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娘
来源:作者:wubin时间:2014-04-30热度:0次
一个星期天的午后,接到母亲给我打来的电话。母亲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许她从来就不会使用电话。我预感,继父的病加重了,不然娘不会轻易给我电话。的确,娘在电话中给我语气沉重地说了几句继父的情况。没有太多的犹豫,我急切地赶往机场。
我可怜的娘,一生都浸泡在痛苦之中!
在我的记忆中,苦难时刻伴随着她,她煎熬在苦难生活中。俄罗斯文学家列夫•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娘就是经历了这样各种各样的不幸,把泪留在心底的人。有时想来,一个瘦弱的女人如何让能承担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不幸。虽然我试图不让自己流泪,可那是我的娘啊,一手拉我长大的娘!就是这样让我感动着流泪。
娘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的痛苦,现在她终于感到累了,需要儿子的分担。我在离家乡很远的城市,灯火阑珊处为娘担忧着,工作的重担我想放下,去陪陪我可怜的娘!让我大声喊一声“娘”,来换取我小时多年对她的不敬。
我不希望这样的苦难总围绕着我的母亲!我希望命运开始垂青于娘。
1
娘原本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外公当时在村里是给生产对喂牲口的,在当时来说是一个不错的的活。通过牲口的饲料,可以保证一家人填饱肚皮。她是家中的老大,当然在六十年代的故乡没上几天学,只要照顾弟弟的份。外公外婆是很能干的人,一大家子的人生活的很好,让村上的人羡慕。
娘就在这样优越的环境中长到了她出嫁的年龄,嫁给了邻村的家境不错的一个年轻人,就是我的父亲,开始了痛苦的生活。
邻村就是高家庄。黄土高原特有的居住形式窑洞在当地特别普遍,错落有致的村庄就是以窑洞的窗户点缀起来的,像一个佛塔,远观气势恢弘,黄土地上的三个台阶,就构成了我出生的地方高家庄。这个紧靠孤峰山的村庄,穿着黄色的衣服,显得寒酸贫瘠。有很少的房屋建筑,却也是靠黄土夯起来的墙,房顶就是一些杂木铺就的,甚至连房梁也是用当地的梧桐木(这种木质较软)做成的,灰蓝色的瓦才显出它与窑洞的差别。但这样的房子,也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但并不是这样的房子比窑洞就好,因为许多家的窑洞建造成本远远高于这样几乎没有砖基础的房子。
娘就是这样走进了高家庄。高价庄并不是姓高的人家,这个村几乎没有姓高的人家,有的是姓邵和李的人家。娘就嫁给了一个姓邵的年轻人,我的父亲。
六七十年代,黄土地上还蒙在灰黄的贫穷中。人们付出的很多,也只能挣来很低的公分,等到年底换来一年的口粮。黄土地是贫瘠的,无论你有多大的付出,收获总是有限的。即使你想离开出去打工,也是没有那种条件的。土地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的工作大家还都是在敷衍了事。就是再有责任心的人,对于大锅饭的时代,依然不能填饱肚皮,依然不能养活全家。窑洞顶上的炊烟总是那样的稀疏,即使在人口比较密集的村庄。
父亲是给他母亲的娘家“顶门户”的。奶奶是邵家唯一的孩子,却固执地嫁到了孤峰山腰的疙瘩村。疙瘩村到高家庄也就十里的路,却要走很久的山路。我有时在想,奶奶为何要嫁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那里可是极度缺水的。虽然黄土高原缺水是很正常的现象,但孤峰山地区是格外明显的,方圆百里,孤峰山连一条像样的河流都没有形成。庄稼的收成就可想而知了,贫穷就不难想象了。奶奶嫁到了疙瘩村,高家庄就剩下了我的祖祖。父亲姐弟四个,他是在他们三个兄弟中排行老二,在他十多岁的时候,就过继给高家庄。因为在晋南地区,甚至整个北方地区,老大是权威的象征,是不可能过继给别家的。于是,父亲来到高家庄就顺理成章了,父亲继承了邵家相对“殷实”的财产—四眼窑洞。
窑洞是这个家庭最大的财富,我想也是母亲当时引以自豪地方,兴高采烈地走进了这个当时仅有父亲和他外婆的家,成为这个家庭年轻的主妇。我想,也许是由于当时媒人的天花乱坠的的吹捧,才使母亲和外公做出了嫁到高家庄父亲这样草率的决定,才使母亲生活多舛。如果他们的婚姻完全是经过母亲慎重考虑过的,一切都不会变的这样糟。
生活,就这样和母亲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也是一个不该开的玩笑。而我在这个玩笑中,像一个绊脚的棋子,是母亲的人生选择首先要考虑到我。
母亲推着辆九成新的自行车走进了高家庄,那辆自行车我想也是父亲从邻居家借来的。但这在当时的环境下,还算是很不错的,是值得周围人称道的。
我想,父亲和母亲刚结婚时,感情还是相当好的。他们经营着自己的爱情,经营着这个新的家庭。
父母亲结婚的第二年的冬天,我就出生了,我是在四眼窑洞最右边的窑洞中出生的。当我嗷嗷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虽然祖祖对我疼爱有加,虽然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新的生机,我是父亲兄弟中第一个出生的男孩,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希望,也是邵家的希望。窑洞中从此笑语不断,我的哭声也对他们是幸福的。我是在这么多人的疼爱下长大了,祖祖把长命锁深情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希望我健康地成长,希望我给邵氏的家业有所发展。一个小小的男孩,寄托了整个家族的希望。
奶奶爷爷经常来看我,外公也从陈闫村给我们的家庭带来问候。我就是这样幸福地成长着。
祖祖的身体日渐不好,在那个生活条件艰苦的年代,物质是不充足的。祖祖七十多岁了,还要把口中的粮食省给我吃,身体较一天不如一天。她希望邵家的继承人能够顺利地成长,可是在七十年代,贫瘠的黄土高原还承载不了如此大的希望。
在我四岁的时候,祖祖去世了。出葬那天,我哭着伏在棺材上,哭着喊着要看到我敬爱的祖祖,看到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可我唤不醒属于祖祖的世界,她平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的呼唤很徒劳,但我的呼唤博得了全村人的同情,他们那惊讶于这个未来邵氏家业的继承人竟对他的亲人有如此大的眷恋。全村的许多老人都陪着落泪了,母亲哄着我,怕我哭伤了身体。
祖祖走了,父母亲的关系也不好了。好强的奶奶和要强的外公都表现的很强势,谁也不愿意劝自己的子女妥协。于是两家弄的越来越僵,父亲和母亲关系也越来越不好。可能只是由于我的存在,让大家还有所顾虑。我在此刻,让两家的关系还存在一点温情,母亲住回了娘家,我的外公家。我只有在父亲的照顾下成长,奶奶经常也从疙瘩村来看我。
我的娘啊,您留下你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们孤单地在这四眼窑洞中生活着,欢笑没有了,有的只是我饥肠辘辘的叫声和父亲的长吁短叹。我的娘啊,您的选择为何总是在外公的决策下决定,您不能有自己正确的决定吗?
