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谈-第一章歌者乐垂
来源:作者:罗荣青时间:2014-10-05热度:0次
帝喾打败了共工,登上了帝位,虽然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现状难以改变,但把一片狼藉的旧河山重新收拾了一番后,人间依旧山明水秀,四海清平,国泰民安。男子有事做,女子有归宿。人人有饭吃有衣穿,不用打仗不受压迫,社会很是安定,人们赶上了歌舞升平的好时代。为表达对帝喾的感激之情,大家没事的时候就围在一起给帝喾唱赞歌。有事做的时候,也不忘继续不厌其烦地变着花样唱赞歌。即使人们外出劳作,也必定不忘引吭高歌,这歌声从一个人的喉咙平平抛出,就有许多歌声跟着从四处升腾,到最后各种各样的声调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因此音乐和文学的发展及其迅速。这种全民搞音乐的氛围,孕育了乐垂这一位伟大的音乐家。
和大多数人一样,他出生在普通家庭。从小跟随父母出入山林,练得一身好本事,晒得一身黑皮肤,更唱得无数好歌。他唱歌是因为丹田之中有一股气流在升腾,无法抑制,完全发自内心。打开牙关,就是绝妙的曲子。他在光芒万丈的日光里唱,也在银子一般的月光里唱。他的歌唱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真诚,总有欣赏他歌声的人把他的歌以及姓名带到遥远的远方。但他的歌声最近却有了些许的忧郁与淡淡的哀伤,原因在于他年已十八还孤身无伴,这在于普通男子,是一种莫大的耻辱,更何况声名远播的乐垂。这位卓越的歌者,曾经以美妙的歌声征服过很多年龄正好的少女,但他的身高和跛脚却拒人以千里之外。凭借歌声,他赢得了无数人的敬仰,却始终无法赢得一份爱情。他时常在波平如镜的水边,面对水里的游鱼和自己的倒影独自哀叹。
他的哀叹时常抑制不住,就变成了悲歌,音调哀婉,与地上的草木缠绕,与天上的云彩交融。引得四方的鸟雀也发出同情的鸣叫。一只通身乌黑的乌鸦,因为爱恋他的歌声而在他的头顶盘旋了三圈,然后落在了他的肩膀,从此与他不离不弃。他带着这只乌鸦,携带着锐利的箭和强劲的弓出入山林,总不至于空手而回。内心的忧郁不因狩猎的顺意而减退,幸好这只通体黑透的乌鸦,可以读懂他的心思。当他站在高高的山岗,口吐美妙的文辞,伴以清新的曲子,乌鸦就一飞冲天,在他的头顶久久盘旋,做出与乐垂曲子相应的种种姿态。乐垂的歌照例是可以引来许多赞美的,只不过这赞美,别人也是由高明的音乐表现出来。当春天的和风给他把银亮清脆的嗓音带来,他一点也不激动,哪怕歌中的愿望足以令人面红耳赤。在于他,这实在过于平常,他聆听过无数种好听的声音,见识过无数种奉承的语言,欣赏过无数个动人的女子,最后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失望。每位被他的歌声唱软了心的女子,最后都只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这次听到对方热情的歌唱,他依然不为所动。他站在高岗上,极目云天,心里盘算着如何应对对方的请求。这时乌鸦像一支黑色的箭,飞向远处的山坡。他知道,乌鸦是在给他指引方向,就像是狩猎的时候,乌鸦也给他指引猎物的方向,好让猎物无处逃遁。但这能歌的猎物总不同于四脚的毛兽,俘虏这猎物用的也不能是强弓利箭。
这一次,他坦然地拒绝了女子要求会面的请求,他仿佛是赌气似地,一开始就暴露了自己的短处,好让对面山坡的热情减退。他用平缓的声调告诉对方:
我是能歌的乐垂
我的歌声能留住飞云
能抚平水波
但再好的喉咙也不能替代一副完美无缺的身体
热心的女子
你的心愿令我伤悲
我没有恰当的身高和健康的体魄与你匹配
乐垂唱完,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但随后就为自己的坦诚感到后悔,觉得不该就这样掐断了一丝希望。对方还没有开口,他也就只有等待。此时和风如一把梳子,梳过身旁的竹林,阵阵花香从鼻翼底下流过,这个季节浓郁的味道刺激了他的心灵,他一阵战栗,心里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倾听。这时他那只乌鸦在对面的山坡上叫了三声,在双方静默的空隙里,这叫声显得特别地嘹亮。乐垂以为是再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了,正拾起脚下的狩猎工具,准备赶在日落前回到家中去。对方突然甩开一个长音,这声音绵绵不绝,开始时似有若无,到后来越发响亮。接着由诚挚的语调唱道:
