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趣与悲悯——读雷雨中短篇小说集《乡长》

来源:作者:谢开军时间:2014-05-27热度:0

偶然间翻看以前的读书笔记,笔记里摘录了2006年第1期湖北利川《龙船调》里的两篇文字。
  一篇是利川作家向春华的散文《告别内蒙古》,我摘录了三句话,我尤其觉得这三句话写得好。七年后,到恩施给胡礼忠兄捧场,参加恩施市文艺理论家协会换届选举,见到了向春华。然当时愣没有把她与《告别内蒙古》联系起来。胡礼忠兄连任恩施市文艺理家协会主席后,建了一个QQ群,群里也有向春华女士。在群里这么一问,这个向春华,果然就是那个向春华。
  另一篇是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湖北利川作家雷雨先生的小说《二叔》。你若问我,《二叔》到底哪一段好、哪一句好,我说不出来,我觉得整篇都好,这篇带点散文气息的小说,我几乎是整篇抄录了。2012年3月,在恩施新闻网,看见一篇消息,说雷雨先生又出版了新作、30万字的反腐小说《天眼》。于是七弯八绕找来了雷雨先生的手机号,我在电话中冒昧地说:“我想买两本先生的小说。”先生很爽快,说不用买,我给你寄。寄来了一本反腐小说《天眼》、一本中短篇小说集《乡长》。在《乡长》的扉页上,雷雨先生题了字:“开军,留存纪念”。在《天眼》的扉页上,雷雨先生也题了字:“开军,读反腐小说,做反腐干部。”但这本长篇反腐小说《天眼》被人拿走了,我没有看成。反腐小说没看成,大约反腐干部也当不成了吧?只看了那本中短篇小说集《乡长》。
  中短篇小说集《乡长》约16万字,收录了8部小说:中篇《乡长》、《赌棍》,短篇《红冰》、《迟高梁》、《大水牯》、《红手娟》、《哑嫂》、《贼星》。
  《乡长•自序》:“序即序言,是一本书的导读,像电视中的广告词、旅游中的解说词、媒婆嘴里的劝说词,多少有吹嘘、包装的成份。给别人作序可以吹,大吹特吹,无的吹有,小的吹大,大的吹特,特的吹成吉尼斯……读大学时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以文学拯救国家、以文学教化社会、以文学劝进民族、以文学助推沉重的历史车轮,就连父母按家谱辈序赐取的‘雷耀常’也被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改名为‘雷雨’,以为自己就是刺破千里万里乌云黑云的滚雷,就是一场江南江北润物和土的春雨。于是拼命地想呀想,拼命地写呀写,手打起了老茧,背脊梁都躬驼了,眼睛都盯花了,像劁生母猪一样劁出几篇豆腐块文章,既没有让社会进步、民族兴旺,更没有推进经济持续快速健康发展。赌博的依然豪赌,一场下来输百万千万;嫖娼的依然大嫖,养了二奶三奶,还有七奶八奶;喝酒的依然海喝,烟开路酒壮胆,不烟不酒靠边站……”从雷雨先生的自序看,他并没有把自己看得很重,在嘲讽人的同时也自嘲了一番。幽默的人首先能够反躬自省。真正的谐趣、真正的幽默是能够反躬自笑的。笑是突如其来,不假思索的⑴。现实世界好比一池死水,可笑的事情好比偶然皱起的微波,谐笑就是对于这种微波的欣赏⑵。
  中篇小说《乡长》约45000字。在罗布乡第九届人民代表大会上,33岁的男主人翁、县政府办公室秘书科长张进被选为乡长。张进任秘书科长时就知道,上级党政一把手,倚重的也是下级党政一把手。有时乡镇党政一把手忙不过来派副职开会,县长主持会议就会说怎么了,只听书记的不听我县长的吗?我还是县第一副书记呢!如果县委书记召开会议,就会说县长管钱就听县长的吗?我还管人管帽子呢,把你帽子摘了,看你听哪个的,副职都回去叫你们一把手来!如果副书记副县长召集会议就会说我们虽然是副职,说话没有书记县长硬,我们可以帮倒忙呀,不给你说坏话,也不给你说好话,把你凉起可以唦!会会一把手参加,事事一把手过问,大家就发现了一种“一把手”理论,叫作“老大难,老大难,老大一抓就不难。”张进就任乡长后,事事亲力新为,勤政廉政。他想“干几件最漂亮的事情,让老百姓称赞,让县委县政府领导高兴,也给县政府办公室那一帮同甘共苦七八年被称为‘太监’的哥儿姐儿们挣一回面子。”
  命运似乎是上天早已注定了的。县政府办公室的一帮姐妹们给张进送行时开玩笑说:“你这粉头白马王子当了乡长谨防上妇联主席的床哟!”后来张进果然上了乡长助理、办公室主任兼妇联主席汪妮儿的床,并因此良心上过意不去,自动辞职,去深圳打工。张进当选乡长时,汪妮儿年仅24岁,风姿绰约、楚楚动人、身材娇美,时而长发飘飘,时而梳着漂亮的“鸦雀尾巴”。
