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集
1、峰丛谷地尽头,日
一挂牛车从峰丛谷地远处驶来。谷地两旁,纤细的峰丛极有层次地林立在纯净的蓝天之下,裸露的山坡上到处都是残留的树桩和木头枯枝。谷地中间,稻田里散落着颓败的稻草垛和一两座傲然耸立的孤峰、三两块巨大的滚石。
牛车驶近,车轮歪歪扭扭地压在沟壑纵横的黄泥道上,老黄牛瘦得皮包骨,肩上过大的牛轭左右滑动似乎就要掉下来。
雨虹的身子随着牛车剧烈巅簸,乌云笼罩的双眸漠然地看着道路一侧的峰丛洼地。她身边放着简单的行囊和扁担粪桶锄头等农具。
三担举起手中的绳子吆喝一声对着牛屁股一鞭子,牛护痛猛地往前窜几步,车剧烈摇摆,雨虹像受到撞击一样摇了摇身子。
回忆1:
咏天与小朋友们用手接屋檐水,雨虹依着门悲伤地看着她。
咏天:(快乐地)妈妈,你快来呀,看我接好多水了。
雨虹:哦。(想想进屋拿个碗出来递给咏天,指屋后)天天,屋子后面的水更大,到屋后去多接一点喂小猫。
咏天:好,妈妈,我还要喂小猪,奶奶家有好多小猪。
雨虹:对,多接一点喂小猪。
见咏天拿着碗和小朋友们跑向屋后,雨虹赶紧回屋拿起行李。
雨虹:大妈,我走了。
大妈:好,你快点,我去帮你看着她。
雨虹正准备出门,咏天又跑进来,她赶紧把行李藏在身后。
咏天:妈妈,你也来啊,后面的水真的好大。
雨虹:好的,你先去吧,妈妈跟奶奶说说话,马上就来。
咏天:不嘛,我要你现在就去。
雨虹:乖女儿,你去吧,妈妈口渴了,喝点水就来。
咏天:那好吧,你快来啊。
咏天又撒腿往屋后跑去。
雨虹赶紧提起行李出门疾走。
返回:
三担骂了句粗话狠狠地抽牛一鞭子,牛又猛地往前一窜,雨虹撞到行李旁边的粪桶扁担上。
2、农田,日,外
桃溪的社员们在翻地。三担的小女儿水仙睡在田角的一堆稻草上,一群小孩在田埂上打伏击战,凤枝直起身挺起微微隆起的肚子捶腰,看见了三担的牛车。
凤枝:巧妹,你老公回来了。
巧妹:他回来他的,关我什么事。
凤枝:车上好像还坐了个女人。
巧妹:(马上直起身)是吗?谁呀?
凤枝:哎,不是不关你的事吗?那么紧张做什么?
巧妹:我紧张个屁。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公社妇女主任。
凤枝:公社妇女主任?怎么我这个妇女队长也不认识?
水仙被虫子咬醒,挥手舞脚哭起来。巧妹丢下锄头过去抱起她,坐在田埂上撩开衣襟就开始喂奶。
皮面笑:巧妹,是不是你男人又找了个女人回来,不要你了。
巧妹:放你老娘的屁,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成天眯着眼尽打歪主意,吃着碗里想着锅里还惦记着菜地里!
人们挤眉弄眼哄笑。
三哥:你们笑什么?金蝶,你说皮面笑是那样的人吗?
金蝶:(扭腰摇臀打三哥)老三,你讨打啊,我又没招你惹你,你扯上我干什么?
大家起哄。
3、路上,日,外
三担又对骨架一样的牛屁股甩了一鞭,雨虹的身子随车摇了摇。
回忆:
雨虹抹泪走到村头,身后传来咏天凄惨的哭喊声,雨虹猛地站住。
咏天:妈妈,等等我!我要跟你走。
雨虹咬咬牙毅然往前走。
咏天:妈妈,你不要丢下天天!等等天天呀!
大妈追上咏天,拉住她。
咏天:(拼命挣扎)妈妈!你怎么不要天天了?我求求你了,你不要丢下天天!
雨虹泪水如瀑,颤抖着双腿毅然向前迈。
咏天:(哭声绝望而狂乱)你放开我,我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讨厌你,放开我,我讨厌你!
雨虹停下脚步,一阵狂风吹走她手中的油纸伞。
雨虹:(画外音)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把女儿丢在这里!我要带她走,是死是活我们娘俩都要在一起!
