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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基

来源:作者:张朝霞时间:2014-07-30热度:0

“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她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境地。
小小的S县城住房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紧张状态。她每月出200元房租,才租到一个冬冷夏热的小房子。尽管如此,也得不到一丝的安宁。房东每天指桑骂槐,使她十分的痛苦,而丈夫又求学在外。这种心惊胆颤的日子,她实在也无法忍受了。
于是,她想修个房子,但修房子首先要有地基。长这么大她第一次知道,地基是这样的宝贵。人们为了一块三分地的荒地,不惜一个大冰箱、大彩电,因为在人民币的面额上,不能修房子。
苦苦思念地基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在东门队做队长的表姐夫,要不是地基,她决不会想起他。这也是她想修房子,而不买房子的关键所在,因为她的几个亲戚都是靠表姐夫而修起来房子,要比买房子节约很多钱,对她这样没钱的人,更是至关重要。但她就是不想去找表姐夫。
她已有十多年没有去过表姐家了。在她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她曾去过一次表姐家,那是因为她父亲病了来县医院住院,她陪着来父亲的。
有一天晚上,表姐和她换班去医院照料父亲,她在家中照管表姐的儿子石头。当她半夜突然醒来时,发现开会归来的表姐夫站在她的身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她,并柔声的说到“小莹,你真美,如一个春睡的美人。”说着,用手摸了一下她那鲜桃花般的面容。她被激怒了,愤然离去。表姐夫见她如此便说:“你会后悔的。”
后来她结婚随夫来县城居住,如今难道她真的后悔了吗?不,不!她久久地思索着这个问题。也许是当年的她太美了,但如今她的风姿仍不减当年,修长的身材,动人的面容。
曾几何时,她爱人就让她去找表姐夫,让他给他们批一块地基,但她不想去。
而今,残酷的现实,终于把她推到了去表姐夫家的路上。
她缓缓地行走在表姐夫家的路上,十年了,近在咫尺的他们,虽然也遇见过,但她从来也没有正眼看过他,尽管他对她还是那样的如痴如醉。
当年他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其人才品德让她敬佩,但自从那次深夜欣赏春睡图的事发生后,她就再也看不起这个人了。
表姐夫家当年住在一个大杂院内的一间小窑洞中,家中一贫如洗,只有一个表姐陪嫁的小木箱和日用家具。而今呢?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地处闹中静的东河沟,一座气派宏伟的大门楼出现在她的眼前。看错了吗?不!这明明是表姐告诉她的地址和门排号。
她推开了沉重的樟木大门,经过一条大理石砌成的小径,迎面是一栋小巧玲珑的两层洋楼。时值初春,表姐夫家一亩见方的庭院内。已是春意盎然了,修长的葡萄藤和各种果木树都长出了可爱的绿芽,阳台上的盆景更是五彩缤纷,令人神往。
此情此景,使她觉得心中一阵恐然,真有点欲进不敢。啊,变了,十年的工夫,表姐夫由河西到了河东,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她诚惶诚恐地来到了楼下一个开着门的正屋中,仿佛进了宫殿一般。
正屋中挂着几幅名人字画,下面是檀木古式家具,放着深沉的光彩,一边是电冰箱加海棠 ,一边是大彩电和菊花,一个巨大的书柜中摆满了中外文学名著和精致的工艺品,现代的豪华和古色的幽情相溶,使她顿时明白,表姐夫完全脱离了农民意识,由于金钱的万能,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文人雅士,相比之下,她是那样的寒酸、凄凉。
“阿姨,你怎么来啦?”激动感叹中的她,突然听到一声呼唤,原来是刚从楼上跑下来的石头。
“你妈呢?”她惊魂未定地问到。
“我妈和我爸到省城去了。”石头得意地说。
“去干什么?”她问。
“游玩。”
“什么时候走的。”由于内心的焦急,使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昨天。”
“什么时候回来。”她几乎把持不住自己了。她妄想着一见到表姐夫,就会得到一块地基,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修房子了。
“大约半个月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石头的句句回答,把她一步步推向了冰窟中,使她的心底一阵阵的发泠。
“阿姨,有什么事,你坐下说吧。”石头望着十分激动的她说。
“没什么。”她心荒意乱的说着,坐在沙发上。
“阿姨,我能看出。你一定有事,能告诉吗?”石头把手中的大型画报放在茶几上,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
“不,你不懂。”她觉得表姐夫家的沙发是那样的松软,使她有陷进某种深渊的压抑之感。
“你别这样,在这个家中,我同样可以起到作用。”石头仿佛委屈而又神气到说。
“是吗?”
“那当然。”石头说着昂起了漂亮的头颅,他和他父亲非常的相象,同样英俊潇洒,似乎更有现代人的风度。
“石头,现在批地基难吗?”她小心地问。
“原来你是想批一块地基?”石头轻松地说。
“是啊,不知道行不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件事没有一定,要因人制宜。”石头说。
“为什么?”她不禁有些凝问。
“因为有的人,说一句话就办了。而有的人每天跑一次也办不了。”
“你爸爸真有这样的权力吗?”
“难道你还怀疑?”
“不,我只以为这是大家的事。”
“不,只有我爸爸一个人说了算。”石头毫不掩饰地说。
“石头,最近有亲戚来找过你爸爸批地基吗?”
“有一个表舅。”
“有希望吗?”
“有。就是他带我爸妈去省城了。”
“是吗?”我知道这位石头叫表舅的人,同样是她的一个表哥,做水果生意有钱了。
“阿姨,你准备拿什么样的炸弹来攻碉堡?”
“攻碉堡?”她不解的问。
“是啊!”
“这……”她还是不能明白。
“看来阿姨是一个外行。”石头说着来到写字台前,从抽屉里找了一个笔记本。
“这是什么?”
“炸弹!”
“炸弹?”
“对,攻碉堡的炸弹。”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终于明白了。
“我偷偷的记录下来的。”石头神秘的说。
“石头,你为什么要参和到这些事当中。”她有些害怕地说。
“阿姨,不怕的。”
“石头,你现在重要的是好好学习。”她不无心痛的说。
“学习好的同学,不照样上不了好学校吗?爸爸说,只要用一块地基的代价,如果我想读下去,那就上高中,否则就读师范。阿姨 ,你怎么啦?”侃侃而谈的石头,突然发现她面色苍白了。
“太可怕了。”她几乎窒息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阿姨,你不是在写小说吗?”
“是呀。”
“登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写的不好。”
“不,你不懂,编辑部的大门,同样要用炸弹攻。”石头说着作了一个漂亮的投弹动作。
“你胡说些什么。”她不禁有些愤怒了。
“不是胡说,有一次一个文化局的人来让我爸爸批地基时说起过你,他走后,爸爸十分感叹的说,假如你能听他的话,你的小说早上刊物了。”
“……”听了石头的话,她痛苦的闭上眼,好久缓不过神来。
“阿姨,你怎么了啦?”
“没什么。”她虚弱地说。
 “阿姨,你不看这笔记本了?”石头拿起了刚才那个笔记本对她说。
在笔记本上,她到一长串送礼人的名字和礼品名,有大彩电、有整箱汾酒、有肥鸡、竟然还有一箱高级卫生纸,她不禁又一次被震动了。是呵,表姐夫他们用的都是进口的高级卫生纸,可想而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和思想境界是何等的脱俗而又高雅?
看完了笔记本,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口袋的200元钱,她原打算送给表姐夫买一条烟的,而现在有些不寒而栗了。
“阿姨,天机不可泄露。懂吗?”石头把笔记本锁在抽屉里后,对她说。
“懂。”她木然的说。
“不过。阿姨,你没有炸弹不要紧,我爸爸对钱已经厌倦了,他现在追求的是精神享受。懂吗?
“……”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热情好客的石头,也不知道怎样走出了表姐夫家的大门楼。当她回到家时,顿觉自己心身俱备、万念俱灰而无力生存于世了。
好久,她再也不敢想“地基”这两个字。

