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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

来源:作者:李道华时间:2014-09-20热度:0


    早晨上班,我刚把心理咨询室门打开,坐下。
    突听门外一阵高声喧哗。
    一个中年男子叫嚷着,不顾别人阻挡突然推门而入。
   “医生,我病重,我要看病。”中年男子大声对我说。
    见他情绪十分激动,我只好朝其他人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中年男子“砰”的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随手取下头上戴的一顶深蓝色鸭舌帽丢在诊断桌上,眼睛直盯着我。
    我这才注意到中年男子长相:矮胖,秃顶,牙黄,啤酒肚,脸上戴一副宽大墨镜,身穿一件灰色西服,内着一件白色衬衣,一副土老肥打扮。
    我朝他礼貌地笑笑,拿起放到桌上的一支笔,开口问道:“先生贵姓,多大年龄,可是一位现职领导?”
   “我是刘局,你认识我?”中年男子瞪大眼睛有些疑惑地反问我。
    我轻轻摇了一下头。
    他突然醒悟过来自语道“哦,你是医生,不属于我管的部门,不是我的部下。”
    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开水,递给他。
    他不接,从身上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摆在桌上道:“我不喝别人的水,只喝自己带的水。”
    我有些尴尬,放下水杯开始向他询问病情。
    “我胸闷、头昏,浑身无力,天天做噩梦,闭上眼,就看见有人举刀要杀我。”中年男子取下墨镜,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小声对我说。
    “之前检查过身体吗?”我问。
    “检查过,什么仪器都用过,就是查不出毛病,但我老觉得身体不舒服,心里压着块石头。”
    “最近局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顺着他的思路,我轻轻问。
    “嘘——,小声点”,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嘴边,起身向我凑近,有些神秘地悄声道:“局里马上要开始竞聘上岗了。”
     “你是局长,还要竞聘上岗?”
     “都要竞聘上岗。妈的,干了十几年,还是副的,说起这事,我就来气”。他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你这是典型的抑郁症。”我肯定道。
     “你们医生都这样说,不能说点别的理由吗?”他顿生怒气,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大吸一口气,不断晃动着手中的墨镜。
     “我心里苦啊,儿子在英国留学,每月生活费要3万。小的,又逼我把老的离了,跟她过。不离,就叫我给她买栋别墅,起码要这个数。”他举起右手比了个八字。
   “我有的是钱,但都是我老婆在管,要用钱,要老婆批,只有想别的办法。”
    说着,他从西服口袋中掏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根烟,想点。我急忙咳嗽一声,朝他用手指指墙上的警示牌。他瞧了一眼警示牌,叹了一口气,有些悲哀道:“八项规定、六条禁令一出,连抽烟、穿衣、吃饭、打牌、坐车这些小事处处都受限制了。”
    他情绪有些缓和下来,对我慢慢道:“我心也痛。前几天,我在家里厨房里老是闻道一股死老鼠气味,就是找不到具体那里臭。最后在厨房顶棚角落上才发现有一个纸口袋,打开一看,一只母老鼠难产死了。可气的是,它竟用一大堆红色的大人头扯烂了来垫它的窝,好可惜呀,我差点就哭了,仔细想了一下,是几年前那个搞工程的老王送的,我批给他一个上千万的大工程,那是他对我的一点小意思,我大概看了一下,至少有这个数。”他伸出3根指头。我心里不禁一沉。
    “只怪当时有人在场,我就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事后竟把这事给忘了,都怪我粗心啊。”男子脸上流露出痛心的表情。
    “的确让人痛心,如果捐给贫困山区,可以建一座希望小学,你也算做了一件善事。”我嘴上安慰他道,心里却在咒骂他。
    他走回到椅子前,坐下,开始陷入沉思。
   “以前的日子真是幸福,我现在经常回忆以前的幸福生活。那时多好啊,每到逢年过节,到我家来的人都排成了长队,全由我老婆接待。我就在书房里玩游戏,一点不用我操心。特别是过春节、国庆,请帖、电话不断,忙的我喘不过气来,有时一天要应酬3、4个饭局,吃得我不仅有‘三高’,还得了心脏病、糖尿病、痛风等,真是又喜又悲”。中年男子眯起一双小眼睛,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见此情景,我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向他委婉建议道:“你这是患了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可以找组织上谈谈,如果有什么该交的东西就交出去,或是把收的礼物退还给别人,这样也许心里好受些。”
   “那不行,找组织谈,我什么都暴露了,什么也没有了。退给别人,别人怎么看我,你这是在害我,不是在帮
我!”他一听,跳起来,顿时火冒三丈,大声斥责我。
   “开个玩笑,不必当真。”我感到有些言重,忙朝他笑着,这种人不能激怒他,只能从心里引导,安抚为主,我提醒着自己,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摆弄着。
   “你知道么,以前我走到外面,大家都对我谦让三分,现在可好了,大家见面就调侃我:“刘局,还好吧,没有进去吧?你看,这像什么话,太放肆了。”他仍然气鼓鼓的。
   “我真后悔,前几年就该调走,但我老婆不愿意。有的大领导吃饱了,随后找个借口,换单位调走了。有的捞够了,就辞职下海或到民企去谋个一官半职,局里的张处就辞职跑到一家民企去当什么董事去了,最精明的是把老婆儿女全部弄到国外去,自己当个裸官,随时可以开溜。我现在手里就有两本外国护照,可没有用起来,我真有些笨,如今为时太晚,我是受限制出境人员”。他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以前真好,局里什么东西都敢发,我从来不用我的工资,工资卡都交给我老婆,不怕你笑话,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每月工资是多少。可如今,局里什么福利也不敢发了,过年过节连一卷纸、一桶油、一袋米、一张卡也取消了,只有那点死工资,连农民工都不如。我的负担又重,我的生活从山顶一下跌入深谷,你说,这叫什么幸福生活,还叫人怎么活?”中年男子低着头,津津乐道地回忆着往事,自由吐露着埋藏在心灵深处的怨气。我却在心底极其厌烦眼前这个不打自招的贪官,真想把他的声音录下来,交给纪委。但我不能这样做,这是我们这行职业道德所不允许的。
    这时,门外有人叫起来:“时间到了,该出来了。”又听有人在大声喊“纪委来人了,找谁谁倒霉!”
    中年男子一听纪委二字,脸色顿时大变,一脸惊恐,抓起桌上的帽子,丢下一句话“我不看病了。”转身就往门外跑去,一转眼,不见了人影。
    我摇摇头,收拾起桌上的笔,手指无意间按动了笔上的一个开关,里面竟传出中年男子的声音,这是我昨天放在桌上的一支录音笔,忘了收,我一时竟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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