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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店里的女人

来源:作者:李树伟时间:2014-12-11热度:0

第一章

   韦红梅一直梦想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落地大阳台,坐在里面来杯咖啡,翻翻时尚的杂志,《Elle》的那种,偶尔也凭栏矗立,窥视外面的世界。现在的房子是租来的,阳台简陋而狭小,是她晾衣服的地方。
她一边晾衣服,一边问好姐妹韩晶:“叶子的离开是因为风的追逐还是树的不挽留?”这是网络上比较流行的讨论,韩晶斜了韦红梅一眼:“没毛病吧你?”
   韦红梅没再追问,只简单告诉韩晶,在地质饭店找到了工作。韩晶用了0.01秒的时间思考,脱口而出:“前几天一位朋友给我发了一条短信,就是褒奖饭店生活的,我念给你听。”她一边说,一边翻弄着手机。“找到了,你听好:饭店工作貌似高贵,其实生活极其琐碎,为了生计吃苦受累,鞍前马后终日疲惫,点头哈腰就差下跪,日不能寝夜不能寐,客人一叫立即到位,一年到头加班受罪,劳动法规统统作废,浑身上下伤病累累,逢年过节家不能回,分分秒秒不能离位,投诉索赔让人崩溃,接待应酬天天喝醉,不伤感情只好伤胃,抛家舍业愧对长辈,做饭店里的女人纯属受罪。”她念完怪笑地看着韦红梅:“饭店工作是伺候人的买卖,消费者多难对付呀?”韦红梅却不这样想,她觉得自己仅是一片叶子,到哪里都是飘着。所以趁着年轻,漂亮,她想挣钱买房,想过白领的生活。
怀揣七十年代的梦想,出生在农村的韦红梅,正赶上全国人口膨胀期,上学难,就业也难。像她这样只有自考学历的人,城里多的是,很多人要么呆在工厂老老实实做流水线工人,要么就是服务员。刚刚毕业那会心气高,她投了近百份简历,也仅有四个企业让她记忆深刻:其中有两个酒店,都招见习大堂主管,一个是四星级,她想得到那个职位,初出茅庐的韦红梅,自信地将简历递给一位中年男子,岂料那男子,居然当场盛气凌人地拉高了嗓门教训她:“我说你这是咋搞的嘛!一个大专生读什么酒店管理,还是自学的,再说你刚毕业,给你这个职位你能管得了吗?你们学校也真是的!现在市场上缺的不是管理人才,而是技工!是素质高的技能人才!中国的高等教育真是大有问题!” 
 打那以后她就重新给自己定位,光鲜亮丽的企业和她没关系,还是和姐妹们一样进工厂吧。然后就是结婚、离婚、再婚。由于土地问题,自己从事的那个工厂要搬迁到市郊外的红石砬村,新厂地址距离住地太远,她只好辞职。
决定从头开始的韦红梅,恰巧听小学同学黄利娟说,她们饭店招聘行政文员,于是决定前往应聘。在黄利娟的引荐下,她很快就被录用了,就这样跨进了酒店的门。
丈夫赵之君曾劝过她:“服务行业很辛苦的,况且你这可是跨行业再就业呢,可别后悔呀!我说,你还想清楚往后到底想干什么?想清楚了再找也不迟啊!”
韦红梅刚来城里时,特别羡慕穿着笔挺职业装的白领,在她看来,白领一族不仅衣着干净,还有着女孩梦寐以求的白皙的皮肤。她想象中的白领都住着空调房,看精美的女性杂志,用skⅡ的化妆品,挎时尚的品牌包包,这些都是她目前所没有的!对于赵之君的劝话,韦红梅只是浅浅一笑,默默地走进厨房做饭。
赵之君是韦红梅的第二个丈夫,婚姻是在二000年夏天悄然完成的。结婚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前来道贺,当然,她与赵之君商定了不摆席设宴,她甚至连千里之外的老娘也没有告诉一声,因为她知道,任何一个亲人都不会赞同,她离婚不到一个月,就与认识也不到一个月的出租车司机闪电结婚。当时,赵之君的父亲也不是很赞同,韦红梅的好姐妹韩晶,也激烈地反对。韩晶认为韦红梅对自己的婚事太草率,而且韦红梅还瞒着老母亲做出这个决定,她当时愤然地骂韦红梅很长时间,但韦红梅根本就是酱缸里的石头——不进盐水。
当时的韦红梅就死认一个理:军人出身的前夫,每每喝醉酒就对她粗拳重脚,她逆来顺受了好些日子,到头来他还是跟别的女人跑了,而赵之君却对她万般呵护,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所以,韩晶对她说的话全然不理,急得韩晶骂出“你咋这么贱!一刻没男人就活不了了”的气话。
韩晶的那句粗话,韦红梅倒是记住了。韩晶骂她时,她没有用勃然大怒的方式来反驳,而是很平静,很平静地想到三年前的一件事儿。
也是刚来城里那会,韩晶带着第一次出远门的她,来到一个小型服装厂做车工。那时候的韩晶生育完两个孩子还没几年,离开男人来到城里打工赚钱,这在韦红梅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女人哪能这样干净利落地离开男人呢?她还悄悄试探地问韩晶:“是不是与姐夫关系不好非得离开他?”
韩晶却说:“你呀,还没成家,等你成家后,就知道钱财是多么的重要,另外,你也没下蛋生娃,你是不能理解过没钱的日子有多难。”
韦红梅听后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一个女人,干吗非得要撇下男人和小孩,到千里之外,孤零零地为生存而挣钱。过去不是有句土话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女人是守在家里伺候男人的,怎么能丢下男人,自己跑出家?可是,在不明白之中,韦红梅对韩晶也暗生敬佩:韩晶连男人都不想了,真行。
可是,隔年夏天,当韩晶丈夫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韦红梅的这个油然而生的敬佩终于不攻自破了:韩晶的丈夫在农村教书,暑假的时候他赶来看望韩晶,那时的韩晶只是服装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住宿条件很差,十个人拥挤在一间二十多平米的单身公寓中,五张高架铁床将房间切割成上下两个层,每个床铺都用窗帘布围拢起来,又将房间切割成十个小小的世界,十个来自四面八方的女子,就在各自的世界里埋藏着隐私。韩晶丈夫来的时候很不习惯,尤其是到了晚上,屋里女人穿着宽松的睡衣,在眼前晃来晃去,直愣愣的眼睛搁哪儿都不是,心里也挺别扭。
第一个晚上,还愣着不敢钻到韩晶世界里去,倒是韩晶狠狠地将他拉了进去,又狠狠地啃着男人的嘴唇和脖子。韩晶丈夫很难为情地想让韩晶停止行动,像做贼似的示意床下铺还睡着别人呢。可韩晶压根儿就不管这些,她心里有数得很:一来她清楚,哪个男人来的时候不是在宿舍里动干戈的,在这同一屋檐下住着的都是同命运的姐妹,都能理解这么一个道理,出去住旅店,一个晚上可以,每天晚上住旅店谁也住不起;二来我韩晶真是想死你了。
于是,床板就伴随着从窗外传来的大街上的嘈杂声咿咿呀呀地响起来了。那时候,韦红梅也在同一个屋里,还是处女之身的她,听到那一阵接一阵的声响,还挺为他俩害臊呢,她那时候,唯一的希望就是街道上传来的嘈杂声更响亮些,楼下路过的车辆更频繁些。
三天后,韩晶的丈夫就找了一个“学校临时有事”的借口回老家了,而且从那一回之后,韩晶的丈夫,再也不愿意来了。
过两年韩晶也疑惑,就对韦红梅埋怨说:“为啥你姐夫一连几个暑假都不来呢?”心直口快的韦红梅说:“那次来的情形我还记得,准是被这里的环境吓坏了。”
“那又咋了,大家不都这样子的么?”韩晶并不以为然。
韦红梅替姐夫申辩道:“可他毕竟是一名人民教师啊!”
韩晶又问道:“现在条件好了,也租了房子,那咋也不来了呢?”
韦红梅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呀,多半是被你这条毒蛇咬着啦!”
缺少男人的女人就像永远圆不了的月牙儿。韦红梅一直就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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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韦红梅也不知道,地质饭店总经理萧利剑看上她什么了,进饭店就让她做了人事员,工作蛮清闲,虽是初来乍到,但对行政工作很熟练的韦红梅觉得工作很轻松。几天后,她那黯然神伤却演变成了暗自窃喜——之君爸想抱孙子了,而在丰宁的老母亲也唠叨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还警戒她:错过这个时段要孩子会有危险的。难得拥有一份轻松的活儿,趁机生个小孩,倒也不错。韦红梅这么美滋滋地盘算着。于是夫妻俩便使尽招数想怀孕,什么戒烟忌酒、测量排卵期、计算受孕时辰、搞体位倒挂等等,考虑周密,可事与愿违,白折腾一番,就是怀不上。
既然孩子还没有,韦红梅又把重心转移到工作上来。
一天,萧利剑陪同城里工商局局长郑依然经过饭店前厅时,郑依然无意发现了靓丽迷人的韦红梅。责怪地说:“你小子竟给我藏心眼,光找那些中老年妇女陪我喝酒,这样养眼的女人你不叫,是不是想偷着自己享用呀?我可要给王董事长打小报告,邀功请赏喽!”
萧利剑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掠过一丝不快。所说的王董事长,饭店的至高领导,就是他的夫人。对于他们这种阴盛阳衰的地位,很多人喜欢就此开玩笑。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他回头看了看,呵!白净细腻的脸蛋,苗条凸凹的身段,一对杏核眼,带着迷人的笑意,一闪一闪地果然光彩照人,忙向身边的办公室主任问:“她是谁呀?”
“是黄利娟介绍来的!您不认识吗?她报名那天不是您面试的吗?”
其实,萧利剑从饭店面试后,再也没想起这个女人,更没想到,她已经是人事主管了。他毫无掩饰地再次端详一下韦红梅,头发在脑后高高盘起,配着均匀的五官很协调,略施妆色但不俗气,只是藏青色工装将成熟女性的柔美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他扭身对发呆的郑依然说:“新来的,我还不知道呢!晚上吃饭时,我让她陪着您。”
郑局长埋怨地说:“工作不细,来了养眼女人,当总经理竟不知道,你合格吗?”
萧利剑赶紧点头说:“是,是。不合格。”他应付着郑局长,对办公室主任说:“晚上通知她陪郑局长喝酒。”
韦红梅下班时,办公室主任没让她回家。她换了那件荣升主管之后专门为自己添置的低领红色毛衫,穿上黑色的短裙,散开盘起的秀发,径直走向餐厅雅间,郑依然局长、萧利剑,还有一位是郑局长的同学,现任环保局的田局长,他们都已经落座。韦红梅不知道如何安排饭菜,就柔情蜜意地征询萧利剑的意见:“萧总,您看点什么?”萧利剑抿着嘴,微笑地说:“今天你负责。”
韦红梅看了一会菜谱,果断地拿出手机,把总厨师长叫过来,让他介绍几道,具有当地特色的风味菜肴,还有宫廷菜。点完后,韦红梅毕恭毕敬地把菜谱拿到田局长的面前,嗲声嗲气地说:“田局,您喜欢吗?”
田局长没看菜单,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韦红梅的脸说:“这才是够规格的接待。你萧总竟珍藏精品呀!”
郑局长哈哈大笑地说:“是萧利剑珍藏的精品,我要是不发现,他小子自己享用呢?”
萧利剑不好意思地说:“都是我的错,请领导不要责怪。”
韦红梅没和这种级别的领导在一起吃过饭,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后来,听他们老拿她取乐,心里想,当官的也是这样庸俗呀!和老百姓没多大区别呀!
田局长的眼睛始终在韦红梅波涛汹涌的胸前游泳,韦红梅的脸开始被烧得发红,雅间特有的灯光照耀着她,更显得千娇百媚。不一会的功夫,农家四小吃,宫廷野味齐刷刷上桌。菜齐了,郑局长让田局长点评,田局长的眼睛才依依不舍的上了岸。
田局长指着韦红梅说:“这绝对不是我矫情,也不是我经心折腾你萧总,在当前的形势下,哪个饭店不养几个有姿色的女人,她给你带来的不光是经济效益,还有社会效益,更重要的是,她们有调解工作环境,就餐环境和调解心情环境的功效。我忘记是哪位学者说的,越是庸俗的娱乐,越是难以克制,这种美妙愉悦的心情,我真是说不了。”
田局长一边说,一边故意抓韦红梅的手说:“小梅呀?我给你透漏一个郑局长最经典的故事,郑局长上大学时,工商管理系一共有三个长得比较好看的女同学,咱们的郑局长天天跟人家谈什么是质朴的情感,整天领着人家女学生,钻树林,搞野餐,到头来怎么样,一个没弄到,落得人财两空。要不为了升迁,他才不娶……”
郑局长也不客气地掰开田局长的手说:“你还说我呢?为了自己的前程,娶了一个哑巴女人做妻子……”
韦红梅也不答话,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忙着给三位男士斟酒时说:“三位领导,先听小女子一句话。今天只有烧锅酒才是经典,小女子三生有幸能同三位领导喝酒,来我敬各位一杯。”
田局长举起酒杯,说:“你们饭店的灯光真好,这种轻柔的光线直射在小梅脸上,让她变得格外漂亮。”
韦红梅嫣然一笑,非常有礼貌地举着酒杯说:“谢谢田局。其实,我长得一点都不漂亮,是三位领导的心情好,看什么都觉得开心,是不是?”
田局长马上打断说:“你们听听,小梅多会说话呀!我真的不是恭维你,至少有一年多,没看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了。这么漂亮的女人,敬酒我一定喝。”
田局长把酒喝了,放下酒杯。韦红梅给他斟酒说:“谢谢,田局。”
田局却拍着萧利剑的肩膀说:“萧总,好幸福呀!有这样一位美女陪着,你能不年轻嘛?不过,我说这话可不是为你有这样一位漂亮的下属,而是,我不可能长期地在饭店呆下去,所以,你缺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我才说你是幸福的。”
郑依然接过话说:“雄性的动物,都有决斗的欲望。一个有志向的男人,一旦失去竞争的对手,其实也是一种悲哀。我说这话的意思,也包括情敌。说完两个人捧腹大笑。”
萧利剑在政府职能领导面前,总会丧失一些英雄本色,在他们的笑声过后,才勉强地插上一句:“其实,人最大的悲哀,不在于他是不是有竞争对手,而是在于他能不能战胜自己。”
田局长看了看稳重,睿智的萧利剑说:“说得好,有前途。”
郑依然自豪地说:“这是咱们的铁哥们,你们局是不是也到这里签协议呀。”
“好说,好说,只要是有人请我,不到地质饭店,我就不去。”
韦红梅撒着娇说:“田局长我衷心地欢迎您随时光临,今天我唯一能向田局表现的就是喝酒。来田局,我再敬您一杯,说完,她把酒杯里的酒都喝了。”
田局长高兴地说:“好,小梅真够意思,这个协议客户,我是签订了。”
田局长举着空杯对服务员喊:“服务员,倒酒!”
……
从此,韦红梅的工作一变再变。先是被调任为饭店大堂副理。从那时开始,她的工作状态却变了一个样:大堂副理是饭店的形象代言人,不但要处理饭店内所有的突发事件,还要管理前台的接待员。六个接待员形象姣好不必说,而且个性都很强,要管好这帮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谈何容易,再加上饭店非常注重服务,隔三差五就推出各种名目来提升服务水平。
那阵子,社会上恰好流行《没有任何借口》一书,饭店董事长王砾岩也开始组织学习,推出像部队一样的口号式服务准则。什么“三八”“四多”“五心”之类的名堂层出不穷:
所谓“三八”就是要求服务员,三米之内见到顾客要微笑,微笑要露八颗牙齿;所谓的“四多”,就是多问一句,多看一眼,多走一步,多帮一把;所谓的“五心”就是服务顾客时要“贴心”、“诚心”,要有“爱心”和“耐心”,最后让每一位顾客都“称心”。
这些服务准则,首次推出时,对打造饭店团队意识,起到了很好的效果,但当它频繁出现后,饭店员工就反感了,俗话说,针打多了不疼,不仅不疼了,而且还开始抗拒“打针”。
于是,有些调皮的员工,便讥讽地在“五心”中加了一心——恶心。无论员工情绪如何,一旦这些新名堂诞生了,韦红梅就得全心地对每一位下属进行培训、指导和监督,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直到姑娘们能熟练实践这些服务准则了,她才肯罢休。
有一回,一个员工因感冒发烧,未能按服务规范去接待顾客而被投诉。韦红梅也按规定给该员工扣了分,岂料那员工抱怨说:“我看,这五心服务标准,还要加上一个心!”
韦红梅问:“加什么?”
那个员工道:“没良心!”韦红梅听后哈哈大笑,突然笑声又嘎然而止,道:“我觉得呀,还可以加一个放心,我对你们管得严,就希望有一天对你们可以放心。”
其实,韦红梅一直都放心不下这几个小姑娘,工作内外的事儿,她都得管,她们哪位工作犯错误了便要循循善诱;哪位生病了便带去医院看病,哪位失恋了她也要诚心去安慰,不折不扣成了一个个姑娘们的家长。
一段日子过后,一群娇气散漫的小姑娘,便开始亲密地叫着“梅姐”了,并很听韦红梅的话,饭店前台的接待服务也有了明显的改善,韦红梅的工作能力也因此得到董事长王砾岩的肯定,便再次提升为前厅部经理。
第三章
饭店董事长王砾岩,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很多饭店员工私底下评价她:“就不应该是个女人。”“虽然这个女人有丈夫,也等于没有”“跟咱单身没啥区别”,也不知是出于嫉妒还是可怜。 
王砾岩,企业家,铁娘子,这三个词总会被同事或朋友粘连在一块儿。她长相漂亮,但不温柔,个性跟她名字一样硬;三十来岁的她,应该是温柔亮丽的女人,可她偏偏将自己包装得像中年职业经理人,所以,她就是一个矛盾体。而她的想法就是:这样她才能显示领导魅力。就是为了所谓的领导魅力,她宁愿将作为一个女人的魅力丢得一干二净。尽管这样,她也是老同学眼里炙手可热的“资本美女”。
这个称号来自于一次小型的同学聚会,几位老同学在吃饭的时候,拿萧利剑开玩笑,打赌萧利剑会不会出轨。“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这话是经过验证的。蒋泽虎就一口咬定,萧利剑一定会出轨。但他又诡秘地补充说:“只是说不准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罢了!”蒋泽虎一直想拆散他们,这是他藏在内心里的阴谋。记者出身的他,白白净净的,带了一幅金丝眼镜,在电影电视里一般都是斯文的败类。
“你敢背着我出轨,我就打断你的腿!”当时王砾岩也向丈夫发出警告。
“他能出轨吗?俺几个大老爷们都眼馋你这个资本美女呢!”老班长嘴里操一口东北土话,还冒出了一个新名词。资本美女,即有钱又漂亮的女人,全班二十二位男同学唯独萧利剑拥有,不嫉妒的同学不多。老班长的夸赞,让王砾岩一脸惬意,却使萧利剑心情阴郁。
阴郁是来源于王砾岩,但为什么王砾岩会让他不舒服,就连萧利剑说不上理由。萧利剑想,可能是因为饭店工作太忙太累,所以出现的疲劳症状。现在,他和王砾岩正为不让技术监督局罚款而费尽心思。
三年前,萧利剑从北京香河采购了一批床垫,运回城里时,王砾岩让他到质量监督局申请产品质量检查。萧利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所采购的任何一件物品,都要严格审查厂家资质,产品合格证,这批床垫是全国十大名牌产品之一,不会存在任何质量问题。
可王砾岩不这样认为,她坚持必须进行质量验收,否则不能付款。没有办法,萧利剑只能申请。质量监督局来了一个姓陈的女人,把床垫用剪子豁开一个口子,从里面拽出一些棉絮,说:“这是不合格的产品,是国家三令五申禁止的黑心棉,这批货物马上查封。”说完,拉走两块床垫,作为涉案物品给以扣留,其他物品原地封存。并当场下达了六万元的行政处罚书,并让萧利剑签字画押。
萧利剑不服和她理论:“我们在买这批货物时,他们是有合格证书的,全国使用的都是一个质量标准,怎么在北京合格,到咱们这就不合格呢?”
那个女人说:“我不管,我只知道发现不合格产品就要原地封存和处罚。”
萧利剑不服:“处罚也不应该处罚我们呀?你应该处罚厂家,我作为一个消费者需要你们的保护。”那个女人非常蛮横地说:“这个我管不着,厂家不在城里,我们就管城里的事。我们质量部门就要为城里的消费者负责,你们是开饭店的,不能让你们利用黑心棉去坑害顾客。”
萧利剑说:“我们对厂家来说,我们也是消费者,你们应该保护我们才对呀?”
那个女人也急了,说:“你们要不开饭店,可以这样认为,问题是你们在开饭店呀?”
没办法,萧利剑只能把罚款的事情,向厂家作了通报。厂家销售部经理一听就急了,说:“在北京是优质产品,怎么出了北京就成不合格的产品了。我们是全国的知名品牌,你们不要害怕,我们要到国家质量总局去申诉。”
不知道北京厂家,是怎样与国家质量监督总局说的,也不知道,国家质量总局,是怎样和城里质量监督局沟通的?没过几天,他们就通知地质饭店,这批床垫可以使用了。萧利剑问她:“能不能给个手续?”那个女人不耐烦地说:“我们不查你谁还查你呢?”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三年以后,他们又重提此事,这让王砾岩和萧利剑多少有些心情不悦。
质量监督局为什么总是盯着地质饭店不放呢?这跟王砾岩父亲的遗愿有关。地质饭店是城里最早的一家三星级饭店,在市民心目中也是最讲诚信的饭店。1986年12月8日地质局领导为了解决内部子女就业困难,冒着犯错误的风险,挪用地质勘探专项资金,开办了这家饭店。让一些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地质局子女,在这里一边工作,一边寻找工作机会。开办五年来,二十多人参军,四十多人考上各类大学,还有更多的人找到了合适的工作。这个饭店确实起到了暂存和输送的作用,为社会的安定团结,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1994年以后,国家在宏观上严格控制地质勘探项目投资,提出的口号是“停粮断奶”,推行的政策是:四十五岁以上人员施行内部退休制度,迫使一批四十五岁一下工程技术人员,失去了工作岗位,失去了必要的生活来源。为了解决这些中青年知识分子的吃饭为题,地质局领导,只能借助这家饭店,搞起了旅游接待,让下岗职工当起了餐饮和客房服务员。
可是,由于缺乏必要的饭店服务技能和管理经验,饭店经营不到二年就出现了严重亏损,连饭店员工的工资也发不出来,陷入了一个即将没落的境地。为了给职工开工资,饭店副经理托家在南方的同学,往饭店贩运橘子,一百多位地质职工,顿时成了贩卖橘子的小商小贩。
虽然办法想尽,地质饭店的职工,还是解决不了养家糊口的问题。原地质饭店总经理不得已引咎辞职,据说为了这个饭店的发展,他自己还赔了很多钱,但在地质局准备追究他责任时,他却通过城里的各种关系,趁机调入了城里刚刚组建的质量监督局,他在饭店形成的各种股份也无暇顾及,致使整个饭店中层以上干部也纷纷调走,饭店陷入停业状态,众多地质局职工和子女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疯狂地盗窃公家财物,流氓滋事常有发生,地质局领导选派了很多“优秀管理者”,但都因没有组织能力,不是被吓得退缩回去,就是向地质局申请辞职,地质局领导望着饭店一筹莫展。就在这畏难之时,有一位地质工程师主动找地质局领导,要求负责经营这家饭店,但不是参股经营,因为这个男子并没有多少钱,他就是抱着一颗赤国之心,同时也实践一下自己的人生价值。他有信心让饭店经营走出困境,也愿意解决饭店员工的工资问题。
当时的地质局长反问:“如果不赚钱呢?”
他满怀信心地道:“随时可以辞退,一分钱不拿。”
何人敢有如此大胆想法?原来这人是地质局的一个技术干部,于是经过地质局党委研究决定后,同意饭店由这位斗志昂扬的中年男子来经营。这中年男子就是王砾岩的父亲王刚军。
王刚军上任总经理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滥竽充数的管理干部,加强服务质量监控,并响亮地打出“以餐饮为主、客房为辅、旅游会议为补充”的管理理念,推行吃、住、行、购、娱等一条龙服务。扩大营销员的营销力度,加强内部管理,提出一系列经营理念,什么“顾客是上帝,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客人永远是对的,我们把自身的对让给顾客”,“100-1=0的团队精神。”
当时正是全国各地的旅游市场泛滥的时候,而地质饭店却在全国首次推出系统管理的思路,一下子,饭店的行为得到了城里政府和企事业单位的认可,生意很快就有了起色。
到年底饭店扭亏为盈,王刚军也被任命为董事长;几年后,上级主管部门根据国家“强、调、改”的规定,对饭店进行了经济体制改革,王刚军断然买下了所有饭店的大部分股份;生意越来越红火的饭店餐饮,也扩大经营面积到四楼,并引入饭店CI识别系统,严格执行国家旅游总局提出的GB/T14308-93《旅游星级饭店的划分及评定》开展饭店经营工作。
地质饭店从此真正占有了城里餐饮市场份额,而此时的王刚军也成为有名望的企业家。
“狼来了!”当很多饭店有条不紊地在路上慢慢前进之时,这种呼声越来越让那些饭店的管理者寝食不安。
国家首次对涉外饭店开放,而且将试验田放在了这座具有历史悠久文化的古城,再加上地质饭店地理位置优越和开明的管理者,十三年后,地质饭店成为城里饭店业的龙头老大。
正当地质饭店经济效益蒸蒸日上之时,由于饭店管理劳心劳神,王刚军的身体透支严重,在他走下楼梯的一个晚上,因心脏病突发,摔倒后,再也没有站起来,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人世。
王刚军死后,原地质饭店总经理把地质局告上了法庭,要求重新分割股权,官司打输后,就变本加厉地利用手中的权力,想制饭店于死地,多次来饭店搞电梯救人演习,让来饭店客人无法乘坐电梯,一时间,饭店客人入住率和就餐率明显下降。饭店领导经多方交涉,最终在政府领导的干预下,这个原地质饭店总经理才就此罢休。
二年后王刚军的独生女儿王砾岩,理所当然地当上了地质饭店的董事长,她依然继承了父亲的经营思路,并想到将本城区所有的星级饭店组织起来,成立了饭店协会,共同抵制职能部门的一些无理要求。她不知为什么总是这样想:现在的职能部门,只要不给饭店找麻烦,就是饭店的潜在效益。
质量监督局突击检查那天,她连每季度一次的员工大会,都没有参加,而是将检查情况如实向饭店协会做了汇报,饭店协会通过城里人大、政府出面进行协调,最后她肩负着饭店协会的使命,邀请了城里几家星级饭店的一把手,去质量监督局与局长见面,进行面对面沟通。
在员工大会上,萧利剑替王砾岩转告全体员工,董事长去质量监督局抵制罚款了!三年前,老董事长因为地质饭店,跟他们打官司,多亏找了政府的领导,没有政府出台的一系列保护措施,我们饭店就不可能生存。但市政府的答复也有疑虑:“这是法律行为,政府不能干预过多!你们还要依法经营,依法办事。三年后的今天,我们还得要寻找保护,因为我们太弱小了,所以,董事长又找民间组织去了,去找我们的饭店协会!”
萧利剑沉重的发言使得整个会议室陷入沉静之中,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点嘈杂声也没有,犹如哀悼之凝重。
蓦然,底下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男员工的发问打破了沉寂道:“萧总,地质饭店改制多年了,凭什么还找我们的麻烦。”
萧利剑望了一眼那吐音不准的男孩道:“所以,我们还要有危机意识!几天前,原地质饭店总经理还疑问地说:地质饭店还能牛几天?我们不是已经牛五年了吗?而且,比以前更牛了!”
他的讲话引来底下员工一阵笑声。
他接着讲:“不知大家算过没有,地质饭店改制几年来,导致了周边多少个中小饭店的倒闭!地质饭店不是一般的牛,是饭店业的一匹狼!吃人不眨眼的狼!我为什么会把饭店比作一匹狼,我们就是要树立狼的团队意识。在所有的动物之中,狼是将团队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动物。狼团队在捕获猎物时非常强调团结和协作,因为狼在同其他动物相比,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个体优势,在生存、竞争、发展的动物世界里,它们懂得了团队的重要性,久而久之,狼群也就演化成了‘生存竞争’的高手。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经济竞争中,狼的这种团队的精神,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由此,饭店提出100-1=0的经营理念。以前,外国人对我们的认识是:一个中国人是一条龙,一群中国人是一条虫,为什么?因为我们没有将团队的力量发扬光大,内耗比较多。而一群狼,团结拼搏,和谐协作,共同发展的团队精神是一种可怕的力量。这种群体的力量,正是我们饭店所需要追求的。同样,为了达到我们的目标,每个饭店成员,就要像狼一样,团结协作,具体地说,就是饭店中的每个成员,都应该清楚个人和团队的共同目标,明确自个的角色定位和在组织中的作用。”萧利剑慷慨激昂的讲话。使会场内的笑声顷刻间消逝,大厅又是一片死寂。
韦红梅也坐在员工席上,虽然她进入饭店的时间短的有限,不能和其他元老们相提并论,但她依然很欣赏萧利剑脱口而出的演讲,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慨,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智慧,在她看来,饭店的老总就应该有这样的头脑和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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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前厅部是酒店的神经中枢,每天的营业数据最终都要在前厅做汇总,形成营业日报表,由夜班审核人员审核后上报总经理办公室,而每月一号前厅部经理就必须整理上个月的所有营业日报,统计数据,做出分析。分析报表一般由预订率、实际入住率、营业额、去年同期比较这四部分组成。韦红梅是仔仔细细的把自己的分析报表看了三遍,确保无误,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第一次做分析报表,韦红梅自然是特别谨慎,她知道目前的位置来之不易,在酒店这个金碧辉煌的舞台上,引人注目的往往是那些衣冠华丽者,像销售部经理黄利娟,贴着交大本科生的标签;像餐饮部经理高云凤,则盖着西安师大研究生的戳,而她,自学大专的招牌从不敢拿出来在场上晃晃,工厂那点工作经验更不敢提及。进入饭店也有一段时间了,但韦红梅觉得除了工作内容,很少能和她们聊上点什么,似乎她们之间总有道看不见的墙。虽然同是部门经理,除了天生的丽质能和她们相比,剩下的后天“硬件”她对自己一点也不自信,和她们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舞台上的配角。
一声电话铃响,韦红梅立马放下手头的笔,铃响二声之后她毫不犹豫的拿起听筒,熟练的报出“你好,前厅部”,是总经理秘书的电话,要求10点之前将上月的分析报表复印两份,一份放到总经理办公室,一份直接呈送董事长办公室,韦红梅心里不觉地就紧张起来。她抬头看看桌上的表,9点52分,还好不算晚。
韦红梅先到综合办公室复印,秘书一边接过复印件放在总经理办公桌上,一边说董事长着急要看报表。韦红梅说:“ 另一份我也复印好了,你给送过去吧!”秘书说:“总经理出差了,一般都是他直接邮件传给董事长的,今天你送过去吧,数据你了解,王董要问起来,你也能回答清楚。”
韦红梅“啊?”了一声,脑子里立马闪出那个严肃的面孔,她有点紧张,很小心地问:“一般情况下董事长会问什么啊?”
秘书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你们是一线的,营业数据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应该比我清楚。”
韦红梅“哦”了一声,就什么也没说。她走出综合办公室,觉得不对,又回来问秘书:“董事长办公室是在……?”秘书头也不抬,说“主楼最高层右拐再右拐就到,会有秘书接待的。”
虽然总经理办公室距离董事长办公室不远,加上乘电梯也不过3分钟,而韦红梅却觉得走了很长时间的路,她没有选择乘电梯,是自己走员工通道上去的。董事长她见过几次,可每次都是远远的看着,不过几次都感觉没什么变化,一头短发,深色高档套装得体而高贵,包裹在里面的思想和身躯通通干练。她曾偶尔听高云凤、黄丽娟她们说起过,董事长的衣服大多是国际品牌,什么ESCADA、JIOVENNI的,鞋子是BELL的,包包是LV的等等,虽然她的外语不是很好,眼视线也不开阔,知道的品牌也没有高云凤、黄丽娟她们多,但从别人羡慕的眼神中她能感觉到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她也曾幻想自己要能有一件和董事长一样档次的衣服那该多好,不过又觉得董事长那高贵的套装之下缺少点东西,究竟缺是什么?她不知道,就觉得有区别。是迎面而来的服务员甜甜的报上“你好”打断了她的思索,她摇摇头,笑笑自己,人家是董事长,要相貌有相貌,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家产有家产,和自己天上地下,没有什么可比的。到了顶楼,她努力回忆了上个月住房的基本状况,把数字在嘴边念了好几遍,这才走向董事长办公室。
主楼的顶层是饭店的会议中心之一,平时主要用于接待VIP级别的会议。社会中的人一旦用级别来划分,在任何地方都会显出差距,不仅几千年前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如此,就是在今天同样也如此。酒店作为接待人的地方往来的客人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所以很多年前就有聪慧的经营者,把这些人按照不同的客人属性、来源、消费需求、接待标准划分等级,好达到让顾客真正有如做上帝之感。比如说散客、长住客、协议客户、会议客人、团队客人、VIP等等,仅仅VIP,也可以按照客人的身份分出好几个层次。然而每个酒店的VIP毕竟是有限的,VIP级别的会议就会更少,顶层的设施也因为使用率低而显得格外的新。走廊里很安静,静的韦红梅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右拐再右拐,她看到一扇红木的大门上贴着一块大理石的牌子“董事长办公室”,她收住脚手抱着分析报表,右手习惯性的拢了拢头发,然后顺势敲门。
“请进”漂亮的女秘书轻轻回应,并迅速从玻璃窟窿里抬起头,想看看来者是谁。董事长办公室是里外屋,外屋仅有一个玻璃隔断是秘书办公的地方,里屋的门微掩着,能听见低沉的说话声。
“你好,我来送报表”韦红梅望着秘书,也轻声的说。
星级饭店服务标准里有要求,员工对客服务时说话要音量优美适中、话语清晰,以客人能听见能理解为准。韦红梅想,既然是部门经理了,自己在各方面都不能露怯!她努力把自己表现的有素质一点,好和自己经理的身份相匹配。
“是前厅部韦经理吧?董事长在打电话,你进去吧”
“我好像没见过你”
“你是一线的部门经理,大家都知道;我是后场的工作人员,虾兵蟹将,何足挂齿”,秘书乐呵呵的说。
韦红梅暗暗叫糟,都怪自己多嘴,连董事长身边的小秘书都这么厉害!她立马把话接过来,说“我来饭店没多久,今天是第一次来,不大熟悉,你别介意啊”!说完她径直向里屋走去。
推开门,韦红梅心里暗自赞叹,好大的办公室啊!两米多褐色的大班台前,王砾岩优雅的坐着,左手握着电话,一边听对方说话一边不停的点头,右手拿着一支金色的笔在纸上刻意的记下点什么,她轻轻在门上扣了两下,王砾岩抬起头,习惯性的冲她微笑,并伸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进去。
电话还没结束,韦红梅抱着分析报表,静静站在办公桌前。王砾岩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飘逸潇洒的笔迹显得气势磅礴,不过是行草,上面很多字连在一起她也不认识,只是依稀辨认出中间那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至于最后的盖章她更是难以分辨。她不知道这是谁的诗,就觉得挺有气势,肯定不会出自女流之手。窗外的阳光透过落地的大窗,轻柔的将屋子角落的散尾葵团团拥住,碧澄光滑的枝叶亭亭地伸出清雅的风韵,一旁的会客茶几上,整齐的摆放着英文报、《中国经营报》、《21世纪经济报道》等好几种报纸,还有抢眼的红色铜版纸印刷的杂志,韦红梅特意瞟了一眼,是她曾今幻想的《ELLE》,她吸了口气,还是老板的办公室气派!
看王砾岩撂下了电话,韦红梅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说“王董事长,这是上个月的分析报表”。
王砾岩“哦”了一声,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报表,仔细的看了起来。
整整十分钟,可韦红梅却觉得过了一个世纪,等待领导检阅报表就如同把自己扒光了被检查一样。
终于等到王砾岩抬起头来,韦红梅听到的是没有情感没有语调的提问,
“上个月的协议客户消费情况、散客消费情况、会议消费情况、VIP消费情况分析中怎么没有?”
“这个没人交代我做。”韦红梅心里一惊,紧张的回答。
“简单说说也行!” 
完了,韦红梅暗想:怎么就没事先准备呢?算好的那张纸搁在桌子上的,就差把数据记下来。
“我……,等我回去给您送过来。”
“哦,那就不必了。下次的报表使用数据库制作,用email给我传过来就可以了,不要再用手工 ,现代化管理应该使用现代化工具。”
韦红梅提心吊胆的听着,连忙说是是是。
王砾岩又恢复了习惯性的微笑,说,好了,可以走了,好好干吧!给你机会要好好把握!看着韦红梅几乎是逃出的背影,她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支花瓶还要好好修练,不像她们说的那么能干。这里的她们,当然是王砾岩的耳目。
也许是谈话的差距让韦红梅感到了自身的不足,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做出点成绩来。
经过一段时间摸索和学习,她开始大胆地将饭店计算机软件进行了升级,让一些别有用心的前台服务员,减少了灰色收入,饭店的利润指标明显上升。这一点又受到饭店决策层领导的高度重视。
不久,饭店又成立了“青年文明号领导小组”,韦红梅是其中一个组员。一天,韦红梅正在抽查前台服务员的服务状况,恰巧碰到了总经理萧利剑。韦红梅朝他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想赶紧溜开。可他却朝她赶来,问:“韦经理?”
韦红梅拘谨地站在他的面前。
“你们部门的舞蹈是你编的吗?”他又问。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而是想了解一下。”
“谢谢领导关心,领导对这个还感兴趣吗?我以为总经理只关心营业额。”
“呵呵,我是那么冷酷的领导吗?”萧利剑笑着问。
“没有,不是领导冷酷,是我比较老土”韦红梅怯生生地说,在萧利剑面前说话,她还是有点怕。平时都是在台上看领导,现在近了反而不自在。
“你在文艺方面挺有天赋嘛!”萧利剑一边朝电梯走,一边问。韦红梅跟在后头也进了电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确实天生有副好嗓子,在这个饭店里也唯一比别人多这点优势,可没人发现她的长处,就如同深埋在土里的金子,永远也没有发光的机会。今天萧总问起来,她暗暗想,要抓住这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文艺天赋不敢说,只是喜欢音乐而已。”韦红梅看着回过头来的萧总说,“萧总您也喜欢音乐吗?”
萧利剑扬起眉毛,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电梯里就两个人,单独近距离的接触总经理,韦红梅发现他很像相声演员郭德刚,微胖,圆乎乎的脑袋,是让丽质女人喜欢的类型。面对他,年近而立的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羞涩,脸颊绯红,内心忐忑不安。
“上次中秋晚会上的蒙古民歌唱得不错,唱腔到位,嗓音如天籁,原生态的唱法很具有穿透力和冲击力,更让人觉得新颖,感情充沛唱出了情歌的意境,加上舞蹈和灯光的设计也不错,很有魅力啊!”
韦红梅没想到萧利剑竟然把晚会上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而且分析的又是如此精准,面对表扬,她兴奋得说,“萧总好专业啊!”
萧利剑摆摆手,谦让到,“哪里哪里,只是觉得你唱的好,搜肠刮肚找到的词不知道你中不中听!”
“萧总就是萧总,还这么谦虚。”韦红梅嗔怪道,但她从萧利剑的眼里读出了赞许和欣赏。
萧利剑望着眼前的韦红梅,浅色的工装套在婀娜的身体上得体大方,脸上化了淡妆,显得自然却又明媚。他想起一个人来,和眼前的韦红梅有几分神似。
“萧总,我到了,再见!”韦红梅鱼贯而出。
电梯的门切断了萧利剑的视线,他直视着前方,叹了一口气,可那个人还是在脑海周围徘徊。
没过几天,饭店综合办公室主任找韦红梅谈话,郑重地告诉她,总经理要让她兼任饭店员工表演团团长的职务,还特地强调说:“这是兼职,没有提职,但也是一个锻炼的机会,好好把握吧!”
韦红梅使劲地点头,她知道此时身体语言比话语更具有表达力,更能表现内心深处的感激和兴奋。此刻她潜意识里冒出来一种想得到尊重的念头和跃跃欲试的冲动,她希望能和销售部、餐饮部的女经理们一样,做个让别人看得起的部门管理者,在饭店华丽的舞台上也贴个绚烂体面的标签。文艺之路,给了她一条终南捷径。
这个表演团有个通俗而文雅的名字:地质科技表演团,就是个民间组织,成员都是饭店的业余爱好者。表演团是饭店营销部提出要走“文化营销”的路子而诞生的,当时,黄利娟看到城里金山啤酒公司,搞了一个表演团,还到处巡演,对宣传企业品牌效果挺好,便产生了“文化营销”的想法。作为饭店的营销部经理,黄利娟抱着尝试的心态写了一个方案递给萧总经理,没想到,这种想法得到他的肯定,认为可尝试,是一种探索。表演团虽有了,但一直没有找到“团长”,只好由没有编排舞蹈经验的黄利娟兼管。
黄利娟虽是天之骄子读了不少管理圣经,管理表演团也算得当,可因为缺少艺术细胞和熏陶,编排出的节目并不如意。中秋晚会上,韦红梅的民族歌曲技惊四座,展现的艺术特长让黄利娟感到惊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小学同学还有这等特长。
就在中秋晚会后,黄利娟向萧总提出过自己的意见,吸纳韦红梅成为表演团的成员。而萧利剑却有自己的想法。好钢用在刀刃上,他想让韦红梅挑起表演团的重担,而黄利娟,继续做好“文化营销”的整体策划和组织。
就在谈话后的第四天,韦红梅拿着自己的“地质科技表演团汇演方案”走进了萧利剑的办公室。
“萧总,这是我对表演团以后工作的一些构思和想法。”韦红梅双手将方案递到萧利剑眼前。
“哦,这么快就有想法了,好啊,很有行动力。”萧利剑放下手中的派克笔,接过方案高兴得说,“我来看看,你坐啊!”
韦红梅不敢坐,依然站着。她以为萧利剑会和王砾岩一样,马上投入地看她送来的文件,结果却不是。
萧利剑完全和王砾岩是两种风格。他只是简单的翻翻方案,然后抬起头,温和的说“具体的谈谈你的构思和目标”。
有了上次在董事长办公室出丑的经验,她这次是胸有成竹之后才来的。当然,音乐和舞蹈是她的强项,她很擅长。
她滔滔不绝的说,萧利剑始终保持微笑的神情仔细地聆听,时间静静的流淌,不知不觉,半个小时早就过去了。外屋的秘书拦住了所有的公务来访和电话,里屋的两个人正在进行对艺术表现形式的沟通。
“民歌当中我最喜欢信天游,悲壮,怆凉,听完后能给人力量,每次我都会听到流泪。”
韦红梅自然地说,现在她一点也不拘谨。
“我更喜欢蒙古长调,低沉、粗旷、豪爽,只有心胸宽阔的人才能唱出韵味。”
“不过最近流行歌曲也有很多参杂民族音乐元素的,像张艺谋的女子十二月坊,将古典的艺术美和现代女性的飘逸融为一体,就是另外一种风格;活跃在选秀节目的阿宝更是将民歌唱的独具特色……
“我更关注的是音乐在语言方面的表现力,比如80后的歌手,周杰伦也算是不可多见的音乐达人”
“萧总,什么是达人啊?是大人吗?”
“达人是指在某一方面很有特长的人,是外来词汇,来自于日本。”
韦红梅暗暗佩服萧利剑专业的分析和前端丰富的信息,她一脸崇拜地望着总经理,继续听他说下去。
“周杰伦自己就是创作人,他唱的歌也有很浓厚的中国特色,前一段时间红遍大江南北差点被大家传唱吐了的《千里之外》,词曲都很优美。最近新出的《青花瓷》,作词万文山,意境更是不凡啊!” 
