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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了,初恋

来源:作者:张朝霞时间:2014-07-14热度:0

今天是奶奶十周年祭日,可下车后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故乡之河大发怒潮,把我隔在了河的这边。
我的家在河的那边。
铺天盖地的雨丝抽打着我瘦弱的身体,衣服早已湿透了,但我没有找到避雨的去处。蓦地在雨雾茫茫中,我看见了一处红砖白墙的楼房。
杨柳中学,这个和我同名的母校,我已经好久没有来了,还有人认识我吗?
在一个半开着门的办公室前,我站了下来,只见门上写着初一(2)班语文办公室,我犹豫了片刻,便走进去。
在这个单间办公室内,有一椅一桌一床。我疲倦地坐在椅子上,在办公桌的笔记本上,我看到一个名字——杨松。
难道是他吗?我翻开笔记本,是的,是他那女孩子般清秀的字体,我是多么的熟悉。
这是一本去省城听课时作的笔记,我翻阅着,在中间的一页上,我看到了这样的画面:上半页画着一棵婀娜多姿的柳树,下半页画着一棵枝茂叶繁的幼松,旁边写着“咫尺天涯”。
我明白,这是杨松在听课的余暇间,突然思念我时而画的。
啊,松哥哥,你还记着我吗?
我深情地凝视着画面上的柳树与幼松,随着窗外哗哗的雨声,进入了深沉的回忆之中。
那是十几年前一个仲夏的午后,我没有午休,就淌过横隔在我们村与杨柳中学的河,来到学校。
当时的学校是由古庙改建的,我们初二的教室,就在古庙的西厢房里。
在清凉寂静的教室里,我悄悄地阅读着曲波的《林海雪源》。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同座来到了我的身边。
“柳柳,你读的是什么书。”低沉的嗓音,是那样的亲切、温和,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是你。”我见是杨松,便放宽了心,我把《林海雪源》推到他的面前。
“好看吗?”他坐在我的身边,突然一股男孩子特有的气味迎面扑来,我不由得向里挪了挪。
“好看极了,松哥哥,你没有读过吗?”
“没有。”
“松哥哥,听说你们家有很多藏书,是吗?”
只有这样的时候,我们才互相称呼兄妹,我们是远房堂兄妹,杨松的父亲在旧部队干过还教过书,故有藏书。
“原来有,但文化大革命中全烧了,说是‘四旧’,爸爸为此也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批斗?”杨松难过地说。
“对不起。”我说。
“没事的。都过去了。”
杨松是个性格内向、相貌平常的男孩子,看上去十分忠厚,但眼神却特别智慧有神。
由于出身不好,他的性格越加郁郁寡欢,只有和我才这样推心置腹地交谈。
“柳柳。”我又一次被他从书中惊醒。
“松哥哥,你……”我看见杨松仿佛要说什么。
“柳柳,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不,松哥哥,我十分喜欢你。”我用少女清澈的目光看着他。
“真的吗?”杨松惊喜地说。
“可我们的出身不一样,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满足了。”杨松十分感激地看着我。
“松哥哥,你不要太悲观了。”我知道他十分的孤独。
“谢谢你,柳柳。”
那天是星期六,到了晚上,我们一起参加村里深翻地。在明亮的月光下,我们学校的同学和生产队的社员一起愉快地劳动着。
杨松来到我的身边说:“柳柳,一会回的时候,我们一起走,行吗?”
“有什么事?”
“反正你等我一会儿。”
劳动结束了,我有意擦着铁锹,留在后面等着杨松,很快,他就到我的身边。
“柳柳”,她叫着我,声音中充满了柔情。我的心里不由得一动,我想起了少剑波与白茹。
“松哥哥,有什么事?”
