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灵与肉》使张贤亮一举成名，那么《绿化树》使张贤亮振动文坛。
  《绿化树》最大魅力是什么呢？我觉得就是写出真切之美,叙述与描写丝毫不隔。
  《绿化树》写最多的是马缨花的一些习惯动作，
   她两手在袄襟上抹了抹。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住了，象急煞车似的，身体还往前倾了一下，随后她又往炕上蹭了蹭，坐端正，把手里补的衣服朝怀里一拉，继续补下去。

   她轻手轻脚地爬下炕，抻了抻绵袄，两手在脑后拢了拢头发，向我嫣然一笑，我觉得她脸上第一次出现娇羞的表情，两夹红扑扑的。她的皮肤较黑，红的就更加浓烈，在她两手顺向脑后的时候，腰肢略向前倾，整个神态在我眼里是被爱情的摧残慵倦。

   她不用低头，刚好在我领下一针一针地缝着扣子。她的头发十分浓密，几根没有编进辫子里的发丝自然地卷烟曲着，在黄色的灯光下散着蓝幽幽的光彩。她的耳朵很纤巧，耳轮分明，外圈和内圈配合的很匀称象是刻刀雕出的艺术品，我从她微微突出的额头看到她的眉毛，一根一根几乎是等距离地排列着，沿着非常优美的狐型弯成迷人的曲线，她敝着绵领领口，我能看到她脖子和肩押交接的地方，她的脖子欣长，圆滚滚的，没有一条皱褶，象大理石般光洁，脖根和肩押之间的弯度让我联想到天鹅。

   她摸我的手，把我的两手分开，围在她的腰间，她撩起绵袄大襟，将我的手插在里面，来让我给你焐一焐。
这是马缨花的一些简单的、习惯动作，而这些动作，农村妇女哪个没有呢？而只有张显亮写的如此之美。这是他认真观察的结果。写吃：他们去农场的路上，碰到块胡萝卜地，几个人都急忙去找。
   营业部主任刮完了泥，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嚼冰糖一样把萝卜嚼得嘎巴嘎巴响，有意把胡萝卜的清脆、多汁、香甜用响亮的声音渲染得淋漓尽致。
   这让读者感到自己也在吃胡萝卜一样，感受的那么真切。他写与海喜喜摔跤：他的噪音变得异常尖利，好像音带辟了一般。他一边骂着，一边撂桌鞭子，猛扑过来，两手一把揪住我绵袄的两襟，毫不费力一轮，竟使我两脚做三百六十度大旋转。也不知旋转几圈，又突地一搡，把我像只死鸡似的摔在肥堆上。
   我没料到他用手抡我。在他痛骂的时候，我以为他还是用鞭子抽我。而在大庭广众之中，不会没人来干涉的，至少谢队长要站出来，这样倒使我揭发在路上耍的把戏。现在我变得非常狼狈，浑身是黄土马粪，象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的毛驴，有几秒钟，我爬在肥堆上喘息。悬空的漩转已使我失去理智……
   我索性就地一滚，滚到我刚刚撂下的铁叉旁边，拾起铁叉，站起来，跳进大大海！跳进大海！我借着站立起的蹿力，顺势一掷，铁叉嗖地一声，象标枪一样向他飞去。
   啊！男女农工发出一片赞叹的惊叫。海喜喜略一躲闪，铁叉扎在马号的土墙上，截了四个白点，哐啷一声掉在地下。
   我从男女农工惊叫声里听到赞赏的意味，更从海喜喜躲闪时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惊慌。没有扎着他反而鼓起了我的勇气，跳进大海！跳进大海！我三两步跳到土墙下，又拾起铁叉去扎他。
   ……而我却趵起双脚踢在他的腹股沟上。
   就这么一场对两人的格斗描绘，不仅把格斗过程写的生动，且把格斗中两人情态表达的栩栩如生。他写感情不是煽情，而是把感情通过文字表达给读者。
   这是把自制的黄铜钥匙，磨的很光滑，还留着人体的底温，大概是它装在贴身的衣兜里的。我翻来复去地看了看，感激地抚摸着它，仿佛它是她的手。
 
   她回去也踏着来时的足迹，均匀、整齐，毫不零乱，拐弯处狐线优美精致的象一串串珍珠项链，我仔细地踩着她的脚印走，象沿途把那珍贵的东西拾起来，一粒一粒地，一粒粒地装在我的心里。
 
   她把我的脸板向灯光，美丽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审视着，一边看一国“啧啧”个不停。我低下头，任她的手抚摸我的脸，当她颤抖的手指，象一阵微风掠过我鞭伤的时候，我觉得全世界的抚慰都在里面了。
   这样的描写在我读的时候仿佛自己也受到感染。他写小动物也生动活泼，不是轻易放过，比如写鸟雀和小蜥蜴。
   鸟雀们费力地扇动淋湿的翅膀，急急忙地躲进落光了叶子的树林里，然后用琢慢条斯里地梳理着羽毛，一边梳理也一边和谢队长一样，抬起小脑袋无可奈何地看着阴沉沉的天。
 
   只有一种小蜥蜴，见我过来，或是摇着小尾巴拼命地跑，沿途丢下一串慌慌张张的小脚印儿，或者是挑战似的杨着头，用小眼睛瞪着我。
   这么生动的描绘，使得这两个小动物就显得格外可爱。他写声音也相当细腻，把声调的婉转有声有色地描绘出来，有时甚至把音符标示出来。
   那个瘸子一瘸一跛地四处吹哨，通知说不出工。他的喊声很怪，好像叫卖什么东西：“休——息”休字拖得很长，“息”却戛然而止，连一丝余音也没有。

  唉，遭——罪哩！
  她的唉，不是直线的，而是咏叹调式的。表现力丰富，同情和爱惜多于怜悯。

  每当我读到这些细节时，都尽情地享受一会儿，体会那种意境。艺术的生命在于真实而真实的依托在于细节。张显亮《绿化树》在细节运用上像一串串珍珠，通过思想感情把它们串联在一起，如珍珠项链一样闪闪发光。不仅吸住读者的眼球，也珍藏进读者心里。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