“什么词啊,我还没听过。”
萧利剑顿了一下,轻轻地念到: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
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
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隶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韦红梅也被诗意的歌词给渲染了,尽管她不能完全把握其中的真正含义。她觉得和总经理在一起聊天真的很快乐,虽然是谈工作,但并不局限,这是她和丈夫或者朋友在一起从来没有过的愉悦。和萧利剑的交谈让她开阔了视野,增长了知识,她从心里感谢这个提拔她的人。
然而韦红梅也没有辜负萧利剑的期望,她为“地质科技表演团”排了不少节目,其中一部分还受到了省市领导的喜爱。萧利剑见表演团有了起色,便在她们排练的时候,乐呵呵地给那些业余演员们鼓励。他这一鼓励,让韦红梅更有动力,更加卖命了。
按照《方案》中的构想,表演团不仅要在省市级领导来饭店视察时演出,韦红梅还主动申请将“表演团开到居民小区去”。韦红梅的开拓性思维,得到了萧利剑的赞同,并很快付诸于行动。然而,一个饭店的小团体要到小区去表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韦红梅在联系演出时,尽管强调是免费的,但居委会主任担心的倒不是演出费用,而是演出的水平,万一演砸了或演出内容乱七八糟的话,不但要受到市委宣传部、市文化局等职能部门的谴责,还得遭居民的谩骂呢。闹不好,还要被上纲上线,再出点什么政治问题,那就得不尝失了。
一次受到冷落,二次被拒绝。于是,她挑了一些精美的演出照片集成影册,将几个出色的演员也带上,化好舞台妆,俨然是一群美人坯子,一起到居委会“三顾茅庐”。居委会主任从韦红梅手中接过相册翻开看了看,指着影册疑惑地问:“这就是你们几个?”韦红梅笑道:“来,给主任摆个造型!”呼啦一声,摆在主任面前的,跟影册上的居然一模一样。于是,主任便答应说:尝试一次。
有了印象很好的演出后,居委会主任一个接一个地主动来邀请表演团搞联谊演出,平均每三天就演出一场,“地质科技表演团”一下子在饭店周边的社区中名气大了!然而,韦红梅原本稳稳当当的生活规律却被严重打破了。一边要管好饭店前台的工作,一边还要不断地编排节目,节目成熟了,还隔三差五地到周边的小区演出,演出完回到家往往都在深夜。起早贪黑、深夜未归、加班都成了常事。超负荷的工作不仅仅让韦红梅自己身心疲惫,还带来了发生在夫妻间行为与情感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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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自从韦红梅以“工作压力太大”的理由,把生小孩的事搁浅了之后,赵之君似乎对她冷漠起来。判断一对生理正常的夫妻之间是否冷漠的依据很多,韦红梅与赵之君的一个明显的依据,就是一个指标的锐减——夫妻生活次数,从原来的每周三四次,下滑到一次还经常没有。这个变化是致命的,也是给韦红梅带来恐惧和内疚。
韦红梅觉得,这种可怕的变化是她酿就的,是她一次次由于自己的疲惫,而背过身子冷落了兴致盎然的赵之君。让丈夫行使不了某种权利,并逐渐地禁锢起他的情欲。
当韦红梅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妻子带给丈夫的伤害之时,当韦红梅又想通过自己肉体,去纠正自己的错误之时,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她怅然地回忆着自己不可原谅的错误,心里渐渐地浮出一个疑问:是男人在报复女人呢?还是不满她没像他期望那样去履行生育的义务?抑或是男人对女人失去了兴趣?面对沉默不语的男人该怎么办?
她在焦虑中想了一遍又一遍,上下班的路上,工作中,睡觉前,那段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她产生了辞职的想法。
终于有一天,她在镜子中望见眼角边的两条鱼尾纹,虽是淡淡的,但却让每一位女人都畏惧;她又失落地望着梳妆台上的一本巴掌大的台历,台历的数字告诉,她自己到饭店上班还不到三年,怎么就疲倦成这样子呢?
台历上的数字和她画上的圆圈,还告诉她明天是该来月经的时候了,以往月经来潮前,乳房都会微微涨痛,今晚怎么一点前兆都没有呢?
韦红梅开始缜密计算起来,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下体依然干爽,未有来潮迹象,韦红梅猜疑怀孕了,内心渐喜,默默地想:或许怀里的小生命就能给夫妻间的感情重新唤起激情。
当然,要给赵之君带来惊喜,一定要有一个确切的答案,而不止是猜想。于是,她便悄然到小区药店,买了一支早孕试纸。穿着大白褂的售货员说,这是最贵的一种试纸,性能也是最好的,月经前3天就能够测试出结果了,而且准确率高达99.9%。韦红梅觉得那个售货员十分热情,或许她是今晚药店的最后一个顾客了,因为看其他几个员工的样子,像是在准备着打扫眼前的一些工作。
趁着夜色,韦红梅心情忐忑地回家。赵之君轮上夜班,出车去了,此刻,屋里就她一个人,显得很寂静。她把说明书拿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把试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根据售货员的嘱咐,用第二天的晨尿进行测试,这样会比较准确。但韦红梅却猛然间有一股冲动,想把它的密封包装打开立刻进行测试。可是,她又担心这样测试不准确,结果会让自己失望。
客厅里的电视机在咿呀播放着中央电视台,心连心艺术团,在山西慰问演出,而韦红梅却心不在焉,在屋里踱着来回,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忍受不住诱惑,撕开了包装,毅然走进了卫生间,将胶体早孕试纸轻轻放了进去。时间一秒一秒地撞击着她的心跳,对结果的渴望让她心焦不安,她紧盯着试纸,期待其中的变化——说明书上描述的紫红色C线并没有跃然出现,心里一阵失落和难过。木然地站着,韦红梅禁不住地掉下眼泪。
第二天,第三天,韦红梅不死心,悄悄地躲在厕所里坚持测试,她甚至买了不同牌子的早孕试纸验尿,可是,不论晨尿,还是其它时候的尿,结果并没有出现她渴望的颜色,一种能让她拥有生命另一个高度的颜色,然而,她彻底失望了。这种情绪很快影响到对工作的热情与热衷。
饭店每年一次的“我爱饭店演讲大赛”正在轰轰烈烈进行着,这次演讲的题目是“干一行爱一行”还有“爱一行干一行”。前厅部抽签抽到是 “干一行爱一行”。几个下属找到韦红梅,围拢着她,要她给些指导意见。韦红梅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其中一位便说:“就用梅姐的经历,说明我们的观点好了!”大伙儿齐声叫道:“好!”韦红梅望着活力四射的下属,淡淡一笑。
没有怀孕,月经却迟迟不来,韦红梅料想自己可能得了妇科病,下班后便顺道到饭店附近的门诊看医生,医生说,这是都市女性的通病,精神压力大,导致内分泌紊乱,月经不调,往后注意休息就是了。
但那段时间恰逢节假日,大伙都忙碌成一团,她岂敢有请假休息的念头。直到一个阴冷的清晨,韦红梅猛然间感到腹部一阵涨痛的不适,这阵痛又片刻间袭到乳房。她打了一个寒颤,深吸一口冷气,片刻之后她脑门上才慢慢地浮现一个词:月经。
这是她每月来潮前的征兆。她终于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妇科病了,按常理该高兴,但是,这些天,韦红梅一直闷闷不乐,她怀疑工作带给她的这些“果实”,她犹豫着是否该离开饭店。
   就在这个时候,赵之君下岗了,还丧失了一项男性的功能,而她却晋升了,她被聘任为饭店副总经理,所以,她放弃了离职的想法,她觉得这个“副总”来得太及时了,尤其是在赵之君下岗待业的关键时候。
    然而,韦红梅的升迁并没有给这个家带来的欣喜,相反,赵之君知道韦红梅晋升的消息后,倒更加怀疑她“出轨”了,除此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变化。
    倒是赵之君的失业,给他们的生活带了巨大的改变。赵之君几次都吵着要去找公司领导理论,凭什么其他人没下岗,而这事却摊给了他,但每次都被韦红梅柔声细气地劝住了。
在人才市场转悠了一趟,企业总是以各种理由将他拒之门外。最后,他只好在劳动局失业科挂了号,成天在家里候着。
    随着时间的流逝,孤僻与自卑也跟随着赵之君内心的压抑慢慢浸入。韦红梅与赵之君的谈论话题也越来越少。
    工作的话题总会刺激他焦躁不安,而男人的病情更是不敢碰。于是,有一回韦红梅就尝试着小心翼翼地跟赵之君商量着买房子的事,可赵之君却冷冷地道:“哎呀,我失业在家,积蓄也不多,现就别想了!”韦红梅连忙收嘴,于是,买房子的想法也暂时搁浅。
    以前的赵之君是个开朗人,并不爱疑神疑鬼,但自从得了病之后,他渐渐变了。一边坚守自己婚姻“还算美满”的信念,一边则总是隐约担心,年轻漂亮的韦红梅会不会出轨。他无法走出这种矛盾的漩涡,承受,忍耐,最终让他自我封闭起来,渐渐爱上了喝酒,脾气也变得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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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傍晚,赵之君指尖的烟一根接一根。“这日子真过邪门了。”他不情愿地暗想。
阳台上,烟雾缭绕。
有人说,现代男人不仅走路飞快,连他们体内的精子,也变得来去匆匆,总碰不着卵子,导致了众多夫妇求子难得。谁都不想怀疑自己的生育能力,所以,这话就显得很在理,赵之君也认同它。
韦红梅换了工作岗位,当大堂副理,为了处理突发事件,三天两头儿加班。后来被提升为前厅部经理,下班回家时,不是喝多了,就是盘算着,那个前台服务员,又贪污了收银款。特别是当上饭店副总经理,工作更忙碌了,她分管的餐厅部、采购部、客房部,三天两头有卫生监督所、动物检疫局、公安局、消防队检查,赵之君想要孩子,过夫妻生活,她就以工作压力太大,今天又喝酒了等理由拒绝他。
时隔半载,饭店的工作刚有些头绪,韦红梅便向饭店提出要孩子的计划,赵之君却不争气,得了“不举之症”,搞得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生育能力。
     一个三十刚出头的男人得了“不举之症”是不得了的大事,这“不举”就像艾滋病毒一样轻易地搞垮了赵之君的免疫系统,然后又像癌细胞一样迅速扩散,蔓延到血液、神经乃至生活的理想,最终导致他自信崩溃。
下午五点钟,从拥挤而脏乱的菜市场出来,手中拎着半斤肉和一把蔬菜,“不举之症”四个字犹如吊在他脖子上,而头顶更像被大石沉沉地压着,耷拉着脑袋,整个人儿萎靡不振,就像塑料袋里的蔫白菜梗儿。人殁了精神劲儿,日子也就蔫了。邪门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耗着,耗着。一日,赵之君内心突然蹦出一个突兀的字儿:离。
     离婚对赵之君而言的确是个突兀的想法,也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但当自己冒出“离”这个字时,内心并没有摔破罐子的那种无畏的劲儿,相反是感到一丝的害怕,还是夹杂着一丝内疚。很快,他就拍蚊子似的拍掉这个可怕的想法。可是,没过几天,这想法又蹦出来,他又开始琢磨着“离还是不离”。
为什么要离婚呢?他也在尝试找理由,找一个合乎逻辑理直气壮的理由,比如时下很流行的“出轨”,对他而言妻子的“出轨”只是他的一种担心,并没有证据。
韦红梅在饭店被总经理欣赏并重用,那也是工作的事。况且他也坚信韦红梅没有出轨的可能,判断的依据就是她每天都回家,哪怕喝醉了再晚,也要回到他身边。但是,他还是担心,因为妻子长得漂亮;又比如他现在得病了,妻子需要他抚慰的时候,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赵之君自认为他们是相爱的,尽管她像个工作狂,夫妻间渐渐少了温情的慰籍。然而,当他想象着将韦红梅推出门外流浪街头的情景时,他的心就不自觉地忐忑起来。
自己十七岁的时候,背着行囊来城里找父亲,父亲并没有给他安排工作,而是狠狠地将他推出门外,并训斥他说:“不好好读书,考不上高中就出去找工作,城里的机会有的是!”
就这样,赵之君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在城里的十三年,他先后从事过仓库保管员、餐厅服务员、操作工、推销员,都是些辛苦差事,薪水也低,做了又换,换了又做。
父亲对赵之君的工作一直都是不闻不问。三年前,赵之君干脆考了驾驶执照,到运输公司开出租车,很辛苦,但收入倒还称心。起初,赵之君并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后来终于明白父亲也跟自己一样,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对于赵之君,父亲的狠心也是一种爱。
如今,他也想抛弃韦红梅,让她离开自己,到底是出于一种爱,还是为了自我解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是爱,就可以这样去解释:当心爱的人在自己的身边,不能拥有幸福的时候,或许这么做就是最佳的选择;如果是出于自我解脱,那就是源于对自己的灰心与对妻子出轨的担心。
都说女人对夫妻生活,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而妻子韦红梅,也正是三十挂零,就处于“如狼”岁月,如果自己身体自强不息也罢,可偏偏出了问题。无论是哪个理由,赵之君都没有勇气做出选择。
     天色渐黑。烟,还在阳台上萦绕,飘荡,演绎出一张张蓝白色的脸孔,片刻间又被夜吞噬,像鬼魅一样漂浮不定,探了探头,又倏忽隐身而去。
    “香烟,它还在燃烧你的生命!”这是一个公益广告的广告语。它告诉说,抽烟能降低性欲,甚至致人阳痿。两年前,赵之君看到了这个电视广告。电视画面上,一个男人在缕缕烟雾中渐渐失去了力量感,跟烟灰一样在徐徐下垂,萎缩。当时,赵之君看后连连嗤之以鼻。没想到,他成了画中人。
按医生的说法,他得这种病并不是因为抽烟,而是,过劳,肾虚。门诊医生说,这不算什么大病,参天大树遇到大风摧残还掉叶子断枝丫呢,施些肥料,昂然依旧。话听了也很在理,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不是大病的病,还真是来得不是个时候。
前些日子,由于运输公司改制,压缩出租车业务,大批司机被分流安置,有的去物流公司开货车,有的则下岗再就业,赵之君则比较幸运,被分到一个子公司任行政司机,专职给几位部门经理接送上下班。可是,安稳日子没满一个月,主管领导就找他谈话,一脸遗憾地告诉他:公司正在进行机构重组,暂时多出两个司机,你的合同期到了,就暂时不续签,但这并不是不要你了,请你放心,等整合完毕后,企业会重新考虑你的岗位。赵之君忐忑地听着,脸上感到一阵凉意一阵又是热腾。待他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不自觉地就骂了一句:“等你妈个球!”
 那天恰好是饭店总经理萧利剑,找韦红梅谈话让她任副总经理一职的日子。下班后,韦红梅怀揣着丰收的欣喜,跨着轻盈的步子来到超市,推着购物车,还哼着歌曲。
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迂回的片刻,晚餐的菜谱已经在她的脑海中定格了。三菜一汤,都是她男人最爱吃的,韭菜炒腊肉、酸菜鱼、芹菜炒香干,还有皮蛋苋菜汤。她想用这丰盛的晚餐来庆贺自己的升迁,更想庆贺这个家庭将每月增加三千元的收入。
夜色尚未降临,行事麻利的韦红梅,已做好一桌菜,心情愉悦地在家里等候男人回来,在等候的短暂时间中,她匆忙跑到阳台上,从凉衣杆上取下那件高高飘扬的真丝粉色吊带睡衣,闻了闻阳光的味道,又捧在手心,片刻间遐思翩跹,耳根发热。
 叮咚,男人终于回来了,可她没想到,矗立门口的却是一脸晦气的赵之君。她用丰盛的晚餐迎接到的却是男人下岗待业的信息,他郁闷地跟韦红梅说了下岗的事,说完,又一个“等你妈个球!”脱口而出。这是韦红梅第一次听到赵之君在家里说粗话。韦红梅有些不满意,提醒他道:“你怎么能说粗话呢!”赵之君突然激动叫道:“这叫粗话?我还要骂他祖宗十八代呢!”
“赵之君!”韦红梅厉声道。赵之君喘着粗气,没有再说什么,然后是一声叹息。一脸晦气的赵之君,一双筷子蜻蜓点水般地拨弄着餐桌上的菜。韦红梅怕刺激到赵之君,升迁之事提也没敢提,更不用说庆贺了。
 当天晚上,韦红梅也没敢穿上那件半透明的粉色睡衣,她趴在赵之君身上安慰他,并不觉得他得了什么病。连续好几天,韦红梅感到不对劲,赵之君才坦白去附近的小诊所看过医生,医生说,没啥病,肾虚,要补。他想跟韦红梅商量后再买,因而没有当即购买补品。赵之君虽然对自己的性能力而感到沮丧,但并没有对未来而感到不安,也就是说妻子韦红梅还未曾给他任何的心理压力。
然而,第二天回到家时,他却惊讶地发现,韦红梅已经买回一堆滋补品了。这本来是妻子关心男人的正常之举,可对他而言,那种关心却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压力;而第二次压力似乎来得更直白些。
就在半个月之后,赵之君沮丧地坐在床上抽烟,韦红梅微笑安慰道:“别着急,滋补嘛,没那么快见效,又不是吃‘伟哥’!”赵之君听后很讶异,心里暗地琢磨:一个妇人家咋能知道这种药品呢,显然她关注过它。于是,他便问道:“要不,咱也卖‘伟哥’试一下?”
韦红梅连忙反对道:“不要!又不是阳萎那么严重,再说那是新出的一种西药,肯定会有副作用的!为了咱后代着想,你也别去冒这险!”
赵之君道:“那你……”
“我没什么!你别担心!你好好调养身体!”韦红梅打断道。韦红梅的劝慰已经收效甚微了,他能不担心吗?
    赵之君伊始还很乐观地这么想:最关键是找到一份新工作,工作有了,一切就会好起来。于是,他就整天从这家职业介绍所,到那个人才市场地找工作,压根儿没心情去调养身子。
菜市场上,白菜要捡鲜嫩的,萝卜要挑粗大的,人才市场也是这么回事:人嘛,不壮实也得健康。赵之君的脸上似乎就贴着萎靡不振的标签一样,总是被拒绝遗弃。就这样,一转眼过去几个月了,他依然被失业和阳痿困扰着,渐渐地,他开始着急了,也逐渐自卑起来。
韦红梅见到男人逐日消沉,很想拿个主意让他去好好治疗,但这种事对谁都是一个高压线,岂敢轻易碰它。男人的尊严是不可轻易碰的,即使是男人自己。
碍于面子的赵之君,他就是不敢去大医院检查,只在小诊所里投医问药,直至他对自己失望,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最后还发展成了“不举”,于是他自惭形秽,甚至产生了离婚的念头,仅仅是一个念头。但是,他还坚信自己的婚姻,还没走到这一步。
  韦红梅也一直认定眼前的婚姻是美好的。
这又是一个周末,赵之君出去了。屋里空荡荡只剩下韦红梅一个人。她知道,赵之君并不愿意出去,哪怕只到楼下小卖部买瓶醋,总想将自己隐藏起来,憋在家里。韦红梅怕时间长了,会憋出别的毛病,就想着法子让他出去,透透风。今天韦红梅故意把他支得远远的,让他到邮局给老家寄旧衣裳。说是旧衣裳,其实大多是七八成新的,有一件还是春季在专卖店新买的纯棉短袖,胸前抽褶,领口绣荷,古典雅致,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穿。从衣柜取出时,她也犹豫了一下。默默站在身旁的赵之君也疑惑问:“这件也寄?”韦红梅并没抬头,答道:“也寄!”说着便塞进鼓鼓的塑料袋中。袋子满了,终于把丈夫支去邮局了。
 她关上防盗门,迅速地跑到阳台上,望着赵之君的背影,直到在拐弯处消失,才忐忑地走进不到十平方的卧室,坐在床上,靠着冷冷的床背板,扭头望了一下化妆台,台面杂乱地堆着诸如药瓶闹钟之类的非化妆用的物品,闹钟上的指针告诉她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从现在起,至少有一个半小时完全属于她一个人。
她缓缓地站起来,将窗户关上,她知道,楼房不远处的一个住宅工地正在施工,水泥搅拌机、切割机的声音,总是在肆意疯狂地叫着,但今天,在关闭窗户的刹那间,她意识到,那些烦人的机器居然不叫了,整个房间格外的安静,她独自坐着,但思绪却像飞舞的花蝶,不停地在她的脑海中心坎上飘来飞去,太安静了,她倒不自在了,犹如将自己置于一个陌生的舞台中央。
于是,她将电视打开,让电视发出微弱的声音,让这种声音成为舞台的背景音乐。这个舞台是自己渴望拥有的吗?她也不清楚。
下午她送一床被单到干洗店洗,回来的路上她的右脚歪了一下,站稳后发现鞋跟弄坏了,于是便到楼下小铺去修鞋,就在等候的那几分钟里,她注意到小铺里面几个人围着看录像,而她还不经意看到屏幕上一个肌肉结实的男人与一个身材姣好的女人正在热烈亲昵的画面,她蓦然感到一阵心跳,连忙收回视线,但就在她移开视线的一刹那,她已经判断出那是一部三级片的一个画面,一路上,她心绪缭乱,脑门上不断地浮现不慎看到的那个画面。
 这是一件羞事,从小她就这么认为,在韦红梅看来,这些丢脸的事儿,都是少数男人编出来满足多数男人的窥视心理的。女人,不都伺候男人的嘛?她一直这么想,跟第一个丈夫结婚时是这么想的,离婚后跟赵之君再婚时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两个人的事。
   但是,社会是一个错综繁杂的系统,人是不能孤立生存的。这是总经理萧利剑,在她刚上任副总经理时教诲她的话。这话一点也没错——满足不了赵之君父亲抱孙子的愿望不说,也不知咋的,她的肚子如同左邻右里的肚子一样被关注。每天下班的时候,韦红梅都是急匆匆地爬着阴暗的楼梯,不想多呆一刻,就怕在楼道里碰到了热情的邻居大妈们。有一个姓侯的大妈,只要一见着她就寒暄问起:“红梅啊,你的肚子怎么还没变化呀?是不是你家男人有病呀?”每次遇到她总是问这个,韦红梅自己也不想提及的问题,她每次也只好敷衍答道“工作忙,以后再说吧!”,然后匆匆离去。
她也纳闷,这些人真是没事闲的?都应该把他们招到饭店里做服务员,想到饭店,她有时也想哭,饭店里的女人真是不容易,特别是一线服务员,小小年纪从社会上招来,在这里伺候别人,都是爹妈的心肝宝贝,可是进了饭店,就要单独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她想起今天才处理的一件事。
饭店这几天生意特别好,服务员不够用。现在的社会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毛病,招聘一个干部,能来一百个求职者,可招聘十个服务员,你就是整月打广告,也不会来五个报名人,急得人事部侯经理,托亲戚靠朋友,找了几个,经过暂时培训,就上岗工作了。
在三楼的雅间里,酒菜满席,领导跚跚而来。满座客人起身相迎,一片寒喧之后,旁边值台的服务员,长得白白净净,很是养眼。顾客自然喜欢,只是新来的,工作经验不丰,眼里看不到活。谁说不是呢?如今都是独生子女,在家里有爹妈伺候,不懂得伺候别人,站在顾客面前,颇有些紧张。 
客人落座后,服务员也不知道给客人倒水,一位客人等不及了,就招呼服务员说:“小姐,茶!”
不知所措的服务员忙近前用手指点着:“1、2、3、4、5、6、7,共七位!”
众人哂笑,那位跚跚来迟的领导补充说:“倒茶!”
服务员忙又“倒查”了一遍:“7、6、5、4、3、2、1,还是七位呀?” 
有位客人来气了,发问:“你数什么呢?”服务员犹豫了一下,红着脸小声答道:“我属狗。”
众客人狂笑后,大怒,急呼:“叫你们经理来!”,高经理速入,垂手讪笑,问:“诸位,传我何事?”
那位领导愤怒地说:“别多问,去查查这位服务员年龄及属相。”
高经理纳闷,但想起饭店倡导的服务理念:“客人永远是对的。”便含羞依命而行,旋来回复:“18岁,属狗!”众客人哈哈大笑,她发现客人杯里没水,便娴熟地给客人倒茶水,服务员看经理亲自服务,就马上接过来。
客人都是饭店的老客户,也不便把事情挑明。服务员如坠五里云雾。高经理临走时,还特别嘱咐一句:“客人到了先上茶。”服务员疑惑地问:“哪跟年龄和属相有关系吗?”
高经理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嘱咐一句:“多精心!”
酒过三旬,上来一道菜:“清炖王八。”
客人皆喜,然未忘规矩,有人用筷子指着王八头说:“领导先动,领导先动!”
领导看着被拨得乱颤的王八头,心中不悦,既不愿谐了此言的尾音,又不愿违背了众人美意,于是乎持勺酌汤,说:“好,好!大家请随意。”
又有人奉称说:“对!王八就该喝汤!”领导气得几乎喷饭,忙说:“给大家都分些。”
一位殷勤的下属,赶紧端起汤盆,有物圆圆浮出,问:“服务员,这是什么?”
服务员忙答:“是王八蛋。”客人又惊喜,大声恭维说:“领导先吃,领导先吃!”
这次领导没听到“晦气”之言,很是喜悦,再唤服务员:“给大家分分!”可是喊了半天,服务员就是不动,那位领导怒问:“怎么,这也分不清楚吗?”
服务员很为难的说:“七个人,六个王八蛋,您叫我怎么分啊?”
众客人听罢,个个伸脖瞪眼,满口美食,难以下咽。怒呼:“叫你们经理来!”高经理再次被唤进来,听了客人的投诉,她只有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份了。还得说人家高经理学历高,对不起之后,就亲自值台,不停地给客人敬酒,逐个地向客人赔礼道歉。
就这一次投诉,高经理送走客人,晚上就胃出血了,三天没吃一口饭,韦红梅探望她时,她还一再地叮嘱,千万不要让董事长知道,不然,这个月的工资又不能如数拿到了。高经理也很关心韦红梅,指着她的肚子说:“不小了,该要孩子了,谁让我们是女人呢?”
 韦红梅和衣半躺在床上,她也想要孩子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这种愿望难道是自己年龄大了的一种幻觉?
 “如花似玉”是过去别人,对她姣好外貌的最通俗赞美,而“冷美人”却是最近同事对她说的最多的评价。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冷漠了呢?她也不知道。不经意间,身为饭店副总经理的她,从衣着的颜色到举手投足都变得很端庄而谨慎,不敢有张扬,唯恐给旁人以轻佻之意,免得惹来闲言碎语,带来是非,给家庭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但看到同自己一样大的女人,现在谈论的话题,不是早晚送孩子,就是忙着给孩子开家长会。一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就不像一个完整的女人,一个家庭没有孩子,就没有爱情的纽带。
她突然下了床,脱去身上的米色短袖,摘掉将乳房盖得严严实实的胸罩,从衣柜里取出那件惦记了很久的粉色吊带睡衣穿上,用鸡毛掸子轻轻地拂去镜子上的尘土。镜面明亮了,旋刻间一个鲜艳的女人就矗立在镜子里,透过半透明的睡衣,她看到自己饱满欲滴的胴体。
 慢慢地,韦红梅觉得耳根脸部热了起来,这个变化再一次提醒了自己的渴望,提醒应该有一个孩子了。 她噙着泪花想:美好的年华都这样流失嘛?。女人在这个时候流泪,往往是有两种情感所致,一种是觉得内疚,觉得自己还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另一种则是自我悲悯,觉得在偌大的世界里竟然没有自己的血肉传承下去。
太阳渐渐暗淡下去了,她站在阳台上望了一眼楼下,没有见着赵之君回来影子。她觉得,赵之君最近有些反常,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出去,或者她让他出去办事了,又久久不见他回来。
屋内很安静。她静坐在不是很宽敞的客厅,望着窗户上米黄色的窗帘。她很喜欢它,是三个月前她在市场上花了两千多元买的,米黄色的底色,镶着淡雅而不规整的格子,总能让她一种清雅而温馨的感觉。住的虽是出租屋,但她一直都会用心地装扮它,让这个不大的地方更像一个家,而不是一个简陋的临时栖息地。丈夫赵之君没有房子,也没有高大威猛身子,但他性格很好,并不像一般人眼中的粗鲁的司机,这让韦红梅在不大的出租屋里拥有了两年的恩爱岁月。哪怕在出租屋里偷偷摸摸地度“蜜月”,韦红梅也认为那是最美好的蜜月。
“之君,你们搬过来住吧,租房费用也不低,你们俩收入也不高,负担也重!”一连串三个“也”的劝说,是赵之君的父亲,他倒是一直想让儿子与媳妇搬回家里来住。但赵之君不想搬回去,有两个原因:一是那套六十多平方的房子是父亲奋斗了一辈子争取到的福利房,他如果与韦红梅搬回去住,那就意味着父亲要住客厅,因为房子合共两个房间,其中一间现在已经住着赵之君的妹妹赵芬了;父亲命苦,二十年前就抛下妻儿只身来城里打工了,先是睡工棚,搞建筑,后来在一家国营电子厂一呆就是二十多年,干的一直就是办公室的杂务,工资最高的时候也就六百多元。攒了一辈子的钱,除了买了一套福利房和供妹妹读完中专外,三年前因赵之君的母亲得癌症,几乎用去了父亲的所有积蓄。更糟糕的是,母亲去世后,电子厂也因经营不善于两年前清盘倒闭,父亲只好提前退休在家。所以,赵之君是不会让父亲住客厅的。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给韦红梅压力。这个压力来自父亲寂寞而渴望的眼神。他就盼望着什么时候韦红梅能给他添个孙子抱抱,或许这就是他的最大愿望了。
“爸,我们正在考虑买一套房子,所以就别搬来搬去的了!”赵之君安慰老父亲道。
但这是一个愿望,并没有到实现的时候,在城里,很多人都跟他们一样,还没有足够资金时,就开始琢磨着买房。所以专业人士预测,城里的房价会一直涨十年,因为城里有太多的潜在购房群体。房价涨了,居民的生活压力就自然大,很多在城里打工的人,都因为房子太贵而选择回乡,成了繁华都市的过客;也有像韦红梅这样的,一心想着在城里安家立足,卖力工作,勤俭朴素,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买上房子,而不用成日望着别人的窗棂子兴叹。
如今,韦红梅已经做了两个多月的饭店副总经理了——她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新岗位虽然比较累,但收入却比以前高出一倍,这让她对房子的渴望又强烈了许多。 
突然手机响了,是饭店前台打来的,说公安局的警察来饭店抓人了,她赶紧脱下半透明的睡衣,重新穿上工装,奔跑着下楼,劫住一辆出租车,向饭店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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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地质饭店门前,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开到门口停下,四个彪形大汉,从车上下来,来到前台,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向总台服务员说:“市公安局的。”说着掏出证件。两个漂亮的服务员,微笑地接过证件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还给他们。 
“查一下8066住的是不是姓安?”
服务员迅速地打开计算机,查看了一下说:“是的,是抚顺人。”
“叫安复信,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赶紧上楼!”那人回头对另外三人说完,迅速地向电梯跑去。
“他们是干什么的,查什么呀?”在一旁巡视的前厅经理夏菊花过来询问服务人员。
“公安局的,好像在找人。”
“公安局的也不能随便找人呀?我们是三星级涉外酒店,有权利保护顾客的人身安全。”
“他们上6楼了。”
“那不行,应该给经理打电话,他们怎能随便到饭店找人呢。”带着疑问,她拨通了韦红梅的电话:“韦总吗?我是菊花,有这样一件事,向您汇报,有四位彪形大汉,自称是市公安局的,到8066房间抓捕逃犯,让他们抓吗?”
“他们有证件吗?”
“只有工作证。”
“有局长令吗?”
“没有。”
“不能让他们抓,只有工作证代表不了是执行公务。三星级涉外酒店,不能随便抓人,要绝对保证住店顾客的安全。”
夏菊花得到指示后,飞快地跑到六层,找到那四位彪形大汉,说:“我们韦总说了,不许你们随便抓人,我们是三星级涉外酒店,必须绝对保证顾客的人身安全。”
“别说是三星。就是五星该抓也得抓,赶紧找服务员开门。”一个自称叫王瑞才的警察说。
“那我不管,证件不全就不能相信是在执行公务。”
“这是省级重大贩毒案件,如不配合,造成犯罪分子潜逃,你们要负法律责任。”
“我们只听韦总的。”
“让韦总上来,我们要她配合。”
正在菊花和公安干警交涉的时候,电梯停在了6楼,夏菊花抬头,韦红梅急促的走出电梯,向前来:“有证件吗?”
“有。”四名彪形大汉瞟了眼着这位丽质的美女经理,急忙掏出证件。
“有局长令吗?通知当地派出所了吗?”韦红梅略带紧张的问。她做大堂副理的时候处理过很多的客人投诉,对于把握客人的心理,还是挺自信的,可今天这么突发的事件,还是第一次碰到。
“今天办的是省属案件,请你们配合。”
听到警察一脸严肃说出的话,韦红梅很难揣摩四名警察现在到底要什么?确实公务在身还是……
她不确定如果自己妨碍公务是什么下场,所以试探性的说出冠冕的阻止。“公安局给我们讲过课。在涉外饭店抓捕顾客,不但要出示工作证,还要出示局长令,我们才能配合抓人。” 
“不能这样说,你要是无理阻挠办案,我们就按防碍公务罪收审你们。”
韦红梅用眼角扫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夏菊花和黄利娟,夏菊花立马心领神会的接话。饭店里她们常常这么默契的配合。
“这样说就更不行了,我也学过法,别吓唬我,韦总说不行就是不行,”夏菊花的一番话,逗得围观的服务员一阵大笑。
“大哥,别吓唬人了,现在是法制社会,办案不规范,老百姓让你们骗怕了。”在一旁的小帅哥也急忙插话。
“已经20多分钟了,如果再拖延下去,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你韦总要负责。”高个的警察急了,狠狠瞪着韦红梅说。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好办法,不如请示一下。”说话的是饭店销售部经理黄利娟,她的语气表现的很沉稳。
“来不及了,行不行我们都必须才取行动了。如果逃犯跑了,就把你们都抓起来。小张你去撞门。”那个叫王瑞才的非常生气的命令到。
“是!”咣……咣….哗啦一声8066的房门被小张撞开了。室内一片凌乱,窗卡被暴力破坏,窗户打开了,追捕的逃犯已经跳窗逃跑。四名公安人员,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火气:“都给我以防碍公务罪带走。看把你们给能的,除了顾客,还有国家的法律吗?你们韦总呢?一块走。”王瑞才说着,另外三个警察把夏菊花、黄利娟、小帅哥带走了。只有韦总不见了踪影。
其实韦红梅在饭店的员工通道里。在她经过前台去8066客房之前,已经通过监控室的工作人员,简单了解事件的经过。和警察在六楼的交谈中她凭直觉感到这件事情不像普通的客人投诉,所以才让夏菊花她们拖延时间,而自己电话通知总经理,然后到后门等待。谁都知道在饭店带走客人会给以后的经营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而她作为副总,处理问题的能力也将成为饭店人的焦点。
萧利剑却从饭店正门进入,和四名警察说了半天好话,人家不买帐。
“我是饭店总经理,有什么事对我说,员工不能带走。”
“跟你没关系 。”四名警察押着他们仨人,钻进了警车,随着一声警笛长鸣,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饭店哗然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在萧利剑的周围,讨论着对策。
韦红梅在监控室里看到其他人被抓的场景,等她匆匆赶到饭店大厅,警车已经开走。她脸色苍白,情绪沮丧地走到萧利剑的面前,没等说话眼泪已经出来了。
“不要怕,有我呢!”萧利剑一边说,一边迅速的从兜里掏出手机拨电话,韦红梅一动不动的看着萧总。萧总挂断电话,又重拨一遍。
“嘟……嘟……”电话响了好几声也没听见萧总说话,韦红梅猜想,一定是没人接听。
“大家都各自回岗位,做自己的本职工作,韦总跟我到办公室”萧利剑挂断电话,看了韦红梅一眼,头也不回的向电梯走去。
继续是打电话,“嘟……嘟……”还是不通。
韦红梅着急的问,“萧总,这电话是打给谁?”
萧利剑没回答韦红梅的问题,只是握着手机在办公室里踱步。突然,他想到了另外一个人,立马打电话。
“喂,是张叔吗?饭店现在有点急事,……,你需要联系一下政法委的陈书记,……对,对,好的,那我过一会给他打过去。”
张叔?韦红梅想,一定是张志文,她以前听饭店员工提起过,据说是萧利剑的表叔。这个人她见过几面,个头不高,约莫有50多岁,话不多,造型有点不伦不类,说老土吧又有点城里人的味道,说像个干部吧又有点老土,很多人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只是碍于老总的面子,大家算是把他当回事。
此刻韦红梅心里也很为她的同事们担心,张志文能起作用吗?她几次张嘴,又都保持了沉默。说什么呢?对于自己刚才怕事的行为,在这个时候做任何解释都显得是那么无力,作为一个副总,最有力的解释就是把事情处理好,不用老总亲自出马。现在倒好,自己的员工反而让警察带走了。
韦红梅觉得浑身不自在,看着萧总焦急的步子,最终还是憋不住想道歉,:“萧总,对不起,我……”
没等她说完,萧利剑摆摆手,说:“这是我们预料之外的事情,和你没关系,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
韦红梅感激地抬头看着萧利剑,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改以往和蔼微笑的面孔,双目紧蹙,满脸沉思。
又拨一遍电话,听见对方问“谁啊?”萧总赶紧答到“是我,萧利剑。”
接下来萧总马上陪笑说“陈书记,真不好意思,这么晚还给您添麻烦,您看,我们饭店有点小状况……”韦红梅乘着萧利剑打电话的时间,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倒杯热水,等她再次进入总经理办公室时,只听见萧总说“那好,谢谢陈书记,改天我一定好好谢谢您!”然后就挂了电话。
她把杯子递到萧利剑面前,萧利剑用手接过,放到一边,然后用平时布置工作口气跟她说“她们没事了,马上就可以回来,只是要录个口供,我不会让他们在公安局里过夜的,你要是不累的话,待会和我一起去接他们。”
韦红梅赶紧点点头,表示同意。看着萧总泰然自若的表情,她暗生惭愧,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怎么能和总经理比呢?虽然说在基层历练了多年,可真的来事了却只会掉眼泪。
  凌晨夏菊花他们就平安的回来了,尽管韦红梅鞍前马后的为他们做好善后,但黄丽娟的一句“韦总最后到哪里去了”让她心慌,还是萧总出面替她圆了场,说“我让韦总在监控室及时向我汇报情况,要不是她,我也不可能这么快把你们接回来”。她再次感激这个老总,沉稳而且体贴人。
  韦红梅不知道的是,王砾岩也为她的员工们担心,只不过在幕后罢了。她也很奇怪的问为什么韦红梅没有被抓,萧利剑觉得王砾岩无事生非,没把她的话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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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社会的规律就这样。饭店住了毒贩的消息很快传到蒋泽虎的耳中。他致电萧利剑,大喷口水的讽刺调侃最后还是安慰了萧利剑一番。萧利剑简单的将过程叙述,蒋泽虎几乎用同一种口气问和王砾岩一样地问题,韦红梅为什么没被抓?
“毛病,你也三八!多抓一个员工进去你就心理舒服了?你要是老总员工就惨了!”萧利剑在电话的这头狠狠骂。
“老兄别生气嘛!不吃饭的女人这世上也许还有好几个,不吃醋的女人却连一个也没有。我也是替兄弟你着想,怕你后院着火,略表点关心嘛!既然兄弟领情,那就O了。”
“甭操心我家的事,先浇好你的花吧!”
“是是是,大哥言之有理,我这人浇花的手艺不行,可是我喜欢坐享其成,赏现成的花,名花虽有主,我也给它松松土嘛!”
“得了吧,不知道哪朵名花非要往你这牛粪上插?人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回想起来,您老七手八脚的裸奔了30年了,不知要穿什么牌子的衣服?”
蒋泽虎说:“将来我的妻子要温柔如情妇,欲望胜寡妇,那才是我心中最理想的女人。哈哈,当然,男人得行!”
真是够损的,萧利剑暗想,不过自己应算是还行的那种。可是,妻子王砾岩呢?伺候男人这项就无法达标了。
男人经常爱用“贱”字去贬低或谩骂女人,可他的女人却一点那个味道都没有。“贱内”这个词只是古时男子对妻子的一种卑称,“贱”字在此是虚的,是无足轻重的,而对萧利剑而言,这个“贱”字就变得太重要了!如果一个妻子不能得到丈夫的满足,那是否就意味着连“贱内”这个称呼也不配呢?是否也意味着男人就有了出轨的可能性呢?外面的世界充满诱惑,包括蒋泽虎,他就一直在酿造诱惑,他很想亲眼看到萧利剑的出轨。因为他知道,试金可以用火,试女人可以用金,试男人还是要用女人。
五年前,也就是城里正流行“桑拿”那年头,耀眼的霓虹灯广告牌到处都是“温柔港”“幸福城”之类的名堂;也就萧利剑刚跟王砾岩结婚不久的一个夜晚,萧利剑被蒋泽虎邀去桑拿,蒸完桑拿后就被服务员引到按摩房“松骨”。
走过弯弯曲曲地走廊,萧利剑觉得怪别扭,尤其穿着松垮的大裤衩,想打退堂鼓。但蒋泽虎却一个劲地劝道:“一回生两回熟,干吗紧张兮兮呢。放松一些好吗?”
一位穿着吊带背心的女按摩师,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伸出纤细的玉手,温柔地把萧利剑引到一个包间里,让他躺在按摩床上,两腿微微隆起,开始给他洗脚。霎时那件松垮的大裤衩,什么作用也不起了,他那点男人的隐私,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女按摩师的视线里。女按摩师倒是毫无反应,而萧利剑此时却羞愧地不敢睁开眼睛。好在两个人的包间挨着,能够互相说话,要不还不知如何度过呢。
按摩的时候,那位水灵灵的女按摩师说:“老板,第一次到这里来吧?”
“是,以前没来过。”
“给你按摩好吃力。”女按摩师嗲声嗲气地说。
心情有些放松的萧利剑便笑着问:“为什么?”
她说:“你肉多,再加上你紧张,身上的肌肉都绷得很紧。”
“好,我放松。”
“哎呀,我很热,怎么办?”
萧利剑说:“歇会儿吧。”
她又说:“老板,我要歇了就赚不到钱了。”
萧利剑又说:“那就接着按。”
她焦急地嗔道:“我就是热,怎么办?”
旁边包间的蒋泽虎听了干脆道:“热,就把衣服脱了呗。”
于是,她就楚楚然把衣服脱了。萧利剑愕然说:你咋都脱呀?
她说:“他叫我脱的嘛!”
萧利剑说:“哎呀,你快穿上衣服!你咋这么蠢,不能把空调打开吗?”
那个女按摩师重新把衣服穿上,并没有打开空调,又继续给他按摩。此时的萧利剑思想完全放松了,他闭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难怪国家要三令五申地打击腐败,原来腐败起来是何等地舒服呀!可转念又一想,这种地方不能来,常来一定会上瘾。蒋泽虎那面的声音已经告诉他,这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
那是萧利剑第一次走进按摩房,也是最后一次。走出热气腾腾的“桑拿中心”后,蒋泽虎冲萧利剑狡黠笑道,“你今晚非失眠不可。”
果真,那晚上,萧利剑失眠了,从那次以后,萧利剑再也不跟蒋泽虎去那些娱乐场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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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天,冷空气拔腿刚走,今年人们还没有感觉到春天的柔情蜜意,天气顿时变得炎热起来,好像城里的春天和夏天一块来临。
大街上的热闹场面,已经被夜色收敛了,韦红梅带着满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楼梯,悄悄地开开门,轻轻地关上关窗,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
赵之君早就躺在卧室床上休息了。韦红梅想着男人已经睡着了,以免惊醒他,便蹑手蹑脚进去,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掀开被子,缓缓地躺下。“我想开烧烤店!”被窝里冒出了赵之君的声音,将韦红梅吓得一阵冷颤。“什么?开烧烤店?”韦红梅愕然问道。
“对,我也不能老这样闲着,都要憋疯了。我有一个朋友,在南园小区附近开了一间烧烤店,生意挺好的!”赵之君道。
“不行!哪怕再小的生意都很累人的!你身体不好,现在肯定不行!”韦红梅断然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我就去炒股票!”赵之君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道。
韦红梅也坐起,开了房灯,望着他。
赵之君以前,在一家公司当仓管员时,办公室只有一台电脑,主要给主管使用,可有一个股迷同事,只要见主管不在跟前,他就开始炒股,像电影里地下工作者一样,小心翼翼地搞,生怕身份露馅。
赵之君从未炒过股票,很不理解那人的痴迷。这些日子,他闲得慌,就经常到附近的证券厅去打发时间,有时候一呆就是五、六个小时,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常客,当然多是中年人,慢慢地,他还从那些“老”股民的身上学会了看k线图,分析大盘及个股走势。都说在城里不跳槽、不炒股,就不是城里人,韦红梅在城里生活十多年了,却从未见证过股票市场的潮起潮落。
她想了想,轻声道:“好吧,你就拿两万块钱去试试,要不,还有愧于咱老公在城里过了这么多年呢!”
说这话的时候,韦红梅是略带兴奋的,她是在为赵之君的积极举动而欣慰,所以,韦红梅还无意识地将身子侧靠向赵之君,绯红的脸朝他缓缓飘移,像一朵妩媚之花一样向他绽放。
然而,赵之君却没有主动迎合她,而是后移了自己的身体,并慢慢地将她炽热的手挪开,淡淡地说:“睡吧。”身披薄衫的韦红梅感到一阵寒意,失落地躺到床上。
韦红梅睡下了,可是赵之君却一直坐着。韦红梅问他:“咋不睡呢?”赵之君默然不动。韦红梅用右肘轻轻地顶了顶他。他终于开口道:“咱分床睡吧!”