“柳柳,我送一样东西。”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暖水瓶似的小型钢笔。
“你哪里来的?”我十分喜爱地问。
“我表姐从新疆回来,送给我的。”杨松有点自豪地说。其实那位表姐,就是他的亲姐姐,他是给姨妈过继的,但他从来都是叫表姐。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用?”我有点不相信他会送给我。
在当时,农村还很贫穷,我们使用的都是些破旧的钢笔,能看到这样一支样式别致的新钢笔,真是件喜事。
“我要把最喜欢的东西,送给我最喜欢的人。柳柳,请收下吧。”杨松是我们班的学习尖子,他的作文写得很好,所以他说的话也十分有水平。
“谢谢你,松哥哥,我一定好好保存这支钢笔。”
听杨松说,我是他最喜欢的人,我感到格外的激动。
尽管当时,我不能明白爱情的真蒂,但小说中简短的爱情描写,多少给了我一点启发。
价值一元左右的小钢笔,虽然比不上现代昂贵的礼物,但在当时农村少男少女的心中,胜过那金戒指的价值。
重要的不是礼物的轻重,而是你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这天夜里,我回到家中,奶奶已经睡了,我却怎么也不能入睡,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杨松给我的钢笔,心中充满了兴奋之感,被人喜欢是一种幸福,特别是一个少女的第一次恋爱,那幸福是用语言不能形容的。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来到学校,可是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杨松早已坐在座位上认真阅读着。看到我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微笑着,表情十分羞涩,如此给他平添了一番动人的神态,我第一次觉得杨松是那样的英俊。
“柳柳。”他亲切地望着我,目光中出现了期望之神。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把昨夜接受钢笔后的幸福心情,编成几句小诗,悄悄地放在他的手中,拿了一本书就跑到教室外晨读。
从此我们便秘密地进行着书信来往,由即兴小诗到抒情长诗,最后变成了火热的情书。
杨松在他家里找到一本《海涅诗选》,尽管开头和结束都被烧掉了,但我们还是视珍宝。我们只要到一起,就我一句他一句地背诵海涅的诗,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了。但我们的关系,一点也没有引非议和影响学习。那时的关系是多么的纯洁啊。
我们快乐地渡着人生最美的年华,尽管,当时的社会并不重视文化课的学习,但我们共同的勉励和刻苦的学习精神,使我们比同辈同学学到的知识要多。
渐渐地,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我和杨松的关系在发生着变化,我们各自把对方都当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就像空气中的氧气一样。
记得有一次,杨松去他生母家,由于下雨没有按时回来,我便感到怅然若失。
我站在雨雾中,久久地望着杨松去的方向,心中默默地呼唤着他,大有他不回来,我就不进家之势。
终于,我看到了浑身湿透的杨松。
“柳柳。”他急切地跑到我的身边。
“松哥哥。”我也急切地把雨伞顶在他的头上。
“松哥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就是下刀子,我也会回来的,我知道柳柳在等着我。”
我们彼此呼唤着对方,我们觉得我们是一个统一体,不能分离的统一体。
不久,我们就初中毕业了。毕业前夕,全班同学都去县城照相。
杨松对我说:“柳柳,我家来了亲戚,骑来一辆了自行车,我带你去吧。”
“真不好意思,那么多同学。”
“不怕的,给老师说一声,我们先走。”
我心中当然是高兴至极。
我第一次坐自行车,有点害怕,杨松说:“柳柳,抓住我的后襟。”我便紧紧抓着他的后襟,我清楚地记得,杨松当时穿着一件白丝布衬衫,干干净净,因为伯父家就他一个孩子,还是要来的,所以他的穿着要比我们整洁的多了。
“柳柳,我们一起照张相吧。”杨松边骑着车边说。
“天呢,你真不害羞。”我听了他的话,惊的从自行车上掉了下来。杨松把我扶起,看着擦了一块皮的右手,他便心疼的放在嘴上吻着,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洁白的手绢,轻轻地给我抱上。
“柳柳,我们走一会吧。”
“好吧。”
“柳柳,刚才的话,不要见怪。”他指的是照相之事。
我不知说什么好,写小说的时候,作家把恋人之间的对话写的很多,据说是为了表现性格,可尽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真正相爱的人到了一起,并没有多少话。话多了,反而冲淡了气氛,冲淡了感情。
“柳柳,你一定给我一张相片,行吗?”