她转过身,耳边突然响起咏天的梦呓:别打我!你们别打我,我不是小右倾!我不是小反革命!
雨虹咬咬牙,转身疯了般迎着狂暴的风雨越跑越快。
咏天绝望凄厉的哭叫声越来越小。
返回:
皮面笑:队长,你回来了。
雨虹慌乱地擦掉泪水,抬头见一个中年男人迷缝着眼打算自己,不由得一怔。
三担:元孝,走,开个会。
巧妹:(抱着水仙过来,打量着雨虹问三担)帮我买了针线没有?
三担:(不理会巧妹)凤枝,六叔,走,回去开个会。
六叔和凤枝扛着锄头走来。
凤枝:(招呼雨虹)你来了?
雨虹挤出一点笑点点头。
车又继续往前走。
凤枝、皮面笑和六叔迷惑不解地跟在牛车后面,孩子们乱哄哄地跟上来。
4、田里,日,外
肮脏邋遢,委琐不堪的四憨子杵着锄头垂涎欲滴地盯着雨虹。
三嫂:哟,四憨子,看什么呢?口水都流出来了。
黄东民:四憨子也知道看女人了。
人们哄笑起来。
四憨子:车上那个女人是谁啊,像仙女一样,真好看。
黄东民:四憨子,那个女人腰细不。
四憨子:细。
痞子厚:四憨子,那个女人漂亮不?
四憨子:漂亮。
痞子厚:给你做老婆你要不要?
四憨子不好意思地嘻嘻傻笑。
三嫂:痞子厚,你才多大年纪就学得这么坏?
痞子厚:我又没说什么?是不是,四憨子?
四憨子:你说把她给我做老婆,痞子厚,你说话要算话啊。
人们又哄笑起来。
5、路上,日,外
凤枝、皮面笑和六叔跟在牛车后面,一边偷偷打量雨虹,一边训斥后面乱吵嚷的孩子们。
雨虹被盯得抗不住了,动了动身子,把头扭向前方。
路尽头,破旧的村舍像一堆黄褐色的巨木杂乱地堆在山脚,村前硕大的榕树树冠如云,村后光秃秃的群峰气势逼人地直指苍穹。
牛车从水塘中间的路上驶过,几只拖儿带女的鸭子在水塘里游弋觅食。北半水塘中间的孤岛上,错落有致地挺立着几棵松树、低矮的杂木灌木。
雨虹看见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6、坝子,日,外
牛车停在两间破旧的土坯屋前,三担跳下车一句话不说径直走向大榕树,六叔和凤枝疑惑地看看三担又看看雨虹,跟了上去。
皮面笑迷缝着尿泡眼,从下到上打量雨虹一番。雨虹遇上皮面笑的目光,禁不住打个寒噤低下头,皮面笑阴阴地笑笑向榕树下走去。
雨虹跳下车低头站在车旁,一群老人和孩子一下子围上来,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雨虹指点。
7、榕树下,日,外
皮面笑:这女人是谁?
三担:是个女右什么的……
凤枝:女右派?
皮面笑:今年不叫右派了,叫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三担,你不是去交增购粮吗?怎么拉个右倾分子回来?
三担:王书记说是公社党委安排给我们的,要我们监督改造她。
凤枝:我们监督改造她?怎么监督改造?
三担:你问我?我还想问你们呢?
8、牛车边,日,外
几个女人稀罕雨虹的温水瓶及瓶上的花鸟,还有小镜子上的小美女,看着说着开始动手翻弄。水根、成山、中汉几个小孩索性爬上车在一摞书上乱翻起来。
雨虹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9、榕树下,日,外
凤枝:不知道怎么监督改造她,你还把她拉回来做什么?
三担:不是说了,是公社党委硬塞的!你以为我想要啊。
六叔:实在不行,就把她当个社员对待,不就行了。
皮面笑:哪怎么行?
凤枝:我看她斯斯文文也不像有多反动的样子,再说,她也是新来乍到的。
皮面笑:我看你们快把她当成贵宾了。她是专政对象,是来接受监督改造的!
三担:那元孝你说,我们怎么改造她?她是从大地方来的,说是搞水什么地质的,她过的桥比你我走的路还多,(神秘地)而且还是个大学生。
六叔、凤枝和皮面笑:大学生!说着齐刷刷地扭头看雨虹。
10、牛车边,日,外
雨虹见榕树下的人一齐盯向自己,赶紧扭过头,却见一个三四岁小女孩盯着自己,渐渐地,小女孩的脸幻化成咏天的脸。
雨虹:(激动地搂过小女孩)天天。
小女孩:(挣扎)我不叫天天,我叫小叶。
雨虹如梦初醒放开小叶,小叶递给雨虹一朵小野花。
雨虹:(接过花)这花真好看,像小叶的小脸蛋。
小叶甜甜地笑了。
11、树下,日,外
凤枝:(感叹)真没想到我们队还会来了女大学生,她真了不起。
皮面笑:凤枝,别忘了你是一个共产党员啊?