身边睡着一个男人,韦红梅难免会有心动情致之时,而每当赵之君委婉拒绝她的时候,她自己也尴尬,而对于赵之君可不是尴尬,而是负疚与痛苦。为了不给赵之君内心带来这些,韦红梅也就自然同意他的想法。
事实上,韦红梅早就听说这些年,大城市流行夫妻分床的事了,不仅如此,她还听说过诸如“一等夫妻分房睡,二等夫妻分床睡,三等夫妻同床睡”之类的说法。她也曾经想不明白,分房睡、分床睡,怎么就高出一等了呢?距离产生美?转念一想:不对,没有钱的夫妻租来的房子,只能睡一张床,所以是劣等;稍有钱夫妻买了房子,可以分着床睡,所以是次等;有多套房子的人,自然就能实现分房子睡了,钱不在话下的人自然是一等了。
可是,自己呢?租房一族,可是也要分床睡。自己是哪一等呢?一夜转辗,韦红梅都没睡着。
然而,第二天从单人床醒来的赵之君,就毅然成为一名不起眼的小股民了。倒霉的是,赵之君一进证券所恰逢股指大跌,买了“地质科技”,股,隔一天就开始连续暴跌,约摸一算,才三四天两万块钱就亏掉两千多。
韦红梅知道后,还发了一句牢骚:“还不如买地产股呢,现在房价涨得这么快!”赵之君瞪了一眼韦红梅,韦红梅连忙闭嘴。
股市套了牢,就像套在赵之君的脖子铁锁链沉重,显得更消沉,动不动发脾气,横竖看韦红梅都不顺眼。渐渐地,还偷偷地到楼下的小卖铺去搓麻将。
韦红梅知道,他曾经沉溺于麻将三四年时间,直到他母亲的去世,才让他戒去麻将瘾。她不仅担心赵之君又沉溺其中,而且也不想让他跟那小卖铺的女售货员有过多的来往——据说她还是个三十来岁的寡妇。
“要不,到职介所去看看,找点轻松些的活儿做做。”饭后,韦红梅劝道。赵之君听后,自怨自艾地道:“能干啥?能有啥轻松活?摆摊卖水果?还是找辆三轮车,蹬三轮车我行!可是,市区禁止啊!”这话说得让韦红梅觉得自讨没趣,只有默默叹气。
那天晚上吃过饭,赵之君又到楼下的小卖铺去打麻将了,留下韦红梅一人。疲惫的韦红梅收拾完家务,便走进卫生间里,释放自己一天的倦怠。
自从韦红梅知道,赵之君得阳痿病以后,再也不敢用穿性感衣服之类的诱惑方式尝试激发他的激情,甚至连他的一切都懒得理他。出租屋里犹如住着两个陌生人,不说话,各顾各的。两个生命之间的距离似乎一下子被拉开了许多。
韦红梅很少一个人闷在家里,尤其是周末,突然一天没事,她感到很孤独——跟赵之君结婚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孤单。孤单的原因无非是现如今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又是周末,赵之君溜出去做他该做的事去了,韦红梅缓缓地从床上爬起来,浑身酸疼,有些感冒的迹象,披头散发地对着窗口恍然静坐着,一会儿后又倒下睡觉。不知什么时候,一串手机铃声,才让她彻底从恍惚中醒来。是黄利娟打来的。她在电话中问道:“赵姐夫不在吧?”韦红梅忐忑地嗯了一下。她又道:“那我一会儿到你家找你!”黄利娟一向快言快语。
没一会功夫,门铃响了,韦红梅赶紧去开门。
“啥事呢?”韦红梅望着披头散发的黄利娟问。
“红梅姐,下午陪我去做头发吧!”黄利娟拉了拉韦红梅的手臂恳求她。
黄利娟皮肤白皙,脸蛋润滑,配着一副微微卷起的乌黑秀发。这般搭配,在韦红梅看来,就是一种和谐之美。听后,韦红梅盯了她一眼道:“不去!好好的头发干啥老折腾啊?”
“哎呀!女人嘛!要学会经常改变自己,我这头发,你瞧瞧,不染点颜色就落伍啦!”黄利娟振振有词。
“你的那个小帅哥呢?让他陪你去!”韦红梅笑道。
黄利娟诡秘一笑,她当然不会让男人陪自己进出美容场所,何况小帅哥并不像韦红梅说的那样,可以用“你的小帅哥”五个字来界定的。
小帅哥只是一个帅小伙,年龄跟她差不多,比她先一年毕业来饭店,几年过去了,他还是饭店的营销员,而她则成为饭店的营销部经理。
小帅哥不是“她的”,有两层因素:其一,小帅哥之所以被称为小帅哥,因其长得挺帅,大伙给他起的绰号,把姓李名眉宇的他,唤作光鲜的“小帅哥”。也正因为他帅,所以饭店同事、路边馋猫都爱色迷迷地盯着他,围拢着他转,郊游、饭局、牌局之类的约会不停,黄利娟也只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分子而已;其二,虽然小帅哥自称只对黄利娟情有独钟,但黄利娟深思熟虑后,也决定暂不考虑他的“进一步”的请求。所谓“进一步”,当然是指结婚的事了。这些看在他的帅哥份上,她早就美滋滋暗地里享用过了,而他“进一步”提出要与她结婚,她不同意。
黄利娟知道,这年代男女同居与结婚的区别并不多,仅仅是财产的重新组合与分割而已。他的财产有多少呢?当他提到“结婚”两个字的时候,黄利娟反而开始对“财产”两字敏感起来。
不久前,她听了一个银行理财专家的课,他问在座的学员说:“一个家庭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想过稍微好一点的日子的话,一辈子大约需要花多少钱呢?”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稍微好”三个字,于是,她就冒然得出了200万的约数来。然而,专家将一项项的支出列出来:“购房费用、买车养车费用、抚养孩子费用、退休养老费用、正常生活开支、医疗费用等等……”加总后,得出了是一个令她咂舌的数字:400万。妈呀!哪来那么多钱?她捏了捏手指想:按她目前的收入水平,干满一辈子也不见得争到啊,自己还想着干到四十五岁就潇洒退休遨游世界呢!
堂下一片哗然的时候,专家又开口道:“钱从哪来?两条比较现实的路,要么理财投资,要么找一个有钱的对象结婚。”
的确,在她的周围,有很多饭店女服务员,都找了有房,有车的不同年龄的男人嫁出去,起初她多少觉得总有卖身的味道,很是为那些女孩感到悲哀。但经专家算了这么一笔账之后,她倒也能理解那些女孩的“人生大计”了。
她们的收入都比她低,她们的境地就是:在高消费的城里,要想活得滋润,要么成为金钱的奴隶,要么成为有钱男人的附属,当然,金钱的奴隶是没有幸福可言的,男人的附属还未必就不幸福呢!
听了专家的演讲之后,黄利娟对小帅哥逐日冷落起来了,理由很简单:你小帅哥是帅,但也是被别的女人欣赏的呀!你有四百万吗?你有四百万的潜力吗?哪怕减一半也行!可是,你没有,你毕业三年多依然还是个营销员,你的工资甚至比我少一半,你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就这样,黄利娟罗列出一大堆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说服自己之后,就在一个月前,黄利娟就以“咱俩的性格差距太大”为由提出分手。可小帅哥怎能揣摩透女人的心思,只知道信誓旦旦地说了一些诸如“改变自己”,“让你成为最幸福的女人”之类苍白无力的语言,压根儿就不晓得黄利娟嘴里的“差距”的真正涵义是什么。
小帅哥是四川男人。黄利娟很明白这个道理:在高消费的城里,男人没钱,就如同四川话说的,男人不能“雄起”一样残酷。所以,他们的关系,就在一曲热烈的桑巴舞曲中暂告一段落了。
然而韦红梅并不清楚内情,只是觉得好些日子没见过那位阳光的帅哥了,于是又追问:“小帅哥最近咋很少露脸了呢?”
“哎呀,别提他了!那人没出息!我们分手了!”黄利娟冷道。
“他甩了你?”韦红梅一脸惊讶。
“被我甩了!”黄利娟很直白。
“他可是多少人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啊”!
“烧香的不一定都是和尚,还可能是熊猫;骑白马的不一定都是王子,还可能是唐僧。”
韦红梅似乎意识到什么,无语。
黄利娟笑道:“红梅姐,你还是陪我去吧!我明晚上——,哎呀,你陪我吧,做头得好几个小时,要不闷死了!”
韦红梅嘻嘻一笑,道:“明晚又去约会?又有一个新的主角?又是一个帅哥吧?”
黄利娟脸露羞红,俏皮道:“干吗用这么多‘又’啊,好像我是猎艳高手似的!”
韦红梅望着她问:“玉梅呢?你约她去呀!”
黄利娟噘嘴,叹道:“她呀!我都好长时间没见着了!”
韦红梅讶异问:“她不跟你住一块么?”
黄利娟瞪着大眼珠子,才发现自己捅了韦玉梅的篓子,只好反问韦红梅道:“她早就搬出去了呀,没告诉你吗?”
韦红梅脸色一沉,刹那间,啥心情都没有了。黄利娟见状了解释了一番,劝她别担心之类的一堆话,最后也只好独自一个人去了发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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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韦红梅很清楚,她应该照看好自己的妹妹韦玉梅,她肩负着老母亲的期待。然而,从韦玉梅来到城里的那一刻起,韦红梅就料到这个尚未开窍、自由任性的妹妹,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韦红梅的母亲只生下两个女儿,韦红梅在城里打工,韦玉梅考上了大学,读的酒店管理专业。自从韦玉梅毕业后,也到城里赚钱,村里的人羡慕得很,而年迈的老人也乐意将闺女的孝顺行为说出去,比如中秋节,韦红梅都会给老娘寄月饼,比如过春节,她会给老娘寄钱,平时送衣服等等,能说的都拿出去说,总想以此来证明“生男生女都一样”的道理,甚至还想证明“我家闺女有出息”的事实。
韦玉梅坐车到城里时,正值韦红梅与赵之君结婚的第二天。韦玉梅在车站等候韦红梅来接她们,但是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韦红梅的踪影,身边不停有鬼鬼祟祟的人在骚扰她,一阵问她要不要住房,六块钱一晚,一阵又问她要不要找工作。韦玉梅早就听说过,车站附近治安很乱,发生过形形色色坑蒙拐骗的事情,所以不敢轻易相信别人。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是对付那些人骚扰的最好办法。
当然,她像门卫一样的姿态,也惹来不少行色匆匆路人的眼光。等不着韦红梅,韦玉梅心里的怨气来了,就给姐姐打电话。
爱面子的韦红梅,并没有乘公交车去接妹妹,而是让赵之君开车去接,于是便解释道:“我已经让你姐夫开车去接你了,可能路上塞车了,别着急。”
通往车站的路上,果真是严重堵车,塞得严严实实的,十分钟走不到十米。赵之君也焦急万分,他给韦红梅打电话:“让玉梅自己打车吧,车站通往市内的路是通畅的。”
韦玉梅坐上车后第一次发现,城里的出租车便宜得吓人,到哪都十块。韦玉梅下车后不停地叫着,隔日,让她的新姐夫用自己的出租车,拉她在城里找工作。一连七天,赵之君负责将她从水泉沟拉到开发区,到市人才大市场去找工作。路上,赵之君还问韦玉梅:“黄利娟刚来城里就有单位了,你咋没有呢?”韦玉梅淡淡地答道:“人家那是交大的本科生,我呢,是不知名学校的大专生。”
仅有大专学历的韦玉梅,在城里的人才市场上,一点优势都没有,一连找了半个月,工作依然没有着落。虽然参加了不少面试,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企业,但让她眼花缭乱的市场似乎暂时没给她任何机会。无聊的呆了两个月后,她收到了参加面试的电话,是一家艺苑宾馆,规模不大,二星级,准备招聘一名主管。她通过了第一轮面试,第二轮则是叫什么“无领导小组”的讨论,六个应聘者围在一块,在规定的半个小时内,现场讨论一个叫“孤岛救生”的营救方案。这种面试方式,韦玉梅压根儿就没有听过,没经验的她,因方案的观点不同,而跟大伙争辩得耳红脸赤,被淘汰。
被淘汰的韦玉梅很纳闷,想:那天讨论的时候,连面试官也没有呀,他们凭什么淘汰我呢!后来她在人才市场上,与一位大学生聊天时才获知:并不是没有面试官,只是未露面,藏匿在隔壁房间里。他们通过摄像头观察应聘者的表现呢!韦玉梅惊讶地望着大学生道:“这不是监视么?”在一个民主自由的社会里,信任及尊重他人是非常重要的生活伦理,而她应聘被监视却恰恰与之相悖。
另外两家同意录用她,可她却放弃了。一家是广告公司,让她搞去营销,底薪400元,有丰厚的提成。韦玉梅问招聘官:“一个月提成大概有多少?”
招聘官爽朗地说:“干好了一两万没问题!”韦玉梅听后顿时一怯,心里嘀咕:有那么多做广告的嘛?如果有,钱也太好挣了,既然这么好挣,还有那么多人去报考公务员干吗?一定是个骗局,或者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来的事情,及早离远点。
另一个是城乡结合部的被服厂,在人才市场上,人事经理就当场拍板,想让她去做行政文员,工资1500,包吃住。韦玉梅想去工厂看看,于是就坐上老板的面包车,在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弄得想呕吐,当韦玉梅有些后悔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她下车一看,简直吓了一跳,在没有任何城市气息的土山坳里,唯一比较摩登的现代建筑就是那座七八层高的白色厂房,周围光秃秃的山团团包围,仅有来时的水泥路蜿蜒盘旋着,想要伸出这片荒凉。
韦玉梅心想:这哪是工厂啊,倒像是监狱!于是,假装对经理说要回姐姐家取衣物,明天一早就来报到。经理听后很高兴说:“那好,这地方没公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韦玉梅就想骗到这句话。
在人才市场上逗留了一个半月后,工作依然没着落的韦玉梅,鼓起勇气尝试着去找艺苑宾馆的人事经理,祈求他给她一个锻炼的机会。人事经理叫王阳,是个三十四五岁的男子,高个,操东北口音,四方的脸上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挺斯文。听了韦玉梅的诉求之后,他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点起一根烟,独自抽着。眯着眼睛,酸溜溜地看着她,简直换了另一个人。
韦玉梅在烟雾弥漫的办公室里不知所措,望着他,像等待福利彩票开奖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烟抽不到一半,他便狠狠地摁死在烟灰缸里,望着韦玉梅道:“这样吧,给你一个机会,从基层干起,三个月后给你考核,考核达标就聘用你做想应聘的岗位,你考虑一下行不行?”
事实上,王阳说的“基层”就是服务员。其实城里劳务市场出现了服务员短缺,很难招聘到女性服务员,于是,他就利用了韦玉梅急于找到工作的心理骗来充数,三个月后再说,这样,他也好交差。
可是,全然不知情的韦玉梅,此刻的心情却像是落难人遇到了救世主,除了感激之外,基本上没有去考虑就拼命地点头。当韦玉梅将此事告诉韦红梅时,韦红梅并不是很满意,但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韦玉梅终于带着成为主管的憧憬,成为艺苑宾馆的服务员。
上班没多久,韦玉梅就寻思着搬出去住了,原因是单薄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在宾馆里当服务员很辛苦,一个人每天要打扫二十多套房间,长时间劳作腰酸背痛不说,而且还要倒班。早班的时候,天色蒙蒙亮就出发,赶到宾馆得立即开始查房,清扫房间。外国人居住的房间反而容易打扫,因为他们有良好的生活习惯,从不乱丢果皮纸屑,可回收的和不可回收的垃圾,分别存放在塑料袋里,卫生间使用之后,一般情况下都用净水冲洗。
绝大多数中国人,也很自觉地把房间保持的比较干净,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带车来的高级领导们。他们一来,宾馆就要启动VIP接待程序,不但要求宾馆各级领导到大厅迎送,还要求楼层服务员到电梯门口引路。有时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自己的房间没时间打扫不说,还要随时听从他们吩咐。一件事不顺心就投诉,很多服务员都是因为他们而拿不到全月的工资,奖金那就更不用提了。
最让人生气的还是那些小车司机们,平时跟随主子点头哈腰的一副奴才像,遇到服务员,他们比主子还牛逼,根本不把服务员当人看。房间也被他们折腾得不像样,挺好的一块地毯,就舍得往上面丢烟头,被烫得坑坑点点,实在是惨不目睹。服务员遇到这些事情头都痛,因为善后的工作全要她们来做。坐在地上用木措擦除烫伤,再用新地毯头一块块地补修好,一个烟头就得补修二十多分钟,那肯定不能准时下班。宾馆看在他主子的面上,还不能罚款,真是缺德死了。
而上晚班的时候,就更可怕了。那些暴富起来的客人,更没德行。酒后光着身子,在楼道里喊服务员。不去吧!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去了吧!有时什么事都没有,似乎有露癖的嫌疑。很多服务员都没结婚,看到那些没德行的男人就厌烦。
韦玉梅每天在基层干苦力,她天真的认为着王阳能在三个月后将诺言兑现,所以她很卖力,为的是能尽早得到提升。清扫客房的工作劳动强度是大了点,但也不乏“外快”。韦红梅隔三差五的都能在房间里拾到离店客人遗留的物品,到饭店的第三天,她在房间被子底下,就发现了八千多元钱。当时也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真想自己留下,可是为了那个主管位置,她还是将现金交了出去,宾馆只给五十元作为奖励。
为了主管,她还要忍受小夜班。小夜班零点下,通常这个点马路上的人很少,姐姐家又在石洞子沟里,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难免心里七上八下的。一个星期下来,韦玉梅就吃不消这样来回折腾,人也消瘦了很多。
韦玉梅思忖着搬到宾馆的集体宿舍去住。但是,在后勤部办好入住手续,跟着行政内勤到宾馆的宿舍后,她便打退堂鼓了。十二个女孩同在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间里,拥挤自不用说,而且根本就不像是一群年轻人应该住的地方。
屋内零乱不堪,铁架床沿上晾着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乳罩、内裤等女性衣物。或许是同楼层住着异性,怕春光外泄,玻璃窗上贴着厚厚的报纸,一进门就觉得昏暗而阴湿。行政内勤似乎从韦玉梅的脸上看到了失望,便安慰她:“这一带房租很贵,宾馆能提供地方就不错了!粮食宾馆的服务员们还住的是地下室呢!不过,很多同事都是临时住这儿,没过多久就到外面租房去了!”
不住不行呀!她还是倔强地住了下来。没想到睡至后半夜,问题就来了,正在发育期的一帮少女,怎能自甘寂寞,一个个从外面约会回来,那种兴奋的样子,不说出来好像会死,躺在被窝说自己的男朋友是如何献殷勤的,或者如何想沾她的便宜,她是怎么回绝的等等。
好不容易盼着这些情窦初开的少女睡下了,那边放一个屁,这边就有人吧嗒嘴,还伴随着一些遗语,像闹鬼一样,实在难以忍受。
韦玉梅也是第一次和这些低素质的人住在一起。在上大学时,四个小姐妹住一个学生宿舍,大家觉得非常新鲜。现在二十多人住在一起,情况变得不敢想象。
终于盼到了天亮,韦玉梅拎着包还是回姐姐家,韦红梅惊讶地问:“咋回来了?”韦玉梅失落地道:“不是人住的地方,我不想住!”
韦红梅本来不放心让韦玉梅独自住外面,但并不宽敞的出租屋里多了一个人确实也不很方便,于是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才让她搬出去,如今却又看到韦玉梅回到门口,脸色不自觉地忽闪过一丝阴郁,“噢’一声之后便转身到厨房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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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于是韦红梅便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韦玉梅的难处,并征询她意见,可否让韦玉梅自己在宾馆附近租房子住。母亲听后道:“玉梅太单纯了,你让她一个人到外面去那咋行呢!外面多不安全!上下班就让赵之君接送一下呗!”韦红梅听后不悦:“妈,不是我硬要让她出去,她自己也有这想法,再说,赵之君一个开出租车的,没个准点,他现在连我都懒得接送!”母亲道:“要不让玉梅换个工作得了!”韦红梅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只好无奈地说:“其实玉梅住我这儿吧,主要是公交车太少,每次等车都要老半天!”
母亲又问:“哎,黄利娟她住什么地方呀?”
“是我们地质饭店的集体宿舍,不过那儿都是中层以上干部,饭店给些补贴,剩余费用是合住的人自己掏腰包。”
“钱倒不是问题,交通方便吗?”
“如果玉梅能住黄利娟那儿交通就方便多了!”
母亲道:“你就找黄利娟说说,有她照顾着,我也放心些。”
“那只能方便时跟她谈谈了。”
没了选择,韦红梅只好继续让韦玉梅住在自己家里。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韦玉梅突然又要搬出去。忍受了上下班来回折腾之后,却诞生了另一种不习惯,就是来自韦红梅房间里的声音。
韦玉梅比韦红梅小七岁,在韦红梅眼里,二十出头的韦玉梅还只是懵懂的丫头。然而,韦红梅低估韦玉梅,要不就不会对妹妹说的一个句话感到诧然。
那天韦玉梅突然跑到她卧室里疑惑地问:“姐夫是不是下半夜还回来?”韦红梅愕然,不知怎么回答,脸上顿时泛红。
那个月赵之君恰好轮到通宵晚班,有几次在凌晨四五点钟,客少、人困时,就干脆将车停在楼下,悄然溜回韦红梅身边偷懒了。可是,新婚燕尔的男人,旁边睡着新鲜的女人,哪会有困乏呢,欲望一来,偷懒就变成了偷乐。
房子是租来,隔音效果差,即使是三更半夜悄然进行,韦玉梅也一样被吵醒。她被这种憎恶的声音刺激着,辗转反侧,几次之后,终于受不了,又冒出搬出去住的想法。
韦玉梅来城里之前,老母亲对她说,你要是也去了,咱家就剩下老娘孤零零一人了。其实,老人想留住韦玉梅并不是怕孤独,而是奢望有学历的韦玉梅能找个好男人回来倒插门。但是,韦玉梅是自由任性的女人,大专毕业时,不仅没有把男人带回来,而且还早早地把处女之身也给了对方——刘思民。韦玉梅之所以憎恶韦红梅夫妇从隔壁传来的那种声音,就因为跟她那次处女落红的疼痛经历有关。
刘思民确切说还不算是个男人,而是一个成熟味道浓一些的男孩。他是酒店管理班的班长,父母就是本院校的教师。韦玉梅在大学的头两年,并没有引起刘思民的注意,到了最后一年,他突然发现韦玉梅的身体,如同一夜成熟的葡萄一样,不仅胸脯部位比别的女人丰满,而且穿上牛仔裤后,身上的线条凹凸迷人,成了班里的最鲜艳的一朵花。
刘思民开始追求她了,频繁地带她到繁华的市区去吃她的最爱——肯德基辣鸡翅,让她满足得心花怒放,吃到第十三次的时候,刘思民就在回校的路上趁着夜黑将她吻了。
周六晚上,他们俩吃过一餐肯德基,看完一场电影后便返回学校,学校离市区有九里路,平日都得乘公交车,但这一趟,在韦玉梅的提议下,他们决定手牵手步行回校。
在第六里路之前,他们是甜蜜的,但是走完第七里后,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刘思民双腿发软,脚板肿痛,再也走不动了。
于是,一对恋人就在路边黑幽幽的草地上坐下休息。他很规矩,但她慢慢的把肩膀靠过去,他紧蹙起来,不知道怎么办,她看他没反应,便把他的左手拿起,然后整个人往他大腿一躺。他就感到他的身与心一齐被她的嘴唇吸引去了,他只感到快活,温暖,与任何别人所不能给他的一种生命的波荡,在她的面前,他觉得她是荷塘里,伏在睡莲的叶子上的一只翠绿的青蛙,她的周身都是香,美,与温柔。他的头慢慢地低下,就嘴对嘴了。问题来了,两个人都激动得浑身发抖。一秒,两秒,三秒,他们在近距离对看着,然后是韦玉梅主动把舌头伸了过去。刘思民即刻刹住一切动作,连忙说:“去我家!”
“去你家?你爸妈呢?”韦玉梅惊讶地问道。
“他们去青岛了。”刘思民火般的眼睛盯着韦玉梅。
第一次被亲吻后的韦玉梅心头也热着,于是就被刘思民带到家里。
大学女生的寝室,到了晚上就有卧谈会,日趋成熟的女孩们,话题自然避免不了谈女人的第一次。
韦玉梅记得,有一位同学看完一场电影后便感慨说:“嗨,做女人真倒霉!”
大家问她为啥这么感慨。她回答说:“电影里的初夜情节,总是伴随着第二天床单或毛巾上留着一块血迹,你想我们平时哪儿割破了,都不会流那么多血,可想第一次会有多疼呀!”
她的话有一丝忧伤,让大家也情绪低落地沉默起来。韦玉梅也这样想,唉,为什么要长大呢,以后还得结婚,经历那么痛苦的事儿。但是当时很流行网络里的爱情小说,那种很美好、很神圣的爱情让每一位女生都很沉醉,她们根本无法把美好的爱情和“痛苦”的流血联系在一起。
痛苦多数来自于贪婪,韦玉梅也一样,她压根儿就无法抵御亲吻的诱惑。
那天晚上,韦玉梅看到自己也流血了,但没有她们描述的那样痛苦。然而,女性的生理构造决定了她是个失败者——她将处子之身“给”了他,而当有一天,渴望回到那个要了她的处子之身的男性身边时,他却异常地对她冷漠起来,仅仅隔了七天时间,他已经变了一个样:他带女同学回家过夜的事情,被他母亲知道了,他们的恋爱遭到了副教授母亲的强烈反对,并施以“升本科”、“考研”“读博”才有出息的一番教育,他默默地认同了母亲的观点,于是,便对她冷落起来了,还淡淡地对韦玉梅道:“以后有缘再续吧。”
“续个鬼!你软弱!你无能!你混蛋!”韦玉梅忿忿地骂道。刘思民站着一动也不动,原来的那个白皙、文气,身上散发着干净气味的男生美好形象,在她心里彻底毁灭了,他变得一无是处,她变得后悔莫及,嘤嘤地哭着跑开了。
疼痛中的韦玉梅来到城里,她跟多数人不一样,很多人都往往是带着梦想和对城里的憧憬而来,她却带着一丝艰涩而疼痛的过去,哀漠地来到这座优美的城里。只是,在家人的眼里,韦玉梅只不过是一张刚刚舒展开的白纸,单纯而洁白。
她并不是一张白纸——那天晚上,她从梦中被隔壁的声音惊醒,而后就像旧病复发一样,胸口又开始疼痛起来,因为那种声音残酷地把她深埋在心底的疼痛一片片地挖了出来。搬出去!当时,她就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心。
要搬出去就必须有租房的能力,那天韦玉梅掰了掰手指,恰好是来到艺苑宾馆满三个月了,于是在下午交班后,就去找人事经理王阳。王阳在三个月后,重新见到韦玉梅时,才愕然发现,韦玉梅虽然穿着宾馆服务员的制服,但丝毫也掩盖不住,她玲珑浮凸而高挑的身材,而且在红色制服的衬托下,她的粉白脸蛋、白净柔滑的颈脖更惹人注目,朱唇明眸,端庄秀丽,虽不是尤物,也算是美人胚子一个。
韦玉梅单刀直入,向他询问转正考核的事。王阳听后一颤,看着单纯而天真的韦玉梅,他忽然有一种不可告人的欲望从心底浮出,那种贪婪的目光骚动起来,不停地在她身上打转,支支吾吾地答道:“噢……你的表现不错,转正问题已经向总经理提过了!”
“那——不用考核了吗?”韦玉梅问。
王阳解释道:“你的工作表现就是考核,总经理可能比较忙,我再催催他批下来就行了!”韦玉梅一听,心花怒放,连忙道谢。
王阳望着韦玉梅,色心悄然而至,忙笑问:“怎么谢啊?”
“王经理赏脸的话,我请吃饭!”韦玉梅兴奋道。
王阳果然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说:“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唱卡拉OK!”俩人到一家东北菜馆点了一盘芹菜饺子、一份拍黄瓜和一盘酱骨头。
撑着肚子从菜馆出来后,王阳带着韦玉梅来到夏威夷酒吧,笑说:“这地方有品位,喝酒唱歌都行。”
平日,韦红梅管得紧,韦玉梅很少单独出去玩乐,这是她第一次走进酒吧,也第一次走进城里的夜生活。踏进酒吧时,灯红酒绿人影攒动的景象,给她带来了犹如初吻一样的感觉,兴奋中带着一丝忸怩,渴望中带着一丝胆怯。
韦玉梅在王阳的劝说下喝了不少酒,神志开始迷糊。韦玉梅沾酒就脸红,老母亲也说韦玉梅是酒精过敏,在家里,谁也不会让韦玉梅喝酒。韦玉梅是一棵嫩草,一家人都小心翼翼地呵护她,尽管走向了社会,但在家人心中,韦玉梅还是个小女孩,老母亲交待韦红梅要看好她。可韦玉梅却自认为已经是成年人了,该有自己的主意、男友以及隐私了。于是,两种错位的价值观就带来了系列的冲突。
韦红梅总不让韦玉梅泡在网吧里,担心她沉溺在虚幻之中;她也不赞赏韦玉梅穿细而高的鞋子;不准她穿暴露很多的吊带上衣。韦玉梅每天出门前,都要往身上喷洒香水,韦红梅却说。“一个宾馆服务员,哪需要喷香水呀?有一点淡香就可以了,浓香更显得你身份低下”
韦玉梅逛街时,想穿吊带裙,外披黑色透明披肩时,韦红梅不客气说她:“一点儿也不大方,就像个烟花女子。”韦红梅对韦玉梅的事干涉多了,韦玉梅便慢慢开始抵触,并有了反感,处处警惕着韦红梅,将自己封上一层厚厚的保护膜。
渐渐地,韦红梅发现韦玉梅不肯跟她谈心事了,而她这个妹妹的性格,变得越来越叛逆,越来越多的想法,与这个姐姐斐然迥异。
比如,在城里韦红梅总以家乡出了个诗人郭小川而感到自豪,可她却一点也不喜欢。韦红梅刚来城里时,看到电视台播放有风山古戏楼的景色,便津津乐道地向室友们推介起自己的家乡来。相反,韦玉梅却认为,那些古建筑就是家乡人们思想的一种映射:守旧,自足。我是属于现代社会的,她一直这么认为,所以她热衷与流行的东西,只要有条件,她会尽情去享受。
酒在有时候,就像照妖镜,盛满了酒的酒杯,都有一个诡秘的镜面,人的本性在那面镜子前,很容易就显露无遗。
王阳喝过酒后色胆大了,他有备而来,是计划的最终得逞者,他将走路摇晃的韦玉梅,搀扶着走进一家小旅馆。
这一夜,最着急的当然是韦红梅了,她见韦玉梅深夜未回,便不停打她手机。韦玉梅沉沉地睡过去了,王阳见韦玉梅的电话响个不停,便冒充韦玉梅写了一条“今晚通宵加班”的信息,给回了过去,然后便将手机关掉。韦玉梅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摇了摇涨疼的头,流下了两行眼泪。
被王阳占了便宜的韦玉梅,一直在等候自己成为主管的那一刻,然而,现实却无情地给她一个巴掌:简单的她,并不知道那时候的王阳,已经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他已向总经理递交了辞呈。
几天之后,当她再次来办公室找王阳时,她发现人事经理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她木然地从办公室走出来,胸口一阵阵地发痛。
当晚,她在噩梦中见到王阳狰狞的嘴脸,一身冷汗地坐在床上发呆,隔壁就是姐姐与姐夫俩的动荡。
刹那间,狂欢与凄苦的抗衡,让她对韦红梅有了莫名的恨意,这恨意深藏在心底,是孱弱的火苗,但从未泯灭。
一旦走出压抑的出租屋,或者出现在韦红梅的跟前时,她又恢复了平静,呈现给姐姐的是一个没有受伤的韦玉梅,眉飞色舞的,娇美青春的,她掩盖了自己,包括对王阳的恨,也藏匿得干净利落。
而韦红梅并不知道妹妹的心灵受到了如此的伤害,因为,韦玉梅来城里以后,一直跟她住在一起,虽然也嫌韦红梅罗嗦,但还不至于让韦红梅操心太多。
不久后的一天,韦玉梅终于提出要搬出去住了。她并不愿意住在韦红梅家,按她的话说就是“为了获得自由,不想整天被人看着”。这个理由是告诉黄利娟的。自从母亲让她帮助联系住在黄利娟那里,韦红梅就亲自找到黄利娟的住处,把韦玉梅的想法跟她说了,黄利娟虽然心里不乐意,但面子上也要过得去,再说,韦玉梅也找过她,她也知道想搬出的理由。
虽然韦红梅还在无微不至地关怀着妹妹,但在韦玉梅的内心深处,她搬出去的想法,却是不再想听到房间隔壁那刺耳的声响。
事实上,她搬走没多久,因为赵之君身体出了问题,隔壁的声响就消失了。这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隔壁的声响,总在刺激她的神经,尤其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它似乎一直在嘲笑她,这种嘲笑,逐渐地憎恨起一个人,也疏远了一个人,就是韦红梅,也就是她跟黄利娟说的那个“人”。
本来,韦红梅内心也希望韦玉梅搬到黄利娟那里住,但当她获知韦玉梅要搬出去,是与宾馆的一位保安同居后,她又改变主意了。
原来,韦玉梅在艺苑宾馆认识了一个叫于明军的保安员,两个人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的阶段,姐妹俩还因此而大吵一架,最终韦红梅无法改变韦玉梅搬出去的决心,就警告她:“如果你搬出去,是与那个保安员同居,你今后就不要再踏进我这个家门。”去意已决的韦玉梅听后便抓起皮箱子,忿忿地闯出家门。
天空下着沥沥春雨,一脸怨气的韦玉梅没有丝毫犹豫,拉着箱子奔向茫茫飘雨中,可是,没走多远,头顶上的雨被一支伞挡住了,她回头一看,是韦红梅。韦红梅将伞给她,转身离去。韦玉梅望着韦红梅的背影,并没有回去,因为在她看来,从韦红梅手中接过的伞并不是爱心之伞,挡住了的是撒在身上的雨水,而不是飘落在心灵的雨水。她的这些“关心”无非都是出于一种责任而已,包括不让她到外面住,都是为了更好地监控她。但就在韦红梅转身的那一刻,她似乎捕捉到了韦红梅脸上的一丝忧伤,于是,她临时改变了方向,不去找于明军,而是去找黄利娟。
在她那里临时安顿下来,还让黄利娟给韦红梅打电话,让她放心,这儿很安全。实际上,韦玉梅跑到黄利娟那儿去住,只是给韦红梅打的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取得韦红梅的稍些放心,然后暗地里,跟她宾馆里的保安员同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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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韦玉梅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过。韦红梅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可总是被各种理由推辞,这也让韦红梅越来越不安。当年,韦红梅到城里打工时,母亲也反对,说城里太乱,电视上经常报道不是抢劫就是流氓的,不安全。如今,年迈的老母亲更是整日为任性不羁的韦玉梅操心,唯恐掉进泥潭,受到腐蚀。隔三差五地她会给韦红梅打电话,询问韦玉梅的情况。韦红梅哪敢将韦玉梅搞对象的事儿告诉妈,只好编了“上班忙”、“在黄利娟那里条件很好”“韦玉梅单位效益挺不错”之类的谎言敷衍她。每次挂了电话,韦红梅就会呆坐着,有些担心,担心万一到时候韦玉梅出个什么事,她可没法向老娘交待。
每次母亲来电话,韦红梅都渴望她能够给自己一点点遥远的关心,哪怕就那么一两句。可除了她结婚后一段时间,母亲关心她有没有孩子之外,剩下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似乎全部放在韦玉梅的身上。母亲说:“玉梅还小,不懂事,你要好好教育她,教育得有朝一日能像你那么乖。”韦红梅听后,眼泪刷刷掉下。
流过眼泪,叹了一口气后,韦红梅悄然到卫生间里洗了头,洗完后又端了一张板凳,坐在阳台上一遍遍地细梳头发。这是她即将度过的最后四分之一周末,她这样算着。的确,她的周末很忙,两天时间能有四分之一属于自己,就知足了。难得的清闲,让她面对得是越来越暴躁而不可理喻的赵之君,肯定他出去打麻将了,只留下孤独的她。细细梳理着头发,一根一根地捋着,呆呆地望着发与发之间的缝隙,慢慢地,她想到了一个男人:萧利剑,这个在她做梦时出现的男人。
在梦中出现的人,要么纯属幻想的白马王子,要么来源于不敢接近的真实生活。韦红梅使劲的想,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他?欣赏他的才华,他的沉稳,他的果断?还是感谢他的提拔,他的帮助,他的栽培?
萧总是有家室的男人,对于韦红梅来说,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任何奢望。然而,就因为潜意识中的这个男人,她的思绪就像一条鱼一样,慢慢地游进了一张硕大的网,一丝丝的怯怕,一丝丝的渴望,还有一丝丝的愧疚。思绪在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随性而去,只不过,有时会触到这张网的边缘,冷不丁地蹦出现这个男子温和的笑容,忽然又冷不丁地响起赵之君那泄愤时的嘶叫。
孤独的时候,韦红梅想哭,但没有男人的胸怀可以扑着。善感的女性总要比男性贪婪——大多数男人可以只有事业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家庭,可大多数女人做不到,事业再好工作再忙也往往渴望有一个温馨的港湾。从这一点上说,女人比男人更贪婪,当然是对幸福的贪婪,或是对感情的贪婪。男人很少时候会感到寂寞,哪怕看看黄色网站也能对付一个通宵,女人则需要温情耳语浪漫情怀,哪怕是谎言也会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所以,女人渴望节日,因为有些节日能给女人带来满足。
女人最期待的两个节日:一个是可以让女人甭干家务活,并充分行使购物等女人特权的三八妇女节;另一个当然就是情人节,女人在这天将周身弥漫魅力并尽情收获爱的表白,玫瑰就是指标。韦红梅对西方的情人节并没有过多期待,一是赵之君从未送过玫瑰给她,二是她更能期待中国的情人节:七夕。之所以喜欢它,是因为这个节日的背后有一个浪漫的牛郎织女爱情故事,而这个浪漫故事并不是商业社会的产物,从母亲的怀抱里,她就开始聆听这个动人的故事,像摇篮曲一样,她听着故事进入梦香,也像母亲的乳汁,她吸取着营养并不知觉成长。然而,人是多么的自私,等你长大了,你就渐渐淡忘了它,韦红梅也一样,来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没有抬头去遥望过那相距并不远的鹊桥了。
今年的七夕恰好是周末,阴雨绵绵的周末。这个节日饭店客人一般很少,她又可以睡个懒觉了,快十二点了才起床,一个人呆在家里干家务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个节日的浪漫也将在出租屋里如落叶般一片一片地飘走。然而,正当她陶醉在抹布上的洗洁精清香味儿之时,她手机铃声响起了,音乐般美好,是内心期待的声音,犹如一曲悠扬的希望之歌,然而,当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时,那音乐顿刻变成令人悚然的哀鸣曲——因为是前夫的电话。他假惺惺地祝她节日快乐,还告诉她说:“你的那箱衣服还没拿走,过来拿走吧。”韦红梅离婚后再也没见他,也不想见到那副对女人动粗的嘴脸,便冷冷应道:“扔了吧。”说完,将手机关掉后扔到沙发上。
她不停地看着时钟,企盼着这个节日快些过去,回到饭店里,一忙乎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否则,她就要继续寻找家务活,必须保证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她知道,今天是传统的情人节,不能去饭店,一个人呆在家里又能做什么呢?锅碗瓢盆是好伙伴,床单被褥是好知音,眼前,她只拥有这些。
 而在另一个间出租屋,韦玉梅却很早起床去鹊桥相会了。
 韦玉梅走后,同屋的黄利娟、高云凤、夏菊花则开始在床上转辗不停。阴雨绵绵的天气,往往能带给白领女性一个趴在床上睡懒觉的好时辰,可今天却很反常,她们都醒得很早,两人几乎同时穿着风格不一的睡衣从不同的房间里出来,然后互相盘问干吗这么早起床,而答案都一样:尿憋得都嘘嘘跑到卫生间。小便完事,回到各自的床上,都再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尿不急心倒更急,都在床上睁着眼睛,或盘算着自己未来的男人,或盼望着一条表达爱慕的短信息。黄利娟昨晚就收到了小帅哥的短信,他恳求道:“希望能与你最后一次过传统的情人节”。黄利娟自以为已经彻底跟小帅哥分手了——她已经立场坚定地跟他表明分手的态度了,可没想到小帅哥居然仍不死心。她看了看那短信的“最后一次”四个字,一丝苦笑,暗想:“何必要有这多余的最后一次呢!”,于是摁下了删除键,犹如断头台上的刽子手的那副利索劲儿——然而就在摁键的那一刹那,内心还是萌发了一丝惋惜:“要是小帅哥再成熟些多好啊。”当然,这“成熟”两字的涵义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了。
  没了约会,无论是“土”情人节还是“洋”情人节,都会变得没有丝毫意义。
三个女人在床上硬是赖到了晌午时分,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一番梳理秀妆后,黄利娟冲着另两个无所事事的女人道:“情人节没有礼物收多没意思啊,不如我到商店买份礼物送给你们俩吧!”夏菊花拍手称快,高云凤则戏称这种行为叫做自我安慰。
三个女人在商店入口处分手,约定各自挑一件礼物送给另一个人,待傍晚回到出租屋打开购物袋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哈哈大笑,原来她们都送给对方款式不同的半透明蕾丝睡衣。于是,干脆当即拉上窗帘换上新睡衣,在大厅里翩翩起舞,婀娜争艳。十二分钟后,旋转累了,三个女人舞蹈方才结束。这三位不仅关系不错,还有两个鲜明的共同特征:一是蛮有气质,因为有了它,所以她们曾在地质饭店一楼的前台一起工作过。
 地质饭店每年都在全国各高校招收应届毕业生,黄利娟是交大本科生,高云凤是西安师大研究生,两人毕业后同时被安排在饭店一楼的服务台实习三个月。虽是实习,但也说明她们的气质是不错的,否则,饭店是不会被放到“窗口”岗位实习的。而夏菊花辗转到前台却是一路坎坷——两位高材生来实习的时候,夏菊花当时已经是前厅部经理了。夏菊花的一路坎坷的原因就在于学历低,中技还未毕业,饭店旅游学校才读了两年。当时,地质饭店与学校方联系需要招聘一批女服务员,她就是被录用的其中一个,二十一位女同学从学校被老师拉到城里实习一年,实习后便留在饭店前台当收银员。刚到城里时,人事经理对来自农村地区的一群干瘪瘪的小丫头们说:“你们第一年的主要任务不是赚钱,而是学习,一年之后,我相信你们会有很大的收获。”果真,吃苦受累省吃俭用地度过一年后,她听到了人事经理的赞扬:“呦,气质都出来了!”夏菊花听后很兴奋,当晚跑去照相馆,照了一套个人写真集,给妈妈寄了回去。那时,她十八岁。光阴荏苒,夏菊花在地质饭店的五年中先后担任过前台接待员、前台收银组组长、前台主管、大堂副理多种角色。三个月前,韦红梅从前厅部门升任饭店副总经理的时候,夏菊花也在韦红梅的推荐下终于如愿地晋升为前厅部经理了。如今身为管理者的她,更像娇艳欲滴花一朵。
除了气质好之外,三个女郎的第二个共同特征就是:暂时单身,且都在心里留下灰色的初恋痕迹。当然,还有各自的初恋男友留给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高云凤的初恋男友考上国家公务员进了政府不愿再来看她,所以她最瞧不起官道上的人,觉得官场上的人都在混日子,花着国家的俸禄不是不好好干事,就是不干好事;黄利娟的初恋男友甩掉她独自去了法国,所以她讨厌一切法国品牌;夏菊花的初恋男友则是被她甩掉的,原因是他曾也是一名饭店传菜生,也来自农村,穷得叮当响,三年前她母亲得恶性肿瘤住院时让他凑两万块钱都无能为力,母亲死了,她也就狠下心一脚蹬掉这个没本事的男人。
三个女人中,高云凤岁数最大,三十,黄利娟二十七,夏菊花二十四,依次隔三。“没有男朋友人”几个字,暂时属于她们共有,但含义却不一样:高云凤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嫁出去的新郎,黄利娟是没有了谈情说爱的对象,夏菊花则一直想找一个能养着她的男人,饭店工作太辛苦了!所以,最着急的当然是岁数最大的高云凤了。晚上,她们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戈壁母亲》。看完后,高云凤就突然冒出一句话:“再也不能独自等待郭政委了!我要学向彩菊,主动出击。”
    “郭政委是谁呀?”夏菊花好奇地望着高云凤问。
“哎呀!还用问嘛!就是她未来的牛郎呗!”黄利娟笑着道。
“噢,云凤姐原来是有珍藏品的呀!看来就剩咱俩了!”夏菊花望着黄利娟道。
“现在呀,我们这些所谓的白领单身女性,还有一个新的专有名词呢!”高云凤道。
“是什么?难道是织女?”黄利娟笑着问。
“剩女!”高云凤道。
“你还圣女?”黄利娟脸露讶异之色。
 “是剩饭剩菜的‘剩女’!”高云凤戳了一下黄利娟。
 “有道理!都说单身女性的生活多么好,说什么单人间双人床,上半夜寂寞下半夜疯狂,可是,瞧瞧我们,像寡妇一样!”夏菊花说完,叹了一口气。
 “还不如寡妇,寡妇还有回味的时候呢!”高云凤也叹气道。
  “你也可以回味呀!”另外两个异口同声道。
  三人哈哈肆意发笑,笑后便各有所思。就在她们谈笑正酣时,门铃响起,黄利娟从门上的猫眼洞窥去,只见一个男子用手托起韦玉梅的脸庞正深情相吻。
“厅长正在偷情!”黄利娟阴阳怪气的,抽身回到座位上,并没有开门。她说的厅长,指的就是韦玉梅。韦玉梅住在大厅,荣获“厅长”称号;其他三人各居一室,尊称为“室长”。
门铃又一次响起,黄利娟起身又向洞口看了看,打开防盗门,并冲韦玉梅叫道:“拜托你等吻别以后,再叫门好不好?”
“喂,今天可是情人节耶!你又不是没见过!”一身时尚装束、拎着大包小包的韦玉梅装了装鬼脸,怀着一丝傲意答道。
     韦玉梅住进来,起初高云凤并不太高兴,因为在她看来韦玉梅就像是风尘女子一般,年纪是比她小好几岁但衣着成熟大胆,外表妖娆。她住在这里,让别人觉得哪哪都不对,风格和这间屋子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
 韦玉梅哼着歌,走进卫生间以后,憋了好几天的高云凤便将此事地告诉了黄利娟。
黄利娟听后道:“云凤姐,咱不理她,就当没遇到吧,她呀,是命犯桃花,咱们可是高贵的玫瑰!”云凤咯咯地笑了。
  韦玉梅从卫生间出来,见状,便问:“干啥笑得这么开心啊?”