无论如何,您是我亲亲的娘,我是您亲亲的孩子!我知道您是痛苦的,您是很煎熬的,可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您已经无法左右了,只能任凭外公和奶奶们决定了。
我暂时失去了母爱,有的只是父亲的终日忙碌,还满足不了我的肚皮。母亲,您是知道的,在您回娘家不久,我和邻居的小朋友在门口玩耍。我们不停在巷子里穿来穿过,进行着我们快乐的游戏。巷口的李大伯骑者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过来,在躲避我们几个孩子的时候,还是重重压到了我。我还是一个小孩,如何能承受这样重重的一压,在不断的哭泣中我等来父亲。他把我送到村上的卫生院,但一个乡村卫生院是无法为我做治疗的。我清楚记得是父亲连夜背着我去了县城,一个很远的小城。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父亲把我裹在大衣里,害怕寒风吹到我。于是我在一个黑黑的环境里,忍受着伤口的剧痛,只能靠着父亲的体温传递给我强大的爱。这爱强大无比,这爱包容着世界上任何的痛苦。我在内心和口中哭喊着母亲,您一定很快就知道了,可您没有来看我,因为高家庄似乎离您很遥远了,父亲已经不是您能爱就能爱的人了。您也一定感知了我的疼痛,心里也在流泪。
为什么我总是只能享受一个亲人的爱,这样的宿命将伴随了我的一生!
在县城住了几天院,父亲又把着我回到了高家庄,回到了依然寒冷的家。窑洞内闪烁的灯光,我接受了邻居的看望,接受了爷爷奶奶的看望,也接受了外公的看望,就是等不来母亲您的来到。难道您远离这几眼窑洞,远离了高家庄?我不明白您们大人们的世界,我只感到我缺少了母爱。
挨过春节,我六岁了,父亲和母亲就离婚了。我的受伤没有换来您们的反思,您们依然分开了。我知道,我能猜的出,父母后来肯定还是后悔了,但只有错到底,因为您们谁都不愿意低头,谁都不愿意为了孩子我的幸福低头。
我跟着娘回到了外公家,回到了母亲弟妹众多的家,虽然感到了浓浓的暖意,但我失去人生最为重要的父爱。从此我和娘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谁该为这负责呢?我当然怪我的娘,这让我对她怨恨很久,至少十五年。这样的积怨,让我体会不到母亲的爱,只感到世界是冷冷的,我的心是冰凉冰凉的。我希望明亮的灯光,希望看到熊熊的大火,那将让我感到亲情,让我感到温暖,但一切都很遥远,触不可及,我只有羡慕地看着别人的小孩享受着家庭的温暖。
娘啊,一切都是这样必然的吗?
因为娘的离开,我的温暖只有父亲的一半。因为娘带着我离开,我梦寐以求的温暖成了泡影。
到现在我依然不明白娘和父亲为什么分开,而且娘要带着我彻底离开高家庄。我是邵氏家业最合理的继承人,也是大家寄托了很多期望的,我是这四眼窑洞未来的主人。甚至我会把家业更加发扬光大,把四眼窑洞变成四间砖房,或者变成一个漂亮豪华的四合院。
一切都是梦想!
现实是娘和父亲分开了,他们无法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分开我怪外公,怪奶奶,他们在父母的离婚上表现的太强势了,他们完全为父母代言人。都怪父母的代言人,把我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弄的支离破碎,把娘和我一次次推向痛苦的深渊。
我想高家庄,我想那四眼窑洞,我想窑洞前面的两棵梧桐树,还有那棵桑葚树……
娘啊娘,我们必须离开吗?
父亲您也是那样的绝情,不强烈地挽留下我们!您也是那样的懦弱,那样的毫无主见。对自己的母亲,您也是听之任之吗?也是《孔雀东南飞》中那个软弱的儿子吗?让刘兰芝“五里一徘徊”吗?还有奶奶也不念及我这个长孙,就让我漂泊在外。父亲还年轻,奶奶希望他重新组织一个家庭,一个可以光大她娘家的后来人。一个可以和外公要强的人,当然不会屈服于自己的儿子,当然不会顾及到我。
奶奶啊!您什么都做的出来,在我随母亲离开的时候,您取走了挂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也取走了我对高家庄的依恋。
我和娘的漂泊就这样注定了。
2
来到外公家,我经常处于一种惊慌之中,时时被堂中墙上挂着的一张老虎吓得哭了起来。甚至不敢独自玩耍,总觉得老虎就在我的身边,张开它的血盆大口。
当时外公还在为生产队喂牲口,住在村外的一排窑洞中。外婆和蔼可亲,经常给我做很多好吃的。娘的弟弟妹妹除了大舅结了婚,二舅和三舅还没有结婚,小姨还在读书。他们经常陪着我,带我在陈闫村到处走动。对于墙上的老虎画他们告诉我那是一个纸老虎,不需要害怕,但我依然害怕,怕的要命。
那种无端的恐慌一直延续着!
