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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茅屋(十四)

来源:作者:辉县雪梅时间:2017-04-18热度:0

回到车上后,小张问:

“去哪儿?”

“市公安局,不能让恶人逍遥法外,必须给粪叉大叔讨个公道。”

“好嘞,对,不能让弱势群众白受欺压。”小张一边调头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郝局长见马书记坐在前边沉默不语,就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哎,我说马书记,这个叫粪叉的,他家到底啥情况?前段时间在他家摸底时,他情绪很低落,问啥都是‘没法说’,咋回事呀?”

“唉,他家的事呀,真是没法说,要不是他自己年轻的时候非要拾个儿子,也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他儿子是拾的?”小张接过话问道。

“可不吗?”

“哎,我说马书记,不至于吧?抱养个孩子就会把日子过惨了?”小张又不解地问。

“你没有听说过那句话吗?”

“哪句话?”

“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没有莫强求,强求来的不一定是好事,懂吗?”

“这个我懂,但是我还是想知道粪叉家的情况。”

“好吧,既然想知道,我就从头给你们说说吧,我也是听老辈人说的。”说着,马书记开始了久远的回忆。

当年哪,粪叉娘和粪叉奶奶两人正在屋子里纺棉花呢,粪叉娘突然肚子疼,起身就往茅厕走,粪叉奶奶见儿媳扛着个大肚子进了茅厕,不放心,就跟了进去,一进去,吓了她一跳,只见粪叉娘蹲在茅坑边,孩子头都露出来了,粪叉奶奶连忙把她薅起来,往外一拽,就在这一瞬间,孩子掉在了地上了,差一点儿没有掉进茅缸里。那时候,家人给孩子起名,不象现在这么讲究,找人起名,看孩子生辰八字。当时就是看见啥,就叫啥。可是,他生在了茅坑边,不能叫茅坑吧,她们从茅厕出来,见有一把粪叉靠在墙边,就给他起名叫粪叉。

“哦,那后来呢?”

“后来吗?也就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计划生育正紧的时候,他是村里的超生游击队,整日里东藏西躲,一连生了三个丫头片子,结果不小心,被乡计办逮住,给媳妇做了结扎。没生个儿子,不甘心哪,粪叉偷偷又找关系开后门,把媳妇输卵管重新给结上,又偷生了一个,还是个女儿。这一回乡里恼了,要在我们村开计划生育现场会,那天呀,全乡的干部都来了,外村来看热闹的人也是一波一波的,俺村里的人呀黑压压一片,乡里用四辆拖拉机分别拴住他家的房梁、门框和窗户,一起发力,“轰隆”一声,他家房屋瞬间成为一堆瓦砾,又把粪叉强行带走去做了结扎。”马书记绘声绘色地说:“当时,就那政策,标语口号就是上吊给绳,喝药给瓶,不结扎,房倒屋塌。那一段时间呀,我们乡就有二十多户因头两胎生了女儿的家庭,非要生个男孩儿被推了房屋。”

“是啊,都想生男孩儿,都不想生女孩,到时候男女比例失调,男孩儿会娶不到老婆的。”郝局长听后动情地说。

“可不是吗?现在我们村就是男孩子多,女孩子少,男孩子一过二十二找不到对象,就只有当光棍了,就我们村二十多岁以上没有找到对象的就五六十个,爹妈都愁死了。”

“太可怕了,我也得赶快找对象了,不然我也成光棍了。”小张接话说。

“你不一样,你是城里人,大点儿没啥,农村不一样。”马书记说。

    “那个,粪叉家的房屋推了以后呢?”郝局长继续追问。

“后来呀,粪叉房子没了,为了讨生活。夫妻俩拖家带口在一个煤矿边上安营扎寨。粪叉出苦力挖煤泥,艰难度日。就这样粪叉也没打消要个男孩儿的决心。粪叉被迫结扎,没了生育能力,家无男丁,不能顶立门户,他就不知从哪儿抱回来一个男孩儿,抱回来时就一岁多了,刚会走路,这个男孩儿圆脸大眼,细皮嫩肉,胖乎乎,十分可爱。他们夫妻俩像得了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儿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真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高兴,你们猜,他们给孩子起了个啥名儿?”

“啥名?”小张发问。

“世界。”

“哎呦,叫世界,这名儿也太大了吧?”

“是啊,自有了男孩子,他们就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充满了希望和干劲。他们一家人,背井离乡到山区开荒种地。”

“挣着钱了吗?”

