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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婶子

来源:作者:晓燕时间:2014-08-14热度:0

三婶子借着刚破晓的天色看着眼前跌破一百的数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似的,又上去称了一回,数字还是先前那个数字,就是整整少了五斤,三婶子心里咯噔一下:总不是得了啥病了吧,咋又少了五斤?入冬的时候称了一下,才比伏里天少了二斤,人都说冬闲了人就会缓,就像牛和羊冬天闲了好草吃上就会上膘一样。可这一冬出来不但没缓,倒比以前少了,现在听说有些病得上没啥反应就是瘦的厉害,隔壁租房子的原来那么壮实地个小伙子,能吃能喝能睡能尿,不上两个月一身肉就没了,一查说得了糖尿病,把一院子人惊得不小。
  三婶子想了想,自己倒吃喝拉撒都正常,也许是脱掉了毛衣毛裤的缘故吧。这样安抚着自己的时候,心里一下想起了老女子。如果是老女子,少了五斤肉,说不定会高兴的蹦起来,老女子常在她跟前叨叨:妈,我喝凉水都长肉。前段时间她成仙着一天只吃一顿饭,其余的饭就拿她用卖剩的菜换来的蔫水果代替,没见瘦着下来倒比以前更白了,因为本来就不胖吗。
  现在的女娃娃都咋想着让自己一瘦再瘦,恨不得一风就吹倒,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三婶子曾看着女子白萝卜似的胳膊爱的不行,自己女子时候,胳膊也是那么白皙瓷实,月亮底下捋起袖子,胳膊和月亮一个颜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打结婚以后那身肉就逐渐没了,以后再没胖起来过。还记得当初她看见那条瘸着的腿,心里憋屈的要命,那个年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反抗不了也翻不了面,算了,一晃都几十年过去了,看惯了也就习惯成了自然。现在,像她这个年龄的女人,都想着在健健康康、没病没痛的基础上,再稍微胖些,那样显得富态还精神,可偏偏事与愿违,如果不看脸单看身材,她就是十足的玲珑骨感美女。
  老女子也二十了,庄子上这么大的年龄都成娃娃的妈了,老女子书没念成 ,现在在外面照相馆里找了个活计,婆婆家是高不成低不就。给乡里吧自己不愿去也舍不得,城里的又没人愿和乡里人接亲,就这样两耽着。
  三婶子怔怔地盯着那个数字胡思乱想的当中,只听有人粗声吆喝到:下来,下来,过称了。
  像三婶子这样的小贩,都是天刚麻麻亮就挤到菜市场过称装菜,开始一天的买卖,因为去迟了就挂不上好菜。在吆喝中惊醒过来的三婶子,慌不择路的从电子称上跳下来,脚下一块碎砖头一挡一个趔趄,右脚崴了一下,人差点跌倒,幸好旁边有根电线杆子,三婶子忙忙的用手扶住才稳住了身子。倒春寒中,汗凉下去就觉得有些冷,靠着电线杆子的三婶子把头巾上的围脖子重新捆着系了一下,经过稍微的歇缓,感觉气顺了一些,就跛着脚走到三轮车跟前打算骑上走。
  三婶子的三轮车车厢靠后的部位横横子绑着一块用门板改制的菜板子,车厢里、菜板子上都堆积着刚刚过完称用厚塑料袋捂着的新鲜蔬菜,整个三轮车看上去就像臃肿的孕妇,颤巍巍的鼓着肚子。刚跨上车子,右脚触到脚踏板上猛地缩了回来,一阵钻心的疼袭击了三婶子全身,好在要去的小区不远,她忍着疼从车子上挪下来,用左手扶住车把,右手松开手刹后使劲拌住车座子,全身用力一瘸一拐地向前推着车子,从后面看去,只见车子在慢上坡的路上缓缓移动,更像一只巨大的蜗牛。