原来你是万人敬仰的歌者乐垂
能亲耳听你唱歌是我三生有幸
如此坦率的男子无疑有美的心灵
未曾谋面的君子
我听过你的大名
我不同于那些粗浅的女子
你若不介意一个陌生人的走近
我愿明日此时在此守候你的歌声
乐垂呆呆地望向对方的方向,茂密的丛林遮挡了他的目光,空山不见人。很明显,对方虽与自己未曾见面,关于自己的一些故事,对方是有所了解的。他不敢奢望对面山坡的女子能做自己的妇人,但能为自己打抱不平,他还是感到很欣慰。想起以前那些见面前和见面后判若两人的女子,心中的暖意一下子都被浇灭了。他想到自己的短处,懒洋洋地婉言拒绝了对方,并告知对方不必空等。女子似乎是特别地执拗,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对于乐垂的不自信还有一点不满,末了,几乎是激将的口气,不论晴好阴雨,她都会来赴会,至于乐垂,他如果不是帝喾的子民,这种懦弱是可以理解的。世上没有哪个人承认自己不是大仁大德的帝喾的子民,她料想乐垂不至于这么懦弱。说完,她的声音也就隐匿了。空气里只有风声,只有晚归的鸟叫。
乐垂带着乌鸦回家,手上提着四只肥壮的野兔。
乐垂远远地看见屋前升起一线浓烟,他知道新的一匹陶罐开始烧制了。他的母亲和老父正在专心致志地拍打一团黄色陶土,他的两个弟弟则各自拿捏着还未成器的陶瓶。村庄里的小孩一见乐垂走近,都纷纷拿起土块向他投掷,嘴里还一边骂,矮瘸子,矮瘸子……吓得栖落在他肩膀上的乌鸦嘎地一声慌张地拍着翅膀窜了起来。老父放下手中的陶土,驱赶顽皮的孩子,孩子们一看势头不对,赶忙作鸟兽散。乐垂的两个弟弟见他手中提的猎物,一个极不高兴地嘟囔,又是野兔,什么时候长点出息,带只像样的野兽回来。另一个道,再好的美味,与不成形的矮人同餐,也掉胃口。乐垂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讥讽,毫不在意兄弟的话,径直向自家的茅屋走去。乐垂爱他的兄弟甚于爱自己,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两个吊儿郎当的弟弟。这在别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原因不在于两个弟弟都不成器,而在于他的付出未能得到弟弟们的感恩。奇怪的是,对于他这两个成天游手好闲,不干一桩正事的弟弟,他可以一再宽容,一忍再忍。就凭这点,他赢得了村庄里许多老人的称赞。即便如此,在他的两个弟弟眼中,他还是个怪物。为此,他不怨恨任何人,他只是深深地自责。
老父接过乐垂手中的野兔,手法娴熟地剥了皮,净了膛。放在一个大土陶罐里烹煮。待到月上山头,陶罐里的野兔也熟了,正飘散出诱人的香气。两个弟弟早已围在土罐旁边,喉结不住地滑动。他们的眼睛拨开袅袅的雾气,看浓郁的汤汁在陶罐里翻滚,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只是惧怕老父严厉的眼神。开吃的时候,乐垂的两个兄弟仿佛久未进食的猛虎,拿起陶罐里的兔肉,左右开弓风卷残云。乐垂也拿起肉块,他温文尔雅的吃相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要尽可能不引起别人的反感。尽管如此,还是遭到了两个没心没肺的兄弟的恶语相向。原因是他在吸允骨髓的声音有些过于夸张,于是一支野兔腿骨横飞过来,打在他的右脸,并且很不客气地骂他跛脚矮子,语气里似有无限的仇恨。直到老父皱起了眉头,两个弟弟的嘴巴才专门用来吃肉。
乐垂端着自己的那只陶碗走开了,他的脸颊一边是一行清泪,一边是一行浊泪。月亮已经挂起,他用陶瓶从井里打了一瓶水,倒在敞口的盆里,一遍遍擦洗泪如泉涌的双眼。自家兄弟的咒骂像一个锥子,刺中了他最柔软的地方。世间若无阳光的照射何来万物蓬勃?男子若无矫健壮硕的身躯不成其为男子。有一个女子曾用这样的歌词关闭他美好的心灵,自此往后,他就再也没有为自己的缺陷辩解过。既然世人认为这缺陷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又何必千方百计地粉饰?乐观的时候,又寻思,天上有日月相配,地上的万物成对,上天总有一天会同情他乐垂。他想起那个女子的约定,明日是去还是不去?他拿不定注意。擦洗完毕,乐垂坐在屋前的一块大石头上,看长空里被月光晕染的云彩,时不时拭擦眼角的泪痕,他的双眼是盛满悲苦的泉源。也许是当他第九次拭擦眼角,他看到了风尘仆仆的流浪艺人走进了村庄。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