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圪梁的大路上，一圪瘩一圪瘩的人，簇拥着从那条官道上走过。今儿逢集，这一点谁都不希罕，因为是集日。集日就是个人多，丁卓儿见的多了。老土圪梁近路的另一头，就是道壕的阳湾，一队的社员们正在平整那儿的土地。也是车来人往，忙忙碌碌，黑压压的一片人。

  基建队长把社员是按照架子车分了组的。丁卓儿负责掏土，堆车。另外配备了蓝琳子，猫儿俩个姑娘铲土，帮着丁卓儿推车倒土的。

  等到后山来的老叫驴那拨人过去后，原先傻傻地站着看了半天的蓝琳，猫儿突然脑僦在一起，悄悄的嘀咕了半天什么。然后，就是顾自偷偷的笑，再也不肯说点什么。这让丁卓儿很好奇，心痒痒的，就像知道蓝琳子和猫儿说了什么，又因什么那般的失笑不止。

等到丁卓儿忍不住去问两个姑娘，想求证她们笑得原因时，却招来俩人的呛白。“你个男娃娃，问人家姑娘的啥事？我们在笑美人花。”俩人中的猫儿嘴快，她这般对了丁卓儿说。

  丁卓儿觉得这名儿怪怪的。他想知道为啥她起这样的名字。她真的貌美如花么？

  “美人花就在前头的人堆里，爱了你撵上去，好好自己看去！迟了人家就走了”一边的蓝琳子说，嘴角露出一些嘲笑的意味。

  丁卓儿再没敢说什么，埋下头干自己的营生。虽然，他没见过美人花，但那名儿却深深印进了丁卓儿心中。它像一个没猜破的谜，被搁置在了丁卓儿的岁月里头。

  几年以后，丁卓儿终于在一次民教选拔考试里胜出，做了民教，进了镇上管理的民教编制名册里头。又几日后，走马上任，在后山胶泥沟作了民教。胶泥沟人口不多，不足三十户人家，分散在几条鸡毛沟里。就是那种一道峁峁俩道沟，这儿的人家，望不见那儿人家的零星散住。建制上属后山大队管理。

  民教的工作繁杂而枯躁，丁卓儿在哪儿一待就是三年。学校不大，三孔土窑，两名民教，外加二十八个娃娃。

  丁卓儿心里没忘记美人花那人，他记得当年蓝琳子说过，她就是这胶泥沟人。一日放了下午学后，丁卓儿问起一块任教的成楚老师，想让他说说美人花的事。

成楚老师是那种情感丰富，却又平时少言少语的人。丁卓儿问他的时候，他显得很吃力，很不情愿提及这事的样子。所以，语言上显得很凝重，语速上即慢也不连贯。丁卓儿费了些劲，才听出了些事情的眉目。

  原来，美人花姓顾。她的父亲叫顾成山。因一辈子误了那赌博，人看他总见蔫溜溜的，像没了魂的鬼。顾成山就没种过一天地，成年累月撵了赌博摊摊跑。话说到处，丁卓儿也知道了顾美人花的父亲了。因为他是人中另类，是特号。印象中，确乎每个集头，他们村底大路上，总有这么一个人经过。他头笼一条羊肚子手巾，却总斜在头的半边。穿身黑色棉衣棉裤，腰扎一条白市布腰带。脸白白的，像牢中刚释放的犯人。经常挂一只脏兮兮的黄帆布挎包。每个集头，这人出沟最早，回家却最晚。丁卓儿小时，爬自家硷畔上的矮墙，看那出出进进的赶集人。总觉得这人才怪怪的。

   这顾成山务赌，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他白天晚上的赌，却对美人花读书的事，不管也不顾。美人花都十一岁了，还没念上书。后来，还是陈楚老师再三给顾成山的女人说，讲那不念书是苦了孩子的理。那女人也知这理，只是管不了男人，索性破罐子破摔。不仅不管家弄成了什么，连儿女读不读书的事也不管不问。而且，那女人也染上赌博恶习，男人大赌，女人小赌。成年累月，餐具都懒的洗。每次吃完饭，碗筷往锅子里一簇，倒瓢水人就奔了。

十一岁的美人花上学了，读得是一年级。就那学费，都是成楚老师给出的。成楚说，美人花是个好娃娃。她懂事，知道自己的上学来之不易，所以很用功，也很刻苦。成楚说，美人花到校，尽管注意听讲，总是好像精力不够集中。问过了，才知，她家里父母夜夜招赌。男人占了前炕时，女人就占后炕。弄得美人花和弟弟，夜深了，没个地方睡觉。姐弟俩常常在投灶圪崂，或后炕角角蜷缩。整夜整夜无法安然入眠的美人花，岂有不磕睡之理？

  等到美人花十三岁那年，不知那个赌博轱辘孙子人欺负了美人花。而且，成楚老师说，不止于一会。傻乎乎的美人花竟然不知自己怀孕，还一如既往的来学校。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学生娃欺负的不行了，才离开了学校。胡涂的顾成山不知咋就私下了了这事，把美人花嫁到了红石峁那里。据说，那后生没爹没娘。眼蒙蒙的，看不清楚人。成楚老师说，出嫁美人花时，她才十四岁。成楚老师对丁卓儿说，你根本体会不了我当时的痛苦。

  我终于明白了，当年蓝琳子和猫儿偷着说笑，正是美人花走罢娘家，回那红石峁沟的事。

丁卓儿知道了美人花的故事，心里也有个悲悲戚戚的女人的影子，却从没见过本人一面。

  有一次，丁卓儿去城里妹妹家。啦起话时，妹妹对丁卓儿说，你常说的顾美人花，就在这城里。农贸市场天天卖饸饹，和男人一起经营着租来的摊位。我问过，人家有个好儿子，在县中上高中，学习忒好了。也亏了美人花厉害，吃了那么多苦，总算熬出来了。要不是那女人，她男人不会把光景立落到现在这个样样。妹妹说，听美人花讲，人家在永川镇上还买了地方。九万块钱，买了两孔窑洞，是独立一院。

  听了妹妹的话，丁卓儿很想见见那个没见过面的女人。而且，欲望是那样的急切。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