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林嫂死于谁手
学习经典作品之五
星明/文
鲁迅在我《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有这样一句话：“极节省画一个人特点，最好是画他的眼睛。我以为这话题是对的。倘若画了全副头法，即使细得逼真，也毫无意思。”这是因为眼睛最能表现人精神状态。鲁迅 小说《祝福》有四处写了祥林嫂的眼睛。
第一次是出现在鲁四爷家做女工，做中人的卫老婆子带她进来了“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卫老婆子叫她祥林嫂，说是自己母家邻居，死了当家人所以出来做工，四叔皱眉，四婶知道讨厌她是寡妇，看她模样端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眼，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便不管四叔的皱眉，将她留下。试工期看她简直抵得过一男子，所以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这段肖像描写，期中“顺着眼”占有重要作用。
第二次出现在鲁家是，祥林嫂被婆婆家来人将她抢回，给她找了个婆家卖的钱，给小叔子说媳妇。可命运又让她这个男人死于伤寒，生个儿子被狼叨去。只得又被卫老婆子介绍鲁家来做拥人，“她竟又站在四叔家堂前了，桌上放着个茡荠式的圆蓝，檐下一小铺盖。她仍然头上扎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着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于是卫老婆子絮叨她的不幸，她自己也絮叨起儿子“我真傻，真的。”祥林嫂又抬起她那没有神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
现在的祥林嫂可不是先前的祥林嫂了，“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着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这不仅是肖像发生变化，连身体也不行了。上工后第三天，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没有先前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的脸上整日没有笑影，四婶的口气上，已颇有些不满了。当她初到时，四叔也皱过眉，但鉴于向来顾用女工之难，也就不大反对，只是暗暗告诫四婶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很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可不用她沾手，一切饭菜只好自己做，否则，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四叔家里重大事件就是祭祀，祥林嫂最忙的也是祭祀。所以四婶祭祀时，她还记得照常去拿酒杯和筷子。
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摆。四婶慌忙的说。
她讪讪地住了手，又去取炷台。
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拿。四婶又慌忙地说。
她转了几个圈终于没有事做。只得疑惑地走开。她在这一天可做的事，只不过坐在灶下烧火。
镇上的人仍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不同了；也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她全不理会这些事，只是直着眼睛和大家讲她自己日夜不忘的故事。
“我真傻，真的。”
这之后成了被人们岐视、耻笑对像，她还浑然不觉。
对于这个故事人们都听烦了，人们开始提她额角上的伤疤，这个伤疤净是对她又一次沉重打击。
柳妈对祥林嫂说，你实在不合算，再一强，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她们，我想，这真是……于是又给她出个道，让她去到土地庙去捐门槛。她信了她的话，默默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时从四婶手里支了钱，去捐了门槛，可是捐了门槛儿并没改变她命运。
冬至祭祖时节，她做得更出力，看四婶装好祭品，和阿牛将桌子抬到中央，她便坦然地去拿酒杯和筷子。
你放着吧，祥林嫂，四婶慌忙地大声说。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做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地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叫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主人，也总是惴惴的，有如白天出穴的小鼠，否则呆人坐着，直是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记性尤其坏，甚至于忘记去淘米。
祥林嫂除了受普通人三坐大山压迫还不够，还受夫权压迫，连死都被阎王锯开分给两个男人，花了一年工钱捐个门槛，其实并没用，还是被人歧视，连个劳动权力都没有，走到这一步有些绝望了。
最后一次鲁迅见到她，五年前花白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蓝。内中一个破碗，空的；一只手技着比她更长的竹杆儿，下端开了裂，她分明已经是一个乞丐了。
我就站住，预备她来讨钱。
“你回来了？”她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的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彩眼睛突然发光了。
……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底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地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她这所以对阴间、对鬼魂产生怀疑 。意识到自己怎么着都是个罪人，是对世界、对社会都产生怀疑，彻底失望，再也没有活下去必要。在有钱人享受过年祝福时，她却殡了。
这就是封建社会妇女地位，男人死了，自己出来自食其力，却被婆家抢回去卖掉；第二个男人没了，到阴间还得被阎王锯成两段，这是她的罪过吗？可她却为此受歧视，不但受统治者歧视，连和自己差不多的下等人都歧视，辛辛苦苦挣一年钱，捐了门槛赎罪，还不行。本来是很强健的好劳动力，四十多岁就老的不像样。最后死于有钱人欢乐时刻。
小说只着眼于她在鲁四爷家片断，至于大部分生活经历过程，是通过卫老婆子和她自己讲述，都是虚写。实写主要写她肖像变化，表现她精神状态。她的变化除了天灾外，主要是封建思想和封建制度对她奎压迫和剥削。作者没用一句抽象的话，完全是对祥林嫂出现在鲁家几个片断，深刻有力批判了封建思想、封建社会制度。人都死了，还被鲁四爷骂：“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这就可见是个谬种。”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