娘啊娘,您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感受着巨大的悲痛。可能您现在对事物的麻木不仁就是从这时开始逐渐形成了。我无法替您分担,幼小的我还是懵懵懂懂,正试图感受眼前的新鲜事物。外婆对我的照顾超乎寻常,试图在安慰我们母子受伤的心,尤其是母亲您。但外婆对我的爱可以用食物来表达,对母亲您的爱只有靠眼神,幼小的我是察觉不到的。更何况,娘您的弟弟和妹妹们也对我疼爱有加。他们无法安慰母亲您,只有通过对我的百般呵护来达到对您的宽慰。大舅刚刚结婚,妗子对我特别好,她本来就是陈闫村的,她把我当做自己的儿子带,经常带我到她的娘家。我感知着大家对我的爱,但这里毕竟是我临时的家,我们只是作为他们的客人。
我已经到了上幼儿班的年龄了,只有在陈闫村的学校上学,因为高家庄已经抛弃了娘和我。坐在这个临时的教室,我开始了自己的学校生活。我也没有想到,正是学校让我逃避了生活的苦难,助我以后离开了家园,到异乡的土地去拼搏。这也是以后自认为能够得以坚持奋斗,取得成功的动力。
在外公家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可以感知外面的世界。我随着舅舅们走在他们劳动的场所,或正在收割的麦田,或生产队的菜地,或村上的加工厂,这些都属于我的乐园,对于母亲的痛苦我无法感受到,也无法替她分担,只有在我的乐园内尽情欢乐。
娘啊娘,我知道您很难受和痛苦。由于我的存在,您面对自己的第二次婚姻,就特别谨慎。您必须考虑到我的感受,必须让对方来接受我。
就在这个冬天,母亲带着我嫁到东姚村。东姚是属于临猗县的,而陈闫是属于万荣县的。不过这里本来就属于三县交界的地方,还有运城县。东姚是属于临猗县的三管乡,原来是一个贫瘠落后的地方,三个县都不想管的一个乡,起初叫三不管,后来他们的农业发展很快,三个县都抢着要求管理,便改成了三管,后来属于临猗县管辖。东姚村与陈闫之间中间隔着一个路家庄村,但也就相距七八里的路。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成了东姚村的人,母亲带着我这个累赘,走进了又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离开了高家庄,离开了陈闫村,来到了东姚村。我是那样的感到不适应,但我必须适应。
母亲嫁的这家姓薛的大儿子,也是刚离婚的。薛家在东姚村只能算是一个小的家族,因为村上仅十多个姓薛的人家,其余全是樊性人家。继父是一个多病的人,他瘦弱的身体承担不不了一个家庭的重任,我又一次迷惑了,娘为什么选择了一个身体不好的男人,作为自己托付的人。大人的许多选择我都不明白,幼小的我,身体是幼小的,心灵是幼稚的,只有无忧无虑地成长着,我需要认识我的新朋友。
继父的家庭包括我新的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叔叔和两个姑姑,和母亲家的兄弟姊妹一样多,都是五兄弟姐妹。两个叔叔没有结婚,两个姑姑也没有出嫁。这也是一个大的家庭,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新的爷爷是一个很能干的老人,他是村上的大能人。可在这个文化大革命的年代,一个农村人谁又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呢?这个爷爷很有文化,而且现在带领村上人修了村东的大池塘,也赢得了全村人的尊重,却得到个别人的嫉妒。新的奶奶是个能干的人,是本村一个樊姓人家嫁过来的,她努力培养自己的孩子,希望都有所成就。但一个个只能留在东姚村。
我又开始在东姚村上读幼儿班。过了年,我已经七岁了,必须放下心来,开始坐在教室里了。
我们住在薛家的老屋里,那是一个只有很小的院落的老屋,并且坐落在一个很短很小的巷子里。在这个巷子里,全是姓薛的人家,大家都存在着或远或近的亲戚关系。我们家在巷子的最里面,而且院子很不规整,似乎预示着薛家曲折的生活。
娘,在这里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重新融入一个新的环境。对于母亲,只能逆来顺受,只能接受眼前的事实。我可怜的娘,并不能和我一样,不能有所顾忌,只能把痛苦压在心底,努力适应着这个社会。但我处于好奇,我爱上了这个村庄,爱上了我身边的小伙伴。多年以后的现在,我们还有联系,我也经常回去看他们。
我们在村外的地里玩耍。我带着被雨水从地里冲出来的红薯,高兴地向小朋友炫耀着。可走到村口,还是要交回生产队,那是属于生产队的财产。
又是生产队的活,我偶尔还是跟着母亲或新的奶奶叔叔姑姑到地里去。新的土地,新的环境,让我拥有了更多的好奇,看一切都是那样的新鲜,那样的让产生留恋。偶尔,生产队的人还要一起吃饭,热热闹闹地聚集在一起,谈论发生的事情。母亲,就像一个刚入校的学生,怯怯地跟在女社员的后面,摘棉花或锄地。没有主动和别人搭讪,都是别人问什么,自己就回答什么。
我可怜的娘,就是这样过着日子!她有过美好的憧憬,有过年轻的幻想,但生活无情地冲淡着着一切,年轻漂亮的母亲,此刻已经有了白发。
东姚的二爸(也就是父亲的弟弟)很能干,他是一个木匠,就是依靠游走在周围的村庄,为别人打制家具生活的人。二爸长的很帅,有本村的未婚妻。他比较喜欢我,经常带着我,串了东家走西家,只是那时人们的生活不是很好,不然还可以有许多好吃的任我挑选。记得一个冬天,我躲在他的大衣里,坐在自行车的后面,和他一起去“很远”的外村,因为我觉得我在和叔叔一起向相反的地方行进,而且叔叔一直在跟着我,我长大了吗?也不知骑车多长时间,我在迷迷糊糊走下了自行车,走进了一富裕的家庭,至少我是这样认为,因为主人家拿给我麻花吃。我可是很少能吃上这样的美食,就是在一年的春节也不可能,手里拿着麻花,杵在那里,连感激的话都没有说。当然叔叔早已替我说了,我多么希望经常跟着他。独自坐在杌子上,傻傻地看着叔叔在刨着木板,刨花卷着向前面飞去,像大片大片的雪花。冷冷的冬季,他却是大汗淋淋。
二爸是这个家庭最能干的人。继父多病,重体力活无法干,只能在生产队做些轻松的活。三爸,傻傻的,就如一些作品中描写憨厚的那么一个人。
二爸最喜欢带我去看电影。我们经常去外村,去西姚村。我特别感谢他,给了我童年的欢乐。有战争的影片,有描写社会生活的片子,有戏剧的电影,有描写爱情的电影。但我记忆最深的关于雷锋的电影,让我对他的英雄事迹感动了很久。后来我才知道,二爸带我去看电影,还有一个目的去见他的未婚妻。在那个时代的农村,关于浪漫的爱情还是比较隐秘的。就如路遥的《人生》中的高家林和刘巧珍,他们的爱情是含蓄而不外露,为一个人的付出是默默无闻的。但我是高兴的,我的欢乐因童年而更加富有记忆。
此刻,我感到薛家在整个东姚村都是很有影响的。母亲在这个大家族中担任着大儿媳的较色,和继父相处的很好。我为此时的母亲而感到高兴,为她重新获得的喜悦而由衷祝福。娘啊娘,苦难的生活让您过早拥有了白发,让您拥有了皱纹,岁月没有蹉跎您,而是平凡的生活添堵着您的心情。
这时,我已经有了对事情的比较粗略的记忆,我不知是对母亲的陌生,还是对母亲的抱怨,我没有喊母亲。对于“妈”和“娘”的称呼,我觉得很遥远,就如同刚相识的有情人第一次说出心中“亲爱的”,就这样,直到我完全懂事了(也就是上大学的时候),才开始礼貌地喊娘了。
谁也没有想到,娘的苦难才正式开始。
薛家遵循了盛极而衰的自然规律,虽然这个家族还没有多大的强势。先是薛家的家长爷爷的离去,后世最能干的二爸的离开,再就是继父的去世。
也许由于心中对娘的怨气,我不能喊出对您的爱,可不幸的事一件一件发生,让您一次又一次经历磨难。虽然您的第一次不幸是那样的无辜,但后面的不幸您是无法躲开的。
