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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正圆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4-07-22热度:0



  贝子得知大憨和煮饭的好上了,心像被插了一把刀,血淋淋的。听说给他们机场煮饭女子,三十来岁,有一个娃儿。那她的男人呢?也许打工去了,就再没回来?抑或死了?……那怕是一只狗,也该有个归宿的呀,怎么就胡乱和别人家的男人好上了呢?她难道不晓得他也有老婆的?一个农村妇女会有好大的魅力,会让结婚二十多年的男人抛妻别子呢?就图她年轻?自己也才四十出头呀……贝子想不通。日子刚刚才好了一点,就出这样的事,我的命就是这样的苦么?  二十年前,她和大憨结婚的时候,他还不叫大憨,叫大伟,江大伟。因为对她死心踏地,叫他东不会西,一应一个笑,笑得又没一点创意,露出一排雪白的牙,同时伴随一串浑浊的咯咯声,贝子就叫他“大憨”了。大憨就大憨吧,叫起来他还应得很欢。那时的大憨身子壮实得像一头小牛犊,而贝子呢,则像一朵张扬的野花,不管风吹雨打地怒放着。但,像考验他们的爱情似地,刚结婚,大憨就下岗了。那时地质市场萎缩,一个几万块钱的小项目一下子涌上去十多个人,一两个月就结束了。剩下的日子就成了无聊的等待。收入也由百多元降到几十元。贝子仅是个打工妹,工资一直就低,两人收入加起来,才百十来块。娃儿眼看着就要生了,百十来块钱怎么生活?但大约人年轻的缘故,小日子仍过得乐呵呵的。最是让她难忘的,是每当家里吃一点肉腥,大憨就喃喃地唠叨道:“我的理想生活就这样:顿顿有肉。”一次她称了一斤桃子回来,大憨硬是忍着只吃了一个,把剩下的留给她吃,他说:“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吃,是两个人呢。多吃点水果,将来我们的女儿就长得和你一样水灵。哎,我理想的日子是:每天都能吃上水果。”……这是十多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地质活儿多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一年里竟有大半时间不在家了,他和他的钻机一年忙到头,差不多到年关了,才一头蓬乱一身油腻地回到家来。当然,他们再不会为一顿肉、几斤桃而精打细算了。他们的新房子已交了首付,听说这个年底就该交房子了。  这个没良心的,有几个钱就骚……阿英说得有媚有眼的,她家旺生和大憨是老搭档了,不会说谎话的。末了,阿英还一再告诫说:“妹儿,不要便宜别人喽,好日子才刚开始,就都成那个骚婆娘的喽,你咽得下这口气,我都替你不值。”说得满嘴唾沫,仿佛这个“骚婆娘”就在眼前似的。这个旺生,就是当年和大憨到山里做药材生意,结果两人被别人骗得差点儿连家都回不了的那个“生意精”。那年,大憨下岗了,旺生也下岗了。一天,两人碰在一块下像棋,下着下着,就聊到了做生意的事情。旺生对做生意似乎很感兴趣,走到哪里跟人谈到的都是“×××做生意又赚了好多好多……”“如果是我……又如何如何之类。”可又没见他真正动手去做过,别人就私下讥他“生意精”。旺生说,他一个小学同学邀请他到山里去种药材,药名叫什么“一灵香”的,只要投资两千块钱,就能种植十来亩,有人专门收购——一亩地的收购价就将近两千,十来亩地种下来是什么概念?……同学说得信誓旦旦的,不由他不信。但旺生一个人做没这个胆,就把这想法告诉了大憨。大憨正愁没出路呢,一听说有这样的机会,而且是他的“发小”介绍的,谅也不会差到哪里,就满口答应参股这个事。一家一千,说做就做,第二天两人就到几百里外旺生的老家乡下去做“大生意”去了。结果两人到了县城,还没到乡下呢,“发小”就说把钱先交给他,他去找“上家”联系地和种子的事情,让他们在街边等着。左等右等,一个小时过去了,“发小”没回来;两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回来……直到天黑,两人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发小”仍然了无踪影。两人只得饿着肚子,连夜赶到旺生四十多里路的乡下,才吃到一碗炒饭。一问“发小”的事情,才知道,这个人是方园十里有名的“抓拿骗吃”,当地人见了他都躲着走,已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反正家里已没什么人了的。  