“我们离得这么近,还需要吗?”
“一旦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就看一看你的相片。”
“那我们就交换一张吧。”
从县城回来,杨松又送给我一条白色围巾,这是他假期挖药材攒下的钱给我卖的,我也请最要好的表姐,给他做了一双鞋垫,上面绣着我亲手写的“心心相印,手足可亲”八个字。
初中毕业考试后,我们就进入了紧张的复习阶段。
在此期间,杨松几乎每晚都和我一起复习,在奶奶的小屋里,在暗暗的油灯下,我们认真地复习着各门功课,彼此给予的力量,是无法形容的。
我们都希望能上高中。
在参加考试的头一天晚上,我们村来电了,我们所有同学相约,一夜不睡。
“奶奶,今晚,我不走了,要和柳柳,复习一个通宵。”杨松亲切地对奶奶说。
“好。奶奶给你们煮鸡蛋吃。”因为我从小跟奶奶长大,奶奶对我的亲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她老人家,同样也喜欢这个远房孙子。
“柳柳,能行吗?一个通宵。”杨松望着我说,细长的眼中充满了温柔之情。
“行。”我愉快地说,我觉得生活中有这样一位大哥哥的关照,真是十分的幸福。
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背着写好的范文,当时写的大都是大批判文章,不是批判《天才第一》,就是《读书无用论》。我们背的范文,是抄来的十多篇大批判文章。
“柳柳,都背熟了吗?”到了夜半的时候,杨松问我道。
“早背会了,今晚只是重温一遍。我们来复习数学吧。”当时的数学也只有两本,所以很省力。
我们迅速地把数学定义定理默写出来,又把难度较大的几何题做出来。
奶奶把四个点上红颜色的鸡蛋放在书桌上,就睡去了,临睡的时候说:“柳柳,松松,这红色的鸡蛋是祝愿你们双双中举。”
我们看着桌子上的鸡蛋相视而笑。
“柳柳,我们不能辜负奶奶的一片心意。”
“那当然。松哥哥,来吃吧。”我把一个鸡蛋去掉皮后,送到杨松的嘴边,他张大嘴,大有狼吞之意,可到了嘴的时候,只小小地咬了一口。他从我的手中接过鸡蛋,放在我的嘴上,我们就这样他一口我一口地吃掉了四个鸡蛋。
“柳柳,我们背政治题吧。”当时考高中,只有三门课。
“好,上帝赐恩给我们,今晚送来了明亮的电灯。”我望着小书桌上空40瓦的电灯炮,在常年处于暗油灯下的山区农舍,这40瓦的灯炮,用奶奶的话说,是顶得上天灯之明亮的。
“这是个多么难忘的夜晚啊。柳柳,你能永远记住这一夜吗?”杨松充满感情地说。
“那当然,谁能忘记了这样的夜晚呢?”
“但愿,在高中的教室里,我们仍然是同座。”
“但愿,我们永远是同座。”
我们憧憬着未来。尽管未来对我们来讲是那样的渺茫。
天快亮的时候,我实在也困得不行了。
“松哥哥,你还行吗?”我看着正在埋头默记的杨松说。
“行,你困了,就先躺一会。”
“只一小会儿,你就叫醒我。”我就势靠在被垛上,因为奶奶住的是个小屋,小屋中有条小炕,奶奶睡在炕首,平时我睡的地方,放上了小书桌,现在炕上的情景,真是亲密无间了。
我躺在中间,一头是酣睡的奶奶,一头是苦读的松哥哥,脚旁是小书桌。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睡梦中,我觉得有手指在轻轻地划我的前额,我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电灯灭掉了,奶奶不知什么时候已起床了,不在屋中,我的头依在杨松的怀中。
“柳柳,你醒了。”杨松亲切地望着我,我的心在怦怦地跳着。
“柳柳,你真像个睡美人。”
“松哥哥,我怎么会躺在这儿呢?”我不知是否睡糊涂了。
“柳柳,我读书时无意中看到你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一时冲动就把你的头放在我的腿上。”杨松说着,脸上洋溢着激动之情。
“松哥哥。”我激动地用手抱住他的脖子,杨松紧紧地拥抱着我,并长久地吻着我。
我们陶醉在热恋的幸福之中。
……
“柳柳,柳柳。”亲切的呼唤,像一股热流涌向我的全身。
啊,请不要扰乱我的梦,我希望永远沉浸在初恋的梦境里。
“柳柳,柳柳。”有人用力摇着,我终于清醒了,站在我眼前的是位满脸胡子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细长的眼睛,是杨松。
“柳柳,你怎么在这里?”