爷爷走了,带着诸多的怨气。是对这个生他养他的村庄,是对这个沉闷的小山村。他吊死在村东的一颗柿子树上,用自己的裤带结束了对这个世界的留恋。他是勤劳的,吃苦在全村屈指可数。他是聪明的,他带领村上人修了农业学大寨时期全村最大的水利工程—村东的池塘。他是勇敢的,鼓励自己的孩子走出村庄,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二爸到公社去干活。他可是村上的大能人啊,可再七十年代的中后期还不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才能。黄土地和全国一样刚经历十年动乱,守旧思想的阴霾还在黄土地的上空飘荡,任何美好的想法都会在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任何动人的故事在这时随时都可能变成悲剧。薛家爷爷,我几乎还没有正式喊他几声,他就成了这些悲剧故事的主角,从村中走到村外。薛家本来就是一个地主的家庭,老巷子的一位老人已经在十年的批斗中变得郁郁寡欢,不敢和人说上一句话。“斗地主”的年代,就比我们现在玩游戏残酷多了。这是这个时代给社会带来的灾难,我们无法回避。
薛家爷爷就这样走了,他死不瞑目,是众人帮忙合上他的双眼,他心有所不甘啊!在我幼小的心中,他是那样的高大威武,薛家从此失去了主心骨。
二爸的离去,是最令我伤心的。我童年欢乐的记忆都来源于他,来慢慢感知这个社会。他是死在一个枯井中的,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父亲从公社偷着回来。也许是由于匆忙,也许是由于害怕,他掉进了枯井,就没有再睁开眼。短短的一个月内,薛家两个最能干的人离去了。我童年的美好记忆也变得很飘零。
对于母亲来说,薛家爷爷和二爸的离开,对她的震动远远小于我。她和继父在一起生活,还是很幸福美满的。但薛家强势的威望,在村东头马上就消减下去了。薛家只有一个多病的继父和一个憨厚的三爸。
这以后,我已经在村上的小学读书了,而且成绩还很好。我的学习成绩至少可以安慰母亲,我并不是这个村庄的亲生孩子,我并不是薛家亲长孙。
这期间,我高家庄亲生父亲的去世,不得不提。因为我在这个时期失去了我的亲生父亲,失去了我对父亲的记忆。我是他的血脉,他是我的至亲。也许我的亲生父亲还在,我会回到他的身边,我会回到高家庄生活。从父亲的去世开始,我与高家庄彻彻底底说再见,虽然奶奶要求我回去,说要我继承邵家的家业。再有一点,父亲是为村上打井去世的,是村上的烈士,我是烈士的孩子,在高家庄应该得到尊重。但外公不同意,我也不愿离开我可怜的母亲。我是随着高家庄的长者,走回了我出生的窑洞。一切都很陌生,虽然才两年的时间,一切都很遥远,虽然不到十里的路程。我就这样送别了我的亲生父亲,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我不敢问娘,害怕勾起她的伤心事。那天,我不知道怎样扶着父亲的棺材走到地里,然后草草埋葬了他。幼小的心并没有留下过多的伤感。
在1999年的春节,我在高家庄邻居的陪同下,还去墓地去了趟。枯草覆盖着他不到一米的坟地,而且坟头也只有一尺高。随着我的不归家,邵家从此在高家庄断了香火,父亲墓地的冷落就可以想象了。
两年的学前班,五年的小学,是我在东姚的学习生活,也基本上是娘在东姚的生活。这几年,我无忧无虑成长着,有我的好朋友美生、樊勇等陪伴着我。放假的时候,我就在舅舅家生活,享受着他们的关爱,得到他们对我的疼爱。
这期间,土地分到了每个人的家里。没有了生产队的生活,没有了集体的劳作,没有了同吃一锅饭的场景。土地分到了家里,生产物资分到家里,牲口也分到了各家各户,只有靠自己的劳作才能使家里生活得以维持。继父多病,好在有叔叔的帮衬,地一起种,牲口一起养,整个大家庭一起劳作。幼小的我,只有享受属于自己的欢乐。娘只有求着叔叔干活,勉强维持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读二年级的时候,娘生下了弟弟,让我们穷困的家更显得捉襟见肘。生活给娘暂时的欢乐,也给了她更多的忧愁。我在读三年级的冬季,三爸结婚了,新来的婶子是三管镇上的,对她的记忆就是壮实的身体。
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农民,虽然已经十岁了,我对牲口的习性一点也不了解。曾经把一整车的麦子翻在路边,邻居们帮忙才拉回了麦场。我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曾经在大队的沟里偷了一大筐的杏,让我自豪了很久。也被看沟的老人逮住,当了半天的长工。为了逃票,我们翻墙去看电影。为了解决暂时的饥饿,我们偷搬了学校种的葵花。也是为了平息肚子的响动,我们瞒天过海偷了卖麻花老人的麻花。我不是一个好的学生,对老师布置的作业常常因为贪玩或去为家里捡柴而忘记了完成。我会用自己聪明的脑袋,捉弄同学,让他们根本摸不到头脑,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执意抢我手中的铁丝,却被烫的直叫。老师不准我们游泳,而我经常在村东的池塘里与水亲密接触。我也会卖弄自己的爬树技术,空手在村里的电线杆上上下下,这让村上的许多人围观。老师知道了,不但没有责怪,还让我表演了自己的“独门绝技”,享受他们的掌声和羡慕……这是属于我的欢乐,我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欢乐。但无论如何,我的学习成绩是很好的,经常位于红榜的前列,得到老师的表扬。正因为这样我是我们班第一个少先队员,正因为这样老师会对我偶尔的谎话信以为真。若干年后,我见到当年的老师,真的感到很愧疚。
正因为这样,我希望得到温暖,也给娘温暖。所以我经常在冬季一个人在地里,点燃一堆火,燃烧着对温暖的渴求。我依然没有喊一声“娘”。也许我的血液里流动的就是反叛,涌动着就是不安,守旧对我就是一种束缚。
而我可怜的娘,正全心全意照顾着我多病的继父。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不久的一天他会离我们而去,留下可怜的娘和我们兄弟。但我真的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自己还照顾不了自己的孩子,根本不能为娘做到什么。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也就是我读四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一个天气阴沉的下午,我在村口迎来了满眼泪水的娘和一副冷冰冰的棺材。继父去运城看病,就这样回来了!那是让人听了都胆颤的癌症,夺取了继父的生命。虽然我们用了许多方法来挽救您,也是那样的没有成效。我去村东的池塘为您钓鱼,听人说那可以治您的病,但依然挽救不了您,难道上天就是这样安排的,也安排给娘和我的又一次痛苦吗?老天真是不公平!
娘和我以及才一岁的弟弟的命运又将飘向何方?我的小弟弟就根本不该出生,让他也一起承受娘和我的苦难!
我苦命的娘,我可怜的娘,我何时才能看见您的笑容!对于您,这是怎样的无奈!
万般无奈,万种悲情,我们把继父送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而此时的我已经是这样送走了五个亲人,而我才仅仅十二岁。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俨然我已经长大了,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我还不是,因为还是娘在照顾着我。我多么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得到自己的欢乐,让娘和我远离那一个个的痛苦。
娘啊娘,无奈写满了您的脸,悲伤让您的额头布满了皱纹。东姚不属于您,也不属于我。我们就是东姚匆匆的过客,我们的前方不知又如何?