这一晚,贝子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天要亮时,她终于下定决心,到矿区去看个究竟,向他讨个说法,这个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么?  女儿慧慧正在读高一,见母亲急唠唠的样子,就不屑地说:“妈,阿英阿姨的话你也信?小心被她卖喽还帮她数钱呢。”  “去去去,哪有你这样说大人的。中午回来自己弄吃的,晚上阿英阿姨来陪你,我要去你爸爸矿上,要两天才回来。——你自觉点哈,不要疯得不晓得回家。”  “不用阿英阿姨陪我,我自己会照顾自己。”女儿说着,呶着嘴,仰着一头秀发,书包往肩上一甩就出门去学校了。  这是初夏,天气已是火辣辣的。  到达L县城,已是下午三点过钟。贝子到菜场称了三斤多精瘦肉,又在一个菜摊上称了几斤桃子,桃子装在袋子里沉甸甸的。她心想,我一定要让这“憨苞”知道,你不要忘了当初吃一顿肉和吃一次桃子时的情景……不过,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涌起一阵隐隐的酸涩。  坐了近一个小时的中巴车,才到了大憨们所在的乡场。再步行里把土路,才找到机场住处的村子。这是一处寂静的山村,村子周围是一片片浓绿的苞谷地、菜地。穿过院子,几只狗悠闲地躺倒在主人的院坝里纳凉,一只母鸡正带着一群小鸡仔在屋檐下咯咯叽叽地觅食。  “请问,在你们这里打钻的,住在哪呀?”见一农妇正从地里抱一大捆白菜走来,贝子小声问道。农妇盯着她看了一阵,这么个穿着抻展的女人,自然是从城里来的了。便浅浅地笑着说:“往这小路过去,折个弯,下坎脚,路边堆有大堆东西的就是。”说着,往前走,还回过头来望了她两次。她很感激这些乡下人的热情,初到这里,两眼一抹黑,心里还真有点虚。这次来矿区,她可是没有跟大憨说起的,颇有点“微服私访”或“突击检查”的味道。但这野外是什么样子,她心里可不陌生,因为二十多年前,大憨他们到她的家乡打钻时,她正是一个村姑呢。  那时对城里是多么的好奇呀。而这群到村里打钻的生机勃勃的年轻人,看他们一天脏不拉叽的吧,但一到赶场天,个个头发梳得光光生生,衣服穿得抻抻抖抖,往那人群中一站,颇有些“鹤立鸡群”。——他们就是城里人,城里人就是很“拽”(“冲”的意思)。她暗自生羡慕。直到有一天,他有意无意地到她家门前歇脚,无话找话和她“对眼”,她心里也就暗暗有那个“心”了。后来,她父亲跟他们打临工,看钻机,抬钻杆什么的,有时还邀钻工们到家里吃饭,其中就有他,一来二去,就和他混得熟了。年轻人就是容易打一堆,有一次赶场天看电影,在黑暗中,他拉了她的手。她好紧张,想挣脱,怎奈他太有劲了,像箍着她的手一样。很快,她的手就绵软了,随他握着,直到电影散场。电影里讲的什么,一点也没记住,光记住他的手的温度和力量了。他的手掌有些糙,不像想象中城里人的手那么光滑。——大约是长期手握钻杆的缘故,就像他的父亲和母亲手上的茧,是因为长期手握锄把的缘故。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他是“自家人”,心也就一下子和他贴得近了。  走到农妇讲的路边,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低头哗哗地刷一口铁锅,仔细一看,不正是旺生吗?  “旺生。”  “呵!——你怎么从天而降喽?”  打过招呼,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旺生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赶忙到屋子里搬来一张矮凳。  “快坐快坐。你啷格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城里接你噻。”  “不敢。怕你们早认不得我们这些‘老婆娘’了喽。”  “看你,说别人老还可以,说你可不行。看我们大伟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越活越年轻了。”  “旺生,你这张嘴,还是咙个会说,怪不得把你家阿英整天哄得摞摞转。——你们这些男人呵,一到了外面,就都变得伶牙利嘴了。”  “天生的天生,婆婆嘴。大伟可不这样,还是那样闷墩,一辈子就是个实在人呵。