“回来祭奠奶奶。”不知是想起了亲爱的奶奶,还是看到了杨松,我不由得泪如泉涌。
“柳柳,把我的衣服换上吧,小心感冒。”杨松找出他的一套衣服,放在我的面前说。
“我出去买点吃的,你把衣服换一下。”杨松说着消失在雨雾中。

我没有去换衣服,沉沉的思绪仍然萦绕在我的脑海。
那年考试回来不久,成绩就公布了,杨松在全公社考了第一名,可政审的时候给卡下来了,原因是他父亲在旧部队干过,仅仅这一条,就活生生把我和杨松分开了。
对于处在初恋中的年轻人,分离的痛苦太使人难以忍受了。
我们的生活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了。杨松因此变得瘦多了,我真是心疼极了,可我有什么办法?我非常想放弃上学的机会,可杨松不允许。
“柳柳,你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了光明的前途。”
“松哥哥,我不能忍受这分离的痛苦,我不能没有你。”当时的我正处于最最痴情的年龄,单纯的爱使我觉得,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杨松。
“柳柳,忍耐着吧。等你学校毕业了,我们不再分开。”杨松始终像大哥哥一样关照着我。
开学了,杨松送给我很多他准备用的文具和笔记本,还有一把上海口琴。
在去杨柳中学的路上,杨松挑着我的行李,神色十分痛苦,因为我们全班20多名学生,除他一人,全上了高中。
“松哥哥,你不要太难过好吗?”我实在找不出能安慰他的语言。
“柳柳……”杨松欲言又止。
“松哥哥,我会常常回来的。”虽然只隔一条河,但命运的安排,使我们如隔千山万水。
“柳柳,我每星期六都在河的这边等你。”到了河边,杨松停了下来,他不愿去学校,因为这里曾给他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可如今母校却抛弃了他,这我能理解,他站在河那边,久久地望着我,久久的舍不得离去。
“啊,松哥哥。”我流着眼泪又一次返到河边,隔着河水我大声地说:“松哥哥,你回去吧。”
“柳柳,不要忘记了我。”杨松也哭着说。
“不会的,松哥哥。等着我,永远。”
我们隔河呼喊着。
思念伴随着我们渡过了一个星期。星期六,当我刚过了河,就看见了杨松。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变得憔悴多了。
“松哥哥。”我无限深情地叫到。
“柳柳,学习紧张吗?”
“学习紧张我不怕,就是想你。松哥哥,你一定不要放弃学习,将来会有机会的。”我把各门工课的学习笔记拿给他说。
“没指望了,队里已让我参加劳动了,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杨松伤感而又坚定地说。
分离一个星期,我们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我们不敢说的太多,因为我要给他讲各门工课
就这样,每个星期,杨松都来接我送我,我都给他讲课。后来我的同桌让我把书拿给杨松,他和我合用他的书。这样杨松就可以系统的学习了。我高中毕业了,杨松也自学完了全部高中课。
那时没有高考,高中毕业要劳动两年才有条件保送上大学,但几率很小。由于有杨松,我几乎没有想要去上大学。所以我们又重逢在了故乡的田野里。
一年以后,杨松到了找对象的年龄。
一天杨松愁眉苦脸地对我说:“柳柳,家里人要给我找对象了。”
“你同意了吗?”我十分惊奇地问,这消息太意外了,我从没有想到,这一生要和杨松分开。
“我宁愿去死。”
“松哥哥,公开我们的关系吧。”
“不行,大人会打死我们的。”
“我不怕。”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是堂兄妹。”
“但是远房的,何况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那也不行。现在村里的人,仍然十分封建,他们会认为,我们是伤风败俗,大逆不道。”
“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看着家里人包办代替?”
