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井队“噼噼啪啦”开工的鞭炮声刚落，一个头发凌乱点着小脚的疯婆子，火急火燎地闯进未散尽的硝烟里，跪在井台旁，反复叨唠着：
    “井娃爹，淘井累了吧，给你送饭来了……”随即把大襟褂子兜着的两个馒头和四个白煮鸡蛋，放在井台上，“他爹，你先吃着，我再给你炒菜、烧汤去。”旋即又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钻井队员们傻了眼，问身边的村支书，“这老婆子唱的是哪一出啊？”
    村支书边收拾井台上的馒头和鸡蛋，边唉声叹气地说：“这就是雇你们打井的老板井娃他娘，他老伴是我的前任，就是因为带领大家淘井，由于井底石头硬，钢钎、铁鈼都不顶用。”
    村支书猛抽了几口烟，古铜色的脸颊挂满了悲伤的泪花，“老支书想了个法子用雷管炸，这是风险活，他让大伙把绳子缠在身上把他放到井底，放好雷管点着引线，晃晃绳子让大家拉上来。等了好长功夫，雷管没炸，以为是哑炮，他又拿上雷管，让大伙把他再放下去，还没放到井底，哪料‘轰’的一声，那雷管炸了……”
    村支书顿了顿，哽咽着说，“打那以后井娃娘就疯了，逢年过节、婚丧嫁娶只要放鞭炮，听到响声她都会随手拿上吃的喝的来到井台边，给井娃爹送饭，她还以为井娃爹还在淘井呢。这不看见你们给井娃爹干的一个活，说不定她会天天来，让你们给井娃爹捎饭呢。”
    果不其然，在打井的日子里，井娃娘总是千恩万谢地让钻工们给井娃爹捎饭，一天三顿，顿顿不落，有时还带来井娃爹生前爱喝的兰陵酒。

    二
    井娃记得小时候，上过私塾爷爷常捋着花白的胡子，津津有味地，给他讲耿恭拜井飞泉涌出吓退匈奴的故事。听得最多的当然是村口那口老井的来历，先祖从山西洪洞县迁来时，由于是山区，吃水成了困难，先祖懂风水，选准一个地方挖井，都挖到石头了还没水，叮叮当当用鈼子鈼了几天还没水。先祖一边安排人继续鈼，自己摆设祭坛，带领众人跪地祷告，没多久井底就传来激动人心的消息，村口的老井就这样诞生了，不但水量大，还清澈甘甜。
    村里还有“拜井神”的规矩。每逢春节，人们都在年三十上午、下午挑水，家家户户都从水井里挑满自家的水缸、盆和锅里，以备三十晚、初一、初二这3天的用水。因为井神一年来为村里人供水辛苦了，过年这几天也让井神休息一下，初三一大早，大家都带着贡品、香烛、鞭炮，来到井旁。摆上贡品、燃起香烛、点着鞭炮，在村里有威望的长者的带领下跪地向井神致谢，祷告新的一年井水更旺、更甜、更纯净。礼毕后，有威望的长者揭开封井口的盖子，大家就可以继续取水了。这也是幼年的井娃他们最欢乐的时光，因为鞭炮他们可以尽兴地放，上过供的点心水果可以尽情地吃。
    随着岁月的更替，不知是村里人不像以往那样对井神虔诚敬重的原因，还是其他原因，老井的水逐渐减少，到了井娃爹这辈，干脆滴水没有了，人们拜井神比以往再隆重，也不管用，只得淘井，结果发生了井娃爹被炸死的惨剧，井娃那年才12岁。
    井娃的爷爷、奶奶去世早，井娃爹和井娃都是单传，井娃娘又疯了，村里人很讲仁义，把照顾井娃娘俩生活和供井娃上学的事全包了，轮流给他家送饭，生病了轮流照看，连娘俩的衣服都是他们送的。井娃上学除政府减免的费用，其他的都是乡亲们七拼八凑供起来的。
    井娃心存感激，当看到乡亲们自己要到五里路以外的村里拉水，宁愿自家少用，也让他家的水缸每天都满满的，暗暗发誓，长大一定要为村里打口井，多做些事来报答这些好心人。井娃很有出息，考上了地质大学，毅然选择了水文系。
    
    三
    井娃参加工作后，通过查找资料、请专家指教，凭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认真分析村里的地质地貌，认为老祖宗的选定的老井位置有丰富的水源，在井底的岩石下面。
    井娃常常盘算起自己的工资，经常到财务科请教理财知识，如何存款获取更多利息。一来二去和出纳郝雅混熟了，由于井娃经常出野外，工资交由郝雅打理。郝雅一直对这个憨厚、又有才分、年年被评为青年标兵的小伙子心存好感，经再三追问井娃理财的秘密后，更是敬佩，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那年，勘探队举办五四青年建功立业演讲比赛，井娃和郝雅巧合地并列第一名。活动结束后，已是下班时间了，郝雅羞涩地向井娃表明了爱意。