——哦,他正在机场,出了点事故,正在处理,一会就到了。你不会等不到现在就想见他了吧?哈哈。”旺生嘻嘻笑着,一副打趣的模样。他们两家是老邻居,楼上楼下的,关系一直不错。  “怎么就你一个人?”  “本来我也要去机场的。煮饭的婆娘临时有事,我就留下来煮饭了喽。哎,你来得正好,炒两肉,晚上可以喝几杯。——前一阵,伟哥摔倒的事,知道的哈?哎,也是,一辈子争强呀。安水泵嘛,叫个年轻人下去就行了嘛,非要亲自去。又是老硐,水答答的,背个水泵——那一跤摔得,当时都起不来——幸好没骨折,好不惨喽。到医院躺了几个晚上,还是煮饭的珍妹守了他几晚上呢……”“珍妹?——你们叫得真亲切哈?煮饭的?别的不干?”  “别的?你想她干什么?——呵呵,贝子,你脑筋可有点复杂。”说着,又笑起来了。贝子的脸却红了。  “她是老板的人。你猜,我们的老板是哪个?——你做梦都猜不着,他就当年骗了我们两千块的我那个小学同学‘老苟’——苟启德啊。这狗日的,现在是发了,这不,这矿权就他的。照顾我们,叫我们来给他打钻,价格嘛,比外面高几十百把块钱,当是还我们的帐。——不然我们会放过他吗?不过他也不容易。据他说,当初他也是受骗了的——谁晓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件事过后,他就到广东打工去了,捣腾过一阵服装,做过一段时间走私,后来跟别人做工程,包工程,渐渐地混成个老板了……哦,这个珍妹,和他是什么关系,我们不好问啦,总之,他来过两趟,她和他进过两次城,也没见有其它特别的。”  “你们就没想打她主意?”  “哦哟,贝子,我和大伟有你和阿英两个‘恶鸡婆’管起,有心也没这个胆呵。”  “你们在外面,哪个管得到啊。”贝子明显感到说这话时酸酸的。  “风筝飞得再远,线也是抓在你们手中呵……不过,上次珍妹去招呼大伟,这可说不清楚,三四天呢?我们去看他时,珍妹正把头趴在他床上睡觉呢?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两口子哦?……正在这个时候,老苟来了,提了大袋水果什么的,见我们来了几个人,又支使她到馆子安排饭去了。——都是我那个苟同学安排的……阿伟,打钻是好手,干其它,好像不行呢?除非你知道他……行不行?”  “旺生,少嘻点。小心我回去告诉阿英,说你在外面乱来……时间差不多了,我来给你们炒菜。”  “哦,好得很,早听伟哥讲过你厨艺了得。”  “听他胡说。”  说着,两个人就进了厨房。这是一排三间平房,堂屋里堆满了钻头,胶水管,油桶什么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杂味。  贝子一面弄着菜,一面在心中想,是我误会了……这个阿英,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也不能怪她,她毕竟是为自己好嘛。想一想,大憨又是差不多三个月没回家了,一个大男人,长期在外面,身边却没个女人,有些个花花肠子,这谁又能管得着呵?想到这里,她不禁满腹惆怅起来,觉得自己亏欠了他好多好多。我这么兴师动众的来为干什么?问罪吗?罪在哪里?责怪他吗?他又错在哪里?……哎,进来时应该给他们带点卤肉就好了。——她知道旺生和大憨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好喝一口。  “要不要炸点花生米呀?”  “要要要……还是贝子了解我们。一盘花生米,一碗苞谷酒——神仙样的日子呀。”正在低头摘菜的旺生一面说着,一面起身提来半袋花生米交给了贝子。  天要擦黑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杂踏的脚步声和高声的说话声。大憨和其它钻工们回来了。当大家看到贝子时,都露出了惊疑的神色,纷纷笑嘻嘻地喊“嫂子嫂子”。大憨看到贝子,先是一愣,接着就扯开嘴角笑了起来。记得他似乎还和其它年轻钻工们开了一句玩笑:“弟兄们,早点找个老婆呀,你们看,有了老婆,还记得来慰问你哟……”对了,后来贝子想起来了,是酒至半酣,大伙儿起哄要他们两口子喝交杯酒时,他说的。这个大憨,喝了酒,胆子壮了,也会说一两句“不憨”的话来的呢。  那晚的钻工们自觉地让出一间房来做他们的临时“新房”。夜半时分,月光滑过窗帘,好亮好亮。在大憨呼呼的酣声中,贝子闭着眼睛,脑子里无端升起一轮满月来。——好圆好圆的满月!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