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日子被黑暗一点点稀释(组诗)
齐凤池
一、白薯面的温暖
那辆叫家的独轮车
一头倒在窑坡上
母亲将仅有的一把白薯面
撒进张开的饥饿
一碗黑糊糊堵不住漏风的嘴
小鸟在呼唤中试飞
在父亲潮湿的目光
咬牙扯起大旗
走进黑暗小路上
天轮弹拨粗犷的窑神曲
大口落驴皮影方言
在八百米深处打旋
返回地面被一把白薯面温暖全身
.
二、矿工节日
矿工的节日在日历上
岁月红字刻在心上
大红的标语呼啦啦铺开
像飞得很低的彩云
在着眼的地方飘
这些让人流汗的云
支撑了一代又一代矿工
荣耀贴在门上是光荣
红色口号是追求是命
也是一种特殊精神
.
三、两代矿工
火苗舔着散白酒
酒香让人想起
从家门到煤矿的路上
走过被黑夜打扮的身影
不足百米行草小路
一眨眼走过两把骨头
祖父父亲两粒纯正种子
拔节一个多世纪
最后爬上草尖
变成一滴纯净的水
在放大的露珠里
祖父父亲依然是那样精神
.
四、提纯
煤还没提升到地面
就被提纯一次
落到指标被提纯第二次
精细管理提纯汗水
安全提纯行为
指挥生产的语音离妇科很近
奖金工资是一块黑
煤在手中变成了黑色羽毛
井架上一只乌鸦
超越了煤的颜色
挖了三十多年煤的父亲
被一块煤击倒
黑药片黑液体输进
干瘪的脉管流动煤的声音
父亲腹部浮肿肺里的黑很重
他想咳一口,却咳出了黑的血
父亲的目光走不动了
闭上眼也没明白
煤是什么事
.
五、矿灯
常常想起他们
头上那盏雪亮的矿灯
他们只有不断地开采
挖掘剩余的时间
黑暗在一点点稀释
汗水血液和照明
在煤层缝隙里
每一盏矿灯都是生命象征
无论是头戴或者手拎
矿灯将陪伴他们走完一生
.
六、黝黑巷道
巷道尽头有多深
远,就是看上去很近的深邃
一棵棵柱子排出延伸
柱子找准了位置
脚踩进岩石
头顶进煤层
他们向远走去
远诱惑他们一生
一群矿工出发了
他们叫不出对方的名字
他们擦着黝黑而过
用矿灯交换一下眼神
保持一种倾斜的行走姿势
.
七、矿工窑衣
一件破旧的窑衣
昨晚走上几条崭新线路
每个细小针脚
都是从母亲的白发中抽出
一根蜡烛是母亲的伙伴
跳跃的火苗生动了母亲佝偻的背影
母亲翻动窑衣火苗很旺
暖着我的四季
我知道走多远的岁月
也走不出母亲手上的线路
八、一种声音
有一种声音从阿乐卑斯山走来
携带一把圣火抵达严寒
热辐射穿过服饰沐浴万物
声音自陶罐黑色胸腔滚动而来
经上古先秦东土大唐点燃一路篝火
声音来自岩浆之腹在石头之间熠熠闪烁
双手捧起黑色的颗粒迅速暖遍全身
于是这声音就贯穿我生命的全部
盗火者追赶声音成为颂辞的核心
我追赶打算成为阿波罗的化身
九、采面奇观
伫立于壁立的大采面仔细聆听
花瓶的心率波动和四纪冰川鱼腹中森林的长势
采伐这片远古森林一只精美的花瓶被打碎
一股奇特香味爬上双臂
大流量古生物鱼化石的血清
沿亘古的隧道输入岁月干瘪的脉管
灌溉大面积贫血的心田
在岁月黑暗的根部在树的队伍与树的影子之间
一双大手把黑夜挤压出来
初视森林有异草拔节奇葩葳蕤的风景
树上黑色啄木鸟敲打民乐的木琴
每一片叶子都爬满昆虫聆听的耳朵
游入煤壁涅槃的鱼类藻类于掌纹的沟壑深处
化蝶化蜂化作萤火虫整个采面
顿时燃起大面积舞蹈者的身影
聆听采面我常做这个奇特的梦
如今森林已涅槃花瓶奇观远古的绿色精灵
凫游于景泰蓝的意境向伟岸的大堤漫溯
十、精神家园
在星光照亮的精神家园
我笔尖上的火苗闪烁着诗情
特别是寒冷的日子笔尖上的炉火照亮灵魂的背面
温暖蜷缩在日子茧里的家人
从家门到煤矿的小路上一眨眼走过了祖辈和父辈
两颗血气方刚的种籽扬花了一个多世纪最终抵达草尖
一滴纯净的水草尖上的露珠倒映出劳累的祖辈父辈
他们携带一群补丁的童年和月月漏风的日子
向着心中明亮的方向走去
井架上的灯盏很耀眼穿透冰封的土地和寒冷的心境
在类似这样的夜里我笔尖上的炉火正旺
辉映着岁月根部那些挖煤的
我的同辈和晚辈他们排成黝黑的阵容撵着一轮太阳
向窑坡的深处一步步走近
十一、表达方式
在躲避星辰日月的岁月根部一群头戴灯盏的人们
在编纂自己生命的走向
传承生命之火起源于小草暴嘴的瞬间
终止于草叶成为火苗
火苗最初被一声清脆的啼哭
点燃最终被泪水熄灭这段短到一根筷子的生命之路
却包含了粗茶淡饭的幸福和永恒的脸红和喜悦
他们的故事不是从拧亮矿灯时说起
是从母亲或妻子叫点和装干粮的细节开始
肩背卡缆大链螺丝走向采面的脚步
是这部短剧的核心铺垫
打柱攉煤挂梁响炮
这些金属的台词使故事跌宕起伏
大起大落这些词汇掌握在他们手中
是得心应手的武器
上井后晾晒窑衣的插叙浴池台上吸烟的情节
生动了每一幅水灵灵的画面
身入热水中的滋味仿佛有一双软手抚摸
这种幸福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
汗水流淌的细微声音才是最简单的表达方式
齐凤池,男,河北作协会员,中国煤矿作协理事,专栏作家。河北沧州河间人。现生活在唐山。
国内外报刊开设美术评论,音乐随笔,旅游随笔和饮食文化随笔专栏。
上一篇: 每一片落红都有过春天
下一篇: 渺小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