岁月蹉跎,不堪回首。您和我抵挡不住命运的安排,终是流离失所。您是苦命的,我是苦命的,我们娘俩就是一对苦命人儿,只有我们相依为命。
3
娘先离开了东姚。继父一走,给母亲提亲的就多了起来,当然都是背着我的。我每天都去上学,回来就去捡柴,我不想看到陌生的人来到我的家中。
我希望平静的生活,可娘考虑的是我的生活,我的未来。她必须重新找一个人家,开始自己的生活,她必须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为我应有幸福的生活她必须牺牲。
此时的我,已经升入了五年级,已经懂事了,大人们知道我会反感这样的事的。刚刚和东姚村的小伙伴有了感情,有了最深的友情,我就又要离开,这是怎样的无奈!刚刚送走一个到城里读书的朋友,留给我的万花筒已经转不出我心中的精彩。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不想和同学们一起去玩,因为他们或他们的父母会提起我家里伤心的事情,为什么总是这样?
一个外地人提了亲,娘犹豫考虑了一个月,就随他先离开了东姚,离开了她伤心的地方。我也终是要离开的,我不是薛家亲生的孩子,弟弟将继承这里的一切。虽然弟弟现在跟着娘先离开了,但他是要回来的,因为现在弟弟还很小,不能独立生活,娘还要把他带大,送回东姚来。我由于这个学期刚开始,还要继续自己的学业,所以也只要娘在那边安排好来接我。
我苦命的娘,我知道您心里在流泪。我放不下心中的那种桀骜,依然没有喊一声娘,让您得到一丝的安慰。
我倔强地拒绝了那个外地人送给我的衣服,因为我对东姚村还有牵挂。我虽然不是奶奶的亲生的,但她还是比较喜欢我,我想呆在这里。娘走后,我和奶奶生活了半年。这半年,她给了我最大的温暖,让我体会到亲情的温暖。也许,这种亲情是我从弟弟那里换来的,但对于我也是弥足珍惜的。但我接受了那个外地人送的小人书,因为它极大填补了我对知识的渴求。我要读书,我喜欢读书,可我总买不起书。这些小人书暂时打动了我,它可以暂时给我欢乐。
我更加寂寞,喜欢一个人独处。娘离开我,只有奶奶陪在我的身边,但我能感觉到,我也要离开东姚。属于我的世界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我又要适应和慢慢熟悉的环境。这里是东姚,是我童年梦开始的地方,难道我前面的道路就是这样的崎岖不平,荆棘密布吗?娘已经在那边生活了,虽然我对她去的地方一概不知,但我想只要她高兴就行!
我长大了,但我此刻还不能算一个男子汉,因为我养活不了我的娘,还要依靠她来让我读书,让我前行。
这是一个多么难捱的冬季,一个属于我一个人的冬季,雪花在空中洋洋洒洒,北风肆虐,我躲在一个属于我的一个避风的墙角。悄悄点燃属于我的篝火,让它的光照射着我,它的热传递给我。属于我和娘的世界,应该是光明的。总是在不经意间,闪过一道惊雷,然后就是阴云密布。我喜欢火,喜欢那燃烧着壮丽的篝火,它唤起我寂寞无聊的心。
娘在那边应该也是难捱的,因为这个冬季给我们没有温情,有的只是阴霾。昔日这个薛家小院的欢乐已经不在了, 只有落光叶的桐树和上面乌鸦的叫声。
同学当着我的面还是很少谈论我家里的事的,因为他们也考虑了我的感受。我在孤独和寂寞中遥望着远方,前方的路又将如何?
整整一个冬天,我的学习依旧,但心总是那样的不安,离开东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娘在那边还好吗?
邻近春节,娘回来了,她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笑容,生活已经让她变得麻木不仁,岁月已经洗涤她对生活的惊喜。迎接她时,我依然喊不出“娘”的称呼。听别人说,母亲去的那个地方是山区,条件还不如东姚村好,母亲的在那里应该过得并不是很好。
离开东姚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痛苦地和美生、樊勇他们告别了,他们送给我许多我们曾经一起玩的东西,也就送走了我的童年,送走了我与东姚的亲密。
东姚奶奶,一个健硕的老人,我知道她是伤心的,但她又能怎样。虽然我后面还看到过她多次,甚至特意去看她,但她和娘一样经历人生的许多磨难,已经变得麻木不仁。甚至对我的来到,甚至很多喜事,她也没有表现出何种激动。在她还不算老的时候,失去了老伴和两个儿子,失去了她的精神支柱,你说能不伤心吗?她的一生也是写满了苦难。她的坚韧是超乎寻常的,她为剩下的子女张罗的婚事,送走了我的娘,面部依然只是凝重的表情。
我们是从运城坐车离开的,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娘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一个山西最主要的能源之地产煤之地晋城,那是属于太行山地区,一个还以山药蛋而出名的地方。十三岁了,我第一次远行,就是去这个山疙瘩的地方,而且还将在这里生活,为自己的童年划上句号,为自己的少年竖起雄心壮志。
我的第二任继父是一个煤矿工人,每天在黑乎乎的井下和黑色的煤块打交道。他是从这个监狱中出来,就留到这里工作的。改革开放的步伐已经影响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坐不住了,他希望回到他的故乡去发展。其实他的故乡也是临猗县的,只是他在这里工作罢了。我对他抱着很深的成见,是他带着母亲和我来到了这个不该来的地方,是他让我在这里受到更多人的歧视,是他的一些教育方式让我多为不理解,甚至产生了不满。但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娘选择的固然有他一定的道理。
娘啊娘,您将就着我,也将就着生活,我只有在您为我选择的环境中无奈地生活。
这是一个煤矿,一个汇集了全国各地人的地方。这里有一个监狱,一个为煤矿服务的监狱。煤矿的许多人都出自这个监狱,他们大多数由于中国的那场运动被关进了这个监狱,在那场运动结束后,他们就出来了,成了煤矿的主人。