突然有一天,西装革履的表姐夫光临了她的寒舍。
“小莹,听石头说,你找过我。”表姐夫微笑着看着她,那张略有些发福的脸上,闪着得意的光泽。
“啊,不。”听到表姐夫的声音,她就紧张万分。
“你不是想批块地基吗?”表姐夫一付农民暴发户的派头,这使她不禁想起了十多年前,他似乎比那时更潇洒风流了。
“不,我没有能力修。”提起“地基”二字,她就仿佛看到了石头的笔记本。
“小莹,修几间房子算个啥。只要你有这个想法”表姐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中华香烟和一个外表精美的打火机。
“不,我没有这个想法。”她矢口否认了。
“小莹,你太死心眼了。”表姐夫说着又把那未曾点着的香烟,用力揉碎扔在地上,并踩了一脚。
“我确实没有这个想法。”她害怕地看了一眼那支粉身碎骨的香烟。
“那你这寄人篱下的生活,就不想改变了。”表姐夫看见她的脸变白了,便改变了腔调。
“……”她想起了房东的骂声,但此刻的她,心里宁愿听到骂声,也不想见到表姐夫。
“小莹,我已给你看好了一块地基,就在我家的旁边。”表姐夫说话时,用那种她曾经见到过的欣赏春睡图时的眼睛看着她。
“不。”她只会说这个字了。她想,如果她一生中,曾经还有一次真正后悔的话,那就是不该在急切思念地基时,去找表姐夫。
“小莹,只要你愿意,我马上让他们动工。”表姐夫说着,向她走近了一步。
“不!”这个字代表了她此时的全部心思,她既不想要地基,也不想得到这个人的恩惠。
“小莹,你知道,别人求还求不上呢。”表姐夫说罢,又温情脉脉的看着她,直到她把头低下,而后把两条粗壮有力的手臂放在了她颤抖的俏肩上。
“不。”她猛一用力把表姐夫推开。
 “小莹,你不识抬举。”表姐夫气急败坏地说。
……
果然过了不久,在表姐夫家院子的左面,一排样式新颖的三间平房拔地而起了。但房子的主人不是她,而是一对新婚夫妇,那女的是个绝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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