  黄利娟笑道:“说你有福气,找得男朋友一个比一个帅气!”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擅长用它来寻找男朋友”韦玉梅故作害羞状,含情脉脉的看着夏菊花。
    夏菊花则倚着沙发咯咯地笑。韦玉梅见状立马觉得情形不对,她脑子一转,以为黄利娟在奚落她。
  “你就忽悠我吧!”韦玉梅叫道,并冲向前,狠狠地拧了黄利娟的胳膊……
一阵嬉笑之后,黄利娟假装严肃的说:“我要宣布几项决议,第一、韦厅长在情人节晚上未向室内组织成员打招呼,就私自约会的错误行为,给其他成员造成了严重的心理伤害;第二、韦玉梅同志未经容许擅自约会,无组织无纪律,但女大不中留啊!组织宽大的胸怀就不给追究其责任了,按照《员工手册》处罚条例,处于轻度过失,口头批评,罚款十元;第三,室长大人们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负责任地、迫切地想问厅长一句,刚才门口那个男人,是哪嘎达的?”
韦玉梅一边听,一边乐,就是闭口不言,她殷勤地从拎回来的购物袋上掏出一袋草莓,匆匆地跑到厨房洗完,用果盘端放到茶几上。另外三个女人见到水果,就没了撬开韦玉梅话匣子的心思,二话不说地吃起艳红的草莓。
盘子眨眼间精光了,韦玉梅依然没有开口,倒是高云凤开了口:“厅长态度端正,知错能改,看在草莓的份上,我们就不问了!”韦玉梅当即像个小孩般雀跃起来。
“不过——”高云凤望着得意忘形的韦厅长,又道:“以后再也不能带男人回来!”
“为什么?”韦玉梅疑惑地问。
“因为我们嫉妒你!”高云凤半开玩笑地道。
“说的好!都是女人,凭什么就你不停地换男人!”夏菊花带着哭腔的表演,引来屋内一阵肆意的笑。
    笑声停后,黄利娟脑海中,蓦然蹦出小帅哥的那白皙脸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感到一丝丝的失落与压抑,也分不清自己的选择对与错。当然,她是不会当话题拿出来讨论的,因为她跟小帅哥在一起是属于地下工作者,她只告诉过韦红梅。 
    高云凤说的则也是一个大实话。这三个女人,看到韦玉梅快乐地生活,也不知不觉之中胸起妒意。晚上,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许许多多的男女都在用金闪闪的纸筒,搭成长长的桥梁,桥栏杆上,还扎上五彩缤纷的花饰。夜空的两颗星越来越璀璨,人们开始祭祀它们,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就在焚烧的一刹那,她在拥挤的人群中像仙女一样飘了起来,飘啊飘啊,飘向那遥远的桥。突然一阵大风将桥吹断,她掉下了无底深渊……
高云凤一身冷汗地从梦中醒来,双手撑在床上坐着,突然感觉下腹一阵胀疼,连忙起床喝了一杯水,等疼劲稍微过去,又返回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后才睡去。
  隔日,高云凤请了假,早早到妇幼保健医院看病,老医生漠然地告诉她:“注意休息,压力大了就容易导致月经紊乱。”
  正说这话的时候,另一个年轻的医生,拿着一张报纸走进来,慌然道:“哎呀,真可惜,又多了一个案例!”
  老医生问她:“又咋了?”
  年轻的医生说:“一代笑星侯跃华去世了!”
  老医生叹了口气道:“这恐怕也是工作压力太大啊。”
  高云凤听了之后,心里也莫名地砰跳着。
  从医院出来,高云凤的手机响了,是饭店董事长王砾岩打来的,她听完电话后感到了压抑,拎着药袋子叫了一辆出租车往饭店方向奔去:饭店又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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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城里,像高云凤这样的女人很多,没有男人陪伴,女性朋友各自忙各的,常常处于工作忙忙碌碌的状态,她们中不乏年轻有为的知识型女性。高云凤喜欢饭店管理工作,她大学读的是检疫工程专业,很多同学都到政府检疫部门当公务员去了,由于心灵受过创伤,她讨厌“公务员”三个字,所以她不会去。也有不少同学去食品企业搞研究了,她自认为耐不住寂寞,所以也没去。最后,就选择了一个压力大、整天忙碌得团团转的饭店服务业。全情地工作吧,免得伶仃岛上叹伶仃——这是高云凤对付人生的妥协方法。
在高云凤的领导下,再加上同仁的共同努力,餐饮部的工作,有了一些列的动作:对近十几种敏感菜品的价格进行了调整;重新制作了菜谱,在拥挤的宴会大厅里,腾出了一条宽敞的长廊,摆上几个“超低价”的菜品展示柜;在晚报、电视等媒体上围绕“地质饭店菜品价格下调”进行了大量的宣传,还印刷了一些宣传单,在饭店门口派送。
为了提高宣传效果,高云凤派询价员天天蹲守各大商场、宾馆和酒楼,让询价员时刻洞察供应商价格和消费价格的动向。这不,一个询价员又跑到商场外,给高经理来电话了:“白菜一斤六毛五分钱,排骨也涨价了,而宫廷酒楼的菜价又下调了……”
高云凤皱了皱眉头,挂了电话,平常斯文的她竟然讲了一句粗话:“妈的!”说着,就朝董事长办公室奔去。
董事长办公室门是开着的,但外屋没有人,她走进去,敲了敲门没声响。约摸两分钟后,秘书从走廊进来了,告诉她,董事长和总经理开会去了。
于是,她拿出手机给王砾岩打电话,没想到号码却拨通了萧利剑的手机上,挨了一句狗屁呲,嘴里磨叨:“准是又挨老婆训了。”自己微笑着摇了摇头,把手机装了起来。
高云凤折回自己的办公室,叫了另一个询价员,吩咐道:“你赶紧把白菜类菜品进行调价!”
“怎么调?”她问。
“再降一块钱!”高云凤道。
“调价单呢?”询价员又问。
“领导都出去开会了,不在,回来再补单吧!” 高云凤回答道。
 “可是……”
“没有可是,你赶紧去!责任我来承担!”高云凤知道饭店的规定,商品调价幅度超过一块钱的,必须经过董事长的签字同意。
“去呀!”高云凤见询价员有些犹豫,便冲着大叫了一声。
“是。”她匆忙离去。
就这样,在没有得到领导审批的情况下,她自作主张越权进行了菜价调整。做错了,不怕,她就怕做不了。
夜色已经很深了,王砾岩醉醺醺地回到办公室,高云凤连忙迎了过去汇报刚才的工作,检讨过错。没想到,王砾岩还对她的擅自主张赞许有加!
“今晚有约会吗?我请你吃宵夜!”王砾岩笑着问高云凤。
“哪有约啊,不过,还是不能跟你去!”高云凤笑道。
王砾岩一脸疑惑。
她便俏皮道:“我没约,可萧总还在家里等着您呀!”
“不去呀?那我找黄利娟啦!”王砾岩诱惑地道。黄利娟也是一个孤单女性,当然这是在别人看来的一种判断,王砾岩知道,她一直没有找到男友而已。
三个女人选择了花语咖啡屋。这是城里很有名的休闲场所,优雅而华丽的布置充满整个屋子,墙壁上的油画与主体风格相互辉映,加上点缀的似锦干花、摆放的藤椅沙发,更加让人觉得舒服惬意。咖啡屋生意很好,柔美的灯光簇拥着散布在各个角落的顾客们,舒缓的音乐悠然飘浮在空中,哥伦比亚和卡布基诺的醇香则充斥了午夜的寂寞。王砾岩选择了一个靠落地窗的位子坐了下来。水帘轻轻的被卷起,正好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夜景。
“吃还是喝?咖啡还是西餐?”
“老板请客,当然是缺一不可!”高云凤和黄利娟异口同声地回答。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你们可既是小人又是女子啊!”
“老板,我们有严重的仇富心理!”黄利娟坏坏的笑了。
“这哪里是白骨精啊,简直就是妖精!”王砾岩乐了,也和她们斗嘴。白骨精,是白领骨干加精英。经理级的管理人员,常常被员工这么叫。
气氛很融洽,其实王砾岩也有很风趣幽默的一面,只是常常被包裹在工装里,很少问世。
点了东西,王砾岩优雅地端起杯柠檬水,轻轻地啜了一口,很随意地问:“黄利娟你是不是挑花眼了?城里也有不少男人啊!”
黄利娟一脸无辜的样子,道:“我呀,做过心理测试,心理年龄还停留在23岁,还留在大学毕业那个阶段。所以呢,我对爱情和婚姻,还抱有纯洁的幻想,向往着一份浪漫,温情和甜蜜,这有错吗?”
王砾岩说:“没错没错!”
黄利娟又道:“当然,我承认能给我这些的美好感觉的男人不多,最起码的要求是太年轻的不行,太老的不要!可是,我妈说,婚姻就是搭伙过日子,干吗挑来拣去的,找金子呢?她还问我到底有什么资格挑剔?是长得漂亮,还是家里特有钱?我说,我啥都不是,只是平凡小女人。她们就说,那就对了,想明白了就找个对象嫁了呗!领导,你听听,恋爱结婚都成啥了?我看就是一项任务,就如同我们饭店的一个目标,一项战略规划!成天嫁嫁嫁,都烦死了!我跟您说啊,您可千万别学我妈啊!”
王砾岩笑了笑道:“那好,我不催你,我催云凤好了吧!”
黄利娟满腹牢骚的时候,高云凤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这就是她,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表面上总是显得无所谓。实际上,因为她有些内敛,交际活动少,所以在出租房里总能看到她孤零零的影子——之所以孤零零一人,有人说因为她眼光过高,联通公司的经理、大学讲师都没看上,刚来饭店的时候,还愿意参加工会组织的不同企业间的单身联谊会,可随着年龄与参加次数的累加,她渐渐“隐退”了。
她单身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在这几年还有两个关键的变化:一是变得越来越成熟,二是职位与薪水越来越高。这两个“越”的变化,也促使她的爱情境地变得越来越尴尬:她现在可是“三高女人”,学历高,收入高,年龄也高,这样的女人谁能配得上?年纪小的,她不会考虑。年纪相仿的,至少也得事业有成吧。她这样想。可是,有几个男人三十来岁就事业有成了呢?况且,事业有成的男人,还不都想着找一个温柔体贴,年轻漂亮的对象呢?
当然,也有人还说,像高云凤这样的白领,哪用担心找不到男人呀。但实际上是不是担心呢?只有她自己清楚——不仅仅是担心,有时候还害怕,害怕的不仅仅是孤独的夜晚,而是惧怕自己生病卧床时衍生的那种难消的孤独,那份凄凉之感。她当然着急,只不过她并不太愿意表露出来罢了,尤其是看到好友黄利娟的母亲专程从老家赶来为女儿安排各种相亲活动时,那些晚上,孤独难耐的她,只有频繁地喝水上厕所的心思了。
但工作上的高云凤,却是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敢为、敢做、有想法的职业女性,王砾岩对这位西安师大的毕业生感到很满意。
“我很想很想早恋,唉!可是已经晚了。”高云凤装作很无辜的样子,学着小女生嗲嗲的说“madam,今晚能不能不谈这个?我比利娟更害怕!”
“哈哈哈哈……”她的话逗得其他两人前仰后翻。
“你们俩都说说,喜欢什么类型的?我有机会就给你们物色物色!”王砾岩好不容易才停住笑。
“萧总!”她们俩不约而同地道。然后又相互拍打地嬉笑起来。
“他?他有什么好的?像他那样的大马路上多的是!”王砾岩搅着杯子中的块冰,不以为然地道。
“领导,我们还是谈工作吧!”黄利娟强调道。
“那好,谈工作,那我警告你们俩啊,可别为了工作耽误了终生大事啊!”王砾岩道。
“已经耽误了呀!”又是不约而同的回答。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好,说工作。”王砾岩挥了一下手,严肃地接着说:“饭店目前应该研究的问题,还是外部营销的工作最重,它包括消费者、材料供应者和我们的竞争对手,在饭店业日趋激烈的竞争中,我们应经常地、不断地分析竞争对手的数量与规模,竞争对手的供应量,竞争对手的竞争手段等,从而制定出有效的竞争对策,争取在竞争中取得优势……”两个女人静静地听着,说到了后半夜,还是高云凤提出:“我们该结束了!萧总还等你回家呢?”
“他呀!早就进入梦香了。好,不说了,咱们回去!”王砾岩一边说,一边起身:“咱们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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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七夕之夜的九点钟,王砾岩还没有回来。萧利剑站在阳台上,望着对面阳台上的一个女子,恍惚中,他竟以为那人是韦红梅。韦红梅与萧利剑的前妻王丽敏有很多神似之处,尤其是她披着长发的背影,总让他心泛涟漪。
韦红梅并不是住在萧利剑的对面,而是在离他的儿子读书的学校不远的地方。昨天晚上,萧利剑下班后,去接儿子萧冉放学,车刚走出停车场,就在路口遇到了韦红梅,萧利剑唤她坐顺路车。
韦红梅以往都得七八点才下班,这他是知道的。上车后,他便问她:“今天咋这么早下班呢?”韦红梅笑道:“我可没开溜啊,只不过准时下班而已。”萧利剑也笑道:“我也不提倡加班,但可以把工作带回家。”韦红梅侧过脸朝他笑了笑。
侧过脸的时候,她看到了萧利剑的衣领没整理好,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伸了过去帮他整了整,然后平静地坐正身子。虽是刹那间就完成的一个动作,而萧利剑却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动作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温柔,犹如一股淡淡的花香,短暂却能沁人心扉。
萧利剑显然是陶醉了,长时间未开口说话,弄得韦红梅有些尴尬。
“你对未来怎么规划?”十字路口,红绿灯转换的同时,萧利剑贸然问话,也可以说是红绿灯将他从幻觉中拉出来,让他随机说了这么一个问题。韦红梅想了想,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呀!没什么大的理想,工作稳定,能按时开工资,身体健康就知足了!”
“就这样?”萧利剑疑惑。
“就这样!当然,还有要开心!”说这话的时候,韦红梅显得有些犹豫,因为按她的现状,她或许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日子她毫无开心可言,与自己的男人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的心灵,不曾交融在一起。开心!就这样!多么简单的期盼,韦红梅的话却说到萧利剑的心坎上了。我就期盼有这样的生活,当年跟王丽敏在一起的时候,日子拮据了些,但不乏开心。可是,如今,为什么就找不到快乐的影子呢?萧利剑想着,一声叹息。
只要穿上一条裙子,哪怕只是一条白色连衣裙,王砾岩都会成为娇美女子,而且她曾经就是,只不过环境改变了她,身份改变了她。
当别的女人都在疯狂塑造自己的美貌之时,她却将自己的美,冰冻起来,成天是一副饱含职业标签的行头:黑发高盘、黑色套装、黑色皮鞋、黑色皮包。萧利剑已经好长日子没有看到她长发飘逸,穿花裙子的样子了。“这是工作需要!”当儿子萧冉问:“妈妈为什么不穿裙子?”的时候,她就这么回答儿子。儿子撇了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对于王砾岩的“冷”,萧利剑甚至偷偷地咨询过一个姓胡的心理医生。胡医生告诉他道:“女人不是向日葵,而是含羞草,但这只是表面,所以,男人要找到一把钥匙去开启她,如果女人的心给你解放了,那么她就成了夜里的向日葵,哦不,不,是夜来香,夜来香!”
胡医生并不胡说,他的话听起来也有道理,但说的“钥匙”并不容易找到,经过了一次次的试验后,萧利剑还是未能开启王砾岩的女人心。
“我该怎么办?”萧利剑又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失眠了。
韦红梅的话语与王砾岩的行为让他昨晚再次失眠!他总有思考不完的“我该怎么办?”当年,前妻王丽敏离开他时,他抱着不满一岁的孩子,终日在屋里徘徊,想着:“我该怎么办?”
后来,同班同学王砾岩主动向他示爱时,他也犹豫不定,琢磨着:“我该怎么办?”待与王砾岩结婚之后,反对这门婚事的岳丈岳母并不接纳他,冷脸待之,让他无所适从,只好钻到被窝里问王砾岩,“我该怎么办?”
王砾岩说:“甭着急,时间能改变一切,你就先忍忍,委屈你啦。”一眨眼过去五六年,时间改变着一切,岳母如今再也不排斥他了,而岳父则去世了,不停地打转的秒针,也改变了萧利剑的地位。
原来,他只能在地质饭店做采购部的副经理,如今,他已经是这个饭店的总经理了。
时光流逝,事物无时不在生息变化,可萧利剑的“我该怎么办?”却如同一首经典的老歌一样依然陪伴着他。
他迅速地走到写字台前匆忙地写下:
   深深的暗恋,  到最后,
    心撕裂的痛, 挡不住泪水
    会浇灭旺盛的情火,
    你无情的话语,顿时让我崩溃,
    泪水熄灭了唯一的灯。
    在黑暗的世界中,
    不停的发问,
    我该怎么办?
    一个诗人的无奈,
    却不能有惊雷的梦。
深夜一点多钟,王砾岩终于回来了!她脱掉衣服走向卫生间的那一刹那,萧利剑一股欲望汹涌袭至,将亮堂堂的荧光灯关了,取而代之的是粉红色的床头灯,喷了一口清新剂,留住三角裤衩,脱掉拖沓的睡衣,让一切暧昧的东西都发挥功能。然而,一刻钟之后,男人以为万事俱备之后,女人却不解风情,从卫生间出来后,穿上睡衣,视粉红色不存在,却打开了冷冰冰的荧光灯。
灯光下,只见方正宽敞的卧室里有两张床,两床之间的间隙不大,十四厘米,灯熄灭之时可忽略的距离,但有时候却宽如楚河之界。他自觉无趣,悄然叹气,转身背向女人躺着。
他面对目前的婚姻生活感到很困惑,一间房两张床,是男人都有想法,何况是个性情中人呢?可是,王砾岩却似乎习惯了,情感神经不敏感了,并不觉得有太多的隐患与不妥。她提出分床睡的时候,他感到很惊讶。她的理由就是她经常三更半夜才睡觉且一大早又起来,免得影响他的睡眠。他接受了她的建议。而对于她,丈夫在左床,自己在右床,倒也很自在。
一阵梳理后,她也躺到床上,侧过脸又要跟一肚子怨气的男人谈她的饭店。“你说,饭店的低价策略,怎么能保证毛利率呢?”王砾岩嘴里还是离不开饭店两个字。
萧利剑背着她应道:“饭店的成本控制很到位,比如采购,采用集中采购,有的是外地采购,量大,自然采购价就低!而且饭店的成本意识很强,连打印纸都得双面使用!”
“难道我们的菜品价就降不下来?”王砾岩又反问。
“要降还是有空间的,采购部那几个采购员都是老油条了,一个月前还有员工匿名投诉说他们是饭店养的几条蛀虫,其中一个还是托咱爸什么关系进来的!”萧利剑说着,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研究过了,其它饭店的餐饮价格并不是都比我们低,它的过人之处,就在于总让人觉得它的价位很便宜!”她说着,还不过瘾,爬了起来,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比划着道,推了推萧利剑的臂膀说:“它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仅宣传做得好,而且还很巧妙!你注意到没有,它总是把便宜的菜名,摆放在餐谱的最前面,引起顾客关注度,反观咱,价格也降了,但没宣传,没人知道!”
萧利剑侧过身,面朝着她,表情冷漠。
她又道:“我觉得还有一招挺绝的!打特价菜,就是制作一些价格比较低的菜品,是顾客比较敏感的菜品,比如鱼香肉丝,咱卖十块一,还有糖醋小龙虾,咱也便宜一块钱!”
“明天就让餐饮部做调研,好好分析,然后把价格定出来!”萧利剑敷衍道。
“别调研了,明天就让餐饮部先挑几种菜品进行调价!然后让蒋泽虎过来写一篇报道宣传宣传!”王砾岩想到了老同学。
蒋泽虎追求过王砾岩,依然对她一往情深,还不停地诱惑萧利剑,给他下套,想拆散这对鸳鸯。但王砾岩毫无知觉,只知道工作,工作,再工作。
才气横溢的蒋泽虎,写的纪实报道,王砾岩是最令欣赏的——“角度新颖!”她经常这样夸赞他的报道。
当然,境由心生,蒋泽虎为地质饭店写报道,可是倾注了他的情感果实。原来,早在上大学的时候,他就听说过王砾岩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了,是有名的饭店经理。他毕业后到报社当了记者,试用期刚过,他就被编辑指派去采访这家饭店,当时,他片刻间感到浑身洋溢一种莫名的幸福感。采访任务完成后,王砾岩还答应他的邀请到电影院看了几场电影。
那些日子,他异常渴盼,有一天可以拜这位企业家为“老岳父”,想多了,便对这位未来岳父崇拜而着迷。可是,没想到这尊称却被萧利剑不废吹灰之力给占有了。老岳父称不上了,称“老师”总可以吧。
无论如何,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能坐在王刚军的身旁,聆听老前辈的奋斗故事,也是幸运之事,也会兴奋盎然。
可是,再鲜美的果子吃多了也会打噎。经过多次反复的拜访、报道之后,很快就对这位企业家乃至饭店业失去了新鲜感,每次刊登地质饭店的光辉的发展史时,总有炒冷饭的感觉。
终于,一天听说城里准备筹建国际会展中心了,心里正琢磨着如何从一些新的角度去挖掘新闻题材时,却被调往负责百姓情感热线栏目了。
“蒋泽虎早已不在经济版了。”萧利剑冷道。
王砾岩一转身便进入了梦乡,而萧利剑却一夜叹息。
    萧利剑不想要目前这样的生活——尽管有一个表面风光的婚姻,但萧利剑跟韦红梅一样,都陷入无婚姻幸福的苦恼之中,也时常感到人生可畏。
萧利剑的烦恼,就像他的近视眼镜镜片上的一抹污迹,不会让人的肉皮生疼,但却直逼人的心灵深处,而且最难堪的是:往往越想拭擦干净,就越是涂抹成一片。所以,他一边在默默承受,一边则在祈求一种带有清洁功能的化学物质的出现。这种能清去他心灵污迹的东西是什么呢?
蒋泽虎当上记者以后,总是想着法子外寻欢作乐,在忘我之时,总爱给老同学萧利剑打电话,向他炫耀“我跟几个文学女青年,在某某酒馆娱乐呢?”、“你要不要出来夜总会跳舞呀?”之类的话,总在引诱他,引诱他从家里出来。
但萧利剑总是委婉谢绝。所以,在别人看来,萧利剑就是一个难得的模范丈夫,是王砾岩事业成功背后的那个“男人”,而许多新闻媒体在采访王砾岩的时候,往往也会在稿件中的一个段落,出现他的名字和他的那个“背后”地位。但不知为什么?萧利剑怎么也光荣不起来。
在蒋泽虎的眼里,萧利剑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大学时,他与萧利剑住上下铺,个子矮小的蒋泽虎,当时一脸羞涩,压根儿就没胆量接触女生,荒废掉了在大学美好时光,只是在私下,偷偷地暗恋上班里的才女王丽敏,胆怯的他,一直未敢表白,于是,就给她写了一封情书,不敢直接面对,便邮寄给她。
半个月后,情书杳无音信,却看到睡在上铺的萧利剑捧着鲜花捷足先登了。他当时就暗地里骂萧利剑:“狗娘养的,睡在上铺还蹦得比我快,也不怕折了狗腿!”后来一想,谁怪自己整天睡懒觉,泥腿子不勤快呢,自认倒霉吧。大学四年就这样孤单地荒废了?
不行!临近毕业时,往往是情感泛滥的季节,于是蒋泽虎又给同班的另一个女同学王砾岩,邮寄了一封情书,可悲的是,还是石沉大海。
毕业后,萧利剑跟才女王丽敏结婚的时候,他还拼命地灌情敌的酒,让萧利剑喝得稀巴烂醉,新婚之夜就趟在地毯上睡觉,出了洋相。而他心中的郁结,也就如肿瘤之毒,牢牢地隐藏在心里。
可是,倒霉运并没有因此而告终——分配在报社的他,由于受到环境的快速“熏陶”,办公室里的四个记者,就有三个是女光棍,一个离婚,两个是独身,整天交流的都是雪夜桃花,搅得他对自己的婚姻没了主意。
在一次同学聚会时,同学们惊讶地发现,蒋泽虎竟然能说会道了,竟然敢在女同学跟前说“甜言蜜语”了,甚至有些油嘴滑舌了。
跳交谊舞的时候,他还真情地向王砾岩说了一句:“真想一辈子与你共舞。”据说,同学聚会之后,还约了几次同王砾岩看电影。
“你咋还约人看电影呢?”王砾岩问。
他深情地望着王砾岩道:“我喜欢传统,因为传统,所以朴素,因为朴素,所以真实,因为真实,所以长久,因为长久,所以才能幸福。”
说话的时候,他还暗地里想,王砾岩啊,王砾岩,你是逃不出我掌心。虽然,那时他也觉得自己像只小狗在流哈喇子,但他深知,需要勇气和野心。
事实上,他的野心并没有得到,相反,他的口水还在流——原因是,王砾岩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开始暗恋萧利剑了,萧利剑与王丽敏结婚不到一年就离了婚,王砾岩就这样投入萧利剑的怀抱。
“妈的,他狗屎运,咋就这么好呢!”郁闷的蒋泽虎,将这段灰色的经历一直藏在心里,除了王砾岩,其他人都不知道,萧利剑也不知道。萧利剑也因此,在蒋泽虎内心里落了个伪君子的红帽子。
在大学校园没有找到爱情的蒋泽虎,毕业后也未曾放弃过。可爱情似乎总在与没有狗屎运的他,一遍一遍地玩扑朔迷离的游戏,工作后接触的女人多了,自然也有了名堂——被老同学开玩笑的名堂。但对于他自己,却也渐渐地成了“专家”,他会对交往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进行没有正果的研究。这种研究是反复的,正如牛顿研究从树上掉下的苹果一样,他也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爱情,进行了反复研究,从客观分析到心灵,可是,岁月一年年过去了,他得到的唯一研究成果就是:爱情这东西,越来越成为我挥之不去的感受。
“人的同一行为,在连续二十一天里发生,就会成为习惯,”这是行为学家发现的规律,蒋泽虎就不经意中就掉进了这规律圈套中:一次,两次,三次,他在这座城里的爱情,如习惯性流产般总在发生,慢慢地不觉得有痛的感觉了。这就是蒋泽虎,一个从事媒体工作的大龄单身男人。不管他遇到多少漂亮的女人,心里想着的却一直是王砾岩。
又是一个夜晚,七夕过去的第二个晚上。夜色妖娆,似乎依然留下些传统情人节的暧昧情调。王砾岩去见锦江饭店总经理了。
下班回家的萧利剑,一个人打开电脑,燃起一根烟,思想上有些犹豫,但动作却坚决而麻利。抽烟也是一种瘾,第一次抽烟或是为了好奇,或是为了应酬,这都不算上瘾,但当你第二次主动地燃起指间的香烟时,那就上了瘾,想到这些,萧利剑暗自苦笑。
“瘾”字毕竟悬挂着“病”字头,也是一种病,若拿出轨与香烟比较,他还是宁愿在家里抽烟,香烟致癌,那是三五十年后的事儿,但出轨的病变又是什么,期限多长,都是个未知数,更危险。他默想:抽烟吧,会更安全些。安全,一向是他生存的原则。
烟,从计算机的屏幕前萦绕而去。
是生命就有渴望,只是有不同的表达形式而已,对于高级动物的人,则会进行转化,寻求发泄的方式,比如:将渴望转化为工作的激情,王砾岩给自己的发泄方式就是工作。萧利剑并不能在工作中找到安慰,而是在诗歌中发泄自己的苦闷,只见他在计算机中写道:诗,是诗人的“自我表现”。诗的实质,就是诗人自我心灵积淀的情感:真情、深情、激情或柔情。当诗人以自我的心灵情感,在自由的倾泄中染遍世界,这才产生了诗。只有用诗,去冲击眼前的世界,才能冲破枷锁,创造一个人人都能实现“自我”美好愿望的新世界。只有“自我表现”的诗,才是真诗,才是诗人自己。离弃“自我”去说别人的话,那是鹦鹉学舌,是虚伪。写诗和工作一样,远离了自己的风格,一切都觉得没有激情……
正在激情奔放的萧利剑,突然接到高云凤的电话,询问王砾岩在不在家,被搅乱心绪的萧利剑毫不客气地说:“你找王砾岩,为什么拨打我的手机。”愤然关掉手机,丢在桌子上,继续写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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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实际上,王砾岩在关心下属婚姻大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婚姻也已是岌岌可危了。虽然她的“后院”并未燃起熊熊大火,但有一股火苗却在风中悄然蔓延,而且她还时不时地在不经意中往火苗上浇油添柴,比如她坚持的饭店裁员行动,就在不知不觉中裁去了夫妻间的感情。
裁员是在饭店效益出现问题时,而采取的不得已的行为。自饭店打价格战以来,在价格问题上做了一次又一次的探索与尝试,但均未取得明显的成效。在效益分析会上,财务部孟经理忧心忡忡地道:“今年比去年同期效益总额下降近15%,毛利率下降4%,人工、通讯等管理费用在大幅提升,整个饭店客房、餐饮加起来利润不到20万,这样下去,明年可能出现亏损!”
“饭店经营环境的确落伍了!餐厅雅间壁纸破损严重,桌椅损坏率也很高,饭店菜品一再降价,引来一大批工薪阶层的消费者,在这些人当中,不乏有一些素质较低的顾客,消费素质不高,破坏率却很大,擤鼻涕时直接摸在壁纸上,服务员一擦,壁纸就得坏。”餐饮部经理高云风说。
“散客营业面积太小,菜品品种自然受到局限!”厨师长说。
“各种设备逐渐老化,很多冰箱、蒸箱、排烟、监控都出现带病工作的现象,很多设备需要更换。”工程部经理说。
“我们机构也越来越庞大,机构臃肿!行政人员还在增加,而一线的服务人员却少得可怜,我们应该充实一线的力量。”人事部侯经理说。
“而且人浮于事,员工精神萎靡!”韦红梅副总经理说。
经理们你一句我一句。嘈杂的议论中无非传递了一个信息:地质饭店存在的问题,是一大堆,看来已经不容乐观了。
经过半个月的可行性分析,王砾岩下决心进行饭店变革:一方面调整人员结构;另一方面对三楼雅间进行重新装修,并将四楼的歌舞厅,改造成多功能厅,扩大营业面积,打造地质饭店的二次辉煌。
饭店的变革,往往都是从人事着手的。韦红梅能坐上饭店副总经理之位,除了她与王丽敏有神似之处,受到萧利剑特别关照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恰逢半年前饭店进行人事改革,当时并不是裁员,而是进行管理干部胜任资格的评审。
原来饭店的副总经理叫张志文,是萧利剑的表叔,王砾岩采用干部民主评议的方法,对饭店主管级以上干部,进行了民主评议,评议结果,有一个副总,两个主管不胜任。主管好说,他们知道评议结果后,个人提出了辞职申请。而张志文却沉默不语,王砾岩下文件强行将其调岗。在调岗前王砾岩与萧利剑发生了争执。萧利剑认为,采取民主评议的方式,对一个管理者来说存在着不公平。有不得罪人的管理者吗?没有!只要是他干事、负责任的人,他一定会得罪人。张志文的协调能力的确欠佳,得分低主要是由于他与几位经理间存在磨擦造成的。“都以为他占着茅坑不拉屎,但就没有人看到他与政府协调关系方面的成绩吗?”萧利剑很不满意。
王砾岩进行了反驳:无风不起浪,张志文在经理层中一直没搞好团队关系是事实,基本环境都处不好,还怎么开展工作? 
“那是他们不想跟他接近,不能全怪他!”萧利剑生气道。
王砾岩一声唏嘘,冷冷道:“这倒奇怪了!”
“不奇怪!都认为他是我表叔,仰仗于我!这是嫉妒!”萧利剑却越来越激动,说完抽身到阳台上去吸烟。
王砾岩也激动地说:“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这是我的用人原则。一个成熟的企业哪能有只上不下的道理!”说完扭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萧利剑又追到卧室,一再表述:“表叔的协调能力,由我来培养!”的承诺,可是,王砾岩还是坚持将张志文降职调岗。
在萧利剑眼里,表叔如父。读大学的时候,父母先后病故,家境贫寒的他,本想放弃继续读书的机会,可就是靠着这位外地的表亲供他学费,他才读完大学。张志文原是政府机关的小办事员,只因清高傲慢,性格不合群,所以半辈子混得不如意。
才华横溢的萧利剑刚刚毕业那会也属于”奋青”,常常把李白陶渊明屈原等等才子挂在嘴头放在心上,工作中这个人也看不起那个人也看不惯。萧利剑一直觉得自己非常有悟性,非常有能力,可结果半年下来,郁闷比成就感多,一肚子的抱怨没处发泄,表叔看到他的境况,也时常用自己的经历开导开导他。
一次他们爷俩一起下棋时说的话,萧利剑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晰。
张志文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如同下棋一样,踏中了一步,满盘皆赢,否则满盘皆输。这输赢之间的差别,不是仅仅用钱可以测量的。”
萧利剑问:“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图个奋斗的过程吗?”
“奋斗?你奋斗想要什么呢?”张志文反问道。
萧利剑想了想,要个结果吧!
那么结果和过程,那个更重要呢?
萧利剑沉默了,他没法回答,这是价值观的差距。
“你就是把自己看得太重!”张志文说。
我一无所有,拿什么把自己看重呢?萧利剑奇怪的问。
张志文笑了,“要不说是年轻人呢!正因为把自己看的太重才什么都没有,你用硬的像狮子的口气和别人交往,甚至还想挑战,又想从中得到一切,满足你的虚荣心,这不符合逻辑。大丈夫以屈求伸,凡是伸着的人,谁不是屈过来的?屈就是蓄势,不蓄势能有力?把自己看得太金贵就金贵不起来,这就是真实的生活。不把自己看成什么,才可能成为一点什么,一开始就把自己看成什么,那到头来什么也不是,这也是现实。把自己看那么金贵,总想有人能慧眼识英雄,可能吗?”
萧利剑纳闷,既然你这么明白,这么彻悟,为什么没有混到一官半职?但他没敢直接问,只是转了一个话题:那些大人物,有才气的,一辈子比较坎坷,是不是因为……
张志文拍拍萧利剑的肩膀,说,“你还是心中有数啊!像李白屈原才气冲天,可不拘于世俗之间,他们是为社会不容的人。这成就了他们,树立了清高风骨,又害了他们,他们的一生无不悲凉。他们都是绝顶聪明的人,但他们在一个圈子中,一盘棋中,从来也没有跳出来过。”
“那你跳出来了吗?”萧利剑问。
“现在才悟出来的,我和自己较劲一辈子,结果到头来也没跳出来,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我年轻的时候也有理想,有激情,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的,做个男人不容易,要想成事更不容易。”
萧利剑点点头,表示赞同。可他还在疑惑,应该怎么做呢?怎么才可以跳出来呢?
    “把自己看得轻一点,看得小一点,酒店是个小社会,频频出入的人三教九流形形色色,既然是和人接触,重要的就是对周围的人特别是大人物的心思了如指掌,要吃透他们。你的悟性不错,但要注意把握那些无法言说的细节,比如酒桌上,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有时候一定要留意分析那样一句话后面的内容,其中的感情色彩,用词的分寸,要把各种人物关系都考虑进去。要想升得快,就去搞接待!这是仕途之人常说的一句话,我也觉得很有道理。”
萧利剑默默地记着,这些在学校没人教他。
后来萧利剑和王砾岩结婚,很多人颇有目的的闲言碎语让他心烦,“一个黄花大闺女,又是资女丽人,干吗要嫁给一个二婚头,一定是萧利剑使用什么卑鄙手段,让王砾岩鬼迷心窍了。”他一度受不了,想离开王砾岩,是张志文告诉他“男人,要沉住气,不能让人言给打垮了。”
正是这些迷茫时候,张志文对他实质性的指点,让他重新顿悟人生,比其他人少走了很多弯路。
张志文是萧利剑安排在地质饭店上班唯一的一位亲戚,当年,为了安排恩重如山的表叔来饭店工作,他费了不少周折。老岳父起初根本就反对,说要学历没学历要技能没技能,又不懂经营,能干啥?王砾岩竭尽全力去说服父亲,老父亲只好破例让张志文在办公室搞后勤。萧利剑做了饭店总经理之后,才敢推荐他当饭店副总经理。
他在政府机关脸熟,虽然以前只是小职员,但在处理很多企业和政府职能部门的关系上还是做出了很大贡献。这几年的A星级饭店、旅游局十佳单位、政府定点采购单位、消费者最信得过单位、青年文明岗等等荣誉,无不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就前段时间8066抓毒贩子事件的处理和善后,也渗透了张志文的智慧。
也许是因为上年纪的缘故,多年来张志文形成的脾性到饭店之后也没有改,评议就可以看出来,他的人气并不旺。
萧利剑很难为。事后,他专门找到表叔谈心。张志文也不是个孬种,人气不旺,但心思灵活。
萧利剑刚一提他的工作表现问题,他就心知肚明地道:“我知道,叔的工作没有达到饭店的要求,尤其是在一班年轻人跟前,是落伍了,跟不上了!”
萧利剑还想劝慰,可张志文一摆手说:“如今的工作的确需要很多创新,我能理解……”
听着张志文的答复,萧利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心想:连一个叔叔都关照不了,真是窝囊呀!
“这样吧,叔也不为难你们,你跟王砾岩说,安排我去做营销员吧!政府机关那帮客户,还需要我去维护。”张志文激动地一只手边往兜里掏香烟,但翻遍了几个衣兜都没找着。萧利剑见状,赶紧掏出自己的香烟,给他递去,并且帮助点燃。
王砾岩对张志文的调岗动作,让各位经理暗自窃喜,同时也感到了工作中的压力,她对亲戚都能这样手下无情,轮到他们就更没有余地了。她也被经理们私下赋予“铁娘子”的美称。
可对王砾岩来说,这不过是温柔一刀,而裁员才是真耍霹雳剑。
韦红梅来饭店时,就听到同事间诸如“饭店经营利润下滑”“饭店要裁员”之类的议论,但一直未见有实质动作。
饭店的确一直没有裁过员工,过去几年还不断接收了近百个失业人员,也捧回过“再就业安置先进单位”的奖牌。
所以,对于减员增效,萧利剑并不主张,理由是:饭店过去几年,一直招收失业人员,连年被市劳动局评为“再就业援助先进单位”,如今怎能采取裁员方式来增加效益呢?
王砾岩认为:“冗员与落后分子,是饭店变革的阻力,也增加饭店负担;而最后在她多次‘面子’重要,还是生存重要”的追问下,萧利剑也只好沉默退让。
人事部侯经理曾在一家四星级饭店做过人事工作,经验丰富,她提供了一套裁员方案:一是裁去服务态度较差的员工;二是裁去各部门给经理做内勤的行政人员,三是换掉老传菜生和管理能力差的领班,四是解聘一批业务素养不高的管理人员。
裁员行动在国庆节之后开始。侯经理采用逐一谈话的形式,三十多个员工一个个走进她的办公室,挨个向他们谈饭店的困难,申明裁员是不得已行为,然后让他们在家里等候消息。果然,没有出现抗议行为,当然,饭店为此还支付了一些赔偿金。
王砾岩觉得侯经理打了一个漂亮仗,但在萧利剑眼里,侯经理就是让他表叔降职调岗的关键人物。当一个挺着肚子的姑娘找他签字领赔偿金的时候,他并没有给签,而是让她回去,并表态饭店会继续留用她。然后,他即刻唤来侯经理,冲她骂道:“你是怎么搞的?连孕妇你都敢解聘,你就不怕她告到劳动局去?”
“我觉得这女孩平时表现差,而且,这孩子一出生,饭店还得养她一年……”她还想解释。
“你不要解释了!侯经理,这可是违法的!如果出现问题后果有多严重你知道吗?真是的!”萧利剑说完一脸不悦地转过身去,可刚走了两步,又转回问道:“上回被投诉吃回扣的采购员怎么处理的?”
“还在。”侯经理愣了一下答道。
“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继续呆着呢?”他气汹汹地道。
“他是老董事长的朋友介绍过来的!”侯经理解释道。
“那就把他调后勤,去做PA员!马上就去办!”萧利剑话音未落,侯经理忿忿地离开人事部。
她出了门,径直走向董事长的办公室。王砾岩看到侯经理的时候,她已经气得满脸通红了。王砾岩让秘书给侯经理倒杯茶水,然后拍拍她的肩,和蔼的说,“有什么事慢慢说,别生气”。
侯经理也顾不得喝水,一字不拉的把刚才萧总对她说的话学了一遍。她瞪大眼睛望着王砾岩,使劲地用手比划,并一再强调“王董,您看我也是按照最初决策层的意思做工作啊!萧总怎么现在……”
王砾岩知道侯经理后面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她直接冲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打给萧利剑。
“侯经理把上次那个采购员调去做PA员是你同意的?”王砾岩努力克制自己,装出不生气的语气。
“是”萧利剑在电话那头没好气地回答。
“那不是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吗?何况那人是爸的老战友介绍来的,爸爸的面子还是要有的嘛!”
“面子重要还是生存重要?这句话可是你最先提出来的。”萧利剑拿着电话,狠狠的强调“你”字,他心里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你……你这是假公济私你……”王砾岩在电话这头吼起来,她特别明白,萧利剑这时候心理不平衡。
“对,我是假公济私,我是以其人之道还其身,可我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做出两种不同的处理结果呢?”
萧利剑这句将王砾岩的嘴巴堵得严严实实,她在电话那头拿着听筒说不出话来,等她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重重的挂断了电话。
王砾岩手握听筒,面向窗子,站在办公桌前好半天没出声。屋子里静得可怕,紧张的空气似乎一张嘴就凝结成冰。侯经理站在董事长的后面,只能看到王砾岩的背,此时她不知道董事长是怎样难看的表情,她的脸涨的更红了,双手紧握放在腹前直个颤抖,几次张嘴又没敢说话。其实她找董事长说这件事情是想来解决问题的,但当她听到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对话,就知道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不但问题没解决还激化了矛盾,于是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约摸有5分钟,王砾岩才转过身来,她没有表情,淡淡的对侯经理说:“就按他说的办!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侯经理忙接话“王董其实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我是……”
王砾岩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理解你的难处,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我会给萧总解释的。”
“其实王董,我也理解您,您看,是不是再和萧总好好商量一下?”
“不用了,按他说的办。”王砾岩干脆果断的说,又恢复了平日的干练。
“是,我马上就去办。”
出了董事长办公室,侯经理才敢长长的喘口气,她突然想起了这几天热播电视剧《士兵突击》里名言“人前的眩晕和人后说不出的苦衷,就是成功的味道”,很多人都看到王董事长强悍的一面,她却看到了王砾岩也有这么无奈的时候。
饭店裁员名单按照萧利剑的意思最终贴了出去……
结果是:不仅仅裁掉了员工,而且在裁员之后,王砾岩悄然间将他们夫妻间的轨迹也更改了,或者说也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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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裁员之后好多天,王砾岩和萧利剑都没好好沟通,即使是工作也只在办公时间交流,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谁都觉得不舒服,可是谁也不愿意主动找找毛病在哪里。萧利剑在抽闷烟的时候,心里的情感总希望找到一个出口,这时候他想起了韦红梅,想起了他们曾经那么愉快的畅谈民歌,那么愉快的配合工作。借到密云参加“厨房设备展销会”的机会他将韦红梅带上了,设备管理事务归韦副总分管,于公于私,合情合理,而真正目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会议总共2天,议程安排的很紧凑,开幕式、展品参观、中午欢迎宴会,下午产品推介会,会议直到晚会结束,他们两人才轻闲下来。恰好是这个稍微清闲的晚上,萧利剑单独约了韦红梅,因为隔日下午会议就会结束。
萧利剑说:“到湖边走走吧。”他这次带她来密云开会,就是想找个能够倾诉心事的人,好好的倒倒心中的郁闷。然而,韦红梅却道:“晚上好冷啊。”其实,她是想避免单独与他出去。可他又说:“第一次来这里,你不去看看风景吗?冷没关系,多穿两件,湖边的夜景是不错的!”韦红梅盛情难却,只好应邀。
夜色下湖水,澄清得成为一片碧绿,湖风甜迷迷的、无力地吹着。轻软的、光滑的波涛,连连地、合拍地抱吻着沙滩,湖柳,被水熏的、被风吹的也醉了,这里的游客稀少。萧利剑满腔心事,却又不知从何地说起,只好趁着夜色将一首诗歌念了出来:
你说黑夜是爱情的天堂
我说爱情是黑夜的礼花……
韦红梅自认没什么文化,更未曾吟诗作对,听了萧利剑的诗歌不敢妄加评论,只是默默地跟着他抑扬顿挫的节奏点着头。
萧利剑念罢,问:“你知道这是我写给谁的诗歌吗?”
韦红梅愕然,答道:“初恋情人?”
萧利剑想了想道:“也对,其实是写给我前妻的情诗。”
韦红梅嘴角一抿,嫣然一笑,轻甩一头的波浪,默默朝着湖的方向看去。
萧利剑一想起王丽敏便嗟叹起来。韦红梅不解其中味,依然默默往前迈着寸步。男女两人独处,必有话语,否则会尴尬。
萧利剑定了定神,轻问韦红梅:“你离婚后还会想你的前夫吗?”