  张进是个凤凰男,出生于农村。其妻尹玫玫是尹副县长的独生女。因张进任乡长后一心扑在工作上,尹玫玫耐不住寂寞而红杏出墙。张进离婚后喝醉了酒,上了汪妮儿的床:“张进张开了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红衣女子,贴到心窝子上。女孩轻轻的呻吟了一声,再没有挣扎……”
  张进从梦中醒来……看到桌上有一瓶开水、一杯冷茶、一碗酸水。张进把酸水端起来一饮而尽,头脑清醒了很多,再点上一支烟,回忆一天经历的事,回忆一年经历的事,回忆一生经历的事……他铺开信纸,在灯下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县委县政府的辞职信,一封是给副职的工作交待信,一封是给汪妮儿请求照顾好母亲的托付信。三封信写好,已是凌晨五点。张进再一次来到床前,吻了吻汪妮儿仍然挂着微笑的嘴角和修长而柔蜜的睫毛,再一次为她按了按被子,然后关灯带上门走了,正好五点半有一辆重庆到深圳的过路车。
  张进与前妻尹玫玫离婚的导火索是一宗投毒案。晚上十一点钟,张进准备回家做家庭作业,尽一尽丈夫对一个丰腴少妇的责任。张进翻身上床正要一日千里下河南,忽然枕头边的电话响了。张进一边听电话,一边背脊冒冷汗。张进囫囵甩一句“有事”就跳下床走了。尹玫玫睁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半支撑起身来,先是惊愕,继是不满,后是愤怒,再是大骂。张进没有理会,也没有时间理会。他是提着裤子一边给公安局长打电话,一边开着吉普车,一路打着应急灯按着喇叭直扑罗布乡蚂蝗村。
  蚂蝗村投毒案,50多人中毒,死了15人。案发9小时后破案:庹老幺父母早亡,由哥嫂拉扯长大。修村级公路时,庹老大被石头砸断了脊背,成了驼背不说,还丧失了性功能。而三十岁的嫂嫂是村里的一枝花,光彩鲜嫩,风骚无比。一个夏天的中午,嫂子让虎背熊腰的庹老幺去挑一挑水来。庹老幺挑水回来了。嫂嫂在屋里柔蜜地喊挑进来唦。老幺问挑进来做么子嘛。嫂嫂就温热地喊:挑进来嫂嫂有用呢。老幺就老老实实地把水挑进了嫂嫂的闺房,可是没看见嫂嫂,只看见床前放着一只朱漆大脚盆。老幺就喊一声嫂嫂!嫂嫂从门后钻出来,关上房门。老幺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嫂嫂竟然一丝不挂。老幺立即回头闭着眼睛说嫂嫂你……嫂嫂说好热身上好臭,想洗澡,倒水嘛。老幺就抖抖洒洒地往盆里倒水,盆里已满沿了仍往里倒。嫂嫂捉住老幺的手说洒了呢,小亲亲。老幺转身想走,嫂嫂上前一步伸开一双修长的玉臂拦住了他说帮嫂嫂搓背嘛乖乖老幺。老幺不回答,只望定了嫂嫂那双迷人的丹凤眼喘着粗气。嫂嫂拉着老幺的衣角说嫂嫂养你五六年,你也二十岁了,还嫂嫂一个人情搓一回背还不行吗?老幺热血沸腾,全身颤抖,轻轻地问一声哥呢?嫂嫂诡笑着说带着你侄儿去嘎嘎(方言,即外婆)家了。老幺说就搓一回。嫂嫂说就搓一回。嫂嫂把老幺牵到洗澡盆边,一边说一边脱脱衣服……太阳偏西了,鸡鸭在门外啄门,他们才在湿漉漉的爱河中恋恋不舍地分开了。在嫂嫂看来,这是她人生最动人最幸福的一次,是老幺让她成了一回真正的女人,是老幺让她享受了一次女人应该享受的幸福。常言道:“下河的船无法回头。”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只有一次,嫂嫂想方设法制造各种条件和老幺偷情,老幺开始积极性很高,绵绵扯扯过了两三年,但是自从和年轻的苟幺妹恋爱后,特别是和比嫂嫂更水灵更鲜嫩的苟幺妹在草丛里做爱后,他觉得苟幺妹比嫂嫂更安逸,和苟幺妹在一起没有精神负担,痛快淋漓畅快无比。庹老幺渐渐和嫂嫂疏远起来,即使偶尔被嫂嫂扯上身也是敷衍了事,有时力不从心,甚至有时干脆罢工抗议。嫂嫂开始是怨,接着是恨,最后是愤怒,特别是老幺悄悄去乡政府拿了结婚证又很快宣布要举行婚礼后,嫂嫂的心在滴血。她从墙孔孔里取出存放了三年的毒鼠强,要让老幺的婚结不成,要让所有的客人都死光,只剩下她和老幺活在这个世上,激动在这个世上,幸福在这个世上。
  蚂蝗村投毒案,张进离婚、上了汪妮儿的床、辞职去深圳,每每使我们起悲剧感,引起的是“带泪的笑”。雷雨先生的一系列描写,最初充满谐趣,让人开怀大笑,可以治疗忧郁症。笑完之后,细思量,会发现,作者本人却是流着眼泪写成的,充满了人生的大悲悯。
  这种人生的大悲悯、这种“带泪的笑”、这种谐趣,在中篇小说《乡长》里,比比皆是。
