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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

来源:作者:张朝霞时间:2014-09-01热度:0


  隔窗遥望,悠兰的夜空,仿佛笼罩着薄薄的紫雾,让人觉得压抑。天边,有一颗闪亮的星星,悠然地躺在兰壁毯上,是那样的孤傲,那样的清冷,那样的遥远。
斜依在窗台前的野夫,与天边那颗星星,默然相对。
她穿着破烂的牛仔服,留着无形的短发。在这偏僻的小县城,特别是在县城的首脑机关里,真是有股子刺激性。
冷栋真受不了。为了这难堪的谈话,他们久久地沉默着,直到沉沉的夜潜入这间小屋。
“野夫,你看这是什么?”冷栋把那白色的信封放在窗台边的办公桌上。
“秃尾巴狐狸的匿名信。”
“什么意思?”冷栋真头痛她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
“野夫,你一点也没有变啊。”是啊,这么多年了,她还和过去一样。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嘛。”野夫说着,不屑地向冷栋投来那双眼睛,那是一双和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一样的眼睛。
眼稍斜飞的丹凤眼,闪烁着犀利的光芒,眼角余余带有野味。
“怎么,受不了吧?是不是我的言行太有刺激性了。”野夫看出了冷栋的心思。
“野夫,你现在是国家干部。”
“是啊,还是一个25岁的大姑娘。”野夫学着冷栋的声调说。
“算了,我们们谈谈这封信吧。”
“……”野夫宁静地望着那白色的信封。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就像信里写的一样。”野夫很随便地说。
“你真的在爱着一个有妇之夫?”冷栋真不能相信。
“是的。”
“这是不道德的。”冷栋强压心中的激愤。
“正因为如此,我到现在还等着。”野夫平静地说。冷栋没有想到,一个姑娘在这种事情面前,会有如此的冷静。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也许一辈子。”野夫说这话的时候,清秀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圣洁的表情,仿佛为了这种爱而感到骄傲。
“这样,你会感到幸福吗?”
“难道,像你那样才算是幸福吗?”
“我不知道。”
“冷主任,如果只是为了这些,我走了,”野夫说着就出去了。坚硬的高跟鞋声在楼道里,激起了阵阵回声。
冷栋望着那不屈的笔直的背影,不由的又望了一眼,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



1985年,冷栋调回家乡的一所中学,任高一班的班主任兼代语文课。
在新生点名的时候,冷栋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名子。
“野夫。”冷栋高声叫倒。
“到。”一个胸音很重的女低音。
“你是野夫”。冷栋不无惊奇地问。
“是。”十分肯定的回答。
“你为什么叫‘野夫’?”冷栋不可思议的问到。
“你为什么叫‘冷栋’?”女低音中含着强烈的对抗力。
“乱弹琴。”冷栋冒火了。
“少见多怪。”野夫不动神色地说。
“真不象话,你给我出去。”冷栋几乎暴跳如雷了。
“……”没动,塑像一般。
“出去。”冷栋拽着野夫的手臂,用力甩出教室的门。
就在那一刹那,冷栋看见了她那眼梢斜飞的丹凤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芒,特别是那眼角的野味,使他真有点不寒而栗。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她不象一般的少女的眼睛,给人娇媚温柔的感觉。
冷栋太激动了。多少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学生。
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下课铃响了,冷栋悻悻地走回了办公室。
“冷栋,为了何事?”冷栋抬头一看,是王刚,就是他把这个班交给他的。
“真没想到,在我们这样闭塞,以善良著称的老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我真受不了。”冷栋愤概地说了些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什么样的眼睛?”王刚好奇地问。
“简直是……”冷栋没有找到恰当的词语。
“你这是在生谁的气呢?”老练的王刚也有点着急了。
“野夫。”冷栋连这两个字也不愿提到。
“我还当是谁?”王刚说着,轻松地坐在椅子上。
“你乐什么?你去领教,领教。”
“领教过了。她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王刚点着一支烟吐出一股浓浓的烟雾说。
“得啦。就冲那名字,也不称。’
“老弟,你怎能以一个名字,去衡量一个人?”
“你知道她说我什么?”
“说什么?”王刚弹了弹烟灰说。
“问我为什么叫‘冷栋’。有这样问老师的学生吗?”