  三四年了,菜市场还是那个菜市场,只不过人更多了,买菜的不见少,卖菜的似乎也多了一倍,市场里面有固定摊位的不说,就像自己这样的流动散户现在是随处可见,城管上还动不动来追一趟,钱越来越难挣了。选不上好地点,菜就买不动,菜不像别的东西能放处,早晨的菜用塑料膜紧紧顾拦着一天下来也焉了吧唧,第二天就更没了看相,灰头土脸不说,有的还流下了“眼泪”——坏的淌水了,不但没挣上钱连本钱都贴到里面了。
  还记得第一次挂了一车子菜,随着那几辆三轮车也摆在路边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城管来了,只看见别的车主手忙脚乱地往车上拾东西踏上车子就走,她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谁好心地在她身上一捣说:还不赶紧跑?她像魂灵出窍才回来一样忙忙地收拾东西,勾腰抬头,眉头猛猛地碰在车沿子上了,当时紧张的也顾不上疼,晚上回家一看,整个半边脸都已经串着青紫了,脸青了加上一车子菜还有大半车子,心里那个难过没人知道。
  现在,人都练成油条了,你来了我跑,你走了我接着回来卖,运气不好被抓住了,自认倒霉但不会不再卖,大家都这样躲着卖。一车子菜好好卖,一天到黑能赚个三十多甚至五十过些,好处是一大家子人在这石板街上吃菜不用再掏钱,随便剩下的什么菜都能对付,顿顿饭吃的都是活菜。山里的时候你想也别想,夏天时园子里还有一方方韭菜配着陈洋芋接到新洋芋的吃,一个冬天就是酸菜加洋芋,见点活菜比啥都难,现在,真主舍散了这样的“米尔买提”,哪有不知感的道理?麦子、黄米、洋芋都是自个地里的,至多一个月打上一袋子白米,吃喝上一个月就省下不少,省下的就是挣下的。可房费、水费、电费等咋都省不下,现在主要要给儿子口挪肚赞的存楼房的首付钱。
  儿子努力着终于走上讲台当了老师,吃上了公家饭,也想着娶个拿工资的媳妇一起过日月。可没房子就没媳妇子,加上儿子随她了天生的小个子,媳妇子更没了方向。丫头子们眼窍一个比一个高,有点工作的女女子更是眼细的不得了,条件差、身道再差些,谁还往你身边靠?树不好,别说凤凰连个麻雀子都看不上来。哪像房主的儿子长得再差再不成器,有个好老子啥都不愁,别说房子就连轿车都给置好了,今天得意洋洋领着这样一个丫头子,明天洋洋得意领着那样一个女女子。
  没地位、没大买卖的庄稼人,能混个一家子肚子圆就是拼命了,再在老院子里盖几间还算过得去的房子力量就使尽了,好赖再没个气力给儿子挪出楼房的首付钱。
  真像说的那样,肠子都后悔青了。现在最后悔的也就是先在老院子里盖了房子。如果不盖房子,儿子的楼房首付也差不多了。可又一想,当时盖房子也是拦了人们的吐沫星子,在庄子上人跟前争了口气。什么“娘几个外头挣钱着呢,让瘸子守着两间塌房房子。”,“苦了瘸子了,种地喂羊头都抬不起来,人家娘们石板街上才甩着浪欢了。”等等闲言碎语七八十公里的路上都没散掉,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里。谁听着这些话谁不害气是假的,可舌头在别人嘴里长着呢,一点不由人,为了站直身子吐口气,气头上老院子里就多了一排三间宽门大窗的起脊瓦房。
  房子盖上了,心里敞亮了不大一会就后悔的要命,儿子结婚肯定不在老院子里住,儿子的婚房在哪里,三间瓦房就是盖给别人看的?花钱买后悔,气头上的举动害死人。后悔归后悔,房子盖上了钱已经花完了,只能再一分一毛的抠攒了。有些人没钱就走近路、辟捷径,上云南、上广州,财大气粗了一家子人都风光了,可没多少日子,人就进去了,甚至命都丢了。有时候也艳羡那些人过的日子,可那些人是胆子大到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跟人家没法比,自己只能过自己攒一分算一分的日子,图个踏实。