  “车坝村是典型的老高山地区。山上的人大多数都外出打工去了,先是男人,接着是女人跟去,再后来连细娃儿也全部接去了,只留下老人在家看屋,有的连老人都接走了,别的地方叫“386199”部队,即妇女、儿童和老人,而这里很多院子竟成了“空军”。车坝村三组宴长生违反计生政策,想生第三胎。分管计划生育的副县长率领县乡计生干部连夜赶到车坝村围堵计生对象。张进赶到车坝村三组时,已是凌晨六点,宴长生的房前屋后左右两边烧了四堆篝火,每一堆火都围了十几个人。老高山地区,晚上寒冷无比,不加衣不烤火是熬不住的。副县长向张进介绍了一些情况说,天才麻麻亮,先烤火,等天亮了再说。张进说好,就按县长的指示办。大家一边烤火一边扯闲白,一边用炊壶烧水泡快餐面吃。这也是农村计划生育工作的一大经验。下乡找计划生育对象,左邻右舍一般是不会给工作人员提供方便的,你搞计划生育,他来得罪人,他不得搞!所以计生办的车子里随时拖着几大箱快餐面、矿泉水、包谷酒和炊壶。从山上捡一些柴禾,架起炊壶烧,烧开了又泡茶又泡快餐面。张进和大家一样,分到了一碗快餐面和一杯包谷酒。老高山寒冷,喝二两包谷酒可以暖暖身子。黄副乡长见朱部长在用木棍掏火就心中一动,要摆个段子戏弄一下朱部长。在乡下,掏火也叫“烧火”,公公老汉和儿媳妇有不正当的两性关系也叫“烧火”。黄副乡长一边喝酒一边说,有一户人家,公公老汉才六十岁就死了婆娘,儿子也外出打工了,只剩下公公、儿媳和两岁的孙子在屋里。公公老汉精神好,儿媳妇又漂亮,公公老汉经常夜深人静时开儿媳妇的房门去睡瞌睡,儿媳妇也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有一天儿媳妇坐在尿罐上屙尿,忽然见到板壁上贴有一张报纸,报纸上有一条粗黑的标题:关于狠狠打击盗窃耕牛犯罪的紧急通知。黑标题下还有一个括弧,括弧里是(×××一号文件)。儿媳妇心里暗暗一笑,想捉弄一回公公老汉。于是儿媳妇把细娃早早地哄睡了,自己披着衣服坐在床上,拿着一张报纸假装看起来。一会儿公公老汉推开房门嬉皮笑脸地进来了。儿媳妇也不理睬他,继续看报纸,满脸严肃的样子。公公老汉挨床沿坐下后问看的么子嘛,那么认真。
  儿媳妇说一号文件。
  公公老汉又问是中央的吗?
  儿媳妇头也不抬地回答说不是中央的省里还敢发这样的文件呀!
  公公老汉再问是要调整土地,还是要增加税费?
  儿媳妇回答说都不是。
  公公老汉想弄个明白继续问那是么子重大问题要弄个一号文件来?
  儿媳妇这时才放下报纸,抬头盯着公公老汉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关于狠狠打击烧火佬儿的紧急通知!
  公公老汉一听差点吓滚到了地上,立即站起来搓着手跺着脚自言自语道,中央都晓得了,这啷门得了嘛,这啷门得了嘛!
  儿媳妇忍住笑说从今晚上起就开始抓人呢!
  公公老汉吓得三魂掉七魄飞,扯开房门就跑:我出去躲几天,我出去躲几天。
  公公老汉没去别处,而是顶风冒雨跑到女儿家里。女儿家的门却关得绑紧,捶了半天女儿才披着衣服出来开门,一见面就叫了一声爹,深更半夜地跑来做么子嘛!
  公公老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屋里挤:要抓人要抓人!
  女儿急切地问抓哪个抓哪个?
  公公老汉说抓佬火佬儿,一号文件来了,今晚上就开始!
  女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哭起来:啷门得了嘛,我床脚下也躲了一个呀!”
  谐有讥刺的意味。一个人对于深恶痛绝的仇敌和敬爱的亲友都不容易开玩笑。一个人既拿另一个人开玩笑,对于他就是爱恶参半。恶者恶其丑拙鄙陋,爱者爱其还可以打趣助兴。因为有一点爱的成分,谐含有几份警告规劝的意味⑶。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我却很喜欢雷雨先生的小说风格:谐趣与悲悯共存。他是一位真正的幽默大师。
  (约4828字。2014年4月26日第一稿,于湖北来凤。)
  注:
  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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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谢开军,男,苗族,生于1974年,湖北来凤人。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湖北省来凤县国土资源局。

  通讯地址:445700  湖北省来凤县国土资源局
  QQ:368655581。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