“……”杨松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松哥哥,怎么办?”
“……”杨松仍然没有说话,我知道他顾虑重重,因为伯父家要来他,是为了续香火,顶门面,传宗接代,养老送终。
“松哥哥,我们私奔吧。”
“不行。”
“松哥哥,那我们只好殉情了。”
“不。”他大声咆哮着,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不免有点委屈,便伤心地痛哭起来。
杨松见我哭了,才觉得他有点言重了,便把我拥在怀中说:“柳柳,是我不好,使你这样伤心。”
“不,相爱是我们的权力。”
“但愚昧、世俗,不允许我们有这样的权力。”
“那我们怎么办?”
“……”杨松没有接话,而是躺在草地上,深深地闭上眼睛。这一夜,我们没有想出办法。
第二天,我们向大人公开了我们的关系。
平时恨透了我的继母,指示着暴跳如雷的父亲,一棒子差点把我处于非命。要不是亲爱的奶奶,我早已冤魂赴地府了。
我一下子昏迷了十多天,家里为了保密,秘密地把我送到外县的姑妈家。
直到杨松结婚后,才允许我回家,可我再也不想回来了,就连最最亲爱的奶奶去逝,我也没有回来。
我被逼离家后,杨松家也保守了秘密,迅速为杨松找了一个媳妇。
从此,我们便结束了这场痛苦的初恋。
杨松通过秘密关系,给我邮去了几十封信,字字血,句句泪,说不尽的思念之情,特别是结婚的前夜,他在我们常常相约的地方,整整哭了一夜,就连千里之外的我,也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声:“柳柳,柳柳。”
我不愿给杨松增添痛苦,把户口迁到了姑妈家。后来听说,杨松当了民办教师,又听说杨松有了儿子,我死了心,也放了心,但对初恋的思念之情,总在时时折磨着我。
后来我上了大学,听说杨松也上了师范,当年我们如若不要急于表明态度,也许会是另一种命运,可见“也许”总是后来才产生的。
在大学里,我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告诉杨松,但也不能给他写一封信,因为他已是丈夫和父亲了。
世事沧桑,光阴如箭,十多年的时间如流水一般永不复返了。杨松也许生活的很幸福了,我才决定回老家一趟。
没有想到,老天长眼,降雨留我,使我们再次重逢。
当年的松哥哥,已变成了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汉,而我仍然是一个孤独的人。
“柳柳,你怎么还没有换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杨松拿了很多吃的东西回来了。
“松哥哥。”我无限感情地叫到。
“柳柳,一别十年,没有想到那年一别,竟成了永别。”
“是啊,今日归来,我倒成了天涯断肠人,在可亲可爱的故乡,竟然找不到避雨的地方。雨雾中看到母校,没有想到遇上了你。”
“这是天赐良机。柳柳,你生活的好吗?”
“松哥哥,你呢?”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究竟我生活的怎么样,只有上帝知道。
“马马虎虎。”他的话,充满了对生活的无奈。
“嫂子,她怎么样?”
“不。我只知道她是个女人,这就够了。我这一生,已没有了别的奢望。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可悲可叹,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
“松哥哥,你变多了。”我觉得杨松的性格变多了。这其中的原因,也许他是生活的艰难。也许是十年前伯父他们对他的伤害太大了。
“柳柳,你不是也变多了吗?”