凤枝不吭声。
三担:管她是什么,说到底就是一个女人,我就不相信跳蚤拱得翻被子,她个女人有能耐翻得了我们共产党的天?走,我们过去吧。
六叔和凤枝跟上,皮面笑嘀咕两句什么也跟了上来。
12、牛车边,日,外
小叶羡慕地看着成山几个抢连环画。
雨虹:小叶,你也想要小人书啊?
小叶点头。
雨虹:好,我送一本给你。
雨虹说着去拿书,突然旁边伸过皮面笑的手,她吓得后退一步。
皮面笑:(拧中汉耳朵)小杂种,给老子滚下来!(劈头给中汉一巴掌)你这个混帐东西,什么人的东西你都敢翻?
中汉哇哇大哭。
雨虹:别打孩子,他翻翻也没关系。
皮面笑:(扔掉中汉)给老子滚。
中汉撒腿跑开,皮面笑回头鄙视又猥亵地打量雨虹,雨虹紧张地低下头躲开皮面笑的目光。
三担:赵……赵雨虹,(指房)你就住这个房子。
雨虹:是。
三担:那是五保户的房子。
雨虹:嗯。
三担:五保户死了,房子就是队里的了。
雨虹:哦。
三担:从今往后你就在我们这里好好改造,那个重……重新做人。
雨虹:是。
三担:(画外音)什么破王书记,给我们这么一个城里女人,他妈的真是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拍也拍不得,麻烦死了。(对凤枝)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她。
凤枝:(莫明其妙)我?找她?
三担:(慌乱地指雨虹)哦不,她有什么事找你。
雨虹也不解地看着三担。
凤枝:队长……
三担:(对凤枝)你他妈的也糊涂了,当然是你管她嘛。(对雨虹)她是妇女队长,以后你的事都归她管。
雨虹:是。
三担三两下取下车上的东西,赶着车走几步想想又停下。
三担:凤枝,我已经在供销社给她买了些家当,你看看还缺什么就帮她置齐。
凤枝:知道了。
三担:(对大家)散了,散了,你们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各人回家去。
大人们走了,小孩子们眼谗连环画不肯离去,雨虹拿起一本递给小叶,成山、水根和中汉你推我攘挤过来,雨虹又一人给了一本,呼啦一下,孩子们举着连环画跑了。
凤枝:(指书)你有那么多书啊?
雨虹:嗯。
凤枝:那书上的字你都认得完?
雨虹点头。
凤枝:天哪,你真了不起。(热情地)来,我帮你把东西搬进去。
13、家,日,外
雨虹提着东西推开房门,灰尘像瀑布泻下,她不禁后退一步。
凤枝:一共有两间房,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厨房。不过厨房没用了,现在大家都吃公共食堂,(指榕树旁边的房子)食堂就在那边,房子冒烟的那个。等会儿听到敲钟就是吃饭,你拿碗去打就行了。
雨虹:嗯
凤枝:打饭也不用饭票,大家都是认识的,你去就行了。
雨虹:我……
凤枝:你说你是刚来的,哎呀没关系,我们这里别说来个人,就是来只……蚂蚁什么的,一会儿大家就都知道了。
雨虹:嗯。
凤枝:这里好久没住人,太脏了,你把东西放外面先扫地,我回家去挑桶,我们到珍珠泉挑水,打扫干净再搬进去。
雨虹:好,谢谢。
凤枝:谢什么,今后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人,用不着那么客气。
雨虹的眼眶湿润了。
14、珍珠泉,日,外
珠泉在村北边山脚下离雨虹房子百来米远的地方,村里人挑水都要从雨虹门前过。珍珠泉出口是一个约近两平方米的水潭,水潭东西两边各有一小闸门,清澈透明的泉水基本平均地各奔东西渠道。
成山、水根、小叶和中汉几个小孩子在泉边打水仗,见雨虹和凤枝来打水围了上来。
凤枝:东边渠道的水流进村前面的水塘,可以灌溉我们大队村前的几百亩稻田。西边的渠道从村前绕过,流到下面的望溪大队,也可以灌溉他们好几百亩水田。
雨虹:这个泉真是造福一方啊。
凤枝:是啊,(指泉上方陡坎上的地基残迹和大树桩)解放前这里都修有水神庙,桃溪和望溪的人经常来烧香。解放后破除封建迷信,庙被拆了,那几棵大树也在去年大跃进的时候砍了。
雨虹:(掬起泉水)珍珠泉,名字真好听。
凤枝:(指泉底不断扶摇而上的气泡)听老人们说,原来这里是没有泉的。有一年,有个穷苦人家的小伙子打柴到这里,渴得快死了也找不到水喝,后来看这个地方的草比其他地方长得好,就想下面可能有水,他用柴刀刨几下,还真就刨出水来了。后来水越来越大,成了远近有名的大泉。
雨虹:(看四周地形)哦?