“哈哈……”王刚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假如冷栋要是个女人,一定会哭起来。
“这叫以牙还牙,你肯定问人家为什么叫‘野夫’,这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学生。”王刚说。
“管她哪,再强也是个学生,我把她请出了教室。”冷栋心中有一种复仇之感。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在报到册上,看到这个名字时,也十分奇怪。‘野夫’不伦不类,这叫什么名字。”王刚把报道册递给冷栋,又接着说:“原来她叫张容容,我问她为什么不叫了,她说太俗。我又问她为什么也没有姓了?她说,她没有生父,不愿养父的姓。” 
“冷栋,这是个性格独特的女孩子。”王刚的话稍稍打动了冷栋的心,他来到教室门外。
“张容容,请进去吧。”总不能让她在外面呆一天吧,可冷栋的话,野夫仿佛没有听见。
“野夫。”冷栋又高声叫了一声。
她抬起了头,又是那双眼睛,犀利如剑,野味浓浓,冷栋又一次在对视中败了下来。
她迈着两条修长的腿,笔直地走进了教室。
从此,这个身穿劳动布衣服,脚穿解放鞋,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学生,再也没有给冷栋难堪。但她的那双眼睛,却深深地留在冷栋的记忆中,这大概就是她的独特的动人之处。
想到这里,冷栋不由的抬头遥望,悠兰的夜空里,那朦胧的紫雾,似乎消失了。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仍然闪烁着莹莹的光芒,她是那样的清冷,那么的遥远。



野夫,正象王刚说的那样,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的作文尤其写的好。
有一次,冷栋让同学们写一篇珍惜时间的作文。野夫的《时间篇》,振动了全班,可就在冷栋评讲作文的时候,有一位同学站起来说,这不是野夫写的,是她抄袭的。
听了这位同学的话,冷栋感觉一腔热血直冲脑门。
“野夫啊,野夫。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的浅薄。”冷栋压着火气上完了这堂课。
下课后,冷栋刻不容缓地把野夫请到办公室。
“野夫,是真的吗?”冷栋努力克制着自己。
“是的。”她肯定地说,脸上没有一点难堪。
“为什么要这样做?”冷栋冷冷地盯着她。
“为什么不能这样?”她同样盯着冷栋,并反问到。洁白的面容仍然十分平静,冷栋真佩服她的含养性。在课堂上,当那位同学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她竟象没事一样。
“目的是什么?”
“让你在课堂上在读。”
“喧耀自己?”
“不,引以为鉴。这篇文章确实写的太好了。”
“可也不能当作你的作文。这是一个人的文风问题,知道吗?”
“我什么时候说是我写的。我写的那篇在后面。”
“明明写在你的作文本上,你狡辩什么。”冷栋强压心头的怒火。如果她是个男的,也许冷栋会动手的。
“……”
野夫没有再说话,紧紧地闭着嘴,那双睫毛绒绒的丹凤眼里涌满了泪水,但仍然闪着犀利的光芒,那眼角的野味仍不减昔日。
“真有股子野性。”冷栋心里嘀咕着。。         
“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蠢事了,这是关系到一个人的品格大事。”冷栋说。
野夫,仍然没有说话,只是把作文本上的那篇文章撕下来,用力揉成一团,扔到了冷栋的怀中。
“假鲁迅。”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用那刀子般的眼睛斜了冷栋一眼,走出了办公室。
“假鲁迅”这是什么意思?冷栋思索着。
正在这时,他的那位老同学王刚来了。上一学期,他就调到了县委通讯组。他刚刚进门就说:“老弟,又是那个‘野夫’难堪你了,瞧你那脸色。”王刚用他那智慧的眼神凝视着冷栋。
“她真让我难堪了。你看,她把这篇文章抄在她的作文本上,让同学们当堂揭底。她不害臊,我都替她难受极了。可她倒好,不但不承认,还骂我“假鲁迅”,我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哈哈……”又是那愉快的笑声,还有那浓浓的烟雾。
冷栋心里想,王刚,这次看你作何解释。
“冷栋,其实这位同学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是你又错怪她了。她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我并不对她有成见。”
“不久前,野夫给我来了一封信,她说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有才华的老师。她说你像鲁迅,不但人像,名子也像,气质更像。这大概就是她叫你‘假鲁迅‘的含义。真是一个特殊的女孩子。”王刚十分感叹地说,冷栋也不竟为此感到稍稍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愤怒心情。
“冷栋,你知道吗?野夫给县广播站写了一篇新闻报道,已采用了,明天新闻节目就广播。”
“真的。”这确实是冷栋没有想到的。
“到时候,你自己听吧。老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听着王刚的话,冷栋不由把野夫扔给他的纸团展开,只见那篇文章的最后,还有用小字写的一行按语:抄自《青年报》×月×日。
“天呢?我原来怎没有看到这行小字。她是抄在作文本的首页,作为镜子照自己的。”
又让王刚不幸言中了,冷栋又一次错怪了野夫,但他不打算当面道歉,他觉得对野夫应该严点。
第二天早晨,冷栋正在做早操。听见有线广播传出了播音员优美的声音:现在是本县新闻节目,首先播诵野夫同学的广播稿。
真的,是野夫写的。就在这时,冷栋在操场的那边看见,身材修长的野夫,也在凝神倾听,那神态,让人忘记了她是个“野夫”。
淡淡发白的劳动布衣服,是那样的合体,托出了少女那特有的优雅线条,就连方头的解放鞋,穿在她的脚上,也让人觉得那样灵巧。洁白的面容,齐耳的短发,今天,冷栋才觉得野夫不“野”,而且十分秀气。
平时,冷栋对她十分冷淡,无论她的各科成绩多么出色,作文写的多么棒。从来没有当面表扬过她,给她作文的批语,也是十分含蓄地点出闪光之处,更没有对她有过笑脸。
