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这大峡谷里
这只是八百里伏牛山中的一段
我曾诅赞美过它,咒过它,背叛过它
而如今我又行走在伏牛峡谷中
沐浴着亚热带毒辣地日头的季风
回到这条位于秦岭淮河以南的峡谷里
先人们从大槐树下迁徙而来
带着氏族独特的胎记和图腾而来
在每年地旧历节日里,用锣鼓曲和越调
去怀念大平原的生活
在伏牛峡谷里
曾经我每天能听到高亢的唢呐和悲凉的坠子
而如今峡谷却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山石一如既往地突兀着迎接我
山鸟一如既往地轻佻地对我鸣叫
甚至我曾经在某个城市某个静谧的夜晚
温暖地怀念起峡谷里的那只小鸟,以及
它下的蛋
我行走在这大峡谷里
沿着这条祖辈走过的路,
一条干涸而灰黄的河床,目前它布满荆棘
坚硬的砾石让我的脚有一种尖锐地痛
就象我遇到那个骨感女孩的初夜
我渴望有一场洪水,从更深地峡谷突然冲出来
在峡谷里人们的生死跟草木的生衰一样平常
这里绝少正常死亡,也许没有
人们学会用冷钝的外表接受尖锐的伤痛
小时侯,我曾长时间观察过一对孤儿寡母
某个晚上我听到他们相拥嘤嘤地哭
次日他们娘俩平静地被谷外一个憨厚的男人接走
我想起邻居的太婆,太婆的颜色跟山石一样粗砺黝黑
她在场院里纳鞋底,她不停地纳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纳,更不知纳到何时
我只知道她的男人被土匪杀死在场院门口
她的儿子饿死在公社的食堂前
她的屋里还挂着毛主席的画像,她一直纳
我行走在这大峡谷里
它只适合独轮车和骡马通过,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
我的先人走过它,而今我又走过它
狭窄的路面堆满了滚石,山上滚落的巨石
我的祖先死于非命
如今我小心翼翼地走过滚石之路
峡谷的贫瘠土地孕育着同样贫瘠的红薯和芋头
但峡谷的山水却孕育出了棱角分明的汉子和眉眼柔媚的女人
于是,峡谷的历史上有着无数惨烈的情事
我小时侯的皮肤也曾是如此地白皙细嫩
以致于被无数粗糙的大手放肆地蹂躏,至今我
还心痛不已
其实,我知道峡谷也跟我一样心痛
在无数的夜晚,我曾听到峡谷的痛哭
我能分辨出人们的低泣,草木的呜咽,山兽的悲号
但是太阳升起的时候,所有的事物恢复平静
于是在故乡,或者当想起故乡
我总是无声地哭
我行走在这大峡谷里
目前它已绝少有人烟,几十里路
这是我的故乡,我故乡在伏牛山间一个大峡谷里
我抚摩这风化的岩石和太婆告别
我跪拜在她小小的坟茔前,穿着她送给我千层底
太婆把一生的孤独和痛苦都纳进了鞋底
我幼时曾躺在山顶,望着大山外的大山
以及盘绕在群山间玉带般的河流
我想象着会有一个神仙
踏着一江碎金前来,把我也羽化成仙
使我有机会从空中俯视着这山脉和峡谷
然后吟诗一首
而今我则渴望有一天
把伏牛山拦腰劈开一块,来埋葬我的尸身
并且,以我的名字命名
我的灵魂将行走在这峡谷中
和着鸟鸣,听着风声
沿着祖辈的路,要走八百里,要走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