水根:凤枝姨,怎么要叫它珍珠泉呢?
凤枝:说是后来,财主家小姐看上那个砍柴的小伙子,财主不愿意把女儿嫁给穷小子,小姐一气之下投到泉里淹死了。小姐死后变成蚌壳精,托梦要小伙子到泉里捡珍珠,说卖掉珍珠有钱了,她爸爸就不会看不上他了。
中汉:凤枝姨,你骗人,水里哪有珍珠,都是些水泡。
凤枝:那是后来……
成山:后来财主知道小伙子捡珍珠发财了,就设计害死了小伙子,自己跑来捡珍珠。蚌壳精知道自己的情人被自己爸爸害死了,就要珍珠浮出水变成空气,让她爸爸看得见捡不起来,她爸爸被活活气死了。(拉水根)走吧,这个故事我妈都给我讲过千百遍了,都是骗人的。
孩子们哄笑着跑远。
凤枝:臭小子,有你这样说你妈的。(回头对雨虹)说我骗人?我怎么骗人了,不然水里哪来的气泡,赵雨虹,你说是不是?
雨虹:这个……嗯……其实这个气泡是地下水中的气体,泉水就是从冒气泡的地方流出来的。
凤枝:(大惊)你怎么知道水从哪里流出来的?
雨虹:我原来就是搞水文地质的,当然应该知道。
凤枝:你也是知道珍珠泉的水是从哪里流过来的?
雨虹:(指群山)认真调查走一圈后,应该知道个大概吧。
凤枝:有没有地下水,你走一圈就知道?
雨虹:知道个大概吧。
凤枝:你会看风水?
雨虹:不是看风水,是水文地质调查。
凤枝:(更惊奇)调查?调查一下就知道哪里有水,不是看风水是什么?天哪,从来都只听说有风水先生,没想到还有风水婆。
雨虹:(笑)水文地质是一门科学,跟风水没关系。
凤枝:我看都一样,赵雨虹,你真了不起,还会看风水。
15、家门口,日,外
雨虹和凤枝挑水到门口。
三嫂:(在榕树下)凤枝,你赶快回去吧,你们家老母猪饿得直喊妈,快翻圈了。
凤枝:(对三嫂)那你赶快去给它喂奶啊。(放下担子对雨虹)你自己忙吧,我该回去了。
雨虹:好的,队长,谢谢你。
凤枝:谢什么,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别那么客气。(走两步回头停下)往后你就跟大家一样,叫我凤枝吧。
雨虹:好,凤枝。
凤枝:这就对了。不然,那个霸王黄三担听到你叫我队长,还以为我要抢他队长当。她说着笑呵呵地走了。
雨虹心里拥出一股暖流,感激地看着凤枝走远。
16、家,日,内
雨虹提着水桶进屋,拧起抹布打量屋子。泥坯房的墙面大块地脱落,从墙角裂缝可以看见后面山坡上的树木青草。房顶的小青瓦像筛子般透光。
屋里只有一张破烂的小矮桌、三两条断肢残腿的小板凳。一只墙角的灰烬上,鼎立三块熏黑了的石头。
雨虹推开里间的门,抖落一帘灰尘。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里面的黑暗后走了进去,看见屋里有张架子木床,床边有一个黑乎乎的柜子。她拉开抽屉,一只老鼠猛然窜出来,吓得她后退一步,回了回神后她看见抽屉角落的破布上有几只没有睁眼的小老鼠在昏暗的光线中蠕动,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时,吃饭的钟声响了,雨虹放下抹布走到门口,看见人们陆陆续续往食堂聚拢,退进屋拿起碗,迟疑一下走出门。
17、食堂门口,日,外
食堂窗前围满了人,榕树下,不少人吃边聊天,看见雨虹出来,所有人都像看到盼望已久的要员一样齐刷刷地看过来。
雨虹被看毛了,低着头看着脚尖慢慢挪动。
三嫂:(快步擦身而过)快去吧,晚了就没有了。
雨虹抬起头笑笑,硬着头皮走进目光交织的网里。
人们不客气地目迎雨虹过来,又目送她到食堂窗前。
雨虹站在队伍后面,身后立即传来吸食玉米粥的声音和议论声。
画外音:她怎么看起来不像坏人嘛。
画外音:坏人又不会在自己额头上写她是坏人,有什么像不像的。
画外音:去年说反右派,今天又变个花样,反什么右……倾,右派和右倾有什么不一样?