今天,冷栋有点克制不住自己,不由地向野夫走去。
“野夫,听见了吗?”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
“你说话,总让人受不了。”
“是么?冷老师的学生,怎能说出温暖人心的话?”她的语音,不但冷,而且十分刺人。
“你不要太狂傲了。”冷栋又冒火了。
“岂敢,在您面前,我永远是一个俯首听训的野夫女。”
“你再也不能这样和我说话了。”
“学生不敢,只是老师,您确实不像那位伟大的文学家了。只是时代不同了,鲁迅先生的气质是可佳的,但他冷对的只是庸俗腐败,没有骨气的文人。而你,应该像鲁迅先生对待许文平一样,对待您的学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只有15岁,其真正含义,冷栋是无法理解的。
“你不觉得你太放肆了吗?你要知道,你面前站的是你的老师,而不是……”冷栋也不清楚是什么。
“……”野夫没有说话,也没有用那骇人的眼睛看冷栋。她迈着两条修长的腿,走向了教室。那笔直的背影,久久地留在冷栋的视线中。仿佛她的骨头中,就没有一块媚骨。
冷栋不由的又想起了悠兰的夜空,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她是那样的清冷,那么的遥远,但却给人们带来了光明。



野夫以出类拔萃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那个抄袭文章的事件,冷栋在全班大会上作了说明。野夫仿佛根本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只是当冷栋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嘴角隐隐有些嘲讽之意。
在此期间,县中学任教的一位老同学来看冷栋,闲聊之中,冷栋谈到了野夫。
“冷栋,能让我见见吗?就冲着这名子,我也想见见。”这位老同学的水平远远超过了冷栋,但他担心野夫那样言行自由,在老同学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正在犹豫之际,学习班长送来了这星期的作文本,望着一沓厚厚的作文本,那位老同学说“冷栋,我能从这些作文本中认出野夫的。”
“是吗?”冷栋望着作文本中那熟悉的背面。
“一定是这本。”老同学拿出了白皮作文本。
“何以见得。”
“这就是她的独特之处。你看其它同学都用的是牛皮纸背面,而她却用的是白报纸。”
“老兄,真有眼力。”
“不,是从她的名字得到的启发。”
老同学边说着边看野夫的作文,渐渐地没有了声音。直到冷栋上了一堂课回来,他还沉浸在野夫的作文中。
许久,许久,老同学才放下手中的作文本,十分激动地说:“冷栋,这个野夫,非同寻常,好好培养,将来一定会成为中文系的高材生。”
“区区几篇作文,就能断定她的将来。”冷栋心里高兴,但还是谦虚地说。
“不,见其文,如见其人。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影子。”
“其实,我一点也不偏爱她,更不宠爱她,我们十分疏远。”
“这就是真正的宠爱。”老同学深有感触地说。
“她其它工课怎么样。”
“都是前几名。这个学生,在单位时间内的效率很高。每次考试,无论那门工课,都是第一个交卷。为此,我多次批评过她。”
“冷栋,我有这样的想法,为了推动我们两校之间的工作。我想让野夫,到我们学校传经送宝,讲一讲她是怎样学好文化课的。”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堂堂县城中学有的是好学生。”
“不,这么全面的,还没有。再者,我们也可以来几个。难道几个换一个不行吗?”冷栋不能再推托了。
“这要和学校领导商量。”
“恭候佳音。”
经过学校领导的决定,同意让野夫到县城中学演讲。当冷栋把这个决定告诉她的时候,她却说“村女野夫,岂能登大雅之堂。望恩师,不要为难学生了。”他不知道她从那里学来的这种腔调。
“野夫,这是学校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意见。”冷栋想起了首次和她谈话的情景。
“是的。不是您个人的意见,但却是为了喧耀您自己。因为野夫是您的德意门生。”野夫说着向冷栋投来一丝浅浅的微笑,但他明白,这是一种讥笑。她就喜欢,特别是对他,常常冷言、讥笑。这也许是她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一种表现方式。
“野夫,现在我命令你,利用课余时间,写讲稿。”
“好吧,为了您能下台,我照办。”说着,又迈开了她那修长的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位德意门生,常常是这样,毫不留情地和他说话,而又无情无意地走掉。
冷栋怀着十分担心的心情,把野夫带到县城中学。她还是穿着那进校时穿的劳动布衣服,只是脚上换了一双白球鞋。齐耳的短发,闪着柔润的光泽;洁白的脸上,抹了胭脂一样的徘红;美丽的丹凤眼,除了犀利,又加上了好奇和自信,还有那永远退不掉的野味。
在县城中学千人礼堂里。在高呼“向野夫同学学习”的口号声中。野夫走向大会演讲台。冷栋按住怦怦跳动的心,走到后台,他真怕她在台上出了洋相。
在静静的后台,冷栋紧张的几乎不能自抑。因为她是他的学生,她出了差错,人们能原谅,因为她还是个孩子,而冷栋……
这时,那男孩子似的带有浓厚胸音的声音,传进了冷栋的耳膜,他拿着讲稿,一字一句地对着,直到传出了热烈的掌声,他都没有听出一句差话。
“真了不起。”冷栋高兴极了。她的胜利,也是他的胜利。像野夫说的那样,她是为了他才上台的。
野夫由老同学陪着,走到了后台。
“祝贺你,野夫。”冷栋不由的握着她的手,这是一双修长洁白的手,不象一般少女那样柔软,但却给人一种力量,这就是她不同非凡的地方。
“冷老师,您满意吗?”
她从来没有这样呼唤过冷栋,但一语道出了两个意思。由此可见,她并不喜欢被人捧场,她认为这太平俗了。
演讲回来不久,她们就毕业了。面对这相处三年之久的学生们,冷栋真有点舍不得。在毕业宴会上,有不少女同学都流下了眼泪。唯独野夫,和平时一样,只是静静地用她那犀利的目光,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野夫,此时此刻,你觉得怎么样?”踏着校园皎洁的月光,他们并肩走着。
“我觉得丘比特的箭射中了我。”
“丘比特,就是爱神?”