我们居住的大杂院,是煤矿附近的一个村上原来的炼钢厂。当那阵风吹过之后,这里就留下了破旧的厂房,和四处堆积的钢渣。当然许多房子就建在钢渣上的,凌乱不堪。这些被闲置的厂房,就成了矿山一些没有分到家属院临时租住的房子。我们刚来就是五六家,后来发展成热闹的院子,至少住了二十来家,挺热闹的。
院子向东,经过一个很陡的钢渣坡,来到一条无名的小河,因为这个煤矿因山而名称晋普山煤矿,这条河就暂叫做晋普山河。对面就是这个煤矿的农贸市场,就是这个煤矿最繁华的地方。这也真是一个好地方。长这么大,我终于生活在河边了,也算是拥有了诗情画意。
小院住着各地来的人,简直就是五湖四海。我们的邻居是一对江南老人,说着吴侬软语,我简直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尤其是那个老太太。每天清晨,她像唱歌一样把我们从睡梦中唤醒,又是那样喋喋不休,让我们晚上睡不着觉。老太太一天到晚围着她的男人吵架,像是男人做了许多对不起她的事情。老太太原来在老家还是一位教师,一个教书育人的人,退了休,才来到她男人工作的这个地方。由于患上了一点精神病,才总是这样喋喋不休。不过,对于我来说,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南方的女人接触,江南的雨巷,走过了许多穿旗袍的美女。而我面前的老太太是被江南的雨水浸透过了,已经不怎么美丽了,但还是有些气质。
我们的房子前就是小院唯一的水井,因为离矿区远,这里是我们二十来户人取水的地方。每天只有这里最热闹,小孩女人都聚集在这里打水洗衣服。
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半年了。我不知道喜欢清静的她是否适应这样的环境,每天别人的欢笑是否深深让她感到不安,刚经历了又一次这样大的痛苦她是否还能坚强而乐观地生活,无论如何,生活都将继续。
我就读煤矿的子弟小学。因为学生大多是煤矿上干部的子弟,而我只是一个工人的子弟,免不了要受许多的欺辱。好在我的学习很好,让他们对我有了一丝的敬意。但每次放学,我去了那片租住房,被他们看见还是嘲笑一番。这就是差别,这就是等级,这就是不公平的待遇,这就是歧视,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只要娘不受到委屈就行。她很少离开大院,她的世界就是那么大,所以她还是拥有一时的欢笑,一时的好心情。
娘啊娘,生活本就是这样,您不必有过多的担心!您为了儿子,受尽了苦难,儿子会为您分担的。
在每个周末,我都在这个大杂院中捡废铁。继父的收入并不高,要养活母亲和我们兄弟俩并不容易。所以我就在废铁渣堆中寻找,寻找那一点能让我们生存的希望。我不可能和同学们相比,不可能和他们到剧院去看电影。为了找废铁,我和大杂院的一个比我小的孩子发生了争执,娘就打了我,也不问谁有理。娘的性格中就是充满了不愿和人争执的一面。不管谁的错,自己的儿子就是错了。
我虽然有自己学习好的成绩,得到老师的特别的关爱,但我依然逃不掉这些煤矿子弟的欺负。他们终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受到父母的百般疼爱,变的法子欺负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孩子,也许他们的内心和灵魂深处都充满了高傲。谁让这是一个子弟小学,我生活在别人的地盘,就必然受到别人的欺负。
剧院我还是去了,我是拿着学校发的电影票去的。那宏大的建筑,让我产生了惊讶,这是怎样建成的?我看的电影是路遥的《人生》,后来的日子,我总把自己想成高家林。如果有他一点的生活,我就心满意足了,不管他就是一个负心的汉子。
后来继父的弟弟们也来了,他的亲生女儿也来了。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们说着话,却感到是那样的别扭。他们在附近的村上做木工,给别人打家具,这让我偶尔想起我那个给我记忆最深的二爸。一个叔叔和继父的亲生女儿去山顶的矸石堆里捡煤,卖给收煤的小贩。继父的工资还是部分贴给了他的“弟弟们”,我们的生活就更加拮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时刚刚改革开放的农村,大家都还没有真正想出挣钱的法子。
我利用周末也开始捡煤,来增加家里的收入。还是不错,有时我一个人一天就可以卖到20元,收入远比继父的工资 高。其实我们的大杂院许多的孩子都来捡煤,因为他们都跟着父母从农村来,大家都必须生活。
我是周末带着饭上的山,因为中午不能回来,下午才能走下山。我也不带筷子,因为杨树枝就是我进食的筷子。常常一个人盯着山顶,想了很多很多。这就是晋普山的顶峰,我们学校春游的时候去过,我和同学们争先恐后向山顶冲去,那是我们的欢乐。其实,经常有我的同学陈志良陪伴在我的旁边,我们少年的思维在浮想联翩。他是晚我半年来到我们班的,坐在我的旁边。在我刚来到的时候,和我坐在一起的是尚炳选,他是晚我一个月到的,就是我们租房那个村上的,但他的父亲在我们子弟校教书。陈志良学习也好,但后来我发现他是读了初中一年级又来读小学五年级的。我们成了无话不说的伙伴,因为我们每一天都见面,上学的时候不必说,星期天我们又在山上一起捡煤。他的姐姐也在,一起在为艰苦的生活挑战。
在我们煤堆的对方,是一排无名死者的墓。听工人们说,是矿山被枪毙的犯人,因为没有亲属来收尸,就留下了他们的孤魂在山野中游荡,这是怎样的悲哀。每一个坟茔并没有留下任何身份的说明,就是连名字我们也看不到,更看不到来拜祭的人。
这些煤矸石是从山下选煤厂用来的。除了煤,它们都要回到大山上来的。因为机械的选煤,势必会有一些煤块混入到煤矸石里被拉上了山当废石倒到沟里。于是产生我们捡煤这个行业,于是让我们这些乡下来的人赖以生活。
多么可悲的乡下人,娘和我就是其中的的人。我们真的无法改变我们的生活,我们只能适应这种生活。我们很难融入城里人的生活,因为我们的血液里流淌着土地的歌!