  楼房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事,得一辈子没见过的几疙瘩钱。
  脚仍然疼着,农村人骨硬,三婶子没有把脚下的疼放在心上,倒是想着今天要早早把这一车子菜卖掉,时间长了菜蔫了舍水分倒是其次,今天还有要紧事。老汉从老家已过来两天了,在医院工作的姑舅外甥说让今个下午去查病。老汉一条腿瘸着,说是小小的时候在大人打土墙的几根椽子之间抽梭儿耍,不曾想梭儿和椽子还有不曾干的半截子黄土墙一同跌了下来……瘸就瘸吧,瘸了这些年了,早都看惯了也就不在乎了。
  先前电话里,老汉嚷噤着肚子疼,又说随便吃上点氟派酸也就过去了。三婶子也没当回事,毕竟人是吃五谷害百病,谁还没个头疼肚子疼。可最近老汉说肋扇底下出来了一个先核桃大慢慢鸡蛋大的疙瘩。三婶子听了这话心上一下就毛了,老汉再懦弱再不大硬都是她们娘们的主心骨和门杆子,有了这个人,她们娘们的腰直着呢,不管是家族里的还是庄子上的人还都有点怯乎劲,谁也不敢造次,真要是像四大妈那样无常了老汉成了寡妇,得受多少气和欺负呀,真是狗大的娃都敢说你几句,四大妈在她跟前淌过麻钱子大的眼泪,那些遭遇让人听着都鼻子酸着孤心的。
  如果老汉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咋办?三婶子着急也能感觉到老汉的急,毕竟人都轻不过这条命。前天,老汉在她一再的催促下,把点土粪忙忙地送到地里,家里的大小头口寄给亲戚照看着,人就过来县上查病了。
  一等就是两天,老汉又着急了,春忙,春忙,地还等着人操心着呢,要是不过来,这两天粪撒了,估计麦种都下上了。可儿子说了,看病比啥都重要。三婶子觉得也是,既然来了再急也没用,肋扇底下的疙瘩不饶人,圆溜溜的,就像那些看她们家笑话人的缩小的脸,看着都瘆人。老汉过来的那天,儿子就领着去医院找了姑舅外甥,姑舅外甥摸了摸那个疙瘩,说专家去市上开会了,今天下午回来,让他们下午过去先拍个片子,再让专家给好好看看,说不定要动手术。当时听完这话,老汉的头上汗就出来了。儿子在一旁说:估计是良性囊肿,问题不大。姑舅外甥也说:不要放啥负担,这种病见得都不爱见了。儿子背过老汉给她说:我大的病也不早说着看,一直压着、瞒着,小病放成了大病。
  三婶子觉得儿子的话处处在理,是她在老汉身上粗了心,心里各种难受都纠到了一起,她也愧疚,老汉五六十了,一个男人家抓锅抓灶,冷一顿热一顿的自己凑合着吃住,庄子上的男人都是家里桌子上盘儿下的客,没有一个像老汉这样自个喂肚子的,所以庄子上的人都笑话死了她们娘们。眼下只盼着真主闪个光,把老汉身上的病拿掉。
  心里的事盖住了脚底下的疼,不觉意到了小区门口,这是她最近新找到的卖菜地点。三婶子把三轮车停好,刚从车厢里把计量称取出来在地上放稳当,正准备把大小不同的塑料袋绑到车沿上,就见常来她这儿年龄比她大,但看上去比她年轻许多的王老师抱着九个月的孙子出来了。
  三婶子边绑塑料袋边招呼到:奶奶孙子这么早就出门了?王老师也看见了三婶子,哦,妹子,你来的早!我还以为你没来呢,正准备去前面的菜铺子,孙子吃的菠菜一点都没了。早知道我就不抱他出来了,我们这里就是倒春寒,小心给我冻感冒了着。语气中的疼爱浓的化都化不开,边说边把孙子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又说:去前面的菜铺子时间长,我一点都不放心,会爬了到处拉着防不住。