“是的。”
这毫不隐藏的感情表白,牵动了冷栋的中枢神经,他没有想到野夫这样的少女就萌生了这种感情。
“野夫,这是危险的。”要不是她已毕业,说不准,冷栋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危险!老师,您不是在读师范的时候,偷偷跑回家结得婚吗?”
“那是大人逼,当时,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冷栋不知道野夫从那里打听到这些的。
“您幸福吗?”
 “不,从结婚那天起,我就变成了一个悲剧者。几年过去了,我的心也变得麻木了,只有你们,才给我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在冷栋的心底,有一块爱情的沼泽地,由于世俗的禁锢,使其干固结块,从来没有人敢试探,今天他的学生却勇敢地踏了进去。
冷栋毫不保留地给野夫讲了冷栋的隐私和苦衷她能理解吗?她只有18岁。
“那您,为什么甘受折磨呢?”她进一步迈进了那块无人敢试探的沼泽地。
“我挣不脱世俗和道德双重的精神枷锁。”
“我能理解。”低沉的嗓音,击碎了沼泽地里早已结固的感情之表层。多少年来,冷栋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语言。而这语言却出自比他小十多岁,而且他认为最冷酷,只能给人带来烦恼的学生之口。
“我感谢你。”冷栋不由说出了只有同辈人之间才说的话。
“老师,我……”冷栋觉得野夫是否很激动?
“野夫,你的学生时代,是我一生中最闪光的三年。”冷栋由衷地发着感慨。
“这三年,将是我人生路上最关键的三年,我的人生将从这里开始。由于您,也许我会改变生活的路。”野夫也激动地说。
富有哲理的逻辑。尽管冷栋是她的老师,也无法从中悟出真正的含义。
“你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冷栋想听她的理想。
“面对现实,等待通知。”这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不知道。”
悠悠的温柔之情,使冷栋感受到了师生之间真挚感情的可贵。这也许是由于分离,给他们带来的这种感觉。
“一定不要放弃复习。”
“一定不会。”
“野夫,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的温柔。”冷栋没话找话。
“离别之际,为什么还要气老师呢?”说着,她的脸上出现了由衷的微笑。其名“野夫”的她,从来没有放声大笑过。
“有错怪你的地方,请不要挂在心上。”
“您的一切教诲,我永远铭记在心。”
“野夫,你看上我们班的哪位男同学了。”冷栋不由的又想起了她的话。
“不。这个人,也许,我永远也得不到。”
“我觉得,你现在考虑这件事,为时尚早。”
“是不到时候。”野夫说着仰头遥望,仿佛向天发问:“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时候呢?”
冷栋也不由的向天遥望,只见皎洁的月光中,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毫不示弱的闪烁着,她尽管是那样的清冷,那么的遥远,但冷栋觉得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亲近。



野夫高中毕业后,冷栋就调到县委通讯组。
已出任宣传部秘书的王刚,常常来和冷栋谈起野夫。说真的,冷栋有点嫉妒王刚对野夫的偏爱,其实这是一种老师对心爱学生的关注。
他们叹惜这样一个优秀的学生竟然因为没有人供而上不成大学而回村劳动了。
冷栋从同学们口中得知,野夫回村后不久,就到一个林业专业队去干活。
有一次偶然的机会,冷栋下乡来到专业队,当冷栋在退耕还林的山坡上找到野夫的时候,她正和民工们栽树。
她头带一顶白色草帽,身穿一身天蓝的衣服。冷栋觉得她无论穿什么,都喜欢一色。洁白的脸晒得红朴朴的。美丽的丹凤眼还是那样的犀利,但眼角的野味一点也不骇人。
她似乎成熟了。一年不见,出落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冷老师。您来干什么?”野夫边把手套退下边说。
“看看你。”冷栋看见野夫,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究竟是老师对学生的亲,还是兄长对小妹的爱,或是异性知音的情。
多少次,冷栋努力体会,都不能准确地体会出这其中的滋味。
“您还记得我吗?”沉沉的嗓音中含有隐隐的悲伤。
“从来也没有忘过。”是的,假如忘了,他能来吗?
“难道你把老师忘了。”冷栋看着没有一点相见喜悦的野夫,心里有点悲哀。
“不。我时刻想着您,才度过这难熬的日日夜夜。”听着野夫的话,冷栋的悲哀之情消失了。他明白她心中的苦闷,他也理解她心底的寂寞。
她似乎没有更多的话,但他不愿将这宝贵的相逢时间在沉默中渡过。
“野夫,你为什么穿这样一身衣服。太引人注目了。“分别多日,冷栋总还是按学生对待她。
“我喜欢,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又是那种腔调。
“在农村应当注意影响。”冷栋知道是白说。
“从我起名叫‘野夫’那天起,我就决定要走自己的路。”
“姑娘大了,在各方面都要检点。”
“我就怕被人爱上,那我会痛苦死的。”她毫不忌讳地在冷栋面前讲“爱”字,真使他有点……
“被爱是一种幸福。”冷栋知道她已经19岁了。
“那不是真正的爱情。”
“我们不说这些了。野夫,为什么不写新闻报道了。”
“没意思”
“野夫,你太小了,在这方面,我最放心不下。你的性格太容易吃亏了,千万记住。”冷栋真不明白,他几乎想把她时刻带在身边。
“我听您的。”
“你一定要听话。”
“一定。但我准备就这样平平庸庸地活一辈子。”
“好好复习,今年再参加高考。”在学校的时候,冷栋十分严厉地偏爱过她,现在,仍然不能改变这种感情。
冷栋给野夫带了些学习用具、学习资料和两袋奶粉。他知道她的生活很苦。
“冷老师,您生活很困难,把奶粉拿回去吧。”野夫终于长大了,说了一句体贴人的话。
“你留着喝吧。一定要注意身体。”冷栋看着又长高但清瘦的野夫说。
“您也要保重,师母近来怎么样?”