无论如何,我们从黄河岸边来到太行山脉,已经有了一定的变化,虽然还是在黄土地上。我们从黄土高原的西边来到了东边,虽然没有走出山西,但我们来到一个我们并不希望来到的环境。在这里停留驻足,在这里逗留,虽然这里的环境更接近乡村,但我还是百般不适。从这里矿山到晋城,每天都有班车,但我们也没有去过晋城几次,因为那不是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因为太遥远,我无法走回属于我原来生活的环境。只要有可能,我就要离去。
其实,我在这个煤矿生活也就将就三年。五年级的下半个学期,我升入了初中,初二下半年我就离开了这里,回到了第二继父的老家。我的语文老师李水平还是比较喜欢我,我是我们班的第一个团员。和我成为第一批团员是另外的两个女生,有一个女生也特别喜欢我,我们一起出板报,一起过团生活,她把许多的偏爱给了我,对我格外关照。这是我能够感觉到的,并且认为这就是我的初恋。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的初恋也就不了了之。
我离开晋普山主要的原因,我在这里还是受到子弟们的欺负,另外就是继父做的一些让我认为并不好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我的好朋友陈志良的离开,他被他的继父杀害了,还有他的姐姐,我顿时感觉到这个矿山是一个魔鬼城,并不是我们该呆的地方。回到继父的老家,我还可以去舅家,去东姚看我儿时的朋友,至少我心中拥有属于我的自豪。虽然我在暑假期间在东姚美生家呆过一段时间,过着我们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我的心是悬在空中的,没有踏实的感觉。
还是回去吧,我强烈要求继父和娘。老家才是我梦飞翔的地方,流着晋南血和汗,就无比眷恋属于他的地方。我想娘也是这样想的,她理解儿子生活的不愉快,就必须离开。
娘啊娘,不是我为难您,只是我厌恶这个矿山,厌恶这个并不属于我的大杂院。看到当地人吃的小米饭,我想起了延安,我并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我们今天的生活还是小米饭的年代吗?我故乡的黄土地是平坦的,不像这里沟沟坎坎,从生活区下到工作区还要下一百六十多个台阶,足有五十米的高差。
这个矿山不该属于我。
娘和我回到了老家,带着才三岁的弟弟。老家也是临猗县的,但距离舅家至少有四十公里,距东姚也当然远了,在母亲河黄河边上。又是陌生的环境,又是新的朋友,虽然黄土地的颜色是我熟悉的,但说话还是有一点的不同。
这个村庄叫程樊村,村里却没有一个姓程和姓樊的,不知道怎们起了这么一个怪的名字。娘和我也只有被迫接受,那是我们都拒绝不了的事。来到程樊村我们先认识是继父的娘,由于继父的父亲在解放前就失踪了,她也改嫁到本村了。一个毫无血缘的奶奶,和一个好毫无血缘的爷爷,我们就这样生活在一起。好在我们分开住,我们住在武家的老屋。
我读初三去了邻村北杨村。我现在的学习变得一塌糊涂,因为在矿山子弟校的半年,我根本没有心思学习,因为从我的内心已经完完全全憎恶那个地方。尤其我的英语,我根本不会,别的学科还是凑合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回到这片黄土地,环境虽然依然陌生,但我想起了学习,想起我是一个读书的料子。就是刚到北杨村学校,一次数学考试,也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那道数学题,还得到老师的表扬。也许是这里农村的孩子贪玩,除了英语我的学习成绩还是不赖,我的英语就是班上倒数几名了。此刻,我一生最敬佩的老师出现了,他就是王文娟老师。他很关心我的学习,特别注意我这个转校来的学生。她把我叫到了办公室,开始为我辅导英语。从初一的教程开始,从刚接触的英语开始,这一补习就是两年。为我以后的的英语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我曾在一些杂志发表了怀念她的文章,不知她是否能够看到,是我对您莫大的感激之情。由于后来的学习很紧张,而我的目标就是大学,所以始终没有去看您,至到现在。
在北杨学习是特别艰苦的,我是每周两次从家里取馍然后拿到学校的食堂热下,打一碗开水,下饭的菜多是油泼红辣子。除了正常周末从家里带来馍,就是每个星期三的下午,学校允许我们回家取馍。不然一周的时间,那些馍是会发霉了的。
娘就在家种地,养活着弟弟,为我蒸馍。一个陌生的环境对于她来说是更加难熬的。她也要受到村上人的风言风语,继父毕竟是从监狱里出来的,娘毕竟是改嫁过来的。这是怎样的无奈,娘无端承受者一切,心里能舒服吗?
这段时间,我的二弟出生了。娘无法再养活我东姚的大弟弟了,只有把他送回了东姚。从此我和大地就天各一方了,只有在暑假我去看他。
更加让娘伤心的是,继父又一次走进了监狱,其实对于我早就感觉了,他的归宿就是监狱,这是我对他没有好的印象的原因。村上的很多人并不知道,因为继父是在他的矿山发的事。而娘只有在心里流泪,她不敢给邻居哭诉,她不敢向外公哭诉,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我只有心里恨着这个不争气的继父,我无法改变这些,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大人们的思维。
我并没有顺利地考上高中。由于底子太差,虽然经过我很大的努力,也依然功亏一篑。我要读书,我走进了北辛乡办初中。我们是这个乡办初中的第一届,起初住的还是原来乡上的农机站,后来校舍修好了,我们就搬了回来。王文娟老师也调到了这里任教,也许我来到这里也就是为了王老师的,她一直支持我的学习,并且还继续帮我补习英语。我的家庭很不好,我的学习也并不是很出众,她是对学生无私的关爱。由于补习英语,我吃过她给我打的饭,也吃过她们老师发的苹果,那是她们一年为数不多的福利啊!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感激之情不言于表。我敬爱的王老师,您在此时给了我太多的感动,谢谢您!
娘只有守着那份孤独,受着别人的歧视。小弟弟在娘的怀中嗷嗷待脯,他还不明白娘所受的痛苦。
这一年我的学习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我依然没有考上重点高中,更没有考上一个中专,来减少娘的负担。我来到了孙吉镇高中,一个管辖着程樊村的镇。这个高中虽然算不上重点高中,但也出现过北大清华的学生。我很荣幸走入了这个高中,我在这个只是的海洋中遨游。第一学期,我的成绩特别好,我是全班第一。我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让全校人都认识了我。我的体育也很好,可以和体育特招生一较高下,甚至经常赢他们,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这给了娘和我痛苦中一点欢乐,而这一点却是巨大的。
娘的心中还是很苦的,我们的生活也是很艰难的。只有在艰难中勉强向前推进着。
这一年,也是1989年,学潮闹的很凶。我们在这个黄河岸边的一个小镇高中静静生活着,已经有了许多的痛苦,不愿再牵扯到再多的麻烦。
在高二,也是1990年,继父从监狱里出来了。娘迎接了他,我对他应经没有任好的印象,只希望永远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不希望看到他,我就躲在学校里不回家。我要学习,我要走出这片继续让娘和我伤心的土地。继父回来,也回到了村上,他没有继续回到他原来工作的单位。他也没有回去的想法了,再说单位也不会要他了。他是希望回到村上的,因为他的血液中流动着不安份。他也不愿意种地,因为那不能挣更多的钱。他开始做生意,贩卖黄瓜,从坡下拉到坡上,一趟又一趟。
娘的高兴是短暂的,继父命里是逃不过这一劫的。由于过度的劳累,他死在他拉黄瓜拖拉机的车轮下。他没有弥补对娘的亏欠,就这样离开了。我是在学校里被村里人带回了家,和前面几次的灾难一样,我已经预感到了一切。没有了眼泪,我从北辛的医院在大舅的陪同下把我并不喜欢的继父的尸体拉回了家。我才仅仅20岁,第六次送别亲人,我安葬了第二个继父。
把他安葬在村外的陵园,送走了我并不喜欢的继父,我怎么也感觉不到轻松。那是怎样的一天,我浑身无力,我的校园生活还能继续吗?我拥有的一点欢乐还能继续拥有吗?
是我们本就不该来到这里吗?