  三婶子在听话和“就是,就是。”的答应中,麻利地打开为菜保水份的厚塑料,取出一把菠菜放在称上称了一下,说:斤一两算一斤,两块钱。又从车沿上撕了个小些的塑料袋把菠菜装了进去。王老师嘴上说又占你一两便宜,你把钱也收上。手上却只递过来两个一块钱。三婶子说:大姐,你看你说的,没啥,没啥,你多来几趟就行了,并接住王老师递过来的钱把塑料袋递到王老师手上。
  三婶子清楚,做买卖,你一两二两的摊头得有,老人们说了人人都是便宜虫,谁便宜一分都会捻谁,瓜子吃不饱是暖人心的,你两两子上掐的太紧,买过一回下次绝对就不来了,要说长久的话做长久的生意、多种取利,这毛毛分分的利你得让。
  看着王老师奶奶孙子走进小区的背影,三婶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放眼望去小区内高楼林立,家家的玻璃铮亮地反射着阳光,王老师孙子的小脸还在她眼前晃动,儿子多会儿才能住上这样敞亮的楼房,娶上乖爽的媳妇再给她生个那样心疼的小孙子?三婶子摇了摇头,人活一天都有妄想,眼前头自己连这迫在眉睫不算妄想的妄想想都不敢想了,脑子里乱寻思着,顾不上脚疼,双手忙着从车厢里取出供自己坐得小板凳,还有笤帚等杂物,腾出地方把菜一一摆开,红彤彤的西红柿、紫汪汪的茄子、嫩油油的菠菜油菜,还有黄瓜、胡萝卜、蒜苗等,再把自产的半袋子洋芋从车厢里提出来敞开口子靠着三轮车摆好、整个三轮车就是一个浓缩的菜市场。
  又打发走几个客人,刚屁股粘上凳子想缓一缓脚疼,不成想不缓还感觉不来疼,一坐下脚疼得“怵、怵”地跳了起来,由不住的倒吸凉气,正在这时,口袋子里儿子淘汰下来的手机,叮铃—叮铃单调、沉闷的响了起来,忙掏出来接上,一听声音才知道是大女子打来的。大女子一连串的问:我大的病查了吗,尤拜有对象了吗,老女子有婆婆家吗……三婶子吸着凉气提不起精神的简单回答着。这一个个问题如针一样直扎心上,大女子总觉来了异常,问到:妈,你在哪里,总没啥事吧?她说:没啥事,能有啥事,只不过脚早上崴了一下,你的娃都乖着吗,近两天天气不正常,操心着不了让感冒了,你们在家里都忍个事,双身子干啥都小心,不中听的话从这个耳朵进去从那个耳朵出来,男人出门打工也是为了家,行了,这有几个人我打发一下。女子还想说啥,她就挂了电话。电话费也老贵呢,长话短说,能给女子省下点算点。
  大女子不到十八就给乡里了,女娃娃不念书婆婆家就早,快十年了,先是不生养,里里外外到处看病,钱没少花,婆婆的闲话也没少听,不是“养个母鸡都会下蛋”就是比长拉短“别人家的驴都下了个儿子,我们家的驴和人都不下”之类,好在小两口关系不错,病也总算回头了,可又连着养了两个女娃,真主不待见人,人就更僭越人,女子的月份又快满了,这心里就像踹了个兔子——窜上跳下的,就盼着真主慈闵着给加给点牛牛。
  老汉的病、大女子的坐月、儿子的媳妇子、老女子的婆婆家等问题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刻不停地缠地她头疼,顾不上头疼了,她的脚连脚巴腕子已经肿的像个馒头,有种麻酥酥的感觉,疼倒没有先前厉害了,她用手拄住凳子想站起来给人称菜,不料凳子不稳整个人重重的跌倒了地上……
  其实,生活要是波澜不惊、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多好!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