“她好也罢,歹也罢。我不挂心上。”
“听说S县有个神经病医院,您带师母去看看吧。”野夫的话,深深地打动着冷栋的心。
“回去再说吧。”冷栋不想违背一个纯洁少女的心。
“师母是什么时候得这种病的?”
“生下明明不久。”
“明明好吗?”
“好。他已上学了。”在冷栋个人的生活圈内,儿子明明和学生野夫,他给他们的爱是相同的。
“师母为何而疯?”
“这是包办婚姻的悲剧。”
“就是现在,还有人上演这样的悲剧。可叹,真正相爱的人,不一定能碰到一起。”冷栋最怕的就是野夫在这渺茫的感情中探索下去。
“冷老师,您爱过吗?”
“没有来得及,就失去了权力。“心底的悲哀时时使冷栋在野夫面前表露真情。
“我指的是心中的爱!”
“心中的爱。”自从家里给冷栋找下疯子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考虑过爱。他把一切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已忘记那心中时刻出现的爱。有多少个痛苦的时候,有多少次夜半醒来,有多少回被疯子用绳子绕他的脖子的时候,他愤怒过,是啊,他为什么要终生陪着一个疯子?
冷栋的青春时代,是在疯子的惨叫和歇斯底里中度过的。
他渴望过爱吗?在心中?
他寻找过知音!
“野夫,你是我的学生,但也是我的知音。因为你能理解我,这就够了。”
“可悲,我不能与您分担忧愁,这样的知音又有何用?”
“不。被人理解,是一种幸福。被自己的学生理解,那滋味更是不言而喻?野夫,我盼望你能上大学。”
 “老师,这种力量将永远鼓励着我。”野夫说着,紧紧地握住了冷栋的手。
这是冷栋第二次握野夫的手,这双本来就不温柔的手,变得更加坚硬了,因为那上面长满了茧子。但其力量是无法形容的。冷栋不愿在一个学生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痛苦。但这无言的力量,也将激励他一辈子。
看了野夫回来,冷栋把妻子送到S县治疗。冷栋不分昼夜地陪着妻子,这是结婚以来,相处最长的时间。但有谁知道,这完全是野夫的真诚之情促使的。
尽管妻子歇斯底里的怪叫声,把冷栋的心里填的满满的。但还是给野夫留一块地方。正是这种力量,伴随他渡过了三个月的囚犯般的生活。此时的他,心灵的一部分也随疯子去了。
“冷老师,您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是啊,冷栋为什么不给野夫写信呢?可他为什么要给她写信?就因为她占去了他心里的一角吗?不。那只是一个老师留给可爱的学生的位值。
她是一个山坡劳作的民工,一个一年四季穿一套衣服的农村姑娘,一个比自己小十二岁的……,就冲这些,他能给她写信吗?
“冷老师,您难道不知道,我时刻盼着您的信吗?”
“也许知道。野夫,我只把你当作一个优秀的学生。也许不知道。野夫,我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心中之爱,我会在疯子的惨叫声中沉没的。”
“冷老师,您以为我真的不能帮助您吗?”
“是的,野夫,你一个19岁的姑娘,既不是观音转世,又没有华佗‘回春’之举,怎能帮助了冷栋呢?”
“冷老师,我知道您没有手表,带手表并不是为了装饰,因为您从来也没有装饰过自己。我在学校三年,冬天,您总是穿着一身农家人才穿的黑衣服。夏天,您和我们一样蓝裤白衫。每当我看见您因没有表而误了时间,匆忙赶到教室后,站在讲台上那种无法描绘的表情时,我就下了决心,我只要有一点能力挣钱,那第一项开支就是给您买块表。”
读着野夫的信,冷栋的眼泪溢满了眼眶。多少年来,他干枯的泪泉已没有了泪水。为了可悲的命运,他早已流干了眼泪。可今天,他学生一封普通信中纯真的感情,竟使他泪如泉涌。
啊,心底那块干固的沼泽地,在被一行行热情之泪浸润着。
“野夫在学校的时候,我确实爱过你,但只是你超人的才智。我曾对王刚讲过,你只能是一个优秀的人才,但不是一个优秀的人,因为你性格太可怕了。今天,我才觉得你不但是一个人才,而且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姑娘。我以前只把你当做一个学生。今天,我才想起你是一个异性。”
“冷老师,我给你寄去一块上海表。请笑纳。假如你拒绝,从此,将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了野夫。”
多么可怕的性格。说到做到,冷栋早已领教过了。
“我笑纳。野夫,我将举行一次仪式,在不惑之年,才带上学生用心血换来的手表。”
“冷老师,不久后,我还可以给你寄去200元钱。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哥哥,在地质队工作。我在学校时穿的劳动布衣服,就是他给我的。现在他每月还给我10元钱,因为我自立了,他给我的钱,也由20元下到了10元。请您相信,我并不是省吃俭用结余的钱。”
冷栋曾收到不少寄来的钱,有政府给的,有亲友送的。但哪一次,也没有像今天这样,使他激动不已。他的学生,一个未成人,靠别人接济的学生,能给他寄钱,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野夫,你让我怎么办?”