“挣钱?一堆孩子,挣再多,也不糟蹋。”马书记狠狠地说“开始几年,一家人在外面,没法过了,就把小三、四闺女都送人了。后来,家境好了,回村也盖起了大平房。就想要回来,可老四闺女不知被人辗转到哪儿了,找不到了。老三到是找到了,当时孩子就五六岁了,都记事了。去要孩子那天,我听说了,把个孩子吓得躲在那家人里屋床头的一堆被子里不敢出气,当粪叉他们一家人拿着手电在床下照了照见没人就出来时,小姑娘在被子闷的太久了,想赶紧出来透气,结果从被子里往外拱的时候分不清方向,不小心掉地上了,就是这‘噗通’的一声,粪叉他们又转回来用手电一照,发现地上瑟瑟发抖的从床上掉下来孩子,他们不顾人家养了多年的份上,抱起孩子就走。

 “那后来呢?”小张继续追问。

“后来,这个三闺女就考上大学了,出门了也不常回来。”

“为什么?”

“他们对她不好呗。”

“不好?那他们还把她要回来干啥?”

“那家太穷呗,怕女儿在那儿受罪。”

“那他就应该对她好点才对呀?”

“是啊,他三妞回来后,他时不时地就问她‘是咱家的空调凉快呀还他们家电扇凉快?’三妞不喜欢亲生父母这个家就说‘电扇凉快’。粪叉上前就两耳光,再问,还是‘电扇凉快’就又是两耳光,第三次再问,小姑娘学乖了,说空调凉快,粪叉就高兴地说‘这才是我的好闺女’。”

“真可恶。”小张愤怒地说。

“还有更可恶的,”马书记继续说:“三妞那年上高中了,不常回家,养母去学校看她时,给她买了一件红色羽绒服,后来粪叉媳妇和大女儿去学校看她时,见她穿了就问她‘那来的?’,她说养母买的,没说完呢,粪叉媳妇和她大女儿就揪住三妞的头发打了起来,骂她说‘看你还敢不敢要她东西了,啊。’当时正是学校中午吃饭的时候,好多人围着看,把姑娘吓得在洗碗池旁直哆嗦,抱着头蹲在地上直哭。”

“哎呦,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家庭呀,她大姐咋也那么不是人呢?”

“她大姐最不是东西了。有一年秋天,三妞在郑州上大学,没有衣服穿了,给在郑州打工的大姐打电话,要她帮她买件衣服,大姐去了,也帮她买了衣服,但走时又伸手问三妞要买衣服的钱,三妞只好将身上仅有的一百元钱给了大姐,小张你猜她大姐咋说?”

“咋说?”

“她说,‘三儿,我可没有义务养你’你们听听这是啥话?”

“后来呢?”小张眼睛都红了,哽咽着问。

“三妞把身上仅有的一百元钱给了她姐后,天黑了,天上又下起来大雨,又饥又饿还没回学校的路费,三妞躲到一个网吧里呆了一夜。后来,三妞发誓好好学习,挣奖学金,不向家里要钱,自己照顾自己,争取早日脱离那个魔鬼家庭。她说到了也做到了,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嫁到了城里。本想能够苦尽甘来了,可是,她妈要她每月给她养老钱,说养闺女就是赔钱货,现在是往回捞本钱儿的时候了。姑娘刚就业没啥钱,就说将来有钱了再给,就招来一顿打骂,说养了一个白眼狼。”

“都嫁人了,还打?老巫婆。哎,对了,那现在她妈那老巫婆咋样了?”小张又问。

“死了。”

“死了?不亏,咋死的?”

“说来也怪可怜的。”马书记接着说:“自从有了这个世界,她对他娇惯的不成样子,一心想让世界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但这世界就不是上学的料,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去,放学时间回家来,回家一问在学学了点儿啥?他就说你问老师吧。上初中是在外村上的,半月星期一次。每次回家,都是变着花样要钱,今天交这费,明天交那费,但到了学校就是肚子疼请假,一出校门直冲网吧,一呆就是几天,钱花完了就回家,每次回家,他妈看到他憔悴的样子,以为是在学校累的,都会给他开小灶包饺子、炒俩菜让他补补,他也心安享用。就是因为给他开开小灶,还惹出了两个笑话呢?”

“啥笑话?快说说。”小张迫不急待地追问。

“一是有一次他妈叫帮忙干活,他不干,他妈说,你每次回家妈都给做好吃的,叫你干点活就不乐意?你猜他咋说,他说谁不知道你们在家天天这样吃。他呀,天真的以为,每次她妈给他做点儿好吃的,认为家里天天如此。所以呀,我认为教育孩子很重要,不能给他搞特殊,你们看啊,要是他妈不给他开小灶,家里吃啥就是啥,那他就会认为家里生活还很苦,他会体量家里的难处,说不定还会刻苦用功,还会通过自己改变家庭状况呢?你们说是不是?”  