画外音:你问我,我问谁去?唉……
痞子厚打好饭转身撞着后面的三哥,玉米粥撒了一些在三哥的肩上。
痞子厚:(抓住三哥)你撞倒了我的粥,赔我。
三哥:你搞清楚没有,是你撞我不是我撞你。
两人吵着推攘起来。
雨虹看着痞子厚碗里黑乎乎的玉米粥不断振荡,忍不住一阵阵恶心。
炊事员:(一付对打架见惯不怪的样子,用勺子敲着桶)嘿,老右,该你了!
雨虹忍着恶心把碗递进去,随即响起一阵刮桶声。
树下的人们又议论起来。
男人画外音:天天都吃玉米粥,吃得老子都快成干柴棍子了。
女人画外音:哎,你们发现没有,大家都是越吃越瘦,就我们皮会计的肚子是越吃越大。
议论声越来越小。
18、雨虹家,夜,内
雨虹呆呆地坐在桌子旁边,桌上的玉米糊结了一层硬壳。
村庄笼罩在死沉沉的黑暗之中,谁家的孩子哭了两声。
雨虹把灯拨亮一点站起来插门,见门上没闩子她立即紧张起来,在屋里转了两转没找着能抵门的东西,又扒门缝往外看了看。
黑夜笼罩下的村庄一片死寂,水塘闪着暗淡的波光,一个个林立的孤峰像一群巨大的鬼魅。
雨虹紧张地转过身背靠门坐在小凳子上,止不住地身子发抖。
19、三担家,夜,内
三担坐在桌子边心事重重地猛抽旱烟,水源、水根围着油灯争看连环画。
巧妹:(抱着水仙走过去抓起书)看什么看,肚子还饱得很啊?赶快去睡了,省点力气。
水源:(嘀咕)看书又不费力气。
水根:是啊。
巧妹:不费力气费灯油。(对水源)你是大哥,带个好头,再不动我要吹灯了。
水源和水根很不情愿地嘀咕着走进房间,巧妹把水仙抱进里屋,出来见三担还在抽烟,发火了。
巧妹:抽抽抽,你就知道抽,看那天抽死你算了。
三担取出烟杆在桌上敲了几下,然后抬起头瞪巧妹,巧妹气呼呼地端起灯进了里屋,把三担一个人丢在黑暗中。
20、凤枝家,夜,内
家富和成山挤在灯下看连环画,凤枝舀好洗脸水要家富洗脸,家富拧好毛巾扭头见成山翻过一页不干了。
家富:我还没看呢,你怎么就翻过去了。
成山:这是小人书,你大人看什么。
家富:(抢过书)谁说小人书大人就不能看了,给我,你快去睡了。
成山:你都不睡,凭什么要我先睡,给我书。
家富赖着不给。
成山:妈,你看爸,他抢我书。
凤枝:你像个当老子的吗?大字不识一箩筐,还好意思和儿子抢书看。
家富:(讪讪地把书还给成山,脚伸进盆里)别说我,你又能认几箩筐字,大哥不说二哥,大家差不多。
凤枝:(脱鞋伸脚进盆)总之比你多认两箩筐。(神秘地)哎,我告诉你,那个女右倾,赵雨虹,是个了不起的人呢,她会看风水。
家富:真的?
凤枝:当然是真的,她亲口对我说她会找地下水?(擦干脚,趿着鞋走到成山身后)什么书?给妈看看。
成山很不情愿地把书递给凤枝。
凤枝:吕……梁……英……雄……传。(得意地对家富)哼,我全都认得,你呢?