“老师,您一定要保重!”
谁这样祝福过他呢?在当今的世界上,在没有爱情的妻子变成疯子的今日,能有这样一个千里之外的学生给他祝愿,怎能不使他感到欣慰?
在此之际,冷栋也衷心地祝愿:“野夫,健康吧,成才吧。”他努力寻觅着记忆中的野夫,那修长的身材,杰出的丹凤眼中那犀利的光芒,可爱的野味。
在冷清的精神病医院的庭院里,冷栋满怀深情地遥望着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她还是那样的清冷,似乎更遥远了。但在他的心中,却是那样的温柔,亲近,可爱。



半年的治疗,妻子的病有所好转,冷栋也到了山穷水尽,便打道回府。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野夫。正在这时,冷栋在街上遇到了野夫的一个男同学。
“冷老师,我刚才碰到野夫,穿着军装和一个军人一起进了照相馆。背后跟一帮小孩,显然是看他们的。”
冷栋听了后,急忙跑到照相馆。只见野夫象那位同学说的一样,身穿军装,面带微笑,走出了摄影室。
“野夫。”心底的思念和感激之情,刹那间,被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冷栋威严地叫了她一声。
“冷老师,您……”野夫意外地惊奇地看着冷栋。
“把军装脱掉。”冷栋的话没有一点余地。
她没有动。
冷栋脑海里立刻出现了新生点名时野夫的形象。
“为什么?”她什么时候都是那样的平静。冷栋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些。
“你给我立刻到后院,把军装脱掉。”冷栋拉着她的手臂说。
“假如不呢?”新的较量开始了。
“不要再见我。”冷栋脸上的冷色,使他感到了内在的力量。
“那好吧。”好个野夫,在众目睽睽之下,挽着那位青年,旁若无人的走出了照相馆。
冷栋真气呆了。有生以来,冷栋第一次生这样大的气。究竟是为了什么?恨还是爱?
回到家中,疯子木然地望着冷栋,也许当时他的面孔太可怕了。
冷栋气愤地把那块曾给他带来多少激情的上海手表,狠狠地摔在地上。但那第一流的名牌产品,竟象她的主人的性格一样,表门摔坏了,但秒针仍在不停地走着。
那“嚓嚓”的响声,搅得冷栋不能安宁,他便把它放进了一个久不开锁的抽屉里,让它和心中的恨一起永远地消失吧。
一星期以后,冷栋没有忘记到照相馆,把野夫的相片取出。
照片上,一张十分清秀的脸,修长的眉毛。斜飞的丹凤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芒,还有那勾魂的野味。薄薄的嘴唇边挂着一丝微笑,是向往,还是讥讽。这就是她全部的品格,一个始终让捉摸不透的女孩子。
余恨未消,冷栋把照片撕了个粉碎。天天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残忍。
为了恨还是爱?
从此,冷栋再也没有想起过野夫。
有一天下班后,王刚来了,他一反老朋友的友情,智慧的眼中出现了凶光。
“冷栋,我今天才算看透了你。”
“为了什么?”冷栋的心颤抖了一下,他紧张地思索着。是的,他根本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
“为什么?为了野夫。”原来是这样。
“我不想提起她。”冷栋总算明白了,这位十多年的莫逆之交,为了野夫,竟如此地对待他。
“为什么?”
“她太让人失望了。”
“失望,你指的是什么?”谢天谢地,老朋友总算安静下来了。
“我说不清。”
“冷栋,怪不得有人说你是疯子,冷血动物。”
“谁?”
“野夫。”
“她才是神经病,野小子。”
“冷栋,你怎能用这样刻薄的语言说她?”王刚十分痛心地说,冷栋觉得他才真正偏爱野夫。
“……”冷栋不想说什么。
“冷栋,你是不是由于爱才产生的这种恨。”冷栋没有想到虎视眈眈的老朋友,又说出了这样又柔又刚的话。
“一派胡言,她是我的学生。”冷栋压根儿就没有往那儿想。
“常言说,多情总是恨如山。”
“我没有体会过。我只觉得她太不检点了。”
“你不觉得,你也太过分了吗?”又是这平平的声调,还有那带野味的眼睛。多少次,这一柔一刚,都把冷栋给征服了。
“今天,我见野夫的面色十分难看。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来取相片,可你却给她撕了,她说你恨她。是这样吗?”王刚问冷栋说。
冷栋用力点了点头。
“她身边的一位军人愤然不平地说他回来见表妹穿的十分破烂,就把一身旧军装给了她。她想照张相片,他们就来了,我觉得没有什么。可那位冷栋……退伍军人没有说完,就让野夫拉走了。”
“冷栋。野夫,为什么穿的破破烂烂,还不是因为你。她把那200元钱寄给你后,不知谁告诉了她的嫂子,从此,她们一分钱也不给野夫了,可你……”
如晴天霹雳,冷栋感到了死亡般的窒息。“啊,野夫,我又错怪你了。”
“可她为什么不向我说明?”