“太是了,这就是中国家庭教育的通病,溺爱。那另一个故事是什么?”郝局长分析后又问。

“另一个故事就是他上小学时,他妈有时会单独给包饺子吃,开始的时候,他还让一让他妈,但他妈说自己不爱吃。结果你们猜怎样?到他结婚了,生孩子了,他妈给他媳妇包饺子,媳妇没吃完剩下几个,让婆婆吃,他妈刚端起碗,筷子夹着饺子到嘴边的时候,他看见了,就对着妻子吼叫,你不知道我妈不爱吃饺子?他妈听了,尤如睛天霹雳,满含泪水,放下了碗筷。”马书记不无感慨地说:“他哪里知道,他妈的不爱吃,是那时家里穷,是舍不得吃、是善意的谎言啊。”

“这货就缺根筋,他妈也够悲催的,有这样一个奇葩儿子,这个家庭也好不到那里去。”郝局长听后总结说。

“谁说不是呢?真是这样。”说着,马书记又开始了回忆。

2000年前后,他们家孩子们都陆续长大,姑娘们也陆续嫁人。他们开的荒地有60多亩,种有花生、大豆、红薯、芝麻、玉米等各种杂粮,收获时忙不过来,就会请女儿的婆家人来帮忙。前几年秋天,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收工回家的路上,天黑路滑,拉着一车子玉米的拖拉机翻进山沟里,大女儿的公公当场摔死,亲家怒了要求高额赔偿,并坚决离婚,致大女儿精神失常。二女儿的女婿正值三十而立之年,得了绝症,花光了家里积蓄,也没保住性命。留下一屁股外债,撒手人寰。老两口年纪越来越大,女儿们的生活也不尽人意,儿子更不听话,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家里农活不愿意干,整天游手好闲,东游西逛,只知道要钱、要钱,把自己打扮得粉头油面,加上他长得高、白、帅气,颇具女人缘,二十岁就网聊了一个女朋友带回了家,一年不到就生了个儿子。他妈高兴哪,那象自己哪会儿,弄得家不象家的,也没生个儿子,一下子有了孙子,可把老两口高兴坏了,逢人就夸自己儿子本事大,没花钱就娶了媳妇,还这么快生孩子。可是高兴没一年,新媳妇跑了,儿子给妈留下一句话,说我出去找找,一走就是几年不见踪影。突然有一天,有人打电话来,说他在境外赌博输了十几万,要家里拿钱赎人。年过六旬的夫妻俩忙地里、忙家里、忙孩子。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那有钱赎他?粪叉气坏了,一狠心,一咬牙,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死外头算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没过几天,他就又求亲戚、找贷款,千里迢迢将他不争气的世界赎了回来。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天,夫妻俩开着小四轮拖拉机往地里运粪,媳妇下车时,粪叉挂错档位,车子没停住,反而猛地往前一窜,活活将妻子拦腰辗过,肠子都挤了出来,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了。他开车辗死媳妇的事儿,一时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热点。

“噢,太可怜了。”

“是啊,但是,祸不单行哪。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粪叉上房扫雪,梯子滑倒了,将他从房沿处摔下,身上多处骨折,保住了性命。如果是这样也算好的了,但老天偏偏和他作对,不让他好过一分钟。他妻子死、自己残,他的儿子世界却把他和自己的儿子扔下,自己跑了。一跑就是两年多,对家里不管不顾。后来在一个大年三十的夜晚回来了。粪叉很是高兴,但仅仅就让他高兴了一会儿。世界回来后,仍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除了吃,就是睡,睡足了也不干活,整天打麻将,一来二去的和村里的一个“富婆”好上了,两人私奔了。他二十九,女的五十,小伙拐老妇,一时间又成了我们村街谈巷议的焦点。“富婆”家人多势力大,气愤之际,带一伙人将他家砸了个稀吧烂。粪叉自知理亏,不敢声张,更不敢报警。

家没了,他在村边搭起了个茅屋。就是我先前带你们去看到的那个。现在,你们也看到了,整天穿着个破棉袄,拖着个残腿,拉着个板车,后面跟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儿,脸脏得只能看见鼻子和眼睛,袖口处的鼻涕能照出人影来,沿街捡破烂呢,可怜人呀?。”

“唉,太惨了,怎么会这样呢?”郝局长听后感叹地说。说着,他们的车子到了公安局门口,几个人从车子上跳下来,一起走了进去。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