“不想。”韦红梅道。
“为什么?”萧利剑眼藏疑惑。
“因为他对我不好,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韦红梅淡然应答。
萧利剑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不像我。”
“你怎么啦?”韦红梅脸带疑问。
萧利剑又叹了口气,回忆道:“王丽敏是被我气走的,我们吵架吵得很凶,我骂她太难听了,她一气之下离开了家。她走之后,我抱着萧冉到处找,始终没找着,孩子没了母亲,不停地哭,哭个不停,我不知道有多后悔……”
“现在有了王董事长,那么能干,不也挺好么?”韦红梅回头望了一眼萧利剑,看见的却是愧疚的眼神。
“好,是好。”萧利剑说着,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迷茫的夜空。
远远地传来阵阵湖水拍岸的声音,韦红梅停下前挪的步子,静静地听着,很投入。萧利剑在三米之外看着她临水翘盼的背影。就是这淡忘不了的背影,迷人而让他多年来无法安宁的背影,此刻,他几乎有一股冲动,三米,跨过去,抱住她,拥有那背影,拥有那背影中蕴藏着的所有温柔与体贴。三米,两米,一米……韦红梅感到了身后的异常,于是蓦然转身。他顿时醒悟,煞住脚步,克制住脚步下埋藏的渴望,波澜的心随湖水拍岸而又退却。
写字台上方的片刻后,他还是对韦红梅道:“我觉得你像一个人。”
“像谁啊?关之琳还是张曼玉?只有小年轻跟ppmm套近乎才用这一套。”韦红梅咯咯的乐。
“不,我是觉得你跟王丽敏有几分神似,尤其是背影……”
“是吗?”笑声嘎然而止,韦红梅突然感到一丝不安。
“我没有开玩笑,是说真的。”萧利剑含情脉脉的望着韦红梅。
“我还以为你要夸奖我长着明星脸呢!”她被萧利剑看得慌了神,连忙低下头,不自然地朝着湖面瞟了两眼,然后赶紧找了个借口返回酒店。
回到酒店,拉上窗帘,韦红梅片刻间变得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徘徊衣橱上的全身镜和半身镜之间,她不停地凝视自己。要寻找什么?此刻,她是需要认识镜子里的那个韦红梅,她到底需要什么?她的生活为什么会这么压抑?她为什么要不断地回避一个男人的眼神?过去的日子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在否定与肯定之间,在涟漪与死水之间,她终于明白:需要倾诉!她压抑了许久的情感太需要倾诉了,不管是感觉的还是灵魂的,此刻,高尚的灵魂与低级的感觉还会抗衡吗?还会让她感到羞愧并踌躇不前吗?
晚上九点一刻。她刻意看看腕上的手表,并将手表摘下放在桌面上,轻轻地躺在床上,渐渐收回了女人的浮躁,然后安静地品味着萧利剑诗句:
白昼没有你  就成了地狱
你属于夜晚
夜晚的一束五彩缤纷的礼花
我请求斩去白昼
留给我的
只有夜晚的生命
就是这短短的诗句,让韦红梅懂得了一个道理:人有时候需要逃离。从韦红梅的身边逃离,或者从王砾岩的身边逃离,仅仅是五句诗歌,却足够驱动韦红梅的思绪,逃离眼前的一切。韦红梅从诗歌里寻找到他与她的共通之处:属于夜晚、属于诗意。
她从窗户上,望见一弯明月高挂空中。它很像小时候看到的那弯的月亮,依然清澈得迷人,不见苍老。可是,在更多的夜晚中,她失去了它,就因为她来到了城里。多少个这样的夜她都在辗转不眠,而每当此时,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与城里的夜是格格不入的,让夜空变得轻飘而浅薄。她讨厌城里的霓虹灯、荧光灯甚至或苍白或昏黄的路灯,这些属于城里的东西,硬邦邦地将静谧的夜,撕得七零八落,摇摇欲坠。她渴望童年时期的夜晚,那个她熟悉的小山村。
萧利剑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小时候的夜晚,那时的夜,是厚厚的,充满了神秘感。父亲不让他到处跑,将不到十岁的他关在屋里读书,说后山有野狼出没,危险,好好读书,等考上大学到了城市,就不会到处漆黑一片了。山村很穷,父亲总是期望他能走出小山村。可是少年的心灵却总有一种探索的渴望,越是漆黑的夜晚就越想逃出去,跌跌撞撞地流窜在村后的大树小树间,被石头蹭破了皮流血了不怕,被酸枣树刺痛了脚也不怕,一次又一次地逃出去,期待着狼狗的鸣叫,期待血液在惊慌中沸腾,但是那个神秘的野狼,就一直没有出现。
夜晚应该属于男人,属于他萧利剑。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天上的月亮被闪烁的霓虹灯所淹没“健康洗脚屋”的招牌,在窗前格外显眼。萧利剑看了一眼桌子上会议安排,两张洗脚屋招待券吸引了他的视线,拿在手里。
如今在外开会,会议组织者一般都有休闲安排:或是去歌厅唱卡拉OK,或是洗浴中心洗澡,或者是去洗脚屋洗脚。这几样娱乐活动,都兼有健身作用,最便宜的是洗脚,一个人的消费按洗脚屋的等级从二十元到六十元不等。萧利剑悄悄地推开房门,瞅了一眼韦红梅的房间,迟疑了一会,转身一个人走下楼去。
这家洗脚屋的包房,都称“厅”且以中药命名。萧利剑在一片“欢迎光临”声中,被引领服务员带进“黄芩厅”。屋里很雅致,坐下后先点茶:要了一壶铁观音;然后点服务员,点名的服务员,要比领班派来的服务员提成高一些。因为那点名的必然是熟客,而能被点名的必然为客人服务过,起码一次以上,而且客人比较满意。
萧利剑第一次来这里,当然由领班为他派一个?领班见萧利剑挺好说话,又近前笑着问:“那我就做主点了,不满意大哥就包涵点,成不?”
萧利剑来这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有解乏健身之意,但多半是为了多说几句话。至于那洗脚服务员能不能满意,无非是人长得丑一点儿,或者活做得差一点,都无关紧要。
不一会,领班带来一个小姑娘,出乎萧利剑的意外,这个服务员长得非常漂亮:鹅蛋脸,小嘴唇,细长眉毛,大眼睛,典型的中国古典美人的坯子,尤其是两根乌油油的大辫子,如今是很难再见,只是个子矮一点儿,身子瘦一点儿,背后看,似乎还是个小孩。
来到萧利剑跟前说:“这是位好人,你叫他叔叔好了。”女孩子于是怯怯地叫萧利剑一声:“叔叔。”
这时候萧利剑看到,她眼睛里似有泪水,左鬓上似有伤痕。于是就非常关心的问:“怎么不高兴吗?”女孩子便痛苦地告诉她说:“是前些天晚上一个喝醉了酒的客人打的。”再问一问:“为什么?”女孩子又说:“刚来没多久,老板要叫我学几天再上岗,但被一个很有钱的熟客看见了,非要点我服务不可。因为那客人是常客,又隔三岔五的领朋友来消费,老板不得不让我去给他服务。那客人借酒胆,先是不停的说黄话,接着又对我动手动脚,还不停地在我手上脸上乱摸,最后摸到我前胸时,我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往外走,没注意把盛药水的木盆带翻,那水撒在客人的裤子上。这一下客人发怒了,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玻璃烟缸,向我扔来。”
女孩子一边说,一边给萧利剑脱鞋、脱袜,用手试一下水温,轻柔地把他的双脚泡在药水里。萧利剑又问她:“多大了?”
“十七。”
“读了几年书?”
“小学没毕业。”
“什么地方人?”
“家在一个极偏远的山区。”
“怎么到这儿来的?”
“是一个老乡介绍来的。”
“为什么不去干点儿别的?”
小姑娘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萧利剑说:“你说我会干什么?你说我能干什么?”
萧利剑很同情的说:“是啊,如果你多上几年学,可以去学电脑;如果你长得高一点儿,可以去饭店;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去学美容美发,反正总是比在这儿强……”
萧利剑的话很明白,是可惜了这样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孩子。谁知惹得那个领班不满意了,她腆着高大丰满的腰肢,嗔笑着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一竿子扫了一大片!跟你说,这地方不算坏,客人顶多只是沾沾便宜,如果你自己守身如玉,保管你干到老都是黄花闺女。再说比起你说的那些事,这地方挣钱要多一些,也容易一些;话说回来,如果你自己不挣气,到哪儿都一样,真到那份上,人家也不会到这儿来,包着养着的整卖,一年咋也弄个十万、八万;割开了零售,还有一年挣几十万的地方,何必到这儿来?您也别觉得我们下贱,您足够给我们当爸爸的了,我们只当给长辈洗脚,知道不?”
本来去洗脚屋,萧利剑是为了发泄自己的郁闷,可洗完脚回到酒店时,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尤其是那位胖胖的领班,说出的那些话不由得让萧利剑肃然起敬。想一想那么多没文化、没技术、没背景、没经验,可以说除了青春年华,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到城里创天下,又觉得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惆怅。目前的大学毕业生尚且难以就业,社会能为她们提供什么好的机会呢?她们只能在底层挣扎,洗脚屋也许真是女孩子们一个出于污泥而不染的地方。最后他又想到了那个为他洗脚的女孩子,他衷心地希望她,能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相信她一定会是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带着这种纯洁的祝福,萧利剑第一次很知足地进入了梦乡。
萧利剑回到城里以后,开始考虑另一个问题:为了他的安全法则,萧利剑对韦红梅编了两个谎言。
其实昨天夜里,韦红梅在房间里也很憋闷,便跑到萧利剑的房间门口,摁了摁门铃。可是屋内依然是静悄悄,于是就打电话给他,可是手机里传回的声音是“您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她很不情愿地一个人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她问他:“你昨天晚上去出了?”他支吾了一会说:“去见一个朋友,回来迟些。”韦红梅就没有再问什么,他们一起开会,等会议结束之后,韦红梅又问道:“昨晚很早就睡了吧?”萧利剑一愣,忙道:“哦,是,是很早,一个人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韦红梅一听脸上顷刻泛起了红晕,诡秘地笑了。聪明的萧利剑还是在韦红梅面前漏出了破绽。
韦红梅没有再问,毕竟那是一场没有绽放的一夜。倒是萧利剑抽了一口冷气,想:这个世界处处都有不安全的因素。
事实上,这种不安全的因素在韦红梅的世界中更明显:由于韦红梅去密云走得太急,临走前没当面给赵之君打招呼,惹恼了他,回到城里,他醋意大发,冷言冷语,胡话说个不停。韦红梅也暗地里想:好在昨晚没做什么对不起赵之君的事。
没做亏心事的韦红梅很镇定,知道他压抑,闹情绪,懒得理他。可他却变本加厉,隔天下班回家的时候,他竟将疲惫的韦红梅堵在门口,不让进门,并不停地挑衅道:“回来干什么?出去找男人啊,现在都很流行找情人吗?去,找一个去!快呀,找男人去!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带点绿。给我戴顶漂亮点的绿帽子!”韦红梅又气又冤,无奈地站着,等他撒完野,才破门而进。
可是,火头上的赵之君岂肯罢休,拽着韦红梅的胳膊道:“今晚不出去?那好,我是满足不了你的!我就给你一个月时间,给我戴绿帽,要不就离婚!”韦红梅躺在床上流着眼泪。
而后几天里,赵之君依然是那副德性,横竖看韦红梅不顺,动不动就从嘴里吐出个“离婚”两字。韦红梅不理他,她琢磨着自己本来就命贱,是个“二手货”,如果自己嫁给他之前是个大姑娘,这个婚她肯定是会离的。可是摊到他身上,现在他下岗失业,身体也不好,就不该跟他计较什么,再者,她也很清楚,赵之君之所以这样,是太压抑了,自悲所致,他能心安理得地跟她离婚吗?不可能的事。闹一闹,发发牢骚,泄泄气,换回点心理平衡,无非就这么回事。对韦红梅或者对于这个家庭来说,最需要的一是赵之君能重新振作起来,当然是心理和生理两方面的,二就是要赚钱,尽早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所以,韦红梅不会想那么多烦心的事儿了,如果不想回家看男人的脸色,或不想在家里郁闷地呆着,那她就选择呆在办公室,拼命加班,一门心思干工作。
但是,从动物学的角度考察,雄性的总要比雌性的更具报复性与攻击性。赵之君虽然暂时丧失了雄性能力,但心理角色与社会角色还是雄性,所以,他对韦红梅的“冷处理”做法也一样不满。
他猜忌韦红梅越是对我冷漠,越是不反抗,就越能说明你韦红梅在外面过得舒坦,出轨就越有可能。几天的憋闷之后,胸口终于冒出了男性攻击欲望——对韦红梅的疑似出轨进行报复。但思想决定境界,能力决定手法,赵之君的手法是低劣的,要不,他就不会第二天把韦红梅的眼睛打青了,红肿得像只大熊猫。
赵之君捂着胸口认为,韦红梅经常晚上九点之后才回来,浑身香喷喷的不说,口里还总是带着酒气,他对韦红梅的疑心越来越重,他甚至还在路边碰巧窥见过,她从萧利剑的车子里出来,笑容可掬,可是,那笑容一回到家就藏匿的无影无踪。在这个有些缺陷的家庭里,夫妻冷面相对,韦红梅闷得慌,其实赵之君也憋得慌。
韦红梅傍晚下班路过楼下小卖铺的时候,想去买一瓶醋,结果却碰到了一缸子醋。小卖部的女售货员,正用筷子夹着一个饺子往赵之君嘴里送呢!韦红梅见状扭头便走。赵之君嘴里含着的饺子,也忘了往下咽。
“烫吗?”女售货员见赵之君不咽饺子便问道。
赵之君摇头。
“太酸?”她又问。
赵之君狠狠地咽下饺子,叹道:“你的醋可够酸的!”
一时气恼的韦红梅也觉得酸,是辛酸。有一种被羞辱的滋味,吃别人的醋也是难受的,但这股酸劲儿很快就过去了,转而袭来的却是对赵之君的轻蔑,轻蔑他压根儿就不像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
韦红梅瘫坐在沙发上,没有胃口,也不想做饭——赵之君已经被那个女人喂饱了,她连做饭的义务感都甭有了。
于是,韦红梅就更不愿回家做饭了。
韦红梅对赵之君行为并没有去阻止,放任不理。事实上,韦红梅也清楚,自己是在冒险,在与自己下了一盘高风险的赌局:她确信赵之君是因为寻求一种心理平衡,而不是真正的出轨。而她的赌注就是:自己一心一意地经营着自己的婚姻,赵之君是看在眼里的,除非他的良心给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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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同是出差,萧利剑可没韦红梅那么受配偶的关注,回来后,王砾岩连问一声会议的情况也没有。依然是她忙她的工作,依然是一间房两张床。
事实上,王砾岩越是激情高昂地工作,他就越苦闷,就越渴望爱情的甜美,有时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家庭的合理性,有时也会追问一个问题:一个幸福的家庭究竟要用什么去支撑?当年结婚的时候,老同学都很羡慕地问他:“你小子还真行,带着孩子还把王砾岩弄得死心塌地地爱着你,怎么就把王砾岩搞到手的?”
他是一个斯文人,大学校园小有名气的诗人,无论是听到“弄”字,还是“搞”字,他都觉得很别扭。
可是,再不中听,他也得乐呵呵地笑给人家看,也甭解释了——其实他也无法解释,整个儿就是王砾岩追求萧利剑的,俗话说,男追女如隔一座山,女追男如隔一层纸。这也是当年蒋泽虎不服气的地方。在他的脑海里总认为,贞洁女难抵调缠皮。只要他弃而不舍,追求到王砾岩,还是有成功的那一天。
房间没有亮灯,只有电脑屏幕散射出微弱的光线,那光线如同哮喘病人的呼吸,颤颤巍巍地在黑黢黢的深渊中挣扎。
萧利剑的脸显得有些发青,双眼盯着屏幕上的自己写下一段话:“六年前,我给她披上了美丽的婚纱,从此开始经营着一个家,如今与她经营着一家饭店。饭店不算大,但在茁壮成长,而我们的房子不小,却像冬天一样没有生机,没有爱情……”
萧利剑十个手指放在键盘上不停地抖动,但似乎没有勇气继续敲打下去,酸涩的双眼不停地在屏幕和书桌上方镶着金边的婚纱照之间来回移动,思考,怀疑,追问,刹那间,又将电脑上的几行字全部删掉,并果断地截了电脑电源。
屋内的一切顿时被夜色淹没,而他则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阳台上。
这是个可以透气的地方。在他看来,阳台就是天地间被抽出的一节小小的抽屉,他需要经常从抽屉中探出身来,这样才不感到窒息。一间房子,厨房是属于过日子的人的,卧室是属于浪漫的新婚夫妇的,而在萧利剑看来,一间房子无论有多大多贵,阳台才是最宝贵的,它就像是房子的眼睛,是一个窗口。
他为什么喜欢这地方呢?是因为对林立高耸的大厦感到厌倦还是对压抑的屋子的一种逃避?他也不知道。记得读中学的时候,他暗恋上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因自卑而羞怯,不敢张口表白,只好每天忐忑地跟在她后面。女同学从街道上、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就在楼底下痴迷地望着女同学住家的阳台,偶尔还窥见她的身影,那时的他就渴望女同学能从阳台上丢下一张小纸条。可是,并没有。这是一位自卑少年的一个卑微而青涩的梦,它与爱情冲动有关。后来,为了纪念这个萌动的时光,他还写了一首诗,题为《女同学家的阳台》,它就像一个男孩走向成熟的一段证词。

用目光凝视的
是梦中的女孩
红着脸低着头
躲避着我的视线
一不小心将课文读错
嘻嘻坏笑的女孩儿
写满一脸疑惑
……
然而,就在一年之后,那女同学的父母离婚了,她跟着父亲迁移到其它地方去了,并不是所有促进认知自身的事件,来得越早越好,比如,他在这个事件中,就进而有了这样的认知:阳台还跟爱情有关。而事件背后隐藏着的道理过早地在他的心坎里扎了根,导致他经常陷入这样的梦魇之中:自己就是一个爬阳台的人,他要爬上去寻找爱情,然而却摔进无底的深渊。
这个梦魇紧紧跟随了他八年,直到与王砾岩结婚后,他才意识到要与它彻底告别,于是,为了消灭心中的这只可怕之“魇”,他刻意去接触阳台,设计它,欣赏它,靠近它,触摸它。
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慢慢地喜欢上阳台——形形色色的,除了把家里的阳台弄得干净舒适之外,他还喜欢观察别人的阳台,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宽敞而开放的,被铁栏杆封闭起来的,单调的,花花绿绿的,干净整洁的,乱糟糟的;阳台上的女人也一样,胖的,瘦的,穿着素雅的,红紫斑驳的,衣冠整洁的,袒胸露乳的……
当然也可以在自己的阳台观察别人的窗口,尤其是深夜,独自一个在阳台上看对面窗口的灯光,或幽暗,或昏黄,或苍白,或清冽,而灯下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心情呢?这是他可以想象的空间。如果,偶尔能对面在某个阳台上看见一个女子的话,哪怕是背影,灯下的剪影,这个想象的空间就在刹那间变得无穷大。
    有多少人会像他一样喜欢在阳台上呆着呢?他不知道。有人说房间里有阳台的人,可能是家境富裕的人;心目中有阳台的人,却一定是有灵魂的人。他的灵魂在哪里呢?在家中,还是在事业上?
就在萧利剑呆在阳台上思考“家”的时候,蒋泽虎也在阳台上琢磨着爱情,但不是主动的琢磨,而是接到主任的指示,要策划一系列百姓热线情感专题的访谈,属于被动思考。他在阳台上一边晾着好几天积累下来的衣服,一边在思考。阳台很脏,但蒋泽虎只用它来晾衣服。而今晚,他思考的不是衣服,却是爱情。
首先想到大学心理学老师的观点:现代人的爱情就如同你嘴边饭菜的口味一样需要变化。蒋泽虎工作的这座城市是一个亚都文化古城,它的饮食也有自己的特色:杂。清朝时期的一些文武大臣,跟随康熙皇帝来到这里,他们中很多人,都把自己家乡的油锅搬到身边。于是,在这里能吃到地道的广东菜、精致的潮州菜,也能吃到上海菜、齐鲁菜,甚至连新疆烤羊肉串的味道都充斥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杂”有时也好,就像是“大杂烩”——地质饭店就有道招牌菜,叫“乾隆大杂烩”,鹌鹑蛋、鲜菇、腐竹、肉片以及几条青菜等杂烩在一道,嘿,就是别有风味。
在这座城里就是能坐地“吃遍四方”,这叫有口福,尤其是对口味不断求新求异的现代人而言,要换一种口味实在太轻松了,当然是在这个城里。
“爱情的味道也一样”,他记得报社里的那位女主编,经常给他们灌输此观点。她是个三十多岁独身女人,她说,以前贫困吃大锅饭时,能有土豆吃就不错,也不觉得单调,后来物质丰富了,也就开始讲求口味了——厨师们会酿造出各种各样的菜肴,来满足人们求新求异的味觉需要,包括蛇、鼠、蚯蚓,都吃。最近东北又兴起吃“松毛虫蛹”吃“米面肉虫”,过去都是鸟吃的食物,现在人都开始吃了。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人在这种求异心理催化下,它的“换味”频率就会越来越快,并形成惯性。“一年一个样”只是贫乏年代的说法,如今都讲求的是“一天一个样”。她说:爱情也如此。过去见面时问一句:吃了吗?现在见面时:有人问,你离了吗?也不会产生什么误会。
当时年轻的记者们,都以为是这位独身的女主编自己心理有问题,才发出这样的言论。但当记者时间长了,情况有了变化:虽然萧利剑一直没有赞同过,但蒋泽虎接受了这样的观点。萧利剑记得很清楚,有一回,蒋泽虎指着饭店前台几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对萧利剑炫耀说:“她们都是你的员工,你的就是我的,我的目标是,在一年之内,将她们统统干掉!”
萧利剑“嘁……”了一声,表示不屑。
“不在女人堆里变坏,就在女人堆里变态,呵呵呵……”蒋泽虎拍拍萧利剑的肩膀大放厥词。
“以前人家说,我是流氓我怕谁?现在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萧利剑回敬一句。蒋泽虎也只是嗤嗤的乐,不做声。
从那一刻开始,萧利剑就觉得蒋泽虎这小子变得堕落了,所以,还经常骂他是“品德低下的爱情高手”。蒋泽虎却不是这样定位自己的——他看不上的人是不会跟她谈恋爱的,但他不申辩,他对自己的行为艺术(恋爱本身就是一门艺术)一直很欣赏:或涮着麻辣的重庆火锅,傍依着重庆姑娘,或拽上农村小女,去喝大碗粥。比如,今晚,他凉完衣服之后,寂寞难耐起来,便约上一位文学女青年,去探讨人生哲理而取乐。
地质饭店西餐厅内,一位身穿白纱裙的姑娘,在全情地弹着钢琴,她细嫩的小手指,轻巧而优美地流动着。蒋泽虎静静地坐着,他头顶上亮着一盏灯,灯光把他不太严重的秃头,照得油亮油亮的。他看着坐在餐台对面的一个衣着浅白素色连衣裙的女子,她也安静地望着蒋泽虎。这是蒋泽虎约会的第几个女孩呢?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需要爱情还是寻找人生呢?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需要约会,需要女孩,所以,他从来没有气馁过。
关于蒋泽虎的女朋友,萧利剑也曾认真地劝过他,劝他:“干吗这么折腾自己,赶紧找一个,投入去爱她,然后结婚生小孩得了呗!年纪也不小了!”
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偏偏是在蒋泽虎喝多了酒,所以,他听不进去劝言不说,还给萧利剑抬杠,一边打着酒嗝一边道:“萧利剑,你可别笑话我!我这人啊,从大学开始就一直受到爱的伤害,所以,现在的我,对于你嘴里所说的爱,我倒是经常做,可不再说,因为我已经不再相信!”
说完,又咕噜一杯酒下肚,接着又一堆什么“不要轻易言爱”“爱情需要变口味,女人也一样”、“你也别整天憋着自己,假正经,难受!迟早会出问题”之类的酒话。当时,萧利剑并没有往心里去。
他的“预言”至少在萧利剑的身上得到了验证:就是自己的婚姻的确如他说的那样“出问题”了。
此刻,他终于如蒋泽虎所言“难受”起来了。而对于蒋泽虎,那酒话也不是胡话,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谁知道那不是蒋泽虎整日想说的话呢。
蒋泽虎说萧利剑爱情“迟早会出问题”并不是完全没依据的,他很熟悉萧利剑的弱点:敏感,多情,脆弱,爱面子。
也很了解王砾岩的个性:粗心,理性,蛮横,也好强,这可是他曾经做了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因此,那不算是咒语,顶多是警言。
后来,他的咒语似乎显灵了,王砾岩夫妻之间不再亲密无间,冷漠、压抑也在他们共同的日子里不断地累积。
有一天,他们还将一张床掰成两半,独自寂寞,失眠。是什么时候开始分床的呢?
萧利剑记得并不很清楚,但王砾岩却很清楚:有个傍晚,蒋泽虎悄然告诉王砾岩说,听香港的一位朋友说,王丽敏回城里了,但就没见过她。
从那时起,王砾岩突然发现,丈夫对她越来越冷漠,自己也看他越来越不顺眼,动不动就会发火,连儿子萧冉也不太爱管了。之前,吵架后还会睡在一块,但从那以后,他们吵架过后至少三两天都不愿睡到同一张床上。
床笫之事是隐私,床上的“丑事”是最高级别的家丑。在王砾岩心里,夫妻分床并不是丑事,但她也不愿轻易外扬,所以平时她总会随手锁住卧室门,为的是锁住这个秘密。偶然的一次忘记锁门,却被自己的母亲捅破了这从来不被人所知的隐私。
自从王砾岩爸爸三年前去世后,王妈就搬了家,主要为改变一下生活环境。她搬进一个叫紫薇花园的新住宅小区里,不跟女儿一块住;女儿王砾岩则住在高档的富华山庄。
由于两个小区隔着一条石洞子沟,王妈年纪大不愿挤公交车,所以她很少到女儿家里,往往都是女儿女婿来探望她。女儿女婿这段日子忙,就把孙子萧冉送老人照顾。
那天恰好是周末,她拉着孙子萧冉的小手,乘8路公交车送孙子回女儿家去。她开了防盗门,高呼道:“奶奶带冉冉回家来咯!”机敏的萧冉一进门便飞速跑到厨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激凌吃了起来。王妈幸福地瞧着孙子,然后缓缓地坐到沙发上。萧冉乖乖地靠上来。王妈怕冰激凌太凉小孩子拿不住,就拍拍茶几,示意小孩子放在上面,结果这一拍,却拍出一声尖叫。王妈看到自己的手上全是灰。她四处看看,茶几上的咖啡杯里还留有一口没喝完的咖啡,烟灰缸里七八个烟蒂早没了温度。绿萝落寞的靠着沙发站着,花盆里裂纹的泥土早就提示主人该浇水了,椅子上凌乱地堆放着衣服,很显然屋子有几天没打扫了。王妈无奈的向孙子叹口气,道“哎哟,还是我来当保姆吧!”于是起身去收拾衣服,一件件按颜色分类叠好后,便抱着衣服走进了女儿的卧室。
在母亲的记忆中,女儿的卧室一直是紧闭着的。
一进卧室,她顿时愣住:卧室里并列排着两张单人床。老人愕然地呆站着,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她搞不明白,总是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啦?于是,没等女儿回来,她便给女儿通了个电话,称:冉冉送过来了,家里正炖着猪蹄呢,出门时忘关火了,得赶紧回去看着。说完,打开电视的动画节目给孙子看,交待了几句,便匆忙离去。
王妈趁着黄昏暮色慌忙地找到老赵。老赵就是赵之君的爸爸,是王妈在公园晨练时认识的,憨厚,老实,是王妈平日犯难时的“参谋”。
“王妈,你啥事那么着急呢?”老赵关切地问。
王妈像孩子般望着他,道:“哎,又来给你添麻烦了!”
于是,王妈便将所见一幕尽量详细地描述给老赵听。最后还追问:“你儿子赵之君和他媳妇会这样吗?”
老赵还没来得及思考便连忙应道:“不会,他们夫妻感情好着呢!很和睦!每周至少都来看望我一次,手拉手来的!”
接下来,两个老人便围绕年轻人的感情矛盾、事业忙碌、第三者等方面,对王砾岩夫妇分床睡觉的现象进行了分析,得出的最终结论——也是老赵沉思了片刻的话:“现在的年轻人,不像我们年轻的时候,有的是时间,缺的是物质,他们呐,工作太忙,缺少说话,导致感情冷漠!”
“那咋办?”王妈一听更着急,企盼地望着老赵。
老赵侧身向王妈耳边嘀咕了几句。王妈愣愣地望着老赵。老赵鼓励道:“没事的,你就试试看!”
老赵告诉王妈的方法无非是装病、绝食。王妈还当着王砾岩两口子的面请来社区卫生所的老医生,老医生后说:“没啥病,上年纪了,孤独症先兆。”
王砾岩轻声地请求她妈到自己家住,可王妈不肯,就说你们小两口,每周末都得到我这里来一趟。王砾岩与萧利剑对望了一眼,皆点头默许。
其实,王妈的目的就是想增加他们夫妻俩的交流机会,而那医生说的话更是事先串通好的。
两个周末过后,王妈发现,两口子倒是按时来了,但依然看不出他们之间感情的热乎劲。
莫非,女儿的婚姻真出问题了?王妈不停琢磨着这个问题。
于是,她又找来老赵,问他咋办。老赵摇了摇头,道:“感情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王妈一脸失落地望着老赵,也觉得他满脸愁绪。一问,原来老赵也为自己女儿的事情犯愁——做出纳的女儿下岗了。
王妈回到家里,连忙打电话问王砾岩:“可否安置一个出纳。”
王砾岩回应说:“饭店正在裁员,不是时候,过些日子再说。”王妈又是一脸失落。
儿女的事,父母的心。周末一到,老赵就将赵之君和韦红梅叫过来一起吃饭。韦红梅与赵之君正处在冷战之中,一路上,除了在公交车上赵之君对售票员说了一句“两个人”之外,俩人谁也没开口说话。
到家的时候,韦红梅获知赵芬也下岗在家。赵芬的单位是一家织染厂,由于工厂倒闭,所有工人都遣散了。
赵芬二十一岁,读完财会中专之后,就一直在这家工厂做出纳,如今二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谈男朋友,孑然一身。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在城里,大龄男子,就如同稀缺的春雨,而女的却如同雨后春笋,蓬勃,遍地是,所以,打工多年的大龄女青年,很多都找不到对象。赵芬也不例外,她不知不觉中,就从二十出头的少女,变成二十七八的“大姑娘”,起初她还有憧憬、渴望,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发现自己并不是受欢迎的玫瑰,而是一朵无人问津的野花。
性急,内向,脸上除了青涩,还长满疙瘩。一天,她终于放弃了,压根儿就不去想那档事儿。这一来,老父亲着急了,就让当哥的赵之君劝劝她。赵之君问她:“咋不找个男朋友呢?”
她反问道:“哪找?”
赵之君一脸着急的样子,道:“总不该在家里找啊,你得走出去呀,别成天闷在家!”
赵芬听了也急道:“谁看得上我?要相貌没相貌,要学历没学历,要钱没钱,成天找找找,去哪里找嘛?去工厂还是去工棚?找个缺心眼的民工吧,或许能看上我!”
这话把赵之君堵得像个哑巴,从此,他再也不劝她谈情说爱了。
赵芬一罢嫁,老父亲更是干着急,四处托人嫁女,就是没有着落,弄得愁眉常挂。然而,这愁眉还未解,如今偏偏又丢了工作。这下老赵可着急了。于是,叫他俩周末过来一趟,想商量个妥善的对策。
“有什么办法呢?既然没了工作就赶紧去人才市场找呗!”赵之君背着妹妹对他爸说。
老赵拿起一根香烟正准备点,蓦然见媳妇在跟前就连忙收起。老赵是个老烟鬼,但他知道媳妇韦红梅近段时间讨厌烟味,且心理琢磨着媳妇可能准备要小孩了,想着他内心窃喜。
韦红梅一直就讨厌烟味,并不是最近才这样,只不过她尊重长辈,才不表现出来罢了。
有一回她被呛得实在不行了,回到家里便跟赵之君发起牢骚。从那之后,老赵一见儿媳妇在跟前,就不敢抽烟,憋不住了,便到阳台猛吸几口过瘾。
老赵收起手中的香烟,用乞求的眼神望着韦红梅,道:“红梅啊,赵芬也不是没去人才市场找,主要是没单位要,说是现在单位招出纳都要大专学历,赵芬呢,只有中专学历,又一门心思想做出纳!哎,当年没能让他们兄妹多点读书,都是我的错啊!红梅啊,你们饭店是个不错的单位,你能不能帮赵芬张罗张罗?”
韦红梅心里一愣,一时没了话儿,只是点头答应。饭店正在大张旗鼓地裁员,韦红梅分管的部门还没有完成指标,此刻面对老爸的眼神,她确实很是为难。
怀揣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韦红梅从老赵家出来,一路上沉默不语。赵之君也一样,心里也搁着沉重的石头。
本来他自己下岗的事,怕他爸担心都瞒着,可如今又多了个下岗的妹妹。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愁眉不展。在返回的路上,俩人还是没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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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正当韦红梅琢磨着啥时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时,房价却悄然涨着。这是房东告诉她的。就在从老赵家回来的当天傍晚,韦红梅到楼下买菜时,恰好遇到了房东。房东告诉韦红梅,房子涨价了,他想把房子卖掉。韦红梅边点着头,边琢磨着是不是又该搬家了。韦红梅默然地站着没走开时,房东又折回,客气道:“如果真卖了,我会提前通知你,也好有个准备。”韦红梅也顺便问道:“一平方能卖多少钱啊?”
房东道:“差不多五千吧,要不要?你买的话优惠点卖给你!”
韦红梅莞尔一笑,匆忙离去。
回到这个永远是暂住的出租屋,失落地躺在沙发上,刚躺下电话就响起,一看是韩晶打来的。韩晶打来电话告诉韦红梅两件事,一是她代理了一个服装品牌,叫“噢缘制衣”,问她能不能到她那里采购饭店工装。
韦红梅说:“那得跟采购部联系,采购部觉得行就能买。”
韩晶说:“你跟采购部经理打声招呼,在哪不是买呀。”
韦红梅说:“饭店有规定,无论采购什么货物,必须做到货比三家,比质量,比价钱,比信誉。”
韩晶听了,很不高兴道:“那好吧。”
失落的韩晶接下来,便喋喋不休地责怪韦红梅,责怪的原因并不是韦红梅不帮忙,而是让韦玉梅到外面租房子,也不跟她说一声,不能让韦玉梅擅自主张,当姐姐的一点儿不对妹妹负责任之类的话。
韦红梅一句话也不说,等韩晶说完,她只是问道:“玉梅有困难了?找你去了?”韩晶叹了一声,淡淡道:“困难倒没有,是我找她,她告诉我的!”
其实,韩晶找韦玉梅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想找个伴去见德汇大厦的总经理。在城里,德汇大厦是一家规模较大的商场,里面的服装专柜很多,很多中小型服装供应商都认为,如果服装能在德汇大厦销售,就意味着拥有可观的销售额,也意味着与成功近在咫尺。
起初,韩晶为了让“噢缘制衣”进入德汇大厦,她先找了业务部经理,业务部经理敷衍几句后,便再也不见人影。韩晶也听说业务部经理比较黑,于是便想着直接找德汇大厦的总经理宋玉林。
为了能尽快办成,她先想到一个人——郑依然,工商局局长,丰宁人。前几年,郑依然还是工商所长的时候,她因店铺“超范围经营”,而被开处罚单,韩晶想减免处罚,执法的小伙子很实在告诉她:“找我们所长去。”
韩晶当时琢磨,得送礼,送啥呢?钱是不行的,据说很多官员都不想收钱,于是在别人的提醒下,便送了四千多块钱的虫草给他。所长果然免了她的处罚,还跟她开玩笑,你这个人很会做生意,韩晶每逢佳节都带着礼物去拜访这位朋友。这么一来,就熟了,还成了好朋友。
经过郑局长推介,韩晶才见到宋玉林的弟弟宋玉民,也就是德汇大厦的副总经理。但是,局长也说,我只能帮你见到宋家老二,其它的事你自己搞定。
韩晶听后也很兴奋,想:管他老二还是老三呢,只要是老板就行!
那天,韩晶心怀忐忑地给宋玉民打电话,宋老二称,在怡豪园钓鱼呢,有事就过来吧。韩晶一听,窃喜,宋老二肯见我。于是便叫了一辆出租车,还找了韦玉梅一同前往,壮壮胆。
到后,韩晶又给他打了电话,宋老二称,在门口等我吧。姐俩在门口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依然未见人影。养鱼池门口车辆来来往往,唯独她们两个女人站在边上。韦玉梅焦急,埋怨她,韩晶就开导她,说:“傻瓜,老板都这样,这叫款儿。”
终于,宋老二出现了,胖墩墩,个子矮,头总朝上望。
韩晶毕恭毕敬地说明了来意,然后便惴惴不安地等候发落。
“郑局长跟我说过了。这样吧,让业务部门了解一下,到时让他们跟你联系!”
宋老二说话的时候,眼睛又改变了朝向,因为他发现站在韩晶身边还有一个面容姣好、亭亭玉立的女人。
“那位是——”他色迷迷地望着韦玉梅,嘴巴却在问韩晶话。
韩晶说:“是我的好姐妹。”他“哦”了一声,便转身钻进了一辆奔驰车。韦玉梅望着可怜巴巴的韩晶,便问:“韩姐,你自己开个服装店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还干代理品牌呢?”
韩晶道:“姐跟你不一样,你只管自己吃饱了就行,姐得赚钱,你不知道,现在小孩上中学、大学要多少钱!将来还要让儿子去国外留学!”
韦玉梅叹了口气道:“是这样呀!咱们回去吧。”
韩晶在忐忑中足足等了一个多礼拜,依然没等到德汇大厦业务部的电话,于是想尝试从地质饭店找突破口,就给韦红梅打了这个电话。没想到韦红梅并没能给她带来一点便利,饭店这条路也被堵住。
过了几天,失落消沉的韩晶不甘心,又给宋玉民打了电话。“二老板”恰好在饭店吃饭,一听是韩晶,酒兴之中的他便想到了那天站在韩晶身边的妩媚女子——韦玉梅,便下了一道指令:“让你好姐妹一起过来吃饭吧。”
韩晶连忙打电话给韦玉梅,不巧,韦玉梅在上班,焦急如焚的韩晶无奈中只好找到韦红梅,让韦红梅陪同她去。
韦红梅跟随着韩晶来到饭店雅间,一进偌大的包房,见两个男子在桌上吃着饭。宋老二见了韦红梅,一怔,觉得此女子更有味道,耐看,身材不仅丰满且很匀称,圆润的脸蛋泛着红晕,修长而娇嫩的脖颈也惹人心疼。
韩晶见状,连忙解释道:“这也是我的好姐妹!”
宋老二听后哈哈一笑,道:“你的好姐妹真多啊!不错,不错!”这“不错”两个字,在韦红梅听起来很别扭,虽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就有一股酸溜味。
在宋老二说“不错”的同时,韩晶介绍说:“韦红梅在地质饭店工作,也是您的业主,饭店的物业就归你们管。”
宋老二一听,便长长地“哦”了一声,紧接着是“很好”二字,然后端起酒杯敬韦红梅。韦红梅只是抿了一小口,便坐下。可宋老二不时以各种由头来敬韦红梅的酒,趁敬酒那片刻便将仔细端详韦红梅的身材。豺狼般的眼睛让韦红梅浑身不舒服,好在没过多久,韦红梅的电话恰好响起,她便谎称“有急事”,起身匆忙离去。
对韦红梅来说,走出雅间就犹如虎口脱身。可是,这只老虎却闻腥兴起,追而不舍,设了一个圈套让韦红梅套上自己的脖子。
事情就在韦红梅那晚“虎口脱身”的一个月之后,她在饭店办公室突然接到了宋玉民的电话。宋玉民说:“你是韦红梅吧,还记得我么,我是德汇大厦宋玉民。”
韦红梅支吾道:“哦,哦,是宋总,找我有事?”不知不觉中,韦红梅发现浑身就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恨不得赶紧挂了电话。可是,宋玉民却像酒后犯晕不紧不慢地说:“哎呀,不着急,我就跟你说个事!”
韦红梅冷问:“什么事?”
他笑了笑道:“你还记得给你们饭店做挂历的那个公司吗?”
韦红梅一怔,道:“怎么啦?”
他得意道:“那家公司是我表弟开的,那两万块钱是我让他转给你的,是我的小小心意!目的是为了挂上你这位美人。”
“你无耻!”韦红梅脱口而出。
“这不叫无耻,是商业竞争的一个小小手段而已,只要以后跟我合作,还会有的!哈哈哈!”笑声中,他挂了电话。
韦红梅刹那间犹如被毒箭上身,猛然一颤,然后木头般愣住,额头涔汗,一句话也说不出。她也曾听说过,德汇大厦总经理宋玉林的这个弟弟生活作风糜烂,而且商场上也以奸诈狡猾、手段卑鄙闻名。韦红梅呆坐在座位上许久才缓缓定下神来,砰然的胸口袭来了阵阵悔意。
原来,地质饭店为了宣传需要,每年都会制作一批精美的办公台历送给客户,饭店让韦红梅负责这项工作。韦红梅看了多家台历公司的样品都不是很满意,不是太贵就是款式陈旧,正在彷徨之际,突然来了一家“德维文化传播公司”的业务员,韦红梅惊喜地发现这家公司的台历款式精美、价格实惠,于是就订了“德维”的台历。如期交货,如期付款,一切都很顺利。然而,付款后的第二天,她收到一件特快专递,内只有一张银行卡。正在疑惑不安的时候,德维公司的业务员打来电话,他说:“跟韦经理合作得很愉快,这是公司给准备的一点礼物,密码是111111。”韦红梅正欲推辞。他接着说:“哎呀,这都是行规了,没问题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下班后,韦红梅赶紧来到银行自动柜员机跟前,忐忑不安地查看卡中的金额,数字一现,她先是以为两千,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万。慌乱地取出银行卡,匆匆回家。回到路口处,心神不定的韦红梅又遇到房东。
房东对她笑道:“房子又涨价了,要是诚心想买,就得赶紧下决定啊!”
那天晚上,韦红梅彻夜难眠。韦红梅的确太需要钱了,她做梦也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本来,这是她的奢望,但这个奢望从她成为饭店副总经理的那一刻起便成了她奋斗的目标。这件事韦红梅没告诉赵之君,她觉得,只要她把房子搞定,赵之君还能冷言冷语说“离婚”二字吗?
第二天早早地起来,失眠了一夜的韦红梅只是眼睛有些干涩,并不觉得倦,依然精神抖擞——她开始构筑自己的房梦。
为了这个梦,她还跟韩晶发生了矛盾。毁灭友情的方式有许多,最彻底的一种是借钱。韦红梅数了数存款,加上新到手的两万,也就十二万。房东的房子大约值四十万,二手房首期要交四成,也得十六万。于是,她便找韩晶商量借五万。韦红梅想:虽说韩姐是铁公鸡一个,但当年韩晶开店的时候自己也全力支持,借钱总该没问题吧。然而,韩晶却罗列了一大堆难处给韦红梅听,还说,我还都没想着买房子呢,你急什么呢。韦红梅不耐烦地问:“我是向你借钱!”
韩晶最后也说:“我知道,我不是怕你误会嘛!当年我借你的钱,我先还你,其余的数额,我实在是有困难。”韦红梅一听,猛然来了一肚子火,叫道:“你有钱!你就不愿借给我!我知道,你这是在恨我!恨我没帮你的忙,没把你的服装弄到饭店去!”说完,狠狠地挂了电话。韦红梅说得没错,其实,韩晶是有钱,但那钱是做生意的本钱,是流动资金,没有了流动资金,生意每分钟就有可能掉链子呀。所以,韩晶不敢冒这个风险。这么一来,韩晶和韦红梅姐妹俩便互相不搭理起来,姐妹情就这样掉进了冰窖。
与韩晶闹僵关系的韦红梅,并没有放弃买房子的念头,这些天就一直在琢磨着从哪儿借钱的事儿。没想到,房子首期款还没有落地,却等来了宋玉民的电话。
慌了神的韦红梅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将钱退回去?韦红梅尝试着跟那位业务员联系,但电话已经停机。再说,钱已经被韦红梅转到另一张银行卡里了。主动跟饭店坦白?在地质饭店,员工只要在“钱”上犯错误,那就意味着辞退,对于韦红梅来说也一样。想到这些,韦红梅握着电话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湿地。第一次动了贪念的韦红梅,不知道如何去收场,只好等候上天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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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季节让街道上的树木落叶了,紧接着冬天的萧瑟,让韦红梅感到了轻松,但时间久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一切都在发霉,人也容易生病,韦红梅期待着下一场大雪,让病菌致死于萌芽状态。
春节临近了,韦红梅这些日子特别思念故乡。尽管已经在城里成了家,但每到春节,韦红梅就会强烈地感到城里依然是“他乡”。他乡的春节总觉得很枯燥乏味,这是她在城里度过了两个春节后留下的深刻印象。没结婚前,她每年都要跟韩晶一起回家过年,尽管要蹲在又闷又臭的火车西站,排通宵买张火车票,有时买不到火车票还得乘长途汽车,千里迢迢、一路颠簸着赶回家。在打工一族里都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在外的民工们辛辛苦苦赚的一点钱全都上交给交通部门了,这话有些夸大,但一幕幕春运的疯狂景象,却也反映了中国民工艰辛谋生的生动写照。
韦红梅结婚之后,由于赵之君是出租车司机,要赶春节旺季,所以只好陪他在城里过年;如今赵之君失业了,时间有了,可她却担心他身体,不知道愿不愿跟她一同回去。老家的老母亲身体也不好,也不敢到城里,怕的事万一死在城里还要火化。弄得都不敢打电话回老家,免得老母亲一个劲儿地劝闺女回家过年。就这样,韦红梅心情也不畅块。
家,只有被“想”的时候,才显得特别重要,韦红梅觉得应该回去一趟丰宁,看看老家的变化。
年底,小卖铺的大门,早早地关了,女售货员也回老家过年去了。而此时赵之君的股票也有了回升,脸色晴朗不少,对韦红梅的敌意减少了许多,也不再冷言冷语。韦红梅一连几天给他做了可口的饭菜。
晚上,吃完饭,坐在餐桌上的赵之君还没起身,韦红梅试探地跟赵之君商量回老家的事,可没想到赵之君一口拒绝了。
韦红梅就怨道:“我妈都没见过你这个金贵女婿呢!”