    井娃有些惊诧，不敢相信这一切，“俺除了一个需要照顾的疯娘外，可是真的一无所有。你和你家条件这么好，家人不会同意的。”“我们家一致同意！”郝雅欣喜地说。
    郝雅不仅人长得高挑俊俏，家庭条件也很好，爸爸是市某局的局长，妈妈离岗后经营着一家品牌服装精品店，算得上 “白富美”。郝雅上大学时和参加工作后，总是有不少的追求者，其中不乏“官二代”和“高富帅”，上家门提亲的把门铃按爆了好几个，可她就是不感兴趣。
    夫妇俩为女儿的婚事操碎了心，一听女儿说在单位谈了一个，急忙让女儿说说小伙子的情况。“孩子个人条件很优秀，家里穷点咱不嫌弃，以后有了孩子我们可以给你们带，可他家里的疯娘……”妈妈担忧地说。
    知女莫过夫，爸爸悠闲地品着清茶，“我倒觉得这小伙不错，人有才分、工作出色、有感恩之心，至于以后照顾他娘，可以有别的法子吗？”偷偷地向女儿递了个眼色、向老伴努了努嘴，清了清嗓子，坚定地说：“你真的愿意嫁给这个穷小子？”
    女儿机灵地搀起妈妈的胳膊晃动着，撒娇道：“我反正是铁了心了，你们就同意吧，要不然我就终身不嫁。”母亲知道女儿的倔脾气，“好了，好了，我也同意，可是我那闺女要嫁个勘探郎、又要伺候疯婆婆，要受苦了。”
    “对了，靠那穷小子的工资何时攒够打井的钱，给你个银行卡，你让他看着花吧，不够再说。”“谢谢妈妈、爸爸！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郝雅拿出一张银行卡，在井娃眼前晃动着，“他们不光同意，还赞助你为村里打井呢！”
    井娃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以为是在做梦，狠狠地拗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切实感觉到疼痛，才知是真。暗暗寻思，莫非是祖辈、家人和自己对井神的崇拜，感动了井神，送给我这么漂亮聪慧体贴人的媳妇。爱情的火苗强烈地燃烧着两个年轻人，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四
    有自己的专业所长，又有了资金，井娃雇了个专业强的队伍，在村口老井原址旁边钻起井来。本来在原井里打钻会节省不少费用，考虑到这是先祖千辛万苦留下的，又花钱在老井周围按上栏杆予以保护。
    一阵急迫的手机铃声，将沉浸在美梦中的井娃惊醒，一看表已经晚上12点了，“娃啊！咱那井出水了，你赶明儿能否回来看看？”村支书在电话中激动地说。井娃睡意全无，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我现在立即动身！”随即租车从城里赶到30里外的村里。
    村支书等几名村干部都等在那里，井娃向钻井技术员询问水温、出水量及含沙量情况，对钻井队员们说：“出水量还未达到要求，继续钻探。”取了水样，对现场的人员说，“今晚我先赶回去，明天化验一下水质。”
    出水第三天的早上，井娃接到了技术员打来的电话：“现在日出水量已达330方，远远超过设计要求，村里人、畜饮水及田地灌溉问题，能基本得以解决。”本来井娃对水质的化验结果已经激动了一晚上了，听到这一消息，更加振奋，拿起手机向村支书和郝雅报喜。得知井娃要回家的消息，郝雅请求和他一块请假，到村里看看。
    井娃刚进村，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村民们敲起了锣鼓，扭起了秧歌，老井井台旁摆满了花样繁多的贡品。
    井娃发现老娘跪在老井旁在拜井，连忙赶上去和老娘一起跪着，老娘看到儿子回来了，迷离的眼里闪动着明亮的光，“娃啊！你爹把井淘好了，快回家了。”
    “娘！”一声清脆的声音在井娃娘耳旁响起，她忙抬起头，看了看身旁搀扶她手的姑娘。“娘，他是你儿媳妇。”井娃娘拉着郝雅的双手，左看右看，双眼呆滞一会，两只眼珠闪动着比没疯以前更明亮的光，“儿媳妇真俊，我要当奶奶了。”说得郝雅面色羞红。拉起郝雅的手，“儿媳妇和我一块扭秧歌去，当年我可是村秧歌队队长哩。”
    看着恢复正常的老娘和郝雅一块融入到热闹的秧歌队里，暗暗在心里说“爹你梦中常对我说，看着我给村里打好井，现在你瞑目吧！”
    井娃又噗通跪下，对老井连磕了三个响头。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