家富:(还在想风水的事)她会看风水?哎,我说凤枝,我们请她帮我们看看我们的房子。
凤枝:(把书还给成山)我们的房子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
家富:让她帮我们看看是不是我们的房子朝向不吉利,要不怎么现在的日子越过越穷。
凤枝:日子越过越穷是(压低声音)是公共食堂吃的,跟我们的房子有什么关系?
21、雨虹家,夜,内
秋风呼啸而过,秋虫的鸣叫声和水塘边的竹子唰唰响声传进屋里。
雨虹:(环视屋子,画外音)这就是我的家?不,这不是真的,这是梦!(拧腿)这就是梦!
张书记:(画外音)赵雨虹,你就是个彻头彻尾、顽固不化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党和人民要对你实行严厉的制裁!
雨虹打了个寒颤,抱着自己的双臂绝望地喊着天天和立凡低声哭泣起来。
22、三担家,夜,内
三担进屋见巧妹已经向里睡了,他脱鞋上床推推巧妹涎着脸凑过去,不料巧妹猛地转过身对他拳脚相加,他猝不及防被巧妹打下了床,三担坐在地上骂了句“臭三八”,自己摸上床坐到巧妹身边发呆。
巧妹:(转过身)别人都说你怎么搞个女右派来,不是,右……什么倾来做什么?
三担:都说了是公社党委硬塞给我们的,怎么是我搞的?我怎么搞?
巧妹:又不是我说的,冲我发什么火?我也是这样给大家解释的。
三担又点起一杆烟。
巧妹:看模样那个女人在城里也是享福的人,突然被发配到我们这个穷山沟,还孤身一人,你说往后她怎么过日子,我想想都觉得她可怜。
三担:王书记还说要我们监督改造她。我们怎么监督改造她?
巧妹:干活呗,跟我们一样。
三担:跟我们一样干活就是监督改造,那我们不是也成了被监督改造的人?
巧妹:说的也是哦,我们不是也在被监督改造?
三担:书记还说让她重新做人。
巧妹:难道她现在不是人?
三担:你们女人懂个屁,这人啊,成了阶级敌人后就不再算是人了。
巧妹:不算是人又算什么,你不能说她是猪是狗是猫是棵树吧?
三担:也是啊?哎呀,我也他妈的说不清楚,总之不能算人。
巧妹:你都搞不清楚,我就更搞不清楚了。你说她还是大学生?
三担:是啊,她这辈子光读书就差不多二十年呢!
巧妹:(坐起来)啊!二十年啊。(躺下)不过,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三担:这你就不懂了。
巧妹:怎么呢?
三担: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她们这些有学问的人,国家早迟都用得着。我说你往后能帮她就帮帮她,她一个城里人,肯定什么也不会。
巧妹:我知道了。
三担:唉!本来粮食就紧张得很,现在又添了一张嘴,我上哪儿去给大家弄粮食啊。
23、皮面笑家,夜,内
皮面笑睁着眼焦躁地在床上翻来覆去,雨虹美丽的脸庞、凄迷忧伤的双眼和谦卑的微笑在他脑子里像过电影。
玉珍:(踹皮面笑)搞什么名堂,一夜都在翻身,不睡就给老娘滚下去。
皮面笑愣了一下,突然发疯地扑向玉珍。
24、常文昆家院子,日,外,内
春娇正在屋檐下对哭丧着脸的咏天说着什么,立凡拿着酒瓶摇摇晃晃进来,咏天看见立凡叫着爸爸扑过去,常文昆闻声从屋里出来,见立凡就要倒下赶紧上前扶起他。
立凡:(拉住常文昆的手)雨……雨虹,我回……来来了……
常文昆:他一定没有找到雨虹。
春娇妈:他老婆是个什么女人啊?也太狠心了一点。你看,把一个男人伤心成这样。
春娇:妈!
常文昆:妈,这不能怨赵雨虹,她这样做也是为立凡和咏天好。
春娇妈:不要男人和儿子的女人还好?
春娇:妈,这种事跟你老人家说不清楚。你去烧点开水来。
春娇妈嘀咕着进屋了。
25、陈兴刚家,日,内
陈妻:(盛好饭递给陈兴刚)听说小杨回来了。
陈兴刚:是啊。回来了。
陈妻:不知道他找到他爱人没有?
