来下祸的那种急切,带着求救的语气”,原因是姐姐“几乎被天底下包括妹妹脸者在内的所有男人都伤害过,病了,病得不轻急需医治。”行文至止,无论“姐姐”还是作者“我”,都应该是胸聚急风骤雨、电闪雷鸣般的情绪,所有对命运的不公、生活的胁迫、人性的险恶等等控诉和发泄都应该在此掀起巨浪,达到高潮。可是,作者没有,仍然以一以贯之的沉稳、平缓的短短几十字结尾,多少消减了文章的内涵和重感。
    这不多紧,刘光富很年轻,写作是一辈子的活儿。他说了 “这一辈子,文字的根须恐怕只能扎在乌蒙山石漠化地区了,一辈子为村子的底色写作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所以他有的是时间与空间来调整和修缮。他说,他们家乡盛产橘子,秋天时,漫山遍野,红通通黄灿灿的,牙齿一碰,果汁四溅,如吮琼浆,是乡村最为骄傲的特产。我觉得,刘光富的作品,何尝不是他故乡老村那棵苦藤上结出的橘,或黄或红,诱人眼目,引人向往,和长思。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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