赵之君也驳道:“哎呀,见不见还不都是一个样!再说,待业青年一个,有什么可见的!”
赵之君这么一说,韦红梅就生了气,道:“干吗这么看贬自己呀?有什么气就冲我出!”可是,赵之君确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说到这份上,并未打住,而是越说越来劲。“难道不是吗?”赵之君望着韦红梅,反问道,“你看,好歹也算是个城里人了吧?虽然我是个城里人,但城里人又有狗屁用!一没利用股票捞一把;二没有房子,更谈不上炒房赚钱;三是早年也没有抓住机会下海经商,没有胆量也好,没有资本也好,总之什么也没有;四是在企业混了这么多年,连个管理层也没混成,所以我就是个穷光蛋,你也是,你以为你的工资还能比房价涨得快,所以,你将会越来越穷。我说的有错吗?我就是个穷光蛋!”
“够了!赵之君,别酸溜溜的,有点男人的样好不好!”韦红梅气急骂道。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的话却狠狠地刺伤了赵之君。他一脸愤然,激动不已,抓起一个玻璃杯便往地上砸。“对!我不是男人!”随着玻璃碎裂声,赵之君勃然大叫。屋内,一阵沉寂。韦红梅沉默片刻后便黯然走进卧室,躲在房间内潸然泪下。窗外,北风萧萧,寒意袭人。
孤零零在床上辗转了一夜,韦红梅本想请假不去上班算了,但此时恰是年底饭店最忙碌的时候。艰难地爬起床,到了洗漱间望了望自己,苍白脸色,眼袋还有轻微浮肿。她只好用化妆品粉饰一番。但是,神情还是一直恍惚不定。午后时分,困乏的韦红梅还在厕所门口与行色匆忙的萧利剑撞了个满怀,双方都尴尬一场。
萧利剑望着韦红梅的背影,他很喜欢这熟悉的背影,就像一幅深爱的画,望着它就会产生美好享受,当然是刹那间的美好,等他一旦回到现实,便开始怀疑自己的这种奢望是对是错,甚至怀疑自己坚持提拔韦红梅作为饭店副总经理的做法是不是在冒险。这一切奢望、冒险的出现,就是因为韦红梅举手投足之间太像记忆中的王丽敏。但今天,他觉得韦红梅的背影变形了,他不希望它变形,哪怕一点点的不对劲。于是,没过一会儿他就给打了电话,问她是不是生病了?韦红梅连称“没事”应付。办公室的几个下属不停地谈论着过年、买火车票的事儿。韦红梅假装没听见,也不管她们。其实,她却是听在耳里,酸在心里,阴郁之色不知不觉中呈现脸上。
下属的议论让她想到了许久不见的韦玉梅。韦玉梅一直在躲避着韦红梅,因为韦红梅不像韩晶,对韦玉梅的监管总是口头上说说,表面上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实际并不放在心坎上。韦红梅对韦玉梅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比如经常约韦玉梅到家里吃饭,还给韦玉梅买些看上去比较得体大方的衣服,只是韦玉梅总找借口,屡请不来,且对韦红梅买的衣服不感兴趣,认为太土。人不回来吃饭也罢,衣服不要可以拿去商场退掉,这些,也只不过是衣食住行的关心,而韦红梅真正关心的,则是韦玉梅的安全问题。每当千里之外的老娘打来电话之后,韦红梅心里就要不安一阵子。韦玉梅在外面不知道过得怎样?她一直都不愿见爱管闲事的姐姐,每当韦红梅问她在外面跟谁住一起、安全不安全之类的问题时,她总是很不耐烦,甚至还说出“不要干涉我的隐私”之类的话来,对韦红梅也就越反感。总是瞒着老娘,韦红梅有时候也觉得惭愧。春节很快就到了,韦红梅再次拨通了韦玉梅的电话。
韦玉梅一接到电话,便知韦红梅想对她说什么,没等韦红梅开口,她已经抢先开口问话:“是不是想问我回不回丰宁过年?”
韦玉梅本来就想回老家一趟,只不过不是因为过年,而是与她的爱情——甜蜜的爱情有关。应该说,韦玉梅跟于明军的爱情是甜蜜的,虽然韦红梅不赞同她与保安在一起。于明军似乎与韦红梅经历中的退伍军人不一样,恰恰以他的温柔与细腻深深打动了韦玉梅:她每天晚班下班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在默默地等候着;他有一副好厨艺,能做各式各样韦玉梅爱吃的菜,尤其是为讨爱吃鱼的韦玉梅欢心,他居然能以“蒸”“煎”“炒”“焖”等等手法做出十几种花样来;他从来不发脾气,用温和与蜜语来对待心爱的人;面对韦玉梅不时的无理取闹,他也只是微笑对之;他为她洗碗、洗衣服、洗袜子、洗脚、洗头发、洗身子,他的手是如此的温柔,并充满了爱意。在那间每个月五百元租来的但却属于他们的爱巢里,让韦玉梅感到最甜蜜的话语就是“我会爱你一辈子的”,让韦玉梅感到最幸福的动作则是吹头发。
女人是最容易被感动的动物,韦玉梅每次洗完头发于明军总会给她吹湿漉漉的头发。于明军没有理发师的手艺,却有比理发师更细腻温柔的手。每当他的指尖在韦玉梅的发稍轻轻蠕动,每当柔发随风在韦玉梅的耳边拂过,她周身会洋溢着无法言达的幸福,这种幸福感甚至在男人抚摸她的身子时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在别的场合也从未出现过。从小她就被母亲丢在家里,让体质柔弱的韦红梅来照看她,仅此而已,没有呵护,只有“照看”,谁会替她吹干湿漉漉的头发呢?也没有,哪怕在寒冷的冬天里。如今,这个男人带给她了,她沉浸在幸福中,还开始幻想着要一辈子都拥有这种感觉,一辈子也不放手。
她觉得她的爱情来了——爱情能使女孩成长,爱情能让女孩母性尽显,于是,她开始学着长大,学着报恩,学着给于明军做饭、煲汤,给他洗、熨衣服,她在男人累的时候还将洗脚水也端到他跟前,她还给于明军以自己的审美要求“量身定做”了一套服饰,她要让于明军下班后不穿制服变成最帅的王子。
女人是贪婪的,贪婪的她们总想让爱情永驻:聪明的女人只会用魅力留住爱情,而平凡的女人往往想用婚姻来维护爱情,愚蠢的女人还会想用孩子去套住爱情。韦玉梅是个普通又愚蠢的女子,她怀了于明军的骨肉,就着急准备要与他结婚。
韦玉梅本来有回家办理结婚手续的打算,如今,韦红梅问了,她便郑重相告。但她并没有把怀孕的事告诉韦红梅,只是告诉她要回家准备结婚的决定。她说:“姐,我要回家,我要结婚了,他就是你反对的那个退伍军人,我们宾馆的保安员!”
韦红梅听后愕然失色。
“就是”是多么具有杀伤力的一个词汇!韦红梅清晰地感受到,韦玉梅说话的时候,很明显地将“就是”两个字的音调提高了好几度。这是一种挑衅的、炫耀的口吻,是胜利者发出的宣告!她觉得,她终于战胜了韦红梅,宣告了韦红梅对她种种限制与束缚的失败。这就是韦玉梅,一个自以为长大成熟了的韦玉梅。
不出韦玉梅所料,韦红梅听后果然强烈反对她的婚事,并再一次给她提出了警告。韦玉梅很不客气地回应她:“你从来都在反对我做任何事情!你为什么总把自己遭遇后的阴影,强加笼罩到我的头上来呢?你就不能送给我祝福吗?”韦红梅也无话可说,但她不会给她任何祝福。她静静地站着,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韦红梅想起自己与前夫结婚时,身边的韩晶也曾劝过自己婚姻大事要慎重,还说那个人脾气太暴躁。可热恋中的女人眼睛岂能容得半粒沙子?结果是一意孤行,理智被激情所掩盖,最后只好吃下自酿的苦果。如今,她感到同样的悲剧似乎就要在韦玉梅的身上重演,她能袖手旁观吗?不能。可自己又不是一家之长,韦玉梅根本听不进她的劝言。母亲!她想到了年迈的母亲。
韦红梅将韦玉梅要与宾馆保安结婚的事告诉老娘,并且提出了对这桩婚事的看法:一是韦玉梅年龄还小;二是保安学历低,收入低;三是当过兵的脾气都很暴躁,随后还把退伍军人的种种不好给老娘渲染了一遍。老娘听后觉得韦红梅的话很在理,于是在电话里教训了韦玉梅一顿,并喘着大气来了个下马威:“要是跟他结婚,你这个女儿娘就不认了!”
面对老娘的强烈阻拦,韦玉梅只好跟于明军商量暂时搁浅登记结婚一事,她扑在于明军的怀里,温柔地说:“过一阵子吧!等老娘气消了就没事了!”于是,韦玉梅放弃了春节回老家的打算,并对韦红梅通风报信的做法很不满。而韦红梅呢,在老娘的一再叮嘱下,再也不敢敷衍了事了,暗想:自己管不了她,为什么不让她回去接受老娘的管教呢?于是又给韦玉梅打电话,问她“放假几天?”、“什么时候回家”。没想到,韦玉梅却冷冷应道:“不想回去了!”
韦红梅很惊讶,责问她:“为什么有假期不回去!”
韦玉梅马上应道:“我也不知道春节放不放假呀!”
韦红梅斥道:“如果有假期,你就找韩晶,跟她一起回去!”
“那你呢?”韦玉梅阴阳怪气地问道。
韦红梅停顿了一会儿,冷冷应道:“我春节要值班!”韦玉梅“哼”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韦红梅愣愣地握住电话,就像自己的女儿背叛了她一样失落。冷静之后,她发觉韦玉梅已像脱缰的野马,后悔当时一遍遍地欺骗老娘,不知不觉成了韦玉梅的帮凶,也不知不觉中酿成了这个错误。这个过错会使老娘恨她一辈子的。她想着,越发恐慌。不行,我要阻止他们!她不甘罢休地想。怎么办呢?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找于明军。
韦红梅果真很快就找到于明军,直截了当地向他说了一通关于他俩在一起不合适理由,什么“韦玉梅年纪还小”、“韦玉梅还要读书”、“韦玉梅脾气不好”之类的话,说个不停。可那于明军倒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在掏着香烟,燃起,抽着。最后,韦红梅着急地吆喝道:“听到没!”
于明军将头往前方一望,冷道:“要不,跟你妹妹亲口说,她就在前面超市,一会儿就出来!”韦红梅一听,慌了阵脚,像做贼一样溜走,临走前还甩下一句近似恐吓的话,听得于明军直乐。她说:“我警告你,千万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于明军想:这都啥年代了,还出这种事情!
按常理,春节了,一家老少应该呆在家里吃团圆饭的,可如今,城里的很多家庭图省事,把团圆饭移到饭店。这样一来,饭店生意不因春节惨淡歇火,反而火爆了不少,甚至要提前好几个星期来订位。地质饭店春节期间的餐位也早就被订完了,韦红梅自然就找到一个“春节无法回家过年”的好理由。韦红梅让韦玉梅找韩晶,事实上,韩晶不想回家过年,而是打算留在城里过年。韩晶告诉韦玉梅说,这次要趁着春节好给班主任老师拜年。姐妹俩都在城里不回家过年,老娘非常失望,叹道:“你们一个个只顾赚钱,连老娘都不要了!”姐妹也都同样用“过年后一定回家”的话来安慰老母亲。这句话执行得最好的并不是最想家的韦红梅,也不是第一年在城里过年的韦玉梅,而是韩晶。
韩晶在年初二就匆忙赶回老家了,原因也不是想家想得不行了,而是她的“拜年计划”彻底幻灭了:班主任回老家过年了,数学老师大年初一就跟团到海南旅游了,语文老师的电话则一直“不在服务区”,她甚至还拎着一袋早就准备好的礼品,携着儿子试图登语文老师的家门。然而,听邻居说,语文老师年前就去美国见她宝贝女儿去了。韩晶只好失落地将礼品拎回家。儿子一直就对母亲的“拜年”想法不满,说“你这是在讨好老师,给人知道了会被人笑话的”。回来的路上,儿子又在说:“我说别去了,你就不听!我们语文老师有钱得很,还稀罕你这点东西!”韩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怎么跟你爸一个臭德性!明天回老家去!”
对于老母亲来说,韩晶回家过年是惊喜,而对于韩晶丈夫来说,则是让他丧魂的飞毛腿炸弹,猝不及防就到了跟前。火车凌晨五点就到达,母子俩拎着大包小包来到熟悉的家门口。韩晶轻轻地敲门,回家过年并没有事先告诉丈夫,她要给屋里的男人一个惊喜。可是门敲了一阵儿后,屋内并没有什么反应。韩晶只好拿出钥匙自己开了门,忐忑地进去后发现屋内没有人。“在学校宿舍?”她想了想,连忙安顿好儿子洗脸休息,自己便只身跑到宁静的学校宿舍去找人。宿舍门一样紧闭,韩晶敲了又敲,就是没有动静。敲着敲着,一种不祥的想法涌向脑海,于是韩晶便拿了根竹片将宿舍的窗户弄开,从窗户望去,她几乎停滞了呼吸:丈夫的宿舍还有一个女人。
“我回来过年了!我回来了!狗男女!”韩晶在窗口嘶叫着。她胸口闷得疲软地摊坐在地上,绝望地望着前方一棵光秃秃的树,欲哭无泪。一个女人披头散发从韩晶的眼前溜去,男人却躲在屋内不敢出来。缓过神来的韩晶再也没有望这个男人一眼,而是坚毅地爬了起来,回到了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叫做“家”的地方。她望着熟睡了的儿子,终于潸然泪下。
待儿子张开惺忪的睡眼后,这个“家”也彻底地变了,可是儿子文斌并不知晓,只看到母亲呆呆坐在跟前,他问:“妈,你怎么啦?”韩晶轻声问道:“斌斌,妈下午带你去见姥姥,明天咱就回城里,好吗?”文斌疑惑地问:“为什么这么着急?”韩晶平静地道:“妈不习惯这个鬼地方,它已经不属于妈的了!”文斌听后道:“噢,妈嫌这儿太落后了是吧?那我爸呢?他还一直在这儿,他为什么能习惯呢?”韩晶一怔,冷道:“这里有他牵挂的人呗!”文斌听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母亲。韩晶连忙解释道:“他可能舍不得他学校的学生吧!”好奇的文斌又问:“是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不舍得离开学生呢?”韩晶淡淡道:“应该是吧。”
韩晶是一个孤儿,她从小吃百家饭长大,自从和韦红梅成为好姐妹以后,她就成了韦红梅母亲的干女儿,韩晶不在家,她不跟干女婿来往,干娘不知道干女儿突然回来,又为何急着要走,但其中原因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临走前,干娘对韩晶说了一句话:“韩晶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在外头要是过得不顺心了,你就打包回来啊!”韩晶听着,强忍泪水点了点头,但内心清楚,没了男人还有儿子,为了儿子,她必须留在城里。隔日傍晚,韩晶就带着干娘的这句话和儿子回到了城里。回到城里以后,也没给跟韦红梅、韦玉梅联系,独自憋闷在家里。
韦红梅因为韩晶不肯借钱而心积怨气,所以,在春节期间也没有韩晶拜年,连个电话也没打给她。大年初三,韦红梅在楼下又遇到了房东。房东对她说:“房子又涨价了,报纸上也报道了,说年前两个月就涨了5%,如果你当时买了,就赚啦!一年都不用干活了!”房东的这句话让她对韩晶的吝啬更有怨气。韩晶过年带回了满腔悔恨,韦红梅过年也是郁闷相伴,这内心的“郁”也一样来自家庭——韦红梅因为拿了回扣,内心总隐存疙瘩,面对萧利剑都心怯,更何况要找他介绍赵芬进饭店,所以,一拖再拖,就一直没有解决。
对于这个问题,老赵自然对韦红梅有了看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经常嘴里念叨着“登天难,求人更难”之类的话。大年三十到老赵家吃年夜饭的时候,老赵对韦红梅态度明显地冷淡了许多。趁着韦红梅下厨房的工夫,还不停地在赵之君身边唉声叹气,念叨着赵芬工作的事。赵之君听了很不舒服道:“哎呀,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自己去找了吗?要求放低点,我就不相信找不到一份工作!”说这话的时候,赵之君有些激动,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处境也跟他妹妹一样,也没想到他的话被厨房里的韦红梅全听到了。韦红梅拿着一把陈旧的菜刀木然地在厨房内呆站着,一会儿后,她又接着切菜。这时,她觉得手中的菜刀很钝涩,犹如她自己心情一样,片刻间没了“红红火火过大年”兴奋感觉,一点儿也不亮丽。父亲家里或许还有一把新的菜刀,父亲家里或许有一块崭新的磨刀石,但韦红梅并没有去想着这些,而是默默地用旧菜刀切着菜,继续着她该做的一切。
餐桌上,一家四口人像陌生人一样,都在安静地各司其职,尤其是三个年轻人,甚至连“新年快乐”之类的拜年客套话也没有出现。倒是老赵最后说了句话,他举着酒杯说:“我呀,老了,在你们的生活中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我这儿呢,给你们说句祝福的心里话,也算是期盼,希望新的一年里,赵芬找个好工作,你们夫妇添个孩子!”这话乍听起来说得很实在,要求也很合理,可是,韦红梅和赵之君听了都不舒服:赵之君心里头在责怪韦红梅刚结婚偏不想要孩子,如今想要也要不成了;而韦红梅呢,听了那话后一转念,发现赵芬的工作、自己生孩子都是冲她一个人来的。回到出租屋里,韦红梅郁闷得哪儿也懒得去逛。
对于韦玉梅来说,这是一个糟糕的年。
过了年,可怕的妊辰反应扑面而来,韦玉梅在呕吐与恶心之间煎熬,每天的三餐饮食变得痛苦无比,渐渐地美味的饭菜、水果对她失去了吸引,甚至让她产生恐惧。于明军看到韦玉梅呕吐时的痛苦样子,也是毫无办法,只有安慰。韦玉梅却噙着眼泪道:“吐啊!吐,吐习惯了,就好了!”说完了,便朝于明军笑了笑。
肚子里越来越明显的生命迹象,使她不得不考虑回老家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事。然而,就在这个令韦玉梅满怀希望的时辰里,韦红梅的警戒却像魔咒一样在韦玉梅的爱情世界中横空而来。
那天,韦玉梅买了火车票,准备回家取户口簿,然后与于明军一同前往民政部门登记,再带上他回老家结婚,所以她与同事换了一个班,提前回“家”。动作娴熟地打开出租屋大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于明军正搂着一个女人在床上热吻!
“王八蛋!”韦玉梅嘶叫着冲向前。
衣冠不整的两个人都愕然跃起,于明军也来不及遮羞。那女子倒很快地整理衣服,于明军则只是慌乱中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个王八蛋!混蛋!你居然这样对我!这是谁?这是谁啊!”韦玉梅叫喊着,歇斯底里地朝于明军身上拳打脚踢,而刹那间她已泪流满面。韦玉梅伤心地哭着,不停地重复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句话。那女子披头散发狼狈离去。于明军沉默了许久,光着膀子任由韦玉梅捶打。满脸泪水的韦玉梅突然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周身一颤,双臂发软。她顿时停止哭泣,用右手按住左膝盖吃力地将身子撑起,缓缓地走到床前,将刚刚还躺过另一个女人身体的被单撤下,气愤地扔到地上,然后,捂着肚子疲惫地倒在床上。这一幕于明军没有看到,他一直惭愧地低着头,并开始忏悔道:“我不该,我该死!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我保证已经断绝关系!”
原来,于明军两年前有一个女朋友,叫周萍,周萍生性贪图虚荣,一年前在宾馆认识了另一个男子,生意人,于是就向于明军提出分手。然而,那男子毕竟是精明的生意人,他看上的无非是周萍的三分姿色,带上她,必要的时候充当公关小姐之用。识破了真相之后的周萍自然不干,也就很快被甩掉,“风光”没多久就落寞相伴,还染上嗜酒、吸烟等恶习,于是就可怜兮兮地来找于明军。于明军听着周萍的遭遇,起了怜悯之情,也起了侥幸之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的怜悯与侥幸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缝,周萍也就乘机扑入于明军的怀中。
于明军懊悔自己的所为,不停地在忏悔自己,但再多的忏悔韦玉梅也丝毫未听进去。韦玉梅躺在床上一直在流泪,等泪水几乎流尽的时候,她吃力地爬起来,把扔在地上的床单揉卷起来,又将它丢在垃圾桶里。那床单是崭新的,是前些日她刚买的,但谁能容许自己的床上有第三者的体温呢?她要扔掉它,男人出轨一次或许可以原谅,但绝对不会原谅将女人带到自己的家里,因为,那个家只属于自己和自己的男人,床单是她独有的领土。
随着扔掉床单的那个狠狠的动作,她彻底对于明军绝望了,也对“爱情”两个字绝望了。离开前,于明军跪在韦玉梅的跟前,以求原谅,但韦玉梅只是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巴掌或许并不能让这种男人清醒,但她自己却清醒了:不仅要扔到床单,也要扔掉这个男人编织的谎言!
于明军还是爱韦玉梅的,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并不是对韦红梅的警告做出的反应,而确实是一时的失控与侥幸所造成的苦果。第二天,他不断地给韦玉梅打电话。心灰意冷的韦玉梅一听声响就摁掉。韦玉梅做了两件关于遗忘爱情的决定:先堕胎,再辞职。
韦玉梅为了能够省钱,没有到大医院去做人流,而找了一家看上去稍微正规的私人诊所。当她走进诊所门口的一刹那,她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孤独,但这一切,自己都要去面对。医生问:“几周了?”她道:“大概十三周。”医生责怪道:“晚了,只能引产。”她本能地问:“要多少钱?”医生道:“一千。”价格没韦玉梅想象得那么高,正好是她酒店服务员的一个月薪水。韦玉梅听后冷静地答道:“怎么都可以,越快越好,我就不要这孩子!”这就是韦玉梅给这场爱情的最终答卷。这答卷的背后又有蕴藏着多少她独自承受的楚痛啊。她无法忘记那间连窗帘都不完整的简陋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她都能通过明晃晃的玻璃看到对面楼房走道里来往男女,就这样尴尬得犹如当众被剥光了衣服;她也无法忘记一个人孤独地躺在手术台上等候医生到来时的那段漫长时间,漫长得让孤独、无助、懊悔、苍凉的情绪频频袭来;她更无法忘记那根装满注射液的大针管,犹如侵略者拿着把锐利的刺刀扎进自己的身体一样,从紧张到似乎闻到死亡的味道的那般恐惧。
这,就是孤独的韦玉梅所承受的爱的后果。当她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孤独的她没想到给任何人打电话寻求一丝安慰,而且,她甚至还认为自己的不幸是因为遭到了韦红梅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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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此刻,韦红梅正在一个军营里接受培训,也算是一次离家。她很害怕离家,并不是担心赵之君,而是担心离家会给他又带来一些想法——上次密云之行,笼罩在心头的不舒服还没有完全消散,况且这次外出培训的时间长达两个星期。
这次军训是饭店强制性学习,没办法,韦红梅只好温和地跟赵之君说了培训的事。赵之君听后只是“噢”了一声,然后又扭头看股票行情。可是,韦红梅收拾行李的时候,他的眼睛却禁不住地瞥着想看个究竟。隔日早上,赵之君早早就醒了,但还半卧在床佯装睡觉,待韦红梅悄然离开家门的时候,便迅速爬起从窗口窥望是否有“情况”。
他轻轻地把窗帘从中间扯开一个小缝,一手小心翼翼地将窗帘撩起,正好挡着自己的身子。这是最佳的窥探位置,楼下的情况一览无余。从这里他能掌握韦红梅不愿意告诉他的第一手资料。先是韦红梅出了楼,站在院子当中,她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没有二分钟,一辆黑色的奥迪A6缓缓驶进直接停在韦红梅身边。车里的人没有下来,只见韦红梅打开后排的门,将自己的行李放进去,关上门,然后打开前排的门,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A6一溜烟的走了,赵之君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可他听到了自己的怒火,那是男人的嫉妒!强烈的不满和颜面扫地后的愤怒!他的心像被针刺一样刹那间疼痛起来,而后便是惶惑不安。
每年春节过后,饭店进入淡季。这次地质饭店在年后挂出一条显眼的条幅 “温馨相伴,地质饭店”,开始了新一轮变革历程。这是王砾岩和萧利剑深思熟虑之后的举措。
王砾岩谙知:饭店的变革必须从人的观念开始,就像当年追求萧利剑一样,用自己的心去抓住他的心,一切就理所当然了。王丽敏刚刚离开萧利剑时,他也很愧疚,很失落,总奢望王丽敏只是暂时离开自己,是鲁莽所为,也就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加上要照顾王丽敏撇下的刚会挪步的小孩,他根本无法走出对王丽敏的思念。王砾岩的绝招就是她能放下一个个心理障碍,去做一个毫无经验的母亲,替代掉王丽敏,先不言爱,然后也将王丽敏的影子从萧利剑的脑子里赶出去,最后,才更换一个属于她想要的角色:萧利剑的妻子。
这个过程,王砾岩遭到父母的极力反对。他们不明白学识、家庭背景、相貌都如此优越的闺女干嘛非要找一个困窘落魄的离异男人。王砾岩心想,你们可知道他有才华?可曾见过他在大学校园里斗志昂扬的样子?他现在落魄那是失去了爱情!就这样,王砾岩的父母越是反对,她对萧利剑的爱就表现得越坚定、忠贞,甚至与父母闹翻了脸,非萧利剑不嫁。这一切,都深深感动着萧利剑的内心,也自然而然地抓住了他的心。
同样,要改变员工的观念,首先要给员工“洗脑”,她采取的具体方法是“去油脱娇”。“油”就是油嘴滑舌;“娇”就是女人身上的娇气。这是她的第一步计划,遣散了一批人之后,饭店真正实现了精简人员的计划,剩下的员工在饭店装修期间被召集在一起,弄到部队一个荒弃的兵营里,准备为期两周的封闭式培训,培训内容,从国内外的饭店发展过程,到管理、服务技巧等,系统而全面。教师都是从大学里聘请的,军事教官都是从兵营里雇用的,这种军校式的训练,在地质饭店的发展史上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军训也让员工们期待,他们同样好奇饭店员工的军训会是什么样。饭店雇了几辆公交车把员工送到目的地。在车里还咋咋呼呼的员工,看见军营有士兵在欢迎她们的到来,就都安静了。王砾岩和萧利剑下车后立马就有兵营里的头脑们围上来,握手寒暄。员工们也依次下了车,毫无秩序地站在公交车旁。人事部经理把所有参训人员的名单递到兵营头脑的手里,很快就有个年轻的军官被唤来,头脑简单交待了两句,年轻军官点点头,沉稳的转身走向成堆的员工。他手里拿着人员名单,训练有素的指挥尾随与他的其他几名班长,并把名单分发到他们手上。班长们领到指令后,走到员工旁边,大声说:“一班的士兵请到这里排队,夏菊花、王桂香……”夏菊花应着声赶紧过去。二班、三班、四班也都陆续开始排队。
北方的春天总来得晚,虽是阳春三月了,仍然有点乍暖还寒的意思。娇嫩的树芽还都在冬眠,就连太阳也懒得施舍点温度。夏菊花能看见从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白气,她心里暗暗叫道,“真是活活折腾人”其实不仅她这么想,也有一些员工这么想,只不过她是管理人员,敢怒不敢言罢了。班长点完名,整理队列,然后带着她们安排宿舍。兵营里暖气已经停供,满心欢喜报道的员工个个都冻的直哆嗦。
“夏菊花,212室6床”班长念到。
“喔噻,享受这样的待遇啊!想把我们冻成北极熊啊!”夏菊花抱怨道。
班长皱了皱眉头,撇了夏菊花一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念:“王桂香,212室5床……”
“哎哟,我的命好苦啊!”“要是有饭店的中央空调该多好啊!”抱怨声一片。
宿舍安排完,员工们先开始收拾自己的铺,趁这个时间,萧利剑召集所有主管级以上人员在宿舍一楼办公室,召开一个临时会议,主要是明确告知中高层管理人员此次军训的目的和意义,强调管理人员在军训中需要起的带头作用。会议很短,所有人员都是站着的。可夏菊花却觉得时间难熬,心理不舒服,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抱怨有失身份,心里嘀咕总经理是不是专门说她。韦红梅站在角落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军训是决策层统一的决议,这一点她是支持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她也觉得基层的服务员越来越难管理了。80后的她们很多是独生子女,天生性格反叛,不习惯条条框框的约束,服务意识的培训虽然每个岗位上都有,但却不能从员工内心深处有所触动。她希望这次军训能给员工带来新的起色,可是她心里也隐隐有一丝不安,看到今天这样的环境,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吃不消?
“你琢磨什么国家大事呢?”萧利剑看到其他人都散会了,唯独韦红梅还在站角落里愣神。
“哦,没什么”韦红梅勉强的笑笑,习惯性的甩了甩头,向窗外望去。萧利剑追随着她的目光,也向外望去。对面士兵宿舍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几个小脑袋,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来了女性,给这男人的世界增添了活力。
“呵呵,这可是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支绿杏出墙来啊!”萧利剑乐着说。
“萧总真幽默!”韦红梅吸了一口气,暗暗佩服萧利剑这个时候还沉得住气。可他还是替萧利剑担心,万一有员工吃不消怎么办?她顾虑的看着萧利剑。
萧利剑似乎懂得她所想,很自信的望着窗外,说,“生存的法则就是优胜劣汰,要相信大部分员工的素质和能力,至于个别淘汰也是正常的,要把握整体和局部的关系。我们的目的是通过这次训练增加员工的服从、服务意识,培养大家团队合作精神,促进企业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韦红梅频频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班长一声哨响,员工们迅速的在宿舍外集合,韦红梅看看表,该吃中午饭了。
“一二一,一二一,立定,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队伍在班长口号的带领下,整齐的停在了食堂门口。韦红梅看着队伍,忽然之间觉得员工似乎都很配合,她为自己杞人忧天感到好笑,心里也叹了一口气,还是萧利剑比自己见识广,沉得住气。
“部队士兵每次吃饭前要唱一首军歌,今天我们就不用了,等明天学了军歌再唱,我宣布一下吃饭的纪律,四个一桌,按照队列顺序入座,吃饭期间不许说话,不许嬉笑打闹,每人吃饭时间不得超过15分钟……”班长大声宣布。
“乖乖,赶上喂猪了!”一个员工小声叫到,夏菊花寻声望去,狠狠地瞪了那名员工。员工看见领导发怒了,吓得吐了吐舌头,再也不吭声。
安静的吃饭,安静的离去。萧利剑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员工给他丢脸。
下午主要训练科目在操场上,站军姿,走正步……
晚上熄灯前,韦红梅想着要去员工宿舍看看,了解她们今天感觉如何。她上了楼,第一个去了夏菊花的宿舍。
“咦,灯怎么还关着?还没到休息时间”韦红梅很诧异大家怎么这么早就休息了。她走近宿舍,门没有锁,门缝传来一阵歌声,“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
“呵呵,谁是走廊歌手啊?”韦红梅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
歌声嘎然而止,有人用手电照了韦红梅的脸,喊道,“谁啊?”
“是我,韦红梅”
“哈哈,韦总!”灯被打开了,夏菊花穿着秋衣秋裤,手里那个矿泉水瓶当麦克风,站在宿舍中央,有点不知所措的望着韦红梅,她没想到这个时间韦红梅还能来。
“韦总,我……见大家太累了,给大家放松一下”夏菊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今天可是看到庐山真面目了”韦红梅笑着说“大家累不累啊?”
“怎么能不累呢?”大家异口同声。
 “累了说明大家有长进,现在累一点,以后会觉得轻松的”
“韦总,我们能不累吗?班长训练我们,我从一个正常的青年都变成顺拐了,你说我能不累吗?”夏菊花表情夸张地说。
“哈哈哈……怎么回事啊?”
“她被班长叫出去单练了!”有人补充。
“为什么非要是你?难不成班长真的练就了火眼金睛?”韦红梅装样问道。
“唉,谁让我倒霉呢?我看着班长就觉得可笑,站在队列里听见他指挥我们就乐得刹不住车,结果可好,班长大人被我笑得都不好意思了,那么大的人都红脸了。”夏菊花一边比划一边乐。
“后来呢?”韦红梅迫切地问,她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玩的事情。
“后来?后来就被班长叫出来单独练习了,结果就练成了顺拐……”夏菊花还没说完,韦红梅也和其他人一样,乐得前仰后翻。
夏菊花装作无奈的样,耸耸肩,摇摇头,叹口气,“唉!没办法,我就是朽木,不可雕啊!我好自卑……”
其他人更乐了,这下韦红梅才觉得放心,新的生活体验会让员工们更加融入团队,今天晚上她也看到了大家更加和睦的一面。她叮嘱了一番,又去其他宿舍看看。
回到一楼的时候,她看到会议室的灯还亮着,便走过去看个究竟。
“今天有人提出来要辞职,因为觉得军训太辛苦,吃不消”这是王砾岩的声音,韦红梅在门外肯定的猜测。
“这才是第一天”男中音,韦红梅知道是萧利剑。
“如果要辞,我们就批准了,并且根据军训状况,把不符合要求的员工名单公布于众,要让大家都感觉到压力。”王砾岩的话里带点气愤。
“这个没必要,每个人到新环境都需要有一心里转变过程,我们只要抓住基层管理人员,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就可以了。”
“你太放纵员工了”
“员工也是人,我们不能太苛刻”萧利剑反驳道。
韦红梅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她更同意萧总谨慎细微的做法,可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董事长,一个是总经理,她不知道自己进去说什么,怎么说。她默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默默地离开。此刻她才真切的体会到为什么萧总会写出 “今日手握长缨,何日缚住苍龙?”的感叹。躺在床上,她替萧利剑感到惋惜,甚至她还假想,若是此时饭店有重要的事情将王砾岩从这里调走,由萧利剑来全部接收,军训的效果会比现在更好。翻个身,她还是睡不着,她又觉得自己傻,事情不会像她想象的那样。
军训和上班完全是两个概念,用夏菊花的话说,“真的很苦,很苦是真的”。每天早上,先来个五公里越野,吃过早饭后休息一会就上管理课,中午,集体休息,下午两点接着上课,晚上时不时地还要玩个紧急集合。员工们都觉得很紧张,压力空前,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心理上的竞争。
饭店裁员的名单,按照王砾岩的要求,如期通报。员工的情绪变得紧张而沉闷。为了改变压抑的军训环境,萧利剑组织了饭店员工和驻地官兵的友谊篮球赛、文艺联欢会,让那些具有青春活力的少男靓女释放军训中的压力。在联欢会伊始,萧利剑主动地给大家讲话,他告诉员工“当一个企业发展到端点时,就要求管理者有思变意识,就好像一个人爬山,如果他还想爬另一座山峰,他必须首先走下这座刚被征服的山,只有先走下,才能有一个新的起点,才能爬向另一座更高的山峰。说到我们饭店的裁员,是为了选择一个新的起点,是饭店生死关头不得已的举措”、“如果饭店不裁员,不搞去油脱娇活动,就面临着死亡,并不是说多发了几个员工的工资饭店就倒闭了,而是,饭店没有优胜劣汰的竞争机制,养了一批懒人、庸人。要学会用哲学的思想来分析当前的工作,要明白否定过去,是为了更好地发展未来。”最后,他还宣布饭店将取消每年给在地质饭店工作满一年的员工发放工龄津贴,原因是“我们需要愿意长期在饭店工作的员工,但更需要能为饭店做出贡献的员工,以后把员工工龄津贴,变成饭店对有功人员的一次性奖励。”
之后,萧利剑又向员工宣布了新的经营举措,他说:“在经营模式上,我们要抛弃以往星级饭店没有侧重点的经营模式,以后,地质饭店要与专业酒楼进行错位经营,专业酒楼是以特色作为经营的突破口,地质饭店则走‘以当地菜品为主,高档菜品为辅’的定位路线,餐饮部继续学习专业酒楼的经验,继续以低价和优质的服务为竞争策略,让客人到我们饭店哪怕吃一碗面条,都要享受到星级饭店的服务。甚至可以比专业酒楼更热情,吸引客流,带动客流……”
萧利剑的这段关于饭店重新定位的发言,让部队营房里充斥着阵阵掌声,但也引来了一些员工的疑虑。一位员工问道:“星级饭店走低价路线,始终也低不过专业酒楼呀,我们的费用多大呀,这个问题如何克服呢?”
“饭店零散客户的比例,仅占餐饮部营业收入的五分之一,这部分客源可以不挣钱,可以赔钱,但必须把客流带来,因为我们的利润区域在雅间、婚宴、会议和客房。当然,如果餐饮部低价策略让我们赔了钱,都带不来客流,那就说明我们的经营能力有问题!”萧利剑解释道。
“以当地菜品为主的定位,是否与特色酒楼定位相同?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另外一位员工也问道。
“可以这么说,特色酒楼的优势,在于专业技术齐全、就餐环境有特色,但从地理位置来看,它离我们仅有百步之遥,在同一核心商圈内,可我们饭店门口就是我市车流量最大的中心广场,这是我们的地利,另外,经过调整的各位从管理干部到基层员工都很热爱地质饭店,都很团结、愿意接受挑战,我们今年提出‘团结、紧张、高效’的目的,是为了营造‘人和’,对不对?”萧利剑热情洋溢地道。
“对!”底下异口同声,声音响彻军营的天空。这种气壮山河的声音到深夜依然萦绕在韦红梅耳际的时候,另一种声音却让她彻夜心怵不已——就是宋玉民的电话。
韦红梅拿着电话到军营偏僻地方,低声问:“什么事?”
宋玉民直白地说:“据说饭店要重新装修调整,想知道点关于你们饭店调整的一些情况。”恰好今天下午,在营销部召开的营销专题会上,黄利娟透露说,明天在几大报纸上都要刊登关于重新装修的前期广告,制作一批新颖独特的菜谱,印制一批宣传台历。于是,韦红梅就将营销专题会上的一些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宋玉民听后似乎很满意,说了句:“很好。”就挂了电话。韦红梅却彻夜未寐。
正当韦红梅辗转不安之时,萧利剑也心事重重地站在窗前,望着山坡上的缕缕月光。不知道王砾岩又跟那个下属谈工作去了。
直到深夜11点钟,王砾岩才回来。他便冷冷地说:“我明天要回市区。”
“为什么?明天还要招开毕业典礼联欢会呢!”王砾岩一脸疑惑。
萧利剑道:“萧冉发烧了!”他以为这应是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作为母亲的她,也一定会理解。
可是,没想到王砾岩却说:“这次是封闭式培训,员工是不允许请假的,我们也得带头执行吧。如果不要紧,就让我妈照顾一下吧!”
萧利剑一听,火了,道:“你心里除了工作还有什么?你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决策要让大家牺牲多少,要让我替你做多少身后的工作?你要在军营陪员工,我管不了你,反正我明天一早就回去!”王砾岩愣愣地站着,不语。
隔日,萧利剑终于还是独自一个人回到家里照顾发烧的儿子。
很奇怪,坐在儿子的小床旁边,望着他那张熟睡的脸,萧利剑居然想起了韦红梅。韦红梅那婀娜的背影像是一根高级的香烟,吸一口,便沁人心脾,而她充满母性温柔的微笑则像是婉约派的词令,望一眼,便流连忘返。也不是到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突兀的想法:他觉得韦红梅更适合当萧冉的母亲。有时,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为何会如此荒唐,荒唐得竟然几乎拥有两个女人:王砾岩能给他丰富的物质,韦红梅却可能会给他妻子或母亲的感觉。之所以是“几乎拥有”,就因为他还未曾拥有韦红梅,而在这两个女人中,韦红梅则是他最渴望拥有的,但自认为那也是个荒唐的妄想而已。
萧利剑跑到阳台,燃起一根香烟,坐在一张藤椅上,仰望着灰蒙蒙的夜空。这再次告诉萧利剑一个事实:女人之间的区别竟然可以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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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萧利剑呆呆地站在阳台上,心有些烦乱。楼宇之间淅淅沥沥飘着雨,些许飘落地面,些许停留在一个个阳台上。视野中的阳台都没有亮灯,在幽暗中接受春雨的抚慰。他也接受着雨丝的抚慰,但灵动的雨却无法驱赶他内心的孤独。黯然中,他突然发现阳台上那几盆花枯萎了,那棵榕树盆景的叶子黄的黄,掉的掉,也有垂死迹象。少了生命的色彩,阳台也失色了许多。
第二天,萧利剑并没有及时返回部队营房去参加培训,而是去市里最大型的花木市场买了一棵两米高的榕树盆景,让三个搬运工弄到阳台上,树底下放着一张藤椅。王砾岩本来就对萧利剑不参加培训毕业典礼感到不满,几天后回来瞧见阳台上那个一派老树昏鸦的画面,先是一脸讶异,后是满腹牢骚。
萧利剑把她的话当耳边风,走进白色笼罩的卫生间,拿起牙膏对着牙刷轻轻挤压,好了,又惬意地将牙膏放回原处。接水。漱口。刷牙。漱口。吐水。一连贯的动作轻柔而舒展,很投入,很享受,似乎王砾岩的牢骚话是不存在的,王砾岩动作很大发出的声响是不存在的。
王砾岩受不了这种漠视,也走进卫生间,挤开站在洗手台前的萧利剑。萧利剑已刷完了牙,默默地走开。她狠狠地拿起口杯,喝一大口水。狠狠搅动。一遍遍地清洁。一遍遍地吐水。又一遍遍地用水搅洗牙刷。刷完牙后,便把牙刷狠狠地掷入一个玻璃杯中,随手取下一条毛巾稍一湿水,来回一抹脸就挂回原处,镜子也不想照,咣当一声,将门关起。
萧利剑在大厅里听到关门声,吸了一口冷气。
韦红梅去培训的两周,小卖铺的女售货员回来了。恰好那段日子股票全线飘红,深沪两市连续多个交易日涨停板。赵之君的两万块钱股本在短短一个月内居然赚了四千多块,真有“咸鱼翻身”的快感。
情绪高涨的赵之君念着韦红梅,还没到回来的时候,便怀揣惬意地去找女售货员唠嗑。见赵之君来了,晚上九点钟还不到,女售货员就关了店铺的门。转身从旅行包里掏出一袋东西,道:“来,这是我妈自己做的酱板鸭,这是鸭脖子,这是鸭肝,还有,这也是酱板鸭,大酱是你们丰宁的……”
赵之君看着猛一笑,打断道:“怎么全都是鸭子?”
“咋啦?不爱吃吗?”女售货员望着赵之君问道。
他却开玩笑道:“也不能怪你,女人嘛,好像就偏好鸭子!”女售货员一听,狠狠地拧了赵之君的胳膊。赵之君哎呦一声,笑道:“又不是说你!”
女售货员盯着赵之君道:“难道你是一只鸭子?”赵之君依然笑个不停。
女售货员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扔到桌面上,道:“哼,这是你们男人爱吃的烧野鸡!”赵之君听后打住笑声,疑惑问道:“你老家不是石家庄的吗?咋会有大山里的土特产呢?”