“她是那样的人吗?”是啊,她是这样的人吗?曾几何时,她就是因不愿说清这些无聊的事,才使他一次次的错怪她。
“野夫,你在哪里?”
冷栋不由地拿出那些撕碎的相片和那块摔破的表。
“能原谅我吗?”在破碎的照片上,冷栋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曾使他不寒而栗的眼睛。是的,她不会原谅的,因为在她的性格中没有一丁点的奴性。
冷栋怀着内疚的心情,打听着野夫的消息。
冷栋托王刚给她捎钱,可她一分也不收。
王刚说:“冷栋,你怕是永远地失去她了。”
就这样,冷栋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过了整整的三个月。
就在这绝望之际冷栋听说野夫考上了大学。冷栋立刻精神百倍,和王刚一起去找野夫。
那时,她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他们找到她时,是在一个黑夜。
在村边的一个小院里,一个小小的土窑洞里亮着昏暗的灯光。
王刚走进去,说明来意。可野夫说什么也不见冷栋。
窗外的冷栋真是痛苦极了。
“他要进来,我立即去死。”冷栋不敢造次,他怎忍她一股香魂扑黄泉。
透过窗户,在灯影里,冷栋看见野夫仍然穿着那身军装,有不少地方已上了补丁。齐耳的短发长长了。随便地披在肩上。整个人比以前消瘦多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如此的犀利。坎坷的生活在她的身上并没有留下特殊的痕迹。
蹉跎岁月,使她比以前更加坚强。
望着近在迟尺,又远似天涯的野夫,冷栋的心中隐隐作痛。
难道她那被伤害的心还没有复原。
毫无办法的王刚出来了,挽起了几乎休克了的冷栋。他多么渴望野夫能走出来。可频频回头,都没有能看见她。直到走出村,在朦胧的月下,他才看见一条修长的影子。
“野夫?”冷栋的心底呼喊着,可王刚不容他返回去。悲哀已极的冷栋,不由的象向空望去,只见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陌生,那样的近而又那么远。
啊,她闪烁着,她牵动了他无限的悔恨,无穷的思念。



冷栋不知道野夫这三个月是怎样度过的。
冷栋是在悔恨和思念中渡过的。
听王刚告诉冷栋,野夫说她是为了心中的爱。难道是他妨碍了她。
在毕业的时候,她说,丘比特的箭射中了她。可几年过去了,也没听说,爱神降临于她。
野夫,你为什么这样使我疑惑不解。
一个月后,野夫接到了入学通知书。
为了野夫的成功,冷栋和王刚喝了两杯。大熬风景的疯子,为此大叫大喊。她是否觉察到了什么?疯子的智理越出了常轨。但本能的嫉妒,使她对家里来的任何一个女性都怀有戒心。
冷栋真不知道哪一辈子造了孽,让上帝这样惩罚他。
终于有一天,又是冷栋的这位至友打听到了野夫上学的日子
“真的吗?”冷栋拥抱了这位同样宠爱野夫的老朋友。
“山大中文系。”
“真是太好了。”是啊,他们早就断言,野夫一定能考上大学。
俩个40多岁的老朋友,为此而热泪盈眶。是啊,要不是冷栋可悲的命运。这难道不是锦上添花吗?
“她什么时候走。”
“9月1号。”
“我们怎么办?”
“车站送行。”
“一言为定”。
两双友谊的手握在了一起。世间真有这样纯真的友谊。野夫能否知道,他们为了她,心是相通的。
他们等待着,盼望着喜悦的时刻。
8月30日上午,王刚来到冷栋家,他十分惋惜地说:“冷栋,我不能和你一起去送野夫了。祝你成功。”他指的是什么?冷栋不能明白。
王刚出差了,就在8月30日。这是上帝安排的吗?冷栋觉得车站送行凶多吉少。
不幸言中。9月1日,就在冷栋准备去车站的时候,疯子突然大叫一声休克了。道德和责任促使冷栋背起疯子跑到医院。
经过紧张的抢救,疯子醒了,可整整贻误了两个小时。
多么关键的时刻。永远不复返的时刻。冷栋失去了。
为了疯子,冷栋失去的太多了。
冷栋在医院里借了辆自行车,飞跑到车站。在入口处冷栋看到徐徐启动的客车。
啊,停一停,载着野夫的车。
冷栋喊不出声,差一点从车上裁下来。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冷栋。冷栋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曾在照相馆见过一面的退伍军人。
“冷老师,您来迟了。”
“是啊……”冷栋心慌意乱地望着渐渐的远去的客车,只见有一个窗口,飘着一块洁白的手绢。
“表妹。那是表妹的手绢。”退伍军人激动地喊到。
“野夫,难道你就这样走了吗?”冷栋喃喃地说着,泪水流了下来。
“我恨。”冷栋恨一切。恨命运对他太不公平。
为什么恰在此时,疯子又要患病。
为什么恰在此刻,冷栋进站,而载着野夫的车正出站呢?