陈兴刚:喝得烂醉,肯定没找到。
陈妻叹气。
陈兴刚:就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婚都离了。
陈妻:是啊。
陈兴刚:我们得赶快给他物色个对象,让他尽快从痛苦中走出来,不然影响工作,也影响他身体。
26、常文昆家,日,内
常文昆把立凡扶到床上:他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春娇:(给立凡盖上被)是啊,他一个男人,带着孩子,还要出野外,我们得想办法快点帮他再找一个老婆。
咏天趴在床边看着立凡。
常文昆:他和赵雨虹感情那么好,怎么一下子接受得了其他女人。
春娇:也是。但怎么办,他一个人肯定伺弄不了咏天,你们又一年四季没几天在队里。
常文昆:慢慢来吧。你现在尽量多帮他照看一下咏天。
春娇:(抚着肚子)那是当然的。
立凡醒来抱住咏天嚎啕大哭,咏天连惊带吓也嚎啕大哭起来,常文昆欲上前劝被春娇妈拉住。
春娇妈:你让他哭,哭过就好了。
27、陈兴刚家,日,内
陈妻:一时间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听说他和刘丽华……
陈兴刚:胡说什么?你怎么也学会捕风捉影造谣生事?
陈妻:又不是我……
28、办公室,日,内
王力雄正在清理岩石标本,胡娟悄悄走来用纸挠他耳朵,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动作越来越不雅,立凡一头扎进来,见状连忙退出。
王力雄:叫你别闹你偏闹,这下闹出麻烦了吧。
胡娟:怎么怪我呢?我一个巴掌拍得响吗?再说,他杨立凡看见什么了?就是看见什么了又关他什么事?
王力雄:我看你这个人真是……好了,你快走吧,晚上老地方见。
胡娟:我不去,再也不想和你偷偷摸摸地见面了。?
王力雄为难地看着胡娟。
胡娟:总之你也指望不了刘丽华对你好,不如干脆离婚得了。
王力雄:离婚?这事不是闹着好玩的。
胡娟:哦,跟我就是闹着好玩的?(打王)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胡娟堂堂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样白白地给你闹着玩了?
王力雄:好了好了别闹了,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胡娟:想什么呀想?你说说看,你老婆什么时候爱过你?人家爱的是杨立凡!现在杨立凡离婚了,她有机会了,还会跟你过下去?
王力雄:不管怎样,我不能不顾及我的儿子吧?
胡娟:又是你儿子,(冲到门口)那你往后别再找我。
29、丽华家,夜,内
王力雄叼着烟,靠着桌子斜眼看着丽华收拾屋子,慕成躺在床上呀呀学语。
胡娟:(画外音)你老婆什么时候爱过你?人家爱的是杨立凡!
王力雄:丽华,我马上又要出野外了,你很高兴,是吧?
丽华没理他。
王力雄:我他妈的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慕成被吓哭了。
丽华:(抱起慕成拿起拨浪鼓)慕成乖,我们不哭,不哭。
王力雄:你现在在老子面前是越来越嚣张了,是不是觉得杨立凡离婚了,你也打算跟我离婚跟他过了?
丽华瞪王力雄一眼,哄着把慕成放在床上,又回头去洗碗。
王力雄: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丽华:我看你是疯了!
王力雄:你他妈的说什么?谁疯了?我看你才疯了?你是想别人想疯了。说,你和杨立凡是不是已经勾搭在一起了?
丽华:你认为人人都像你这么无耻!
王力雄:你说什么?(冲过去冲着丽华举起手,看见灯光下丽华美丽的侧影又放下手)丽华,对不起。
丽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王力雄:我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总让你生气。
丽华转身继续洗碗。
王力雄:我冲你发火是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我生怕你哪一天离开我。丽华,原谅我行吗?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一定改掉我的臭毛病,再也不打你骂你了。
丽华:你见过狗改得了吃屎?
王力雄:(抱住丽华胳膊)改得了,改得了,往后我一定对你好,对我们儿子好。
丽华:(甩掉王力雄把碗放进碗柜)我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王力雄:我一定做到,我再打骂你,(比王八)我就是这个。
丽华:好,只要你做到一条,我就不和你离婚。
王力雄:只要你不跟我离婚,甭说一条,就是一千条一万条我都答应你。
丽华:那好。从现在起,请不要在我面前提杨立凡三个字!
王力雄:嗯……行,保证行,我再也不提杨立凡三字,只要你不跟他……
丽华:你看,说着说着你又来了。我再警告你一次,如果你再拿杨立凡和我说事,我立马就跟你离婚!