她望着一脸疑惑的赵之君,突发娇嗔:“哎呀,人家不是心里惦记着你么!”所谓女人情深,这就是俏女人的用心之处。
“在哪儿买的?”赵之君又问。
“火车站。”她说着,又从橱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真诚地望着他。
喝着酒,本来就心情不错的赵之君就更兴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股市的战果告诉女售货员,欣喜不已中,甚至还说出了“炒股比开出租车强多了”的话。
可女售货员似乎对股市的事并不感冒,她盯着赵之君脸绯红了,火辣辣的双眼望着他,讥讽道:“装正经?哼,还装!社会上不是很流行: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戴点绿吗?你那风流的老婆,在外面都不知给你戴多少绿帽子了!”赵之君脸色骤然变黑,往女售货员脸上抽了一巴掌,转身就走。女售货员望着赵之君愤然离去,顿时心凉,潸然泪下,软塌塌地躺在沙发上。
周末晚上,韦红梅军训结束回来了。心情些许压抑的赵之君坐在单人房的床沿上发愣,突然间,听到了隔壁卫生间传来的阵阵水声。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像源自深山里涓涓的流水,宁静却令人遐思。赵之君静静地听着,想起了韦红梅。他猛然起身,主动跑到了韦红梅的房间。韦红梅穿着睡衣刚躺倒在床。赵之君如虎觅食,爬到床上抱着妻子激吻起来。
韦红梅一阵窃喜,心跳顿刻砰然,主动地迎接着幸福时刻的到来。果然,不负所望,赵之君宛然回到一年前激情昂然的状态,韦红梅也酣畅淋漓。这晚,他们的卧室,成了生命的绿洲,他征服她,她却享受着爱的力量。
赵之君,你终于回来了!这个晚上,韦红梅流着幸福而充满感激的眼泪。她感激苍天,感激黑夜,感激时间与苦难。然而,这感激是那么的经不起推敲——两天后,他再次想证明自己的身体,然而却失败了。他悄然离开了韦红梅曼妙的胴体,穿上衣服,失落地走出房间,躺在另一间房的床上。
本来找回了难得的一夜激情,这本是好事,可是事后赵之君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韦红梅那极度享受、近乎疯狂的表情,再一次给他带来一股羞惭与惶然——惭的是没有尽一个男人的责任,惶的是这日子还有必要过下去吗?所以,韦红梅宁愿不要这种昙花一现的幸福,就因为它的出现,又打破了稍有平静的生活——他从高潮处跌落,摔得更狠。终于,他又一次冷冷地甩出“离婚”两个字。
“你想好了吗?”韦红梅问。
“反正我受不了了!”赵之君很激动,一副痛苦的样子。
韦红梅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吵嚷,也没有痛不欲生地哭啼,本来,她还想告诉赵之君:她并不相信婚姻,必须要通过性爱来维系,它应该是靠感情来维系,或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然而,当她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她打消了说服他的念头,静坐着,显得出奇的平静。
屋内沉静了一阵后,韦红梅开口道:“好吧,你定好时间就通知我!”
说完,韦红梅悄然地离开他的房间,走回自己的房间,一声叹息,惘然若失。
赵之君的伤痛韦红梅是抚慰不了的,尽管她很想。就像一个重病之人,病痛无法治愈的时候,要尽量给病人创造美好的氛围,韦红梅谙知此理,于是就从别处着手——第二天韦红梅硬着头皮找去萧利剑帮忙解决赵芬的工作。她对萧利剑说要请他吃饭,萧利剑问她为何请吃饭。韦红梅担心萧利剑不肯来,便说:想找领导聊聊心事。
约定那天,萧利剑突然打电话给韦红梅说,能否多带一个人。韦红梅内心肯定不希望,但也只好爽口应答。萧利剑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韦红梅心情顿时豁然,原来萧利剑带来的人是他儿子萧冉。
“说吧,为何请吃饭?我可不吃没有理由的饭啊!”
韦红梅嘴角一抿,笑道:“一来想表达对我的提拔培养之恩,二呢,真不好意思,我还有一个困难请求您的帮忙。”
“说吧,先说困难!”萧利剑道。
于是,韦红梅就将赵芬的事跟萧利剑说了一遍。说完,韦红梅正担心被拒绝之时,没想到萧利剑却欣然同意了。饭店刚裁了一些员工,他能这么爽快答应,这让韦红梅很感激。
“可是,我有个条件跟你交换——”萧利剑突然又补充说道。
韦红梅一怔。萧利剑笑道:“吓着你?我这个条件要让你付出更多!”
韦红梅疑惑地等待答案,萧利剑说:“我呢,想把地质科技表演团重新交给你管,因为你最有经验,你离开之后,节目一直就在走下坡路。我觉得,目前的表演团现代舞蹈过多,你可以结合传统曲艺排一些节目,比如以民歌这种淳朴的载体,来进行节目展现,让一些民族的节目,进入雅间里表演,既能提高饭店的档次,又能形成特色服务……”原来如此,韦红梅频频点头同意,满怀感激。
“有什么困难吗?”萧利剑问。
韦红梅想了想,道:“我们目前的队员都是兼职,又是从饭店内部挑选、培养的,虽然有几位舞蹈基础不错,但离专业要求还是有一定距离!”
萧利剑问:“怎么办?”
“如果能从艺术学校招一、两个学生或从一些艺术团体……”韦红梅没说完,有些迟疑。
“需要专业舞蹈演员?这事让我考虑一下吧!”萧利剑并没有允诺她。
萧冉听着两个大人在谈论着演员之类的话题,便插话问韦红梅:“阿姨你真漂亮!你是不是演员啊?”
韦红梅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哪有你妈妈漂亮呢!”
萧冉却摇头道:“可是,我妈从来不穿裙子,又不陪我玩!”
萧利剑也笑了笑道:“这孩子,都学会审美了!”
韦红梅轻轻地摸着萧冉的头,道:“真可爱!”
饭后,走出酒楼门口的时候,韦红梅发现萧冉的一根鞋带松了,拖着水泥地走,便蹲下给他重新绑好。
萧利剑发现,韦红梅熟练地绑完鞋带后,还轻轻地拍了拍孩子裤腿上的灰尘,俨然是一个慈母的习惯动作。这是一个种美,它不同于鲜艳之美,也不同于神秘之美,而是一种简单而平凡的美,可是,就这样的一种美,孩子很需要它,男人也渴望它,而它又为何却离自己很遥远呢?
片刻中的琢磨之后,他便好奇地问:“你绑鞋带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娴熟呢?”
韦红梅笑道:“我呀,有一个比我小七岁的妹妹,她还小的时候,就是我负责照看的,所以,我有经验啊!”
萧利剑恍然大悟,频频颔首。一刻钟后,萧利剑已将韦红梅出租屋的楼下路口。韦红梅下了车,车内的萧利剑则都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了,方才从恍惚中收回视线。
然而,这一幕却让趴在窗口窥望的赵之君看在眼里,他从暗淡的光线中辨认出那是一辆自己曾经见过的黑色轿车,而韦红梅也曾经多次从这辆轿车出来。望着这一切,赵之君未等韦红梅踏进家门,便已攥紧拳头,狠狠地骂道:“妈的!果真等不及了。”
韦红梅回屋后,赵之君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一个劲地翻抽屉,找办离婚需要的一些东西,等他想当然以为准备好户口簿、结婚证等材料之后,便开口对韦红梅说,材料准备好了,明天就去吧。韦红梅内心一颤,脑门发懵,没再问什么,只是应道:“明天下午吧,我请个假。”默默地走进房间,疲惫地躺下,与赵之君结婚时母亲的谆谆教诲不停回旋在耳边,而当年韩晶的激烈反对她结婚的情景也浮现脑海。
隔日下午,他们默默地来到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就是几年前他们领结婚证的地方。离婚手续办理室不大,人也寥寥无几,不像结婚的人那么多,弄得整个大厅门庭若市。看到这样的景象,韦红梅方才想起,今天是农历2月22日,谐音连续三个“爱”字,很彻底,是好日子,难怪有这么多人排长龙等着结婚呢。望着那些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孔,韦红梅的心口倒莫名地有一丝忧伤。
赵之君先站到办理窗口跟前,韦红梅也跟着靠前站,她特意在自己与赵之君之间留出半米距离。一个肥胖的中年女子望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到一个小客室里。他们在里面呆着,都觉得很奇怪。中年女子进来后,便递给他们一份调查问卷,道:“我们在为离婚群体做抽样调查,请帮忙填一下问卷。”
在他们填写问卷的时候,中年女子问:“为什么要离婚?”赵之君支吾着道:“性...性...性……”
中年女子道:“性格不和是吧?”
韦红梅纠正道:“不,是性……生活……”
中年女子似乎在故意大声问:“什么?”
韦红梅小声答道:“性生活不协调。”
赵之君道:“确切地说,是没有性生活。”
中年女子道:“谁的问题?不能妥协一下吗?”
韦红梅道:“对不起,这是隐私。”
中年女子又问道:“决定了吗?”
韦红梅没有开口,那一刹那间,似乎自己没有了勇气,而像是在等候着什么。
“对。”赵之君的声音穿过她的心灵深处,让她感到了一种短暂的虚无。
中年女子又问道:“离婚协议书呢?”
赵之君嗫嚅着道:“对不起,还没有——”
中年女子让他们回去沟通好财产分割、孩子抚养等问题之后再来一趟。
二人对视一下,默默地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谁都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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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赵之君回到家里,打开计算机,从网络上下载一份离婚协议书,照着它的格式也拟了一份离婚协议书,打出一份放在电脑桌。
等韦红梅回家之后,他递给她看。韦红梅看也不看,就要找笔签字。
“你看看啊!”赵之君说。
“甭看了,我都同意!”韦红梅应道,便签了字。然后,递还给赵之君,并道:“明天上午就去办了吧!”
韦红梅第二次走进萧利剑办公室请假。萧利剑从韦红梅的暗淡脸色中读出些什么,便让她坐下,关上门,轻声地试探韦红梅道:“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
韦红梅被萧利剑这么关切一问,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就溜出来。她沉默了,没有回答。
萧利剑接着问:“是不是家庭出问题了?”
韦红梅咽下一口气,道:“对不起,我请假办私事,没有义务告诉你!”
萧利剑突然起身,双手抓住她的两肩,望着她的双眼道:“对不起,我就想知道你的私事!”
韦红梅也望着他,喘气道:“我办离婚!”
萧利剑心里咯噔一下,缓缓松开双手,没想到在他看来美丽、温存、贤淑的韦红梅的婚姻也会出现问题。像她那样人淡如菊的女子怎么会落下如此境地呢?是她抛弃了丈夫还是她的丈夫抛弃了她?他有很多不解的问题,但此刻,他不敢去问,只是望着黯然地她走出办公室。
隔天早上,很奇怪,还是在那个老地方,结婚的人寥寥无几,办理离婚的人却有十来对。帮别人办理离婚的还是那个中年女子。
赵之君与韦红梅一句话也没说,表面上,都显得很平静,但是,真正平静的韦红梅,赵之君的内心却有着复杂的心情——内疚?解脱?伤感?他自己也琢磨不清楚。韦红梅也没想到,第二次离婚自己能如此坦然面对,没有被抛弃的感觉,不愁不恨,只是有些不服。她只知道与身边这个男人很少吵架,他们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恨,尽管到了这时候,还是一样。她又能怎样呢?她也这样问自己。从一个打老婆的男人的阴影里走出来,走进了另外一个从不骂老婆的男人的生活中,前者带给她心灵的创伤,后者则让她承受无性婚姻的果实。这一切,或许就是命运。现在,我只要活着,好好地活着。她想。
大约十一点钟,当轮到他们办理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姑娘从门口走进来,朝那中年女子道:“王姐,绿本子用完了!”
中年女子道:“怎么搞的,这几天离婚的人这么多!赶紧派人到市局买去吧!”说完,她又朝他们道:“这样吧,你们俩下午再来一趟,把离婚协议书也一起带来。”
他们先后走出民政局大门,赵之君快步走在前面,韦红梅默默地跟在后面。赵之君走到民政局对面的“大喜饺子馆”门口停下,想了片刻后就进去。赵之君刚坐下没多久,韦红梅也跟着进来,出现在赵之君跟前。
赵之君愕然道:“你也——”
韦红梅道:“我也饿了,一起吃饭吧。”
赵之君道:“也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餐馆老板来到他们跟前,热情招呼道:“两位来点什么?”
“酸辣土豆丝和白菜水饺!”他们不约而同答道,都愕然地望着对方,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饺子馆里面很嘈杂,而他们却一直沉默。一盘土豆丝和一盘白菜水饺出现在桌子上。韦红梅看着盘里的菜,没动筷子。赵之君用筷子夹了几根土豆丝,道:“这土豆丝啊,要是不放点调料就一点味道也没有,很难吃,醋、辣椒、香油,这么一和,味道就出来了,这日子其实也一个道理,没有酸甜苦辣就会显得平淡无味,味道过了就跟土豆丝一样,咽不下。”
韦红梅沉默,没有接他的话,因为她不知道他想表达怎样的情愫。韦红梅清晰记得,当年他们领了结婚证也跑到这个小馆子,也点了酸辣土豆丝。以前她并不怎么爱吃酸辣土豆丝,但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不起眼的小菜竟如此美味,从此,她就爱上了这简陋的酸辣土豆丝。如果自己一辈子的理想就是吃酸辣土豆丝而不是为了舒服的房子呢?韦红梅在心里问自己,或许她和赵之君就不会走到今天。看着眼前的赵之君,她猛然间想到萧利剑。
“要是赵之君能有萧利剑一半的魅力和远见卓识,我们会怎样?”韦红梅不由得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其实她不愿意这么比较。萧利剑有什么呢?他和赵之君一样没有家产万贯,可萧利剑的言行举止怎么会让自己佩服欣赏呢?自己没有进入饭店之前也觉得赵之君是比前夫要好一万倍,可现在却没法和他沟通,到底是什么在变?是我,还是他,还是爱情。
韦红梅忘了,重要的是时间在变,位置在变,欲望在变,变得让她和赵之君走上了不同的路。
俩人的胃口都不好,饺子只吃了几个,连土豆丝都剩下一大半,方桌两端的啤酒,谁也没去端起它——这啤酒是赵之君叫的,他本来想喝一杯,但突然间变得惘然若失起来,没了喝酒的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从餐厅出来。韦红梅道:“办事处没那么早开门吧?”
赵之君应道:“是呀,下午两点才开门。”
韦红梅道:“那,一会再见。”
赵之君道:“一会儿见。”
两人一左一右走开。没走几步,韦红梅的电话便响起来。是萧利剑,他告诉韦红梅说:“让你小姑子明天到人事部报到!”韦红梅欣喜,连忙跑回去追上赵之君,告诉他这个消息。赵之君听后也很激动,兴奋的说:“走,告诉老头去!”就这样,两人一先一后上了公交车。老赵听了消息后,欣喜不已,连连夸赞媳妇“能干”、“帮大忙”。
这件事情之后,事情就有点奇怪了,赵之君不仅不着急去办离婚手续,而且对韦红梅的态度也有了明显改善,偶尔还能露出一些僵硬的笑容。
然而,这种令韦红梅感到一丝宽慰的情形并没有维持多少天。周末,之君爸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准备请儿子儿媳来吃饭,韦红梅因要加班排练节目去不了,赵之君只好自己去。吃饭的时候,他爸还口口声声地说要感谢地质饭店的老总,还说“是个好领导,愿意为职工解决困难”。就是这话,让赵之君听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凭什么对她那么好?”他愤愤地念叨,妻子出轨的怀疑又笼上心头,像讨厌的湿疹一样,久治不愈,瘙痒难耐。
猜忌让他再次诞生了报复心理:他注意到,当自己提出离婚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痛苦与忧伤,她是不是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呢?离了婚她就逍遥自在了?这么想着,他突然又消除了离婚的念头。
天亮之后,韦红梅终于走进了家门,瞪着通红的眼珠正要责问他为何不去接她。没想到,揉着眼睛的赵之君却恶人先告状,迎头送上一句冷语:“昨晚去哪风流了?”
韦红梅瞪了他一眼,拉长了脸一声没吭,她咬着下唇,使劲地将脚上的高跟鞋跺掉,换了拖鞋,然后漠然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疲惫不堪地趴上床。一小时之后,她又匆忙起床,赶去饭店上班。
此后一连几天,她也对家事不闻不问,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中,下班后,就加班安排业余演员们排练节目。
三天后,韦红梅邀请萧利剑观看表演团的演出,客气道:“我排了一个以民歌为背景的舞蹈《大地飞歌》,请您指导!”
“好呀!”
“现在就去,去五楼大会议室。”
韦红梅提心吊胆地陪着萧利剑看舞蹈,不料,萧利剑看了之后怦然心动,不停地夸赞韦红梅节目排得好。
为什么听到民歌会那么激动呢?韦红梅只知道萧总喜欢民歌,并对民歌有自己的见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萧利剑片刻激动之后,内心里蓦然间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他这种失落总在刹那间出现,有时,当儿子萧冉,生病又哭又闹的时候,他也会这样,而随着失落而来的就是对前妻的挂念。
读大学的时候,就是前妻清朗的民歌与她的多情打动了他,并步入婚姻的殿堂。然而,妻子留下儿子独自走了,至今杳无音讯,而他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民歌。前些日子,蒋泽虎还对他说:“据说王丽敏回城里了。”
萧利剑道:“瞎闹!你见过?”
蒋泽虎道:“就是没见过,听说的。”
蒋泽虎的话是有预谋的,而且达到了他的目的,萧利剑也开始为这个未确切的传言而失眠了。
失眠的时候,萧利剑会想些什么呢?父辈都会教躺在床上睡不着的小孩数绵羊,一只,两只,一直数下去,萧利剑听到蒋泽虎的话之后,他也开始数了,但并不是数绵羊,而是数一个个可能性,王丽敏目前状况的可能性。舞蹈家,教师,商人,高级白领,营养师……可能性一个接着一个,职业的背后是她可能出现的形象,无穷无尽,萧利剑数着,从偶然到经常,从黑夜到白天。有时候,他见到韦红梅走路的背影时,也会想起王丽敏,王丽敏有好嗓子,韦红梅也有,王丽敏的舞姿很美,韦红梅也不错。韦红梅让他的某些记忆鲜活地再现了,她得到了他的赞赏也就在情理之中。“如果韦红梅真的离了婚,她将来会怎么办呢?”这几天,他也经常想这样的一些问题。
演出结束后,萧利剑想请韦红梅吃宵夜,韦红梅犹豫了一下,考虑到时间太晚了,不想惹来闲言闲语,终是莞尔谢绝。
萧利剑对韦红梅的偏爱的确成了王砾岩的心里的一根软鱼刺儿,有时候它存在,有时候它又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当它存在的时候,虽不会让她疼痛不已,但会有一种莫名的不舒坦。比如,王砾岩对萧利剑答应赵芬到财务部做出纳的事就很不满,尤其是他先斩后奏的做法。那天下午,王砾岩气汹汹地冲进萧利剑的办公室,关起门,将赵芬的求职简历扔到它的跟前,生气问道:“听说你答应人家来上班了?”
萧利剑道:“对呀!”
王砾岩一脸不解之色,道:“我妈前些日还想介绍人进来都给我拒绝了,可是你——”
“你别总动不动将你妈搬出来压我!”萧利剑冷道。
王砾岩一听,气急,厉声道:“你这样的做法,对那些刚被我们裁掉的员工是不公平的!”
“你别拿小事说大话!这有什么公不公平的?”萧利剑应道。
“我说什么大话了?我这是对员工负责,对企业负责!”王砾岩越来越激动。
萧利剑冷道:“别冠冕堂皇了!我们的员工为饭店付出了这么多,当他们的家庭有困难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呢?”
王砾岩无语,愤然离去。
王砾岩一直认为,在她和萧利剑的生活里,用望远镜也看不见对手,而韦红梅的出现,却让她否定了自己的地位。
因为赵芬的事,王砾岩也对萧利剑如此偏爱韦红梅的行为起了疑心,于是,她便找到她表姐财务部孟经理,让她表姐帮忙对萧利剑与韦红梅之间的往来“看紧点”,还交待她对赵芬“要多关注,别让她那么舒服”。
黄利娟步了高云凤的后尘,最近这段时间总是月经不调,不是提前就是推迟,有时候量很大,有时候则几乎没有。三天前,与小帅哥又有了激烈的狂欢之后,一直感觉不舒服“不会出什么事吧?”开始担心的她,走进了妇幼保健院。
医生了解了情况之后,一副无奈的表情,道:“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知道享受!是避孕药吃多了!你当吃感冒药,不要命啊!”
该死的臭男人!黄利娟暗暗骂着。此刻,她只会责怪小帅哥,当然不会骂“该死的避孕药”。
其实,药物科学的进步,一向都是双刃剑,一方面,的确为人类攻克了很多医学难题,也带来了很多便利,另一方面,自作聪明的人类,总以为科学进步了、物质丰富了,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去享受它,而忽视了那些新生事物带来的后遗症,比如很多人以为有了避孕药,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殊不知,他们总在做着同样的游戏:解放自己,又将自己套进一个更先进的牢笼之中。
黄利娟面对这个充满诱惑的牢笼,心情很矛盾,想出来,却又似乎摆脱不了。小帅哥虽不是自己寻觅的理想目标,真命天子也没出现,所以每当感情冲动之时,就会抱着凑合的心理,一次次地奔向小帅哥的怀抱——尽管自己不想跟他有连理之结。被医生半奚落地说了一通之后,心情郁闷的她,约了韦红梅到一个安静的小酒吧解闷。
“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听了黄利娟的“遭遇”之后,韦红梅惊讶地望着她。
一个女人明明知道不想嫁于他,却频繁地与他交往。在韦红梅的眼里,黄利娟的这种行为的确太不可取了,或者说太荒谬了。然而,韦红梅的惊讶之色,并不会让黄利娟感到一丝的不安与惭愧。她很清楚,自己没必要去压抑自己的情感,其实女人的情感比男人更强,只不过藏得比男人深,就像蓄水丰盈的水库,一旦开了闸门就奔腾而出,难以控制。何必压抑自己呢?有多少男人会坚守阵地,完送一个处子之身,给自己的妻子呢?女人要矜持,要自爱,这些都是男权思想下诞生的一些荒唐说法——就是这些荒唐的教育,社会意义上的女人最终被塑造成了情感远比男人压抑的怪相。
“利娟,你妈知道你的情况吗?”韦红梅担心地又接着问她。
“又不是为我妈活着,干吗要告诉她呀!”黄利娟道。
“不可思议,对你的行为,我只能这么说!”韦红梅想了想,叹道。
“哎呀,其实我也挺烦的!”黄利娟淡淡笑道。
“烦什么,你如此看得开,不是挺好的吗?”韦红梅带着讥讽的口吻道。
“你别老讽刺我好不好!”黄利娟瞥了韦红梅一眼道,然后又轻声问,“唉,红梅姐,你们俩来那事的时候……?”
韦红梅一颤,脸色骤然阴沉起来,不做声,沉默了好长时间。
黄利娟没想到自己的问题会深深地触动韦红梅,也不知何故突然引起让韦红梅突然如此变化,于是就鼓起勇气,轻声问韦红梅:“红梅姐,我……”话含在嘴里,还是没有说出去。
韦红梅眨着湿润的双眼,脸朝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扭过头来,道:“没事,没事的!”
黄利娟伸出双手轻轻握着韦红梅,隐隐约约知道了韦红梅的婚姻一定遇到了问题,只不过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而已。
一阵沉默,黄利娟不想再挑起韦红梅的伤心情绪,所以未敢问她。
最后,韦红梅打破沉默,意味深长地对黄利娟说:“姐在婚姻方面绝对是个失败者,离过婚,如今有了第二次婚姻,也出了问题,所以啊,有的只是教训,姐今晚想告诉你的是,作为女人,千万别把情感当儿戏,那会让自己受伤的,找一个人好好爱,好好过日子!”
黄利娟压根儿没有辩驳的心思,只是频频点头。
事实上,黄利娟自从夏菊花说了她们“还不如寡妇”的话之后,她已经不知觉中就加快觅爱的节奏了。虽然偶尔躺在小帅哥的怀里,但她还是刻意不跟小帅哥谈感情的事情,尽量留给自己一些空间,瞒着他暗地里去约会。
三个月内,她与七个男人有过约会。这七个男人中,有通过同事引见的,有通过网络认识的,有在旅游中偶遇的。黄利娟将他们稍作统计:搞技术和私人企业主的各一个,企业高层和中层管理者各有两个,还有一个就是边防部队的军人。她特意上百度,搜了一下运势,今年她“命犯桃花”,可是折腾了一阵后,她发现自己桃花却迟迟不开——约会几乎都夭折告吹,而且都是她对另一方不满意:搞技术的那位太抽象,个矮且腰板也挺不直,瞧不上;企业的老板刚刚与妻子离婚不到一个月,如此轻薄之人她哪敢靠近,而且还是最吝啬的一个,不能要;四个从事企业的管理男人似乎都很优秀,但都比她还张扬、更婆妈,所以,免得天天吵架,要不得;只有一位兵哥还尚存一丝希,但却一直没怎么进展。所以,她有些倦怠,失落。
听了韦红梅的劝言之后,隔日晚上,黄利娟决定再次出去约会,对象是一个年青人力资源总监。约会地点是红牡丹咖啡馆,是个好地方,但却进行不到一个半小时,就不欢而散,因为总监太拿自己当一回事了,对她说话像教育小孩一样,什么“要好好工作”、“要提升自己的核心竞争力”之类,听得让黄利娟周身起鸡皮疙瘩。婆妈!她不停地冒出两个字来概括这位年轻的总监。所以,约会很短暂。这短暂的时间只够她吃完一份块餐,然而她只吃了冰山一角——约会也是件受罪的事,体面的男人们动不动把她约到高雅的西餐厅,以至于她最近对吃西餐都有些反胃了。坐在对面的如果是个“秀色”的男人,那她也会多呆一阵,对于婆妈的男人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尽早结束约会的想法在一开始接触的五分钟就诞生了,只不过是为了给男人一点面子,她才撑足了一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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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高云凤正在轻轻往脸上擦着脂粉,青春正渐渐地从她的眼角悄然流逝,鱼尾纹却悄然滋生。这种悄然的减与增却足够让这位大龄女青年恐慌的了,“不要轻易地挥洒自己的青春”,她一直这么提醒自己,像是自己的座右铭一样,然而,一直向往爱情的她又何时能找到一个称心的男儿胸怀,去“挥洒”一番呢?
那个人并没有出现,一年,两年,三年,等待无果。半身不遂瘫倒在床的老娘一直催着她赶紧找个合适的嫁人,还口口声声称“你不嫁出去,我死了都不瞑目”,而她的兄长则取笑她道:“还挑剔什么呀,你这年龄,我看只能吸引那些失业下岗,离异有子,年龄35岁以上的男人。”
我的妈呀,让我死去吧!她叫着,心里发慌地叫着。几乎所有身边的人都在说同样的一句话:“你咋就不着急呢?”
其实,她哪能不着急呢!表面上的不着急,那是装出来的泰然自若,可心底里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三十岁了,还是老处女一个,她急得有时候都想哭,甚至,有几次寂寞中犯饥渴的时候,都想着到网上随便找一个来一夜激情算了,可转念一想:我守候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毁了吗?万一给以后的婚姻留下阴影怎么办?所以,她内心是渴望。她的那句仿似座右铭的话虽然也是来自心里,但到底哪种想法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她也不清楚,但要行动,也曾经行动过,比如她也曾报名参加婚姻介绍所组织的大型交友征婚活动,可是她失望地发现征婚的男人不是50岁上下,就是高中没毕业,而女人却一个比一个优秀。所以,很多行动对她而言只是无果之花。“方式太老土,导致素质不高”,这是她参加征婚后总结出的原因。于是,她改变了一种方式,一次,两次,虽然白马王子未出现,但却对这种时尚的约会模式——八分钟约会上了瘾。
8分钟交友,源于犹太人的传统习惯:SpeedDating,年轻的单身男女,定期在长辈的陪伴下见面,以避免族外通婚。1999年,美国洛杉矶的犹太教成员YaacovDeyo制定了游戏规则后,SpeedDating马上在西海岸风靡起来,一路传到纽约。接下来的几年里,这种约会方式陆续传播到加拿大、英国等地,最近登陆中国,立即倍受注目,迅速传播,现在已经开展到了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沈阳、合肥等地。
在活动中不能问对方真实姓名,每人只有编号;不能问对方电话号码,电子邮箱地址;不能问对方详细地址;不能无故纠缠对方。但是,一旦聊得投机而时间已到,怎么办呢?交友结束后,你可将想结交的朋友的编号记下来,再通过活动组织人去联系对方。
两天后通过接收电子邮件,你会发现自己受到了一位或两位(甚至三位或更多)对象的青睐。你从无聊等待的日子中走出来,丰富多彩的约会生活在面前悄然打开……
今晚,她又要赴会了。
起初,高云凤也不知道这种约会方式。前些天,黄利娟妈又从老家专程来给女儿安排一次相亲,说是一个国有企业总经理的儿子,刚从美国回来,二十五岁。当时,黄利娟瞪着大眼珠子,讶然道:“什么?还比我小?!我的妈呀,求你放过我了!”
她妈哪肯放过这次良好姻缘的机会,拼命地劝女儿什么:“女大三抱金砖”,“我不是比你爸也大两岁嘛。”黄利娟知道说服不了母亲,便不做声,只是心里嘀咕着:人家是抱金砖,我抱什么!
黄利娟妈大老远跑到城里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了通牒令:“明晚见面,人都约好了。”
可是,第二天黄利娟则关了手机,以饭店正在接待VIP,要通宵加班为由不回去,并让高云凤转告她妈。
那天傍晚,黄利娟妈见高云凤却回到了屋里,便问她怎会这么早回来。高云凤支支吾吾应道:“营销……营销部忙,我们餐饮部没那么忙!”
黄利娟妈显然很生气,不停念叨道:“我再也不管了!我懒得管了!简直气死人!哎,你们也真是的,整天忙忙忙,连婚姻大事都不着急!”高云凤也小心翼翼地应道:“是啊,哪有工夫谈情说爱啊!”
黄利娟妈又道:“她哪是没工夫啊,没工夫还总去参加什么八分钟约会!她啊,就是想要自己做主,不信任父母,她讨厌我给她介绍对象。为啥知根知底的人偏就不见?那是跟我作对!我以后懒得理这茬事了!我明天就回去!”
高云凤听后一怔,才知道黄利娟还暗地里参加这种约会,以前她没有在意这种新潮的方式,但从那刻起,她开始关注所谓的“八分钟约会”了,没多久就置身其中,秘密参加。为什么要参加呢?答案或许只有一个:她需要爱情,花开时节,需要展示。
她今晚要去的地方,在文化大厦二十四层,是名副其实的空中酒吧。地点很高,灯光很暗。对面这个男人是抽签抽到的,样子也跟婚姻介绍所看到的差不多,文凭不知道高不高,但个头一点儿也不高,属于三等残废类型那种;收入也不知道多不多,但颅顶上的头发不多,秃头一个。哎,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她暗自嘀咕着。
秃子打量着眼前的高云凤,觉得气质不俗,但却不怎么丰满,也没有飘逸的长发,跟他以往接触的几个女子都不一样。他脸上也呈现出淡淡的失落。两个陌生人同在一个朦胧暧昧的灯光下,高云凤觉得很是尴尬,便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秃子道:“蒋泽虎,蒋介石的蒋,毛泽东的泽,大老虎的虎。”
高云凤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好奇地问道:“为什么叫这样的名字呢?”
秃子将眼睛一转,神秘地道:“蒋泽虎,就是说蒋介石是老虎,毛泽东也是老虎。二虎相争,三虎才会和谐的缘由吧,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
这句话,他也记不住跟多少女性说过了,但几乎所有的女子听后都会乐,只是表现形式不一样,而他就会在刹那间根据她们的表现做出选择。选择什么呢?当然是女人,仅此而已。所以,他身边不断有女子陪伴,一夜,或者一月,最长也是三月,可他就是不轻易言爱。这是他最近接触女性的准则,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可不可以不言爱。“我爱你”在他的世界里,似乎越来越遥远,而“我要你”则变得越来越轻易说出口。
眼前的这位女子是他的理想对象吗?蒋泽虎观察到:她听后也乐,乐得咯咯笑起,这种不羁的笑与安谧的咖啡厅显得格格不入。这不是蒋泽虎希望看到的那种方式——他已经学会从不同女子的不同的笑中洞察她们,比如笑得忸怩而眼神好奇的女子,像开水瓶一样表面冷,里头热;坐在对面的女子则相反,看上去爽朗模样,可实则保守到家,对爱情的态度往往也一点儿也不放开,死脑筋一根。所以,从猎艳的角度来看,她不是他要找的那种类型,虽有气质,但不够丰满,于是他就轻声反问:“有趣吗?”
高云凤没有回答,端起咖啡台面上的杯子,轻啜了一口。
“对不起,我们看报吧。”蒋泽虎转身到座位旁的书报架取来了一份报纸。 
高云凤一看是觉得眼前的秃子个头虽不高,但也跟初恋男友尚有一些共同点:智慧的眼神,硕大的耳朵,因此也没表现出反感,但当他主动提出结束继续交谈的刹那间,她却有一种强烈被冷落与羞辱的感觉。于是,她脸露不悦之色,责问:“凭什么要跟你一起看呢?”
蒋泽虎缓缓道:“噢,对不起,顺便告诉你,我就是干这行的,我就有这毛病,一见报纸就忍不住要瞧上一眼。至于为什么是你,我也不是故意的,抽签的结果!只好委屈你八分钟时间了!”
高云凤也不是软柿子,不屑地道:“莫名其妙!”
蒋泽虎将手往报架上一指,客气道:“要不,你就看点别的……”
高云凤抽身而起,为了离开这个恶心的男子,她宁可放弃了剩下的三次八分钟的机会,悻悻走出酒吧,轻蔑地嘀咕着“神经病”、“长得一副哈巴狗样”之类的话,没完没了,很是泼辣的样子。这,就是她的今晚的八分钟约会:一无所获。
其实,蒋泽虎今夜也一无所获——他也经常一无所获,但是他也喜欢去那种地方,那种地方可以验证“在城里遇到美女的机会满天飞”的传言,所以有时候他会纳闷:城里的美女都躲到哪儿去了呢?
黄利娟,虽不是一个艳丽美女,但绝对是一个气质美女,她并没有躲起来,而是到了另一座大厦的酒吧里去寻觅真爱了。一连几次约会都宣告失败,她今晚约会的对象就是还尚存一丝希望的兵哥。
兵哥有些羞涩,这恰恰符合黄利娟的品位,她不希望男人话过多,但要会说话。兵哥第一次与黄利娟见面的时候话很少,几乎是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黄利娟觉得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尴尬,害羞也是很自然的事儿。所以,她并没有拒绝与兵哥的第二次约会。
兵哥请她吃饭,她赴约,可餐桌上的兵哥还是不爱说话,两人的沟通模式依然是审问式,黄利娟是审判官。
第三次约会黄利娟不再选择边吃饭,边聊天的方式,而是到离宫的万树园去散步。黄利娟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躺在草坪上,伸出渴望的手,想让他拉自己一把,可是兵哥却木讷地站着不动,吝啬双手。事后,她问他为何不拉她起来。他说,万树园是他们部队的管辖区域,不远处有一个巡防兵,这里的兵都是他的部下,万一被看到那多难堪啊。木头!她暗骂。
今晚,是黄利娟主动约了兵哥的,地点是在夏威夷酒吧,与高云凤出没的地方仅隔一条马路。一般心怀不轨的男人,才会将女人约到酒吧去,喝足了酒抱到床上去疯狂。所以,黄利娟从不跟不熟悉的男人到酒吧约会。今晚她主动将兵哥约到酒吧,不为别的,就想给他一个轻松的环境,让他放开一些,别总那么拘谨。酒喝了,兵哥却很清醒。在舞池的一角,黄利娟领着他跳“慢三”。
他小心翼翼跟着她挪动着艰涩的舞步,羞涩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看。她穿的是吊带裙,胸口不仅白皙,浅浅的乳沟更是撩人。他却很不自然,额头慢慢地涔出热汗。黄利娟慢慢地将身体往他怀里靠拢,恨不得凑嘴亲一口,但又担心吓走他。当她的小唇慢慢靠近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将她轻轻地推离自己,然后回到座位上,低着头。黄利娟也坐下,沉默。
此刻,震耳欲聋的迪斯科的舞曲响起。他抬起头,望着黄利娟欲言又止,不敢公开大声说想说的话,低声说又怕她听不到,于是就掏出纸笔,刷刷写了几个字,递给黄利娟。她一看,写着“对不起”三个字。
黄利娟拿过他的笔,也写了“没什么”回了过去。
兵哥又通过纸张问道:“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发展得太快了?”
黄利娟没有回答,心里却不舒服地想:这不是嫌我太开放了么?于是,他又递来那张纸,写道:“再说,部队上也有严明的军纪。”
黄利娟瞥了一眼,想:听说过跟兵哥结婚要调查女方的背景,也没听过接吻也要审查呀! 
兵哥就这么沉默地坐着。黄利娟黯然若失,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情。于是她就找了一个借口让兵哥先走,自己想一个人留在酒吧喝酒。兵哥很不放心地望着她。她说:“没有人会要我的,没事的!”
就这样,一个充满期待的夜晚,渐渐地从眼前溜走。喝过两瓶啤酒后,跟蒋泽虎一样,黄利娟失落地从嘈杂的酒吧出来,而且还与蒋泽虎擦肩而过。蒋泽虎只是望了一眼她的娇娆身子,嘀咕一声“蛮性感的嘛”而已。
一无所获的蒋泽虎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掏出手机给萧利剑拨去,狡黠地笑道:“萧利剑啊,你可是名气越来越大啦,出来请老同学喝杯酒吧!”
萧利剑正在看书,一听也懵了,问道:“又什么空穴来风把你吹得直说酒话!”
蒋泽虎反问道:“《民营企业家萧利剑谈本市饭店崛起之路》,我也刚看到的,都市报第四版一整版都是你的高论!”
萧利剑笑答:“我以为说什么呢!我说你怎么有空看报呢?不好好利用时间去约会?”
蒋泽虎叹道:“哎呀,刚参加完八分钟约会。”
萧利剑疑惑问道:“什么?八分钟约会?”
蒋泽虎正经地教育萧利剑道:“你看,老土了吧!就是很多人在一起约会,按号轮流,每对只有八分钟。”
萧利剑恍然大悟,便以讥讽口吻道:“没想到啊,吃起方便面爱情啦!”
蒋泽虎哈哈一笑,道:“我这是有心栽花花不开,逼上梁山啊,要不一个单身汉怎么会从经济新闻组,调到百姓情感热线组去呢?也怪,你为什么不把你身边的几个年轻女经理介绍给我认识呢?你一个有家有室的人难道还想有所企图?”
萧利剑笑了笑道:“别拿我开涮了!你参加八分钟约会这叫英雄派上用场呀,怎么样?身边有几个了?”
蒋泽虎叹道:“跟所有的城里男人感慨都一样,女人很多,漂亮女人不少,漂亮的好女人却很少!”
萧利剑道:“得,拜佛要心诚,像你这样,连心都不知在哪了,佛能给你显灵吗?还嫁祸别人!”
蒋泽虎道:“又损人了!又损人!不说了,这么晚了,没有打扰你们夫妻的美梦吧?”
“没有打扰你们夫妻的美梦吧”这是个他最喜欢问萧利剑的问题,似乎总在潜意识里就一直关注着老同学萧利剑夫妇的夫妻生活。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而他似乎就在坚持不懈地找缝。有没有缝呢?有,只不过萧利剑夫妇都在掩饰,不想让它露光而已。对于蒋泽虎的关心,萧利剑觉得很正常,毕竟多年的同窗好友,但是,他并没有注意蒋泽虎的这个习惯性问题,今晚也一样,他只是停顿了一会,淡淡地答道:“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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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他挂了电话,搁下手中的书,坐在沙发上一阵发呆。王砾岩带了餐饮部的几位厨师到唐山考察河豚鱼去了。今晚,萧利剑不会有蒋泽虎说的那种夫妻美梦,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了。
下午出发的时候,他并没有送王砾岩,因为出发前他们又发生了矛盾,矛盾的起因是黄利娟提出的饭店营销策划案。各位经理在讨论中意见分歧大,主要集中在雅间里是否请歌手来演出。有的认为请一位歌手至少要花几十元,多则上百元,还不如就把这钱让利给消费者。但也有的认为,请歌手是聚人气最有效方式,可一炮打响。会议室闹嚷嚷,一直争论不休。
黄利娟倾向于请歌手,并建议趁此机会为“地质科技表演团”注入新鲜血液,扩大它的名气。萧利剑当然也希望这样,但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望了一眼王砾岩。
没想到,一听到“表演团”三个字,王砾岩就对方案起了反感。她一直不太赞同搞什么表演团,她知道,王丽敏以前在大学时是学校艺术团的骨干分子,能歌善舞,萧利剑就是被她的歌声所吸引的,所以“地质科技表演团”在她心里好像是一根无形的冷针,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冷不丁地刺她一下。她用笔敲了敲桌面,道:“好了,别讨论了,在雅间里请歌手方面咱没经验,经费又高,这次就不请了,就这么定吧!”
萧利剑脸部一颤,想发言又未开口。一眨眼,王砾岩已起身走人,弄得他一阵郁闷:王砾岩自从接替父亲经营饭店以来,他虽然再也不是一名普通经理了,而是饭店的总经理,但是,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境地似乎并没有改变太多——在外人看来,地质饭店是他们夫妇的,可是每当到饭店关键决策之时,他始终是局外人,地质饭店的重大决策都是她一个人拿主意。尤其是当夫妻之间的经营思路完全不一样的时候,总是被妻子一口否定,自己的主张就像只蚊子一样被轻易地拍死了,弄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所以,她去唐山,他并没有为她送行,也不过问。
孤单的壁钟频频传出悠远的声音,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客厅只亮着一盏灯,灯光依然幽暗。墙上的钟摆在来回摆动,不知疲倦。可萧利剑疲倦了,他睡觉前习惯地推开一间卧室的门,想看看熟睡的儿子。卧室空荡荡,他居然忘了儿子已被王砾岩放到她妈家中。他走进另一间卧室。这间卧室很大,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分床对一些人来说是一种时尚,是想制造皇帝“临幸”妃子的新鲜感,对萧利剑来说,只是无奈。无奈地躺在床上,内心十分压抑,辗转着,就想起了王丽敏,想着想着,便又浮现出韦红梅的背影。她离婚了吗?为什么要离婚呢?她的离婚是不是预示着自己与她的缘分已经悄然来临?
然而,韦红梅并没有离成婚——自从她帮赵芬落实了工作后,赵之君突然又不说“离婚”两字了,所以她还是老样子,依然默默地上班、做饭、洗衣,依然各睡一张床。而心存猜疑的赵之君则每天在她上下班的时候就不自觉地趴到窗口,从窗帘缝隙间看着她的离去与归来的身影。
事实上,自从韦红梅告诉萧利剑要办离婚之后,萧利剑一直不敢接近她,怕刺痛她的伤口。所以,他只是给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忙。尽管这样,王砾岩也没减少猜疑,也跟赵之君一样在窥视着韦红梅,在去唐山出差的前一个晚上,她又特地叮嘱她表姐要对韦红梅和萧利剑“盯紧一些”,惟恐他们趁机来往。
午夜时分,没有睡意的萧利剑又爬了起来喝水,在偌大的客厅坐着,望着墙上的钟摆在沉闷地摆动,慢慢地,他的心也一样摇摆起来。
迷惘。彷徨。徘徊。这些曾经多次出现在他以前写的诗歌中的词汇,如今赫然地来到他跟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婚姻呢?他想。或许该做个选择?他问。但他很清楚,自己是个被动的人,没有外力的推动他是不会去改变现状的。如果离开王砾岩,又会和怎样的人在一起?是韦红梅?难道她就是外力?他很清楚地记得,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西方文艺学的老师曾说过,莎士比亚用阳台象征爱情的阳光地带,为了崇高的爱情罗密欧终于爬了上去。那自己与这个女人之间又算什么呢?
韦红梅这个女人,天生有一副美臀,有了美臀还要会穿衣服,还得学会摇摆与扭动,每当他看到韦红梅一扭一扭,有节奏的,在他眼前闪动时,他的眼中,就透彻地展现出一种女性独有的美,具有文化底蕴的美。这种美,这般味儿,王砾岩是不曾有的。
或许,真的应该跟王砾岩谈谈了。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夜色,暗想了许久。当萧利剑迷惑之时,转身回到了客厅。蓦然间,茶几上的晚报文艺版,有一首小诗进入了他的眼帘。
你说黑夜是爱情的摇篮
温柔的风是星光般圣洁的歌谣
催你沉醉几个时辰
撩你留恋几个春秋
可我却是长不大的孩子
一半是沉重的回忆
一半是悬空的恐惧
我说爱情是黑夜的窗口……
萧利剑反复地念着“你说黑夜是爱情的摇篮”这句诗,越念越觉得不对劲,“黑夜是爱情的摇篮”明明是自己大学时,写给王丽敏的一首情诗里的诗句呀,为何会出现在这首诗歌里呢?想着,他顺手抓起电话给蒋泽虎拨去,邀他出来到茶庄喝茶。
夜色浓郁,蒋泽虎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叫张一元的茶庄。萧利剑一见到蒋泽虎便急问:“你看今天的晚报了吗?”
蒋泽虎答道:“看了,自己编的怎么能不看呢!问这个干吗?好像没有你的新闻呀!”
萧利剑道:“不是新闻,文艺版!”
蒋泽虎道:“噢——,没注意,难道大诗人枯枝发新芽又开始写诗了?”
萧利剑掏出报纸递给蒋泽虎道:“你看看。”
蒋泽虎浏览了一会,疑惑道:“没有你的大作啊?又改笔名啦?”
萧利剑用指头指着报纸道:“你看这首诗。”
蒋泽虎头刚低下又抬起,道:“看不懂,你是校园诗人你最清楚!”
萧利剑有些激动,指着报纸道:“你看第一句,跟我多年前说的一模一样。”
蒋泽虎不屑地道:“这有什么!同样的道理就容许你一个说呀,又不是专利!”
萧利剑问道:“你是报社的人,找到这个人不难吧?”
蒋泽虎疑惑道:“找人?”
萧利剑追问:“有困难吗?”
蒋泽虎答道:“难倒不难,这事王砾岩知道吗?”
萧利剑反问:“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蒋泽虎望着萧利剑的眼睛,然后摇了摇头道:“不,不,不,你是我同学,她也是我同学,要是我的胳膊拐错地方……”
萧利剑道:“得,得,得!脑袋里尽是脏水!”