“你为什么不去爱她,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冷栋突然抓住军人的手臂说。
“我一直爱着她,可她说,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从此,她心中谁也容不下了。”军人痛苦地说。
“原来如此,那她爱的是谁呢?”
“她没有告诉我。我苦苦等她,直到去年才在父母的威逼下结了婚。”军人的眼中也湿润了。
“又有一个悲剧开始了。”两个无缘无故的男子汉                                                                                                      都流了泪。
是为了野夫?还是为了命运?
她高中毕业时,就爱上了一个人。两年多过去了,那个人是谁?冷栋思索着这不解的谜。
她最需要爱的时候,心中的爱是否给了她帮助和安慰?
冷栋不由的佩服野夫,她是那样的能克制自己。
记得,她毕业后不久,县委搞倒蹲点。冷栋在办公室的名单上,看到了野夫,感到十分高兴。
她在水利局蹲点,在县委食堂吃饭。几乎每天都要经过冷栋的门口,可一直没有进来过。
冷栋邀请过几次,她都没有来。
她走的时候,冷栋去市里开会。回来后,王刚交给冷栋一封信说:“野夫留下的。”
“她走了。”她竟然一次也没有踏冷栋的门。
信写的很短:
冷老师
我走了。请原谅我。
吾师居庙堂之上,学生处江湖之远。我越不过栏在我们之间的世俗鸿沟。
祝您保重。
该死的“世俗鸿沟。”竟然使心爱的学生不能接近自己的老师。
野夫,就是以她的清高,体现着她与众不同的品格。
在野夫读书期间,冷栋不断地给她写信、寄钱,但都退回来了。
漫长的四年,冷栋又是在自责和悔恨中渡过。
直到她毕业分配回来。由于她出色的才华,县委点名留在办公室。
他们又成了每天都能相见的上下级关系。
她对冷栋的称呼也由“冷老师”改成“冷主任”
不知怎得,冷栋听了十分心寒。
几年过去了,冷栋没有忘记过她。
撕碎照片也有五年的时间了,冷栋无时不在请求她的宽怒。可她回来半年时间了,从没有单独见过冷栋。
今天下午,冷栋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说野夫充当了第三者。他知道这是恶意中伤。但不由的想起了她心中的爱。没有想到她竟如此干脆地承认了一切。不等他说一句多余的话就走了。留下了思绪悠悠,浮想联翩的冷栋。
不知道过了多久,冷栋还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隔窗遥望,只见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还是那样的清冷,但似乎离的冷栋很近,近的可用手摘下来。而且在闪烁着,冷栋想起了,她象那带野味的眼睛一样。
……
遐想之际,冷栋觉得心底那块干涸的曾被知音之泉浸润过的沼泽地,荡洋起了感情的潮水。这潮水汹涌着,使他产生了一种渴望,渴望见到那带野味的眼睛。
冷栋来到野夫的住处。已到25岁的野夫其容颜一点也不减当年,似乎更耐人寻味了 。
她穿着只有在家里才穿的花衬衫和米色裙子。无论什么样的装饰,都能体现出她那脱俗的性格。
“野夫。”冷栋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抬起了如玉的面容,冷栋觉得那带野味的眼中,似乎有一种脉脉的温情。
“坐吧。”低沉的声音温柔多了。
也许,是这幽静的夜之怀抱,才使人产生这样的感情。
“野夫。”冷栋有千言万语。
“冷老师。”她似乎也有万语千言。
“六年了,你还恨我吗?”冷栋觉得他的心在悲泣着,为了一个可恨可爱的学生。
“不,我从来没有恨过您。”她的话从不掺假。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理我”。冷栋想起的过去一切。
“为了心中的爱。”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其表情就象虔诚的教徒提到了上帝,圣洁而漂渺。
“这心中的爱,扎磨了你这么多年。究竟指的是谁?”可怕的性格,断送了青春,难道还要断送一生吗?
“……”没有声音,然而那深情向往的神情,让人感到爱就在身边。
“野夫,你为什么不去追求,去爱?”冷栋心底的悲泣变成了怒吼。是啊,有权力的人们,为什么不去爱!
“为了道德,也为了他。”冷栋没有想到,冷栋的学生,也是为了道德,才苦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同的命运,也会导演相同的悲剧?
“野夫这不是你的性格。”冷栋不由的又看了她一眼,她那眼稍斜飞的丹凤眼,其魅力,能使人神魂颠倒,其犀利,足以入木三分;其野味,让人不寒而栗。就这样的一双眼睛,难道也能被世俗的尘埃朦昏。
“我不能做让人厌恶的第三者。”
“那你,也该让人家知道你的爱。”
“冷老师,你只能是我的好老师。”野夫突然抓住了冷栋的手。他觉得她那双富有力量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猛地把她拥在怀中,抚摸着这个在心中时刻跟随他的学生。他觉得她是那样的温柔可爱。刹那间,他觉得心中没有了一丝的恨,只有满腔的温情。
他明白了,那些莫名的恨,自责的悔,都是为了这全然不知却时刻不忘的爱。
野夫这么多年所作的牺牲,不也是为了这心中的爱吗?
啊,心底的沼泽地,已经变成了爱与情的源头,从中流出一股清澈的泉水,她喷射着,欢唱着:我要爱。
为了那带野味的眼睛!
为了天边那颗孤傲的星星!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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