王力雄:是是是,(煸自己一耳光)你看我这嘴,就是说不出人话。
丽华厌恶地低头逗弄慕成。
30、立凡家,夜,内
立凡:(抚摸着化石看着熟睡的咏天泪如雨下,画外音)雨虹,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你怎么就这样狠心地丢下我和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呢?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们已经像这块化石一样镶嵌在一起,永不分离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我是你的丈夫啊,你怎么不让我为你分担苦难?为什么连为你擦去腮边泪水的机会都不给我啊?
31、雨虹家,夜,内
雨虹靠着门怀抱着全家相睡着了。
梦:雨虹漂浮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32、食堂,日,外
三担端着玉米粥从人堆里挤出来刚好遇到凤枝。
三担:凤枝,你把赵雨虹安顿好没有?
旁边,皮面笑立即竖起耳朵。
凤枝:已经安顿好了。
三担:赵雨虹好像还没有来打饭,你看看她,她刚来还不熟悉。
凤枝:知道了。我打好饭就去。
黄东民:(嘀咕)想别人就自己去呗,走什么曲线救国。
金蝶噗哧一笑。
皮面笑:(瞪金蝶一眼,回头骂东民)东民,别乱说话?
黄东民:大哥,我哪里是乱说话了?你说说看,三担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上心,这不是明摆着有点……哪个什么的嘛?
皮面笑:你还说。
凤枝端着碗挤出人群,到树下把碗递给家富转身要走。
家富:干什么去?不吃饭了?
凤枝:我为什么不吃饭?想吃我那份啊,没门儿,给我留着啊。
家富:你要干什么去?
凤枝:赵雨虹没有来打饭,我去看看她什么原因,该不会是病了。
三嫂:凤枝,我跟你一起去。
凤枝:走吧。
33、雨虹家,日,内,外
雨虹大门紧闭。
凤枝:(拍门)赵雨虹,赵雨虹。
没人应。
三嫂:是不是睡得太死了,(拍门)赵雨虹,赵雨虹。
还是没人应。
三嫂:(推门——是不是已经出门了。
凤枝:(推门)不会吧。
两人合力把门慢慢推开,看见雨虹怀抱相片框歪倒在门边。
凤枝:(大惊失色扶起雨虹)赵雨虹,你怎么睡在这里?
三嫂:难道……难道她一夜都坐在这里?
雨虹:(抱住凤枝)立凡,你回来了?天天呢……我把她丢在大妈家了,你快去找她,快点去把她给我找回来!
凤枝:赵雨虹,是我。你怎么睡在这里?
三嫂:(捡起相片)这是她老公?这是她女儿?
凤枝:三嫂,你先别看照片了,快点帮我把她抬到床上。
雨虹:(又拉住三嫂)快……快找我们的女儿……天天……
凤枝和三嫂费了好大劲把雨虹抬到里屋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凤枝:(摸雨虹额头)哎呀,她发烧了,嘴唇都烧裂了,(起身)我去打点水给喂她。
雨虹:(抓住凤枝的手)你别走,立凡,你别走,你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凤枝握住雨虹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
三嫂:你看着她,我去打水来。
三嫂走到外屋,看到玉米粥原封不动地在桌上,摇了摇头从桶里舀起一碗水,端进里屋。
凤枝:(接过水)三嫂,我在这里照顾她,你赶快到食堂去帮她打饭,去晚了就没了。
三嫂答应,拿起碗走了,凤枝喂雨虹水。雨虹一口气喝了半碗水,倒在床上慢慢睁开眼。
凤枝:我的天,你终于醒了。
雨虹:你……你是?我……我这是在哪里?
凤枝:在你家啊。
雨虹:我家?(看了看四周)哦,对,这是我的家。队……凤枝,是不是该上班,哦,要出工了?
凤枝:你感冒发烧了,好好躺下,今天就不用出工了。
雨虹:感冒又不是什么大病,(支起身子打开抽屉拿出药)吃点药,出一身汗就好了。
凤枝递上水,雨虹吃下药,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干后长长地出了口气。
雨虹:谢谢你,凤枝。
凤枝:谢什么?你们这些在外面工作的知识分子真客气,动不动就谢,不用谢。
三嫂:(端着玉米粥进来)新鲜的玉米粥,赵雨虹,快来吃。你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了。
雨虹看见玉米粥一阵恶心,伏身到床沿呕吐起来。
凤枝:不喜欢吃玉米粥啊?那就麻烦了,我们这里只有玉米粥。
三嫂:现在还有玉米粥吃,恐怕明年连玉米粥都没有吃得了。
雨虹:(接过碗)不是,我喜欢吃玉米粥。喝一口还没咽下去又马上吐出来。
三嫂:怎么吐了?你?你是不是害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