是啊。
“柳柳,为了我,你留下了这耻辱的伤疤。”杨松望着我额头上那条细长的伤疤说。
“也算是一种永恒的纪念吧。”
“柳柳,当我听说你被叔父打伤时,我真的发疯了,要不是妈妈的阻挡,我也许会拼了命的。”又是也许,也许只能是估计和推测,而不是行动和结果。
不堪回首的往事,现在想起来,还让人不寒而栗。我不知道,杨松是怎样渡过那段最初的日子,刻骨铭心的思念之情,几乎把我处于非命。
啊,痛定思痛,我不免有点暗自庆幸,我们总算活过来了。
“柳柳,我们不要再在痛苦中徘徊了,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会。我看你面色苍白,是不是病了。”杨松说着,把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
外面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我没有一点胃口。
我的头痛欲裂,便躺在杨松的床上,十多年了,我又一次闻到杨松的气味,这男子汉的气味,当年曾多少次激动过我的心,可现在已属于另一个女人了。
杨松坐在床前,用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柳柳,你在发烧。”
“不要紧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我去给你弄点药吧。”杨松说着站了起来。
“不,松哥哥,我求求你,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好好待一会。”是啊,我多么想重温儿时的温情,多么想把病弱的身体依在他的怀中,像当年那个幸福的黎明一样,接受他的爱抚。
杨松没有走,可他只是用手轻摸着我的手,并没有亲昵之意。
啊,十年了,有多少个难眠的寂寞之夜,我思念他的时候,总是幻想他的拥抱和亲吻,可今天真正相见,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思忖着,我明白了,我们之间横亘着一条鸿沟。世俗、责任、道德,使我们只能这样,像久别重逢的堂兄妹一样。
我猛觉得心中一阵绞痛,泪水夺眶而出,啊,我十年来无时不在思念的杨松,已经不是我当年的松哥哥了。
我昏昏沉沉的睡到下午,当我醒来的时候,杨松早已不在床边。我硬撑着坐起来,在办公桌上看到了杨松的留言:柳柳,我去上课,下课回来再谈。杨松。
看着杨松的留言,我心中又一阵酸楚。为了初恋,我荒渡了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为了初恋,我牺牲了一生中最热烈的纯贞爱情。
现在,我得到的是什么?
我从背包中拿出小型钢笔、白色围巾和上海牌口琴,这些曾伴随我十多年的初恋信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它们曾给我带来了多少的安慰,而今天,我抚摸着,心中充满了凄苦。
迈着沉重的脚步,我来到了公路旁,但见河床里咆哮着洪水,我无法淌过去。隔河相望,只有几户人家的故乡掩在绿树丛林中。在丛林中,隐约能看见我家的祖坟,“啊,亲爱的奶奶,我只能这样隔河向您寄于无限的思念之情。”
就在我默默祭奠奶奶的时候,从公路的远方驶来了一辆小车,溅着泥水停在了我的身边,从车里探出一张英俊面孔,亲切地望着我。
“杨柳,你怎么在这里?”
“啊,贾伦,怎么是你?”我不由得一阵欢喜,初恋带给我的绵绵情意和对奶奶的思念之情,一下子被一种新的激越的感情所代替。
“回学校吗?”贾伦潇洒地打开车门,走下车来对我说。
“我……”我犹豫不定,难道就这样不告而辞吗?我还没有给奶奶扫墓,我不由得望了望河中咆哮的洪水,看样子今天不会落潮了。
“贾伦,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贾伦是我大学的同学,又一起分到姑妈那个县的师范任教,最近,升为学校的教导主任,前天他去地区开会。
“会议只开了一天。杨柳,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面对丛林、洪水发呆呢?”
我没有回答贾伦的问话,不由的又把目光投向河对面的丛林。
“哎,杨柳,刚才我还以为是黛玉葬花,要不就是英台祭灵呢?”司机小李也幽默地开着玩笑。
“杨柳,看天又阴了,说不定是连阴,上车吧。”在贾伦大手的扶持下,我进了温暖的车。
杨柳中学一闪而过,杨松还在上课,他回来后发现我已经走了,会难过吗?
别了,初恋。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