蒋泽虎一本正经地道:“我得听听王砾岩的意见。”说着,就要往兜里掏手机。
萧利剑打断道:“别浪费她电话费了,她在唐山出差呢!”
蒋泽虎笑了笑,道:“难怪!机会难得是不是?真要找?除非有个正当的理由!”
萧利剑道:“不帮?那我自己找!”
蒋泽虎连忙答应:“我帮,我豁出去,不过你可别跟王砾岩说是我帮找的啊。”说着,蒋泽虎又拿起报纸,投入地琢磨了起来,脸上还露出一丝惬意,这个惬意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你萧利剑越勇于背着王砾岩做事,我蒋泽虎那不是更有盼头了么?
隔日,蒋泽虎立刻也找了个临时到唐山出差的借口,着急赶往唐山,动身前还告诉萧利剑道,要不要捎什么东西给王砾岩。萧利剑道,不用了,马上就回来了。蒋泽虎也是费尽了心思,居然想“要不要捎东西给王砾岩”这句话来试探他们夫妻感情的紧密程度——他早就判断萧利剑跟王砾岩不会太长久,谁知道一眨眼就过去了六七年,七年之痒,这婚姻的规律也能顺利渡过?他一直不相信,所以他想进行最后一搏。萧利剑的答应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他们的婚姻就处在痒痛的节骨眼上,因为王砾岩隔日就是三十一岁生日,萧利剑居然给淡忘了。蒋泽虎很清楚,这个日子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每年都在数着她的生日,因为他也是那天出生的。在大学的时候,他们俩就经常合伙过生日,但费用基本上都是王砾岩一个人出的。
蒋泽虎到了唐山之后,给王砾岩打电话,问她的住处,夜色降临的时候,他就抱着一束鲜花找她。王砾岩感动不已,问:“你咋还想起生日这事了?”
蒋泽虎道:“人再忙生意再重要也别忘了自己,我可是每年要过生日的,恰好今晚上我也一个人,就想到同日生的你呗!”话说得很入理,可心里想的却是:机会难得啊,我一定要把握住!
然而,这个晚上,王砾岩并没有给他很多机会,蒋泽虎邀她到酒吧喝酒。酒没喝多少,王砾岩嫌酒吧太吵,说:“不如到湖边走走。”于是,他们就在湖边的夜色中漫步到深夜。
对蒋泽虎而言,这是一个失落的夜,因为王砾岩并没有敞开心扉,弄得焦急的他,总觉得湖边的蚊子特凶猛!这也是一个失败的夜晚,要是别的女人,凭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早就弄到床上了。不仅如此,而且整个晚上的话语主动权一直牢牢地被王砾岩把握住了,她不停地问他同班同学的情况,一个接一个,耗尽时间,也耗尽了他的激情与痴想。直到深夜,她才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很直接地问他道:“我说啊,我们班的同学大都结婚了,你咋还不结婚呢?”
“我呀,三十几岁的人了,一无房子,二无财产,三无职权,是典型的新时代‘三无’人员,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能有底气去爱一个人吗?”蒋泽虎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暗想:我在等你啊。
“你啊,别挑花眼就行了!”王砾岩道。
“哎呀,哪去挑啊?挑谁啊?我可没有萧利剑那么好命啊!”他神情地望了她一眼,叹着气。
“他咋命就好了?”王砾岩诘问。
“你不知道,我们报社的情感热线天天热闹的很,有多少离了婚又结婚的人都在向我诉苦,从一桩婚姻的不幸中又掉进另一桩的不幸中。你瞧瞧萧利剑,从一个小蜜罐里又跳进你这个大蜜罐里!”他解释道。
“小蜜罐?”王砾岩疑惑地问。
“哦……”蒋泽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连忙纠正道,“当然,他的第一次婚姻也不算什么蜜罐了!不过,有了你啊,他也该别无所求了!”
王砾岩没有做声,两眼望着湖水。
他觉察到她的内心并不安宁,她的生活并不在幸福的状态之中。于是,他便追问:“难道不是吗?”
“是,是。”她不自然地应道。
虽然蒋泽虎只是说萧利剑与王丽敏短暂婚姻是“小蜜罐”,但在王砾岩看来,那也是甜蜜的,而且这种甜蜜对于萧利剑而言是第一次品尝,那般滋味更容易留在他的记忆里,留在他的灵魂深处。一想到这些,她就会有些不安,即使自己与萧利剑的婚姻已经维持了六七年了,但谁又知道那些不安的因素会不会在哪天给她致命的一击呢?
她一下子突然感到了疲惫,于是就与蒋泽虎道别,各自返回酒店。蒋泽虎要送她回酒店,被她委婉拒绝了,只好失落地望着她上了车。
隔日一大早,蒋泽虎又给王砾岩打电话,想请她吃饭,但此刻的王砾岩已经匆忙前往北京,蒋泽虎也只好灰溜溜赶回城里。
王砾岩出差回来,萧利剑也没去接她,这更让她又很憋气。小王司机告诉说萧总今晚要见客人。“客人,客人,有这么重要的客人吗?”王砾岩听后气道。俗话说,婚前是玫瑰,婚后成累赘,王砾岩在结婚前是主动追求萧利剑的,连玫瑰的感觉都没有拥有过,婚后让他对自己温柔体贴,那是一种补偿。王砾岩上了轿车,狠狠地关上车门。当车子走到地质饭店楼下时,王砾岩突然让司机自己回去,她自己开车。司机下了车后,王砾岩急匆匆地换位到驾驶座,驾车掉头疾驰而去。当车子进入三叉路口时,红色轿车并没有往前继续走,而是停了片刻后,又调了头驶向王妈住的住宅小区——这个家门永远都属于她的,像灵魂栖息地一样,疲惫的心无处可逃之时这里便是可逃之地。
王妈把屋里的灯全打开,问道:“宝贝女儿,怎么这么晚找妈来了呢?”
王砾岩一边放着行李一边道:“突然想妈了呗!”
王妈道:“唷,我知道,宝贝疼着妈!嗯,不对呀,你不是去唐山了吗?咋不回家去呢?”
王砾岩答道:“怎么?不欢迎?萧冉睡了吗?”
王妈道:“刚睡,闹了一个晚上了,累着了!”
王砾岩点了点头,问:“没惹妈生气吧?”
王妈道:“好得很。我说你又跟萧利剑闹别扭了是不?你呀,就是长不大!”说完,她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王刚军的遗照。王砾岩掏出手机关掉,放到桌上,然后抱着她妈亲昵地道:“妈,你呀,啥事都甭管,就好好享福,啊?”王妈幸福地握着王砾岩的手。
王砾岩看着母亲的床头搁置一件没有织完的毛衣,就轻声问道:“妈,你织毛衣干吗啊?”
王妈道:“怎么?见不得你妈这么老土?”
王砾岩道:“我是怕你累着!给我的?还是给经常在楼下等您的那位老头的?”的确,毛衣就是给他织的,王妈听女儿这么一说,心里也偷着乐,但她不直接回答女儿的问话,而是回避道:“什么老头?难道你妈就不老了吗?”
王砾岩道:“妈,你年轻着呢!我还巴不得你再找个老伴,可以陪你说说话呢!不过啊,最好再找一个文化层次高点的,比如退休干部之类的!”
老人痴迷地望着女儿,幸福刚刚露出眉角,听到最后一句的片刻突然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王砾岩见状,便担心地问:“妈,怎么了?有什么事?”
王妈看着王砾岩,缓缓地道:“我的事儿你少管,妈倒希望你自己的生活别出乱子!你说说,你跟萧利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王砾岩敷衍道:“没什么呀,挺好的呀!妈,你又怎么啦?”
王妈望着女儿的眼睛道:“那你说,要是没闹矛盾,怎么会在一个房间里放两张床?”
王砾岩打断道:“妈——”
王妈紧接着问:“多长时间了?”
王砾岩敷衍道:“也就两个月。妈,您别担心,不都好好的嘛!”
王妈悻悻道:“好?我说不见得!男人的心就像风筝一样要用线拉住,男人的身体要用绳子绑住,你可好,自由放飞了!”说完,叹了叹气,双手抚摩女儿的头发。王砾岩低头不语,握着母亲苍老的双手。
自己到底跟丈夫发生什么矛盾了呢?应该没有。她想。她认为萧利剑对她精力过多投放在工作上的不满,以及他口口声声的“生命更要品质”“事业对我无所谓”的牢骚,这都是他的虚荣心作祟——他来自农村,不服输,王砾岩很清楚,当年读大学的时候,她就看上他那不服输的劲儿,看上他当年为了文学社而挣扎不屈的勇气。可是,结了婚之后,他的那些东西都去哪儿了呢?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那骨子里的东西丢不了。王砾岩一直就这样断定。他发发牢骚,只不过受了压抑的一种常规表达:初结婚时不被父亲器用,压抑;父亲去世后,在饭店里还是没有话语权,压抑。这些,王砾岩也清楚,但是在饭店生死存亡的时候,他并不能够很好地辅佐她,一方面他文人气质思路狭隘,且经常跟她反调,另一方面,他行事犹豫,魄力也不足。性格决定格局,王砾岩理所当然认为,饭店的事儿就她一个人能做主。对于萧利剑的不满,她的立场是:事业上做不了主的男人在家里发发牢骚也是正常的,甭计较就是了。
相爱、冷淡、冷漠、分床、分居。这或许就是婚姻的轨迹?它的变化或许不需要有太多的矛盾?她带着这些问号走到了家门口,突然觉得胸口很闷,一连几阵咳嗽,咳得眼眶也湿润起来。
隔日清晨,办公室还是静悄悄时,王砾岩就已端然地坐在那里了。只要一坐在办公室里,她就会抛弃那些所谓的烦心事,全情地经营她的饭店。案头一大堆文件没处理,有些是萧利剑本来可以自拿主意的,可还是放到她这儿来,她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丈夫的消极行为,相反她往往会认为那是他拿不定主意。不知甚时,人事经理敲门进来请示工作,称有一位怀孕的录入员工要请三个月长假。
王砾岩道:“那就让她请呗!”
人事经理道:“可是,饭店不是规定女员工怀孕初期不允许请事假吗?而且这个岗位很重要!”
“为什么要请假?”王砾岩问。
“说是身体不舒服,也拿不出医院的诊断书!”人事经理应道。
王砾岩想了想,道:“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原因就让她克服一下吧。”人事经理应声而出。
可是,没一会儿工夫,只见一位女员工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直闯董事长办公室。王砾岩见其气汹汹,便好言相劝,诸如“这是饭店的规定”“请多体谅饭店的困难”之类的劝个不停。可那女员工不仅没被说服,而是愈来愈激动,便含泪谩骂道:“体谅,体谅,你怀过孕生过孩子吗?你体谅我吗?饭店不少像我这样因为工作劳累导致流产的人,你们这些领导关注过吗?今天我不干了!我知道,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你都没生过孩子,你都不是女人!你根本就无法体会一个母亲的难处……”
员工已愤懑地离去,刺耳的骂声还在办公室回旋。王砾岩被骂得一句话也说不上,确切地说是没有底气在这样的场合里说话,只有呆呆站着的份儿。的确,她没生过孩子,萧冉是丈夫带来的;人家骂得也没错,她不是一个完完整的女人。从员工走开的那一刻起,王砾岩就一遍遍地回味着那犀利的骂声,一遍遍地在怀疑自己的选择与承诺,一直到夜色降临,才迈着沉重而飘然的脚步离开饭店。
回到家里,萧利剑关着门在厨房做饭,王砾岩则端视着萧冉,端视这个也是自己抚养大的孩子,还忐忑自问:“这是我的儿子么?”带着这个疑问,王砾岩这两天的心一直都未能平静,甚至还滋生了要小孩的想法。
在老人的眼里,年轻一辈的情感纠葛那是吃饱了撑着,两个人一辈子互相照顾、携手同行不就那么一回事吗?等老了才知道,时光不多了,想给对方多一些爱也来不及了。但年轻人总想着爱情至上,总以为时间是有的,就怕没有了爱。
王妈跟着王刚军很幸福,老头子去世了,现在跟她的“参谋长”说说心事也倒愉快。如果女儿幸福了,这一辈子,也没啥遗憾的了,当然,她还想用自己双手缝制一套婚纱,干啥用的,都还没想好。这念头源自于两个礼拜前,那天早上晨练结束后,她与“参谋长”来到了公园湖边,此刻洁净的阳光已经从树梢上爬出来了,树的不远处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在摄影师的镜头下在摆着各种姿态。
“参谋长”远远地呆望着,忘记了走路。
“看啥呢?”王妈问他道,沿着他的前方望去,转头望着他笑了笑,问道:“年轻人拍婚纱照你也想凑一份?”
他乐着道:“啥叫凑一份!你敢说那婚纱只有年轻人穿了才好看,啊?”王妈答道:“好看,好看,不过啊,也只有看的份了。”
可“参谋长”看着王妈却摇头道:“小岩她妈,你这话说得不对,人家年青人一大清早拍婚纱照,年纪大了不也可以在傍晚来拍吗?”
王妈问道:“干啥非得傍晚拍呢?”
他笑着道:“黄昏恋黄昏恋,哪还有在早上的么?”这话将王妈逗得咯咯笑,也就是这话让她开始有了缝制婚纱的念头。
在柔和的灯光下,王妈挂着老花镜,怀里堆着一大块洁白的丝绸,全神贯注地在灯光下缝着婚纱。不知何时,女儿来了。王妈慌张地将怀里的布料藏到衣柜里,匆忙开门。
王砾岩坐下没多久,便望着母亲问道:“妈,你说我过段时间要个孩子好不好?”
王妈听后很诧异,问道:“为什么?”
王砾岩道:“不为什么,就想要一个。”
王妈严肃地问:“不,你要告诉妈妈为什么?你要有个理由!而且你的理由要站得住脚!”
王砾岩不语,望着墙上的一幅老风景画。王妈又问道:“你想拥有亲骨肉?”王砾岩还是没有回答。王妈又问道:“你想通过孩子的血缘来维系你和萧利剑的关系?”
王砾岩想了想,答道:“或许是吧。”
王妈马上反对道:“我不同意你的做法,孩子,你这是在冒险,知道吗?你想想,你现在跟萧利剑一样都很爱冉冉,包括我,一个老人。我们一直都在往冉冉的血脉里注入我们的爱,我们之间的血脉难道不是已经交融到一处了吗?”王妈看到沉默的女儿,又语重心长地道:“小岩啊,妈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要考虑清楚,尤其是要征求萧利剑的意见。”
王砾岩望着母亲,轻声问道:“妈,你说我跟萧利剑结婚到底有没有错?你跟我爸当年为什么一定要反对?”
王妈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呢,小萧这人啊,人品倒是不错,斯文、踏实,也孝顺。我们反对你们结婚是有原因的,第一,他不仅离异,还带着孩子,跟这样人结婚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第二,他从小在农村长大,怕你们之间的观念不一样,再相爱的人也要过日子,怕你们三头两天吵架,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常年的折磨啊!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不说它。现在,你们有矛盾了,你想过没有,你们缺什么了?房子?金钱?社会地位?我说,你们就缺乏相互间的交流,缺乏掏心窝子的互相理解与支持。夫妻之间啊,要懂得宽容、尊重,比经营饭店难多了!既然已经走到一块了,再难也得用心去经营好啊!”
王砾岩将头靠到母亲的肩膀上,心里在思忖着对手到底是韦红梅,还是自己?王妈抚摸着女儿的手,问道:“手凉了,穿少了吧?妈给你拿件外套穿上。”说着,王妈起身打开衣柜找衣服。突然,一堆白色的丝织品从衣柜里掉了出来。王妈迅速地又将其塞进衣柜里。
王砾岩见到后便问:“妈,这么多的绸料做什么的?”
王妈连忙应道:“缝……缝件衣服,跳舞穿的!”
王砾岩疑惑地问:“跳舞?”
王妈连忙解释道:“对,街道办组织的,闲着没事儿,我就也参加了。”王砾岩笑了笑。母亲也望着女儿笑了笑。
听了母亲的劝言,王砾岩也认同生小孩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也该找萧利剑一起商量。事实上,在内心里,她自己也找不到一个理直气壮的理由去要一个孩子:想通过孩子这件事情来验证男人是否还依然爱着自己?是否还对这个家庭有信心?她也不清楚。
王砾岩回到家时,已是夜深人静。萧利剑还没有睡觉,坐在厅里安静地等着她回来,想找她谈谈婚姻问题。王砾岩脱了鞋子,问道:“怎么还没睡呢?等我呢?”
萧利剑嗯了一声,眼睛突然不敢正视她,嘴巴蠕动着了好一会儿,却一直开不了口。迟疑了一阵后,见王砾岩进了洗澡间,自己只好躺到床上睡觉。
王砾岩洗了澡又一番梳理之后便爬到萧利剑的床上。这种主动的情形很少——他们之间好几个礼拜没过性生活,甚至连亲密的行为都没有。
萧利剑突然也淡忘婚姻之恼,连忙顺势抱着她,犹如饥渴的热土迎接甘霖的到来。然而,正当萧利剑性情昂然的时候,王砾岩却张口问道:“我想再要个孩子,你说行吗?”她的问话却犹如泼向他的满钵凉水,让一切热情片刻冻结。他松开了搂在她身上的双手,冷冷反问:“有这必要吗?”
王砾岩委屈地道:“我们的员工都骂我不是女人,说我没生过孩子!”
萧利剑不满地道:“这是鬼话!哦,生过孩子就是女人了,没生过孩子就不是女人啦?这是什么道理嘛!”
王砾岩想起了母亲对她的关于“理解”、“尊重”的教导,便埋怨道:“你一点都不理解我,不尊重我的想法!”
萧利剑又道:“我要理解你什么嘛!哦,女人是用来评价的?我说,也不是我说,是千百年的实践证明履行上天赋予女人母爱天性、贤惠美德才是评价合格女人的标准!”就这样,萧利剑同样给王砾岩也泼回一盆凉水。
面对在气头上的丈夫,王砾岩哑然无语,因为她心里清楚,自己结婚时曾承诺过会把萧冉当作亲生儿子,而且也不会再要孩子。但王砾岩认为,他没必要这么张牙舞爪地反对自己生小孩啊,哪怕温柔地拒绝也行啊!他一定是在找心理平衡,就是找机会压制她。试探并没有达成想要的结果不说,经她这么一想,还白拣了几天的难受。
更糟糕的是,她的试探反倒给萧利剑留下了心理阴影:连偶尔的激情也压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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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孩子”本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词汇,但复杂的人们却在这个词上强加了矛盾、利益、忠贞、背叛、自私等等太多的晦涩,亘古不变的是给母体与心灵带来无尽的创伤。韦玉梅就再一次承受着创伤,而且还刚从娱乐中心辞职不到两天。那天早上,刚走到楼下的韦红梅一打开手机便接到黄利娟的电话,急促告诉说:“韦玉梅大出血在妇幼保健院急救!”
当韦红梅跑到急诊室的时候,韦玉梅已急救过来。韦玉梅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黄利娟告诉说,韦玉梅从早上开始突然大出血,止不住,又不是来月经,所以就赶紧叫来了急救车。怎么会这样呢?韦红梅问黄利娟。黄利娟终于一五一十地把韦玉梅堕胎的事情告诉韦红梅。
“堕胎也不至于大出血啊。”韦红梅还是疑惑,心里嘀咕着。经询问主治医生后才知道,大出血是因为当时胎盘清除不彻底所致,就是韦玉梅在私人诊所引产时留下的祸患。引产后一周后,韦玉梅发觉到月经拖拖拉拉地持续两个多星期,于是就到这家医院看病。接诊的是个实习医生,她告诉医生想治疗月经不调。医生问她:“怀过孕没有?做没做过流产?”
韦玉梅怕丢脸,再说也不想提起那伤心事,就说没有。于是,医生就给她开了一些西药和中药。可是,过了一个星期,还是出血,而且量越来越大,但是由于到新岗位上班,也不好意思请假看病,于是就拖到大出血。
“她不该隐瞒流产的事实,那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主治医生对韦红梅说。
“对,对,对,我这小妹啊不懂事!”韦红梅连忙附和道。
“正规情况下,引产之后必须采取清宫术,要清除子宫里的胎盘和胎膜组织。你妹妹做手术的那地方是个私人诊所,可能是为了保密所以选了那里。那些诊所有几家不唯利是图的?有几个医生完全按严格的医学程序办事的?孩子倒是引下来了,但胎盘一直在子宫里残留,就相当于子宫里一直有个没愈合的伤口,你说不出血才怪呢,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医生边忙碌着边对韦红梅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韦红梅频频点头,还担心地问妹妹的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影响生育。“好在手术很顺利,把残留的胎盘清除了,血就止了,也没什么生命危险了,但至于会不会影响生育,那就很难说,多少肯定会影响,你做姐姐的告诉她以后要小心!”医生说着就离开医务室,韦红梅又是感谢又是点头,望着她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医生说,手术后的人应多喝鸡汤、甲鱼汤。尽管不太情愿,韦玉梅出院时还是被韦红梅接回了家,重新回到那个曾经逃离的出租屋。韦红梅说,暂时住姐姐那儿,姐姐每餐炖汤给你喝。然而,韦红梅并没有将自己与丈夫分房睡的证据隐藏起来,所以韦玉梅一进屋,就发觉他们分房睡觉的隐情,于是便问:“姐夫呢?”
韦红梅淡然答道:“可能去炒股票了吧。”
韦玉梅从答话中的“可能”两字得到了猜测的证实。
“姐,你该不会跟姐夫闹离婚吧?”韦玉梅好奇问。
韦红梅内心咯噔一下,忙道:“瞎说什么!干吗要离婚啊,又没什么矛盾!”
韦玉梅想了想又道:“我不是反对你离婚,我是劝你,别轻易相信男人的话,该放弃的时候要放弃,该狠心的时候要狠心,总之,离婚的时候别吃亏哑巴亏,尤其是钱财……”
“好了,好了!你这小孩怎么说这种话呢!”韦红梅打断道,一脸不悦。韦玉梅沉默不语。
韦红梅端出热腾腾的鸡汤,对韦玉梅说:“你呀,年纪不小了,我倒要劝你,交友要慎重,别成天让人担心了!”韦玉梅听后感到一阵憋闷,没回答,眼睛充满了丝丝怨恨。三个男人,三次受骗,从肉体到感情。韦玉梅不仅对男人失望,而且连爱情也怀疑、否定。如今,在她看来,爱情无非是当人有需要时互相交换的一种东西,可以被利用,可以被出卖,甚至还搭送上肉体,带来创伤。
然而,就在韦玉梅出院的第三天,那个给韦玉梅带来疼痛的于明军却来找韦玉梅,恰好被韦红梅堵在楼梯口。此刻的于明军是满腔悔意的于明军,遇到了韦红梅是他期望的事,他希望她能帮他传达悔意,更希望她能帮忙做通韦玉梅的思想工作。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韦红梅。没想到的是,韦红梅一见到他便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混蛋!居然这样对待我妹妹!我早就警告过你……”骂着,便要伸手打他耳光。于明军眼疾手快,将韦红梅的手紧紧抓住,并一个劲地叫着:“姐,你听我说!”韦红梅岂肯罢休,使足了劲将于明军狠狠地推倒在地,瞪着他,气喘吁吁地吼道:“给我滚!”
倒地的于明军见韦红梅如此蛮横不讲理,只好起身悻悻离去,嘴里还吐出一串脏话。
韦红梅站在楼梯等心气平静了之后,才若无其事地推门进屋,并没有将于明军来找的事告诉韦玉梅。脱了鞋袜,话也不多说,就躲在厨房给韦玉梅煲汤。
可是,隔日一早,韦红梅去上班了,赵之君还在房间里睡觉,被韦红梅轰走了的于明军却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找韦玉梅。韦玉梅一听是他的声音便将二话不说将电话挂掉。于明军不肯罢休,隔了两个小时后换了一个电话亭又给她打电话。当韦玉梅欲再次挂掉电话时,于明军直接甩出这么一句话:“你姐来找过我!”韦玉梅提起挂了一半的电话,想听他把话说完。“春节前她来找过我!她不让我跟你在一起,所以,我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于明军带着装出来的哭腔诉说着早已编好的谎言。“够了!”韦玉梅骂道,又狠狠地挂断电话。
韦玉梅听了于明军的话后,虽不知道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但一股藏在心灵深处的恨意很快又袭向胸口。她绝望地再看了一遍这间充满阴谋与肮脏的出租屋,猛然动手收拾东西,连招呼也没打一声,愤愤离去。
赵之君只听到咣当一声关门的声响,在床上翻了一个侧身,并未起来。到了中午时分,便独自溜去证券交易所。傍晚,韦红梅下班后发现韦玉梅不在,便问赵之君。赵之君漠然摇头道:“我不清楚,早上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韦红梅责怪赵之君为何不劝劝韦玉梅。赵之君冷冷地说:“她自己莫名其妙走了,我怎么劝?”韦红梅尝试打韦玉梅电话,发现她已经关了手机。于是,便打电话问黄利娟。黄利娟轻声告诉她说:“韦玉梅在我这儿,你放心,我会照顾她的。”挂了电话后,韦红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叹道:“真是莫名其妙!”
韦玉梅出院后只在韦红梅家住了三个晚上。那三个晚上,由于房间不够,韦红梅夫妇只好临时拼到一起。这是他们隔了一个月后再一次睡到同一张床上,可并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感情这东西的确像镜子,一旦有了裂缝之后,再要拼到一块是很难的事。躺到同一张床上,也都不开口说话。一阵沉默之后,韦红梅想起了房东早上给她打来的电话,对赵之君道:“房东说,房子已经卖掉了,半个月内必须搬出去。”
赵之君想了一会儿道:“现在房价还高着呢,还是再找个房子先租着吧。”
韦红梅听后犹豫了一阵,问道:“是一起租还是……”话未说完,她将后半截咽下去,同时胸口感到一阵憋闷。赵之君听后并没有搭话,默然躺在床上,一直到疲倦地睡去。
韦玉梅走后的第二天,韦红梅担心她出事,只好一大早主动去找韩晶,想把韦玉梅的事儿告诉她,也好让韩晶多关心韦玉梅目前的状况。然而,当韦红梅找到她时,却发现韩晶病倒在床上,浑身打哆嗦,高烧得厉害。韦红梅二话不说就将她送到市医院,打了两瓶吊针才又将她送回家。这一去一回就是一整上午,可是姐妹俩却依然不怎么说话,各自回避着望向对方的眼神,尴尬十分。韦红梅躲在韩晶的厨房里,木然地望着煮着粥的炉火,呆站着,真不知跟韩晶说些什么——韦玉梅的事儿她是不再打算告诉她了。
“韦红梅,你找我有啥事儿?”躺在床上的韩晶终于开口问话。
“没,没啥事儿,我就想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你病成这样……”韦红梅突然感到鼻梁一股发酸,眼眶刹那间湿润起来。
“没事,睡两天就好了!”韩晶安慰韦红梅,声音依然有些孱弱。
“韩姐,你最近是不是不大顺心啊?”韦红梅轻声问她,话语中充满了源自心灵深处的关心与怜悯,姐妹俩之间以往存在的芥蒂也在刹那间消逝的无踪影。
韩晶也感受到了真情,伸出一只手去轻握韦红梅的手,缓缓道出了她的苦楚。原来,她这些日子一直挣扎在崩溃的边缘:先是儿子闹着要转学,嫌弃私立学校,要转到公立学校。韩晶到处找学校、托关系,可是,儿子的户口不在城里,那些学校都以这个借口拒绝收留;代理的服装生意也越来越差,宋玉民给她打来电话说,销售额排在倒数20%,连续三个月这样的话就得撤柜。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韩晶眼泪哗啦啦就流淌一脸。
韦红梅握着韩晶无力的手,不停地安慰她,让她别着急,事情总会慢慢变好的。在劝慰的过程中,韦红梅又想到了自己那不尽如意的处境,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个女人在城里,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
韦红梅拿了条毛巾轻轻擦干了韩晶的眼泪,一口一口地给她喂稀饭。韩晶望了韦红梅一眼,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以后啊,要是夫妻感情不好就千万别生孩子,尽折腾人,别以为有了孩子就是有了希望!”
这是被男人抛弃的韩晶说的心里话,但也似乎暗地里劝告着韦红梅。但此刻的韦红梅脑海中却冒出“他会不会跟我离婚”的闪念。
此时的赵之君并没有打算与韦红梅离婚,出于两种考虑,一是不甘心就这样将这本来挺美好的婚姻结束了,二是想看看到底韦红梅会给我戴怎样的绿帽子。所以,他开始在周围找出租房。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发觉都涨价了,像他们住的那种大小的房子月租要六百块。他嫌这片区的房租太贵,而想到了郊区,那里有很多农民房出租,据说那里环境不是很好,但价格便宜。
郊区是城里的另一个面孔,如同现代化城市里的美丽大厦的阴暗角落,偶尔有老鼠或蟑螂从堆满了可乐罐、胸罩、剩饭等发了霉有异味的这里出没,也如光彩夺目白领卸了状后的黯然失色。层层沓沓的小楼房一幢偎依着另一幢,即便是太阳当空也无法透过层层的遮掩落到行人的头顶。街路的两边是一间间花式各异的小超市、修理滩、美食档、发廊、舞厅、私人诊所以及无牌婚介所。街的中间偶尔也突凸着几根电线杆。电线杆及两边的墙壁上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广告宣传品:治淋病的,治梅毒的,招聘月薪十万元公关先生、陪游小姐的,办理各种假冒证照的,租赁房屋的,活像一个梅毒的重患者一样,浑身都是化脓的伤口,贴满了一根根的电线杆和墙壁。
赵之君撕下一张租赁小名片,拿着它在小街上迂回了一阵后才找到了房东。那房东笑咪咪地打量着这位瘦小的男人,没说什么,就带他去看房子。房子在二楼,整个楼道都是黑乎乎的,油腻腻的。一进门,即有一股霉味迎面而来。由于房子四面皆紧紧挨着其它楼房,里面没有一个能打开的窗户。
“很不通风,一到春天一定很潮湿。”赵之君一边望着四周,一边跟房东说。房东没有接赵之君的话,便又道:“哎呀,这里条件算不错的啦,租金又便宜,也很隐秘,客人来了也放心……”
“客人?”赵之君打断了房东的一串串的说辞。
“对呀!”房东低声对他们说,“客人就喜欢来这样的地方,看起来简陋,但很安全。至多,你们买张好一点的床……”
“什么客人?我听不明白!”赵之君打断说。
房东贼咪咪的眼睛看着赵之君,唯唯诺诺地说:“你们不是做那个……发廊生意的吗?”
赵之君惊奇地问:“什么发廊?这里也能开发廊?”
“哦,那我弄错了。”房东笑了笑道。
于是,房东就领着他到另一幢的一间房去,说:这间好,是刚装修过的。赵之君就跟着进去,一看,确实是比刚刚看的那间好多了,挺新的,还有一个旧衣柜和茶几等家私。赵之君问房东多少钱一个月。房东也是个精明鬼,看到他有点满意的神色了,就故意避开价钱,说:“不过,你可要注意安静,不要乱搞!”赵之君问为什么。原来楼上长期住着一对老夫妇,算是房东的忠实顾客了,房租收得也高。以前他们现在看的这间房住着一个小伙子,那小伙子经常带好几个小姐回来,发出哇哇叫的戏弄声,把两位老人吵得无法入眠,心烦意乱中就要吵着去派出所叫警察来抓小姐。好在房东天生机警,好歹劝住了两位老人。后来,房东就把那小伙子赶走了。
“多少钱?”赵之君显然对他的故事感到厌恶。
“五百。”房东开始要价。
“太贵了!”赵之君说。
“不贵啦,你想想,要是带小姐到酒店里过夜的话,一个晚上都得上百呢!”说这话的时候,房东有些激动,好像是自己带着小姐回来了似的。妈的!这不是在嘲弄我么?老子连自己的老婆都无法伺候呢!赵之君心里暗自骂道。房东,在赵之君的记忆里,本是个不错的概念。它往往是故事里的善道中人或是武侠小说里某个战事的情报驿站主人——但这个房东却让赵之君感到满腹龌龊,简直跟街道上的皮条客一个样。
没谈成生意的赵之君又开始在小巷里流窜,寻找自己的目标。夜色降临,两边的各式各样的霓虹灯亮了,尤其是发廊的霓虹灯是最撩人心扉的,配着充满肉欲的图案,在眼皮下一闪一闪,弥漫着堕落的光晕。赵之君好奇地朝发廊一望。一位小姐就笑盈盈地迎面走来,将他拉进门,问寒问暖地热乎起来,搞得他直起鸡皮疙瘩。房东嘴里的“发廊”原来真是另又洞天——里面果然有“典故”:其实这里都是打着发廊的旗号而进行色情交易的场所,一张台子放着几个空荡荡的洗发水水瓶,懒洋洋地坐着一排蔫不啦叽的风尘女子,哪有发廊的味道,没有理发师傅,连理发的服务也提供不了。赵之君一看势头不对便拔腿往回撤。可里面的小姐已扯着他不放,说:这里的靓妹很纯的,老板到楼上轻松轻松。赵之君不管她说的是“很春”还是“很纯”,就把眼一瞪,她才松了手。转了大半天后,赵之君一无所获地离开郊区。
“这个鬼地方!”他暗想。
 韦红梅看望韩晶回来之后就径直找萧利剑请假,称要照顾生病的韩晶。事实上她是想借此机会说出韩晶的难处,希望萧利剑能伸出援助之手。果然,萧利剑关心问她请假事由。韦红梅将想好的一套说词搬了出来。萧利剑听后,笑了笑道:“这很好办啊!我就有一个同学在南园小区的一个小学里当副校长!”不过半个小时,萧利剑就告诉韦红梅,韩晶的难题解决了。韦红梅眉飞色舞,连忙给韩晶报喜。韩晶听后更是热泪盈眶,感激不已。下班的时候,韦红梅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哪天去商场给萧利剑买特别的礼物表示谢意。
 隔日早上,王砾岩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会讨论地质饭店的促销方式。黄利娟先介绍了自己的促销方案。针对营销部提出的方案,尤其是要不要在媒体上公开打出“高贵不贵”的承诺这一问题上,大家纷纷提出不同的见解。财务部的孟经理是王砾岩的表姐,一直都很保守,担心承诺太张狂,会受到对手攻击,而且饭店也没那么雄厚的实力;快嘴黄利娟坚持要公开承诺,认为既然饭店的价格策略是这样操作的,我们就该公开,同时能制造效应;高云凤则有些担心,她担心承诺一旦出去,必然会增大餐饮部的工作量。各位经理争辩不休之时,萧利剑开始发言:“承诺消费者应该在服务质量、菜品质量上做文章。客人有投诉可按差价索赔,但并不只在价格那么较劲。”而一旁的王砾岩则反驳道:“低价策略必须要坚持,而且还要经得起竞争对手的攻击——”萧利剑即可打断道:“既然要做就不要畏缩,价格承诺的目的就是要彻底改变星级饭店价格高的形象。靠消费者一个一个地感受,恐怕很难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夫妻俩的争辩顿时使经理们缄口不语,反倒聆听起来。萧利剑显然很坚定自己的立场,激动得不自觉地掏出了一盒香烟,抖动的手从烟盒里又掏出一根。韦红梅注意到,他并没有被点燃指尖的香烟,因为那个用了许久的旧打火机就在那一刻突然不管用了。他尝试了好几回都没有打着火,于是就将香烟塞回烟盒。萧利剑打火的一连串动作,让韦红梅脑海闪过一个念头:他该换打火机了。
    没点着烟的萧利剑沉默了片刻后,提议道:“我看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样吧,大家投票决定吧!”
    王砾岩惊讶地望了萧利剑一眼,但话已出口,却又无法改变,便道:“好吧。”没过几分钟投票结果就出来了,是在服务质量和菜品质量上做文章。王砾岩脸色阴沉,起身离去。经理们则觑觑相望。萧利剑连忙道:“就这样,散会!”
 一连几天,王砾岩都没有理睬萧利剑,也不关心儿子萧冉,而是呆在饭店里张罗装修的事情。短期的装修就要结束了,此时恰逢阳春雨季,春雨连绵,给饭店装修带来了不少麻烦,也延了工期。为了确保迎接五一黄金周,王砾岩还亲自带领员工经常帮施工单位清理装修残余垃圾,有几天由于电路问题,导致饭店无法供电,开不了电梯,13层楼高的饭店,所有的床上物品、大大小小的桌椅、电视都是几十位男员工肩挑背扛上去的。一天晚上,王砾岩沿着黑黑的楼梯,一直走下去,却看到了光明:在蜡烛的余光中,员工们有的搬货架,有的在清扫垃圾,也有的累得支撑不住了靠着楼梯打个盹……她的眼睛湿润了,可是,就是没见着萧利剑的影子,这又让她不满。回到家后,一直喋喋不休地责怪他。可是,萧利剑却觉得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作为星级饭店的高层管理者,干吗装成同甘共苦的样子,工作有分工,该干嘛的人,就干嘛。王砾岩一听,认为萧利剑在奚落她,便生气道:“你别指桑骂槐!我没时间和你理论!你有心思对我说风凉话,说明你时间有的是,去照顾你儿子也不过分!”
    “我说啥风凉话啦?我说的有错吗?”萧利剑冷道。
    “你就是骂我!对我不满!”王砾岩大声吼道。
    “对你不满也不过分!你看看,我们的家还像一个家吗?!”萧利剑也大声叫道。
    “那你想怎么样?”王砾岩恶狠狠地望着萧利剑。
    “我——”萧利剑憋在胸口的话正欲出口,突然看到儿子萧冉悄然出现在跟前,低着头,静静站着,连忙泄气收嘴。
    没了叫嚷声,屋内嘀嗒…嘀嗒…响着的钟摆声音异常清澈。
萧利剑怕家庭氛围对小孩产生不良影响,第二天趁着王砾岩去参加星级饭店协会的会议之机,他便以“筹备饭店开业比较忙”的理由将萧冉送到王妈家。回到家之后,又将那张印有自己的诗句的报纸拿了出来,看了又想,想了又看,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前妻的音容笑貌,最后,他又将画面锁定在一个佩戴着蝴蝶扣的背影上。这个背影一直都根植在他的灵魂最深处,像一个需要冬眠的生命,总会在思念的季节里悄然跃动——它的跃动有时还会因为另一个背影而产生,就是韦红梅的背影。萧利剑一直有这么一种感觉:韦红梅的背影跟多年前王丽敏的背影很像,但总又缺少那么一点东西。那是什么呢?今晚,他终于找到了,原来就是卡在发髻的蝴蝶扣!恍然大悟之后,他又想起了当时王丽敏离开他时留下的一个未拆封的崭新蝴蝶扣,至今,他还把它藏在自己抽屉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萧利剑突然有了一股想见到韦红梅的冲动,想着韦红梅经常呆在办公室加班,于是匆忙起身驾车疾驰回饭店,即将到达时,就拨打了她办公室的电话,可是,电话无人接听。此时的韦红梅却到饭店去给他买礼物了。
失落的萧利剑一个人独自来到附近不远处的一家露天大排挡,找了一个偏僻有些阴暗的角落坐下。高高挂在树上的灯泡散发出的微弱光芒。他要了“青岛”啤酒,寂寞地喝了起来。当桌上的啤酒瓶由一个变成三个时,突然“咕咚”一声,他的“奥迪”车尾巴被别人的吉普车撞了。萧利剑一望,旋即起身跑过去,正欲找吉普车上的人理论之时,吉普车下来了一个壮年粗汉,嚷着:“谁的破车在马路边乱停?!”萧利剑一听,更火了,就冲那人叫:“谁乱停了?你眼睛长哪去啦?!”那人也急了,就伸手要拽萧利剑的身子。此刻,在幽暗处的跑来一个女子,拦住那凶煞汉子。那人正是韦红梅,她用身子挡住萧利剑,怒道:“你凭什么打人!谁对谁错交管部门说了算!”说着,她就拿出手机,拨通了交管局的事故处理热线。交警处理完之后,萧利剑仍然憋着气,一脸阴郁。韦红梅也坐在他旁边,给他倒了一杯酒。萧利剑取出一根烟,想点燃,打火机却又是不怎么管用。韦红梅见状,连忙掏出给他买的礼物,道:“来,送你一件礼物!”
萧利剑停住打火,望了一眼韦红梅手中的礼物,只见是一尊古铜色雕刻,造型与曲线都很优美,煞是惹人喜欢。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送我?”萧利剑疑惑问道。
“感谢你一直对我的帮忙!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用的?”韦红梅望着萧利剑问道,并将东西塞到他手中。萧利剑仔细看了一阵之后,一脸严肃地摇头。韦红梅望着他,第一次觉得他长得有点像电影演员那样帅气。
韦红梅从他的手里拿了过来,在他眼前轻轻一摁,像蛇舌一样的火苗从那雕刻中吐了出来,蓝色的,妖冶而迷人。
萧利剑的脸色顿时阴而转晴,笑道:“哎呀,我正想换一个打火机呢!真是及时!谢谢!” 
韦红梅焉尔一笑,内心却异常欣喜。
萧利剑频频端酒杯喝酒,他说他今晚很高兴——为什么会高兴得有些不能自持了呢?是因为韦红梅的礼物,还是因为韦红梅陪在身边喝酒?他也不清楚,只觉得今夜心情愉悦。待桌上摆了六、七个空瓶子的时候,韦红梅见他喝得不少了就劝他别喝,还叫了一辆出租车将萧利剑送到楼下。
酒后的萧利剑神志并不算迷糊,回到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另一张单人床今晚要空着,按理说,早已习惯了与妻子分床睡觉,不该觉得孤独才对,可是他猛然间感到很失落,卧室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他呆不下去,他需要另一个地方,或能摆脱这个死水般的夜晚。
他清楚此刻自己想到的是谁,只是内心一直很矛盾,以前,一直不敢,因为她为人妻,也有自己的家庭,总觉得自己与她有一道道德的高墙,他不敢去攀越它,唯恐从最高处重重地摔下。但是,她不是已经离婚了么?他心里反复地这么想着,手却不停地弄着打火机,让星星之火不断出现在幽暗的房间。蓦然间,韦红梅的背影又在脑海中浮现,这是今夜的韦红梅,他注意到了她的一丝变化:她换了衣裳。她让自己更有女性的柔美,她来到饭店后一直规矩行事,言行有节,衣着朴素,今晚是她说要离婚之后第一次穿得如此美丽!她向谁展示呢?她或许想向我说些什么?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她或许还没走远,或许还在等待……压抑的情绪片刻间飞扬了起来,他连忙从抽屉里取出那枚珍藏多年的蝴蝶扣,然后又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电话响起的时候,韦红梅并没走多远,问他有什么事。可他却不知如何表述心中所想,舌头如起了硕大的疮。“唱歌,想请你唱歌——”这是他冒出的苦熬好一会儿的一句话。
来到歌舞厅包房里,萧利剑依然没有勇气问韦红梅是不是离了婚,更不敢说出心中想说的话,只是聆听韦红梅的歌声。令他意料不到的是,今夜听到的却是她的一段民歌——韦红梅起初唱《选择》之类的流行歌的时候,萧利剑胃中的酒精终于起了作用,让他的神志渐入浑沌状态。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从哪里,隐约地传来刘三姐的歌声: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那边合
山歌好比春江水也
不怕滩险弯又多喽弯又多……“
他像触了电似的心口一颤,浑然的脑子醒了过来,但迷蒙的双眼却找不着唱歌的人,只见一个身穿洁白连衣裙女子的轮廓轻轻地飘过,很快消逝在空旷的舞厅里。
民歌,清亮的而悠远的民歌在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萧利剑的心灵在片刻间不由自主地经历了一系列的变化:欣喜、解脱、空灵、幸福,继而是惊恐、失落、楚痛。他并没有赞扬韦红梅唱得如何,而是呆呆地望着她。
韦红梅问道:“萧总,你怎么了?”他摇了摇头,深陷的眼眶里流出了眼泪。
韦红梅惊慌问:“怎么了?萧总。”他沉默不答,一阵之后,他终于拿出那枚蝴蝶扣,开口对韦红梅说:“这是当年买给王丽敏的,她还没来得及戴上就离开了我,一直搁在我的抽屉里,不送出去啊我怕浪费了,今晚把它送给你,希望你戴上它越来越漂亮!”
韦红梅望着这枚淡紫色的蝴蝶扣,犹豫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这枚非同寻常的蝴蝶扣,捧在掌心,眼眶顿时湿润起来。她知道它的分量,她刹那间仿佛对这个男子的内心世界洞察得很透彻,他的苦闷,他的爱恋,他的思念,以及他外表华丽的婚姻隐隐做现的斑斑裂痕。
她将缓缓地将它戴在发髻上,她要让它飞翔起来,要让两颗心一起飞翔起来。她站在窗口边,夜光润泽,犹如被封存了千万年的蝴蝶扣,她的心扉也渐渐地被暖暖的爱润泽。夜光下,蝴蝶扣在远处那曲《梁祝》的旋律中愈发美丽。
“真的很美!可惜——”酒意迷乱中,他先是一声赞叹,而后是短暂的叹息。叹息的潜台词韦红梅很明了,两个婚姻里的人就如同置身于两个缸里的鱼,除非破了鱼缸,才会有在一起的可能。可是,婚姻又怎是可以轻易砸破的呢?
人的感情是多么复杂呀!一切的一切决不会像韦红梅想象的那么回事,正因为不是那么回事,所以人应该用正确的感情认真地去对待一切。正因为这样,所以命运中遇到不合理的事情,不能容忍的事情,特别是爱情,那就得咬咬牙,把这热情悄悄地压在自己心里吧!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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