娘的又一次悲伤,我的又一次悲伤。娘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我早已没有了眼泪。娘的路是这样的崎岖,我的路也是这样不平坦。我们将又一次离开吗?命运就是这般无情。刚刚有了片刻的宁静,就突然变得吵杂起来。这就是娘和我的生活吗?虽然我不相信,但一次又一次的事实面前,我变得迷信起来。
无论如何,我必须表现的坚强,因为我已经彻底长大了,我应该承担起面前一切的责任。
4
生活又一次打击着娘和我。
我还要继续我的学业,继续我的奋斗。失去的总是该失去的,无论你是多么强烈地挽留。从此我们将在这个村庄失去依靠,只有娘和我,还有只有四岁的不懂事的弟弟相依为命。
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宿命吗?我不相信这些,但又能如何?娘的痛苦就可想而知了。还要继续为了我们维持整个家庭的生活,没有男人的家办事是多么地难。何况这里远离舅舅家,远离娘那边的家人,剩下这里我们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我们没有依靠的亲人。的确,娘一个人是种不了的。我,还要继续求学。这是怎样的煎熬!
我还是去了学校,村上的许多人又跟娘寻找新的独身男的家庭。我也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没有办法阻止别人的盛情。而且娘也考虑到我们家庭的实际困难,也一定会答应别人的。我根本无法对娘说些什么,因为我还没有真正养活我自己,更别提养活娘了,更何况还有根本不懂事的弟弟。
躲在学校里,不愿意和同学们说话。属于我的空间很少,只有埋头在书里,看一种寂寞。我不愿把家里发生的是告诉同学,不愿把自己的苦楚告诉好朋友。我已经20岁了,明白自己的那些可以告诉别人,那些应该自己承担,那些更应该默默地放在心底。同村的同学知道一些情况,只有默默地安慰我,但我多么不希望得到这样的安慰。我希望和大家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不要起太多的波澜。同村的红斌很热心,为我在同学之间奔走,号召大家来帮助我。我都有些生气了,这样的事还要告诉同学,让同学们有不必要的烦恼。最后他还是为我募捐了几十元钱,在当时这可算是一笔不少的钱,我那时一年的学费也才十元钱,至少让我一学期不为生活发愁。总之,同学是好心的,我还有什么可以怪罪的。
也就这样过了两个月的一个周末,我回到了这个我不愿意回来的村子,娘就给我说给我找一个继父,来承担我们家里的重担。我还是点了点头,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别人给的安排,又将是一个陌生的人走进我们的生活,又将是一番心里斗争。我已经在这样的阴影中长到了20岁,万般无奈。
娘啊娘,您是更加难受的,您是更加痛苦的。我根本无法排解您心中的苦闷,还要让您为我操心,为什么这些事不能发生在我考上大学以后,或在我大学毕业后发生,那将使我完全有能力来养活这个家,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
一切都是如此突然,一切又都是这样像是被特意安排好的一样。而我们就这样从一个村转到另一个村,又茫然不知所措地走进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
好在,娘这次选择是这个村的,也就让我们还可以在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中生活。当然,娘是考虑到我们才这样做的,尤其是我。我已经长大了,也就要成家立业了,怎么还能辗转在陌生的环境。
于是我们从村中移到了村的东头,那是一个姓谢的人家,也就是现在我现在的继父。我还居住在原来的家里,巨大的不安困扰着我,我们又将是村上人的谈资笑料。好在我经常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回来。我必须加倍努力了,因为我就要步入高三了,我多么想进入我梦寐以求的大学,我多么想生活在大学的校园。偶尔吃饭,我还是要到现在的继父家里去,因为娘不可能为我而单独开灶,本来贫困的家根本承受不了这一切。
谢家本来就有一个女儿,也要到镇上上学了。娘,弟弟和我的加入更加增加了这个家庭的负担。在农村,家里几个孩子同时上学,那需要多么大的经济实力来做保障。更何况两个原本贫困的家庭变成一个家庭,就更加捉襟见肘。而我读书已经到了高中,而且学习成绩又好,所以娘是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辛苦半途而废,她一定要让我走出黄土地。虽然他到镇上读了书,但半年她就没读了。听说这个妹妹学习还不错,为了我能够读书,能够考入大学,她也是作出了牺牲。这本是我不希望的,但生活就是这般残酷,还是因为我牺牲了他人应该拥有的权利。
我这学期很少回家,我不愿意村里人的指指画画,不愿看到他们嚼着舌头。星期天,我在学校的校园里读书,我在 属于我的环境中成长,我要追求我的完美。
高考对于我是特别重要了,决定了我人生的选择,决定了我是否站在黄土地上。一年来,我是努力的,我是绝对拼命的,忘记了所有的痛,忘记了家庭遭受的一次次变故,横下心来,就是为了我的理想。但往往,寄予的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失败了。那是1990年的7月,当我得知自己的成绩后,我简直晕了过去。成绩很差,简直比我希望得到的差多了。
当然娘在得知我的成绩后,也是伤心的。她把自己的不幸早已隐藏了起来,就希望看到儿子的成功,就希望儿子走出去。我也是寄托了她太多的希望,失败就意味着要继续艰苦奋斗。我是不会放弃的,娘也是不能放弃的,她的伤心很快化成对我的鼓励。
娘啊娘,儿子真是对不起您,辜负了您对我的期望!
我和同村的同学刚民去了西安,我们都是这次高考的失败着。来西安就是散散心,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未来。西安真大,我置身7世纪世界最大的都市,它作为当时国际化的大城市,欢迎着世界各地来的人,用博大的胸怀迎接着我们的到来。无论是春风得意的,无论是失意的,无论是穷困潦倒的,它都怀着极大的热情欢迎着大家。我们走进了大雁塔,遥想当年玄奘苦心译经文的艰辛。他的西行是漫长的、孤独的、艰辛的,而且充满了危险,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多次用命运和自然界做了抗争。他成了一代名僧,对佛学大彻大悟。我们走进了兴庆宫公园,拜访阿倍仲麻吕的雕塑,他是从遥远的东方日本来到了中国,追求中国的博大精深的文化。他留在了长安,留在了中国生活。他用坚强的毅力生活在对于他是异乡的国家,而且能坚持终生,并且掌握了中国文化的精髓,写出许多好的诗作。
我们游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游走在当年诗人孟郊“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狂喜的街巷,我们走上了古城墙,走在了我梦寐以求的城市。西安,我一定会再来的,用我青春的热水来换取我对他乡城市生活的追求。
娘啊娘,我一定会让您看到我的成功!
回到家乡,我就跟着村里的人去河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我早已习以为常这种生活,前几年我就利用暑假到建筑队上当小工挣钱。九月份我就在省重点中学临晋中学复读了,我找到了带过我数学的李老师,求他帮忙我进了这个学校。他在孙吉就带我们数学,去年就调到临晋中学。欢送他的晚会上,就承诺如果到临晋他会帮忙的。我就是第一个利用了我和李老师的师生情,走进了临晋中学。无论如何,我要静下心来学习。家里没有供我读书的钱,我去借,我不想向自己的命运低头。
1991年的七月,我又一次失败了,我承受了更大的压力。我奋斗了,我付出了,依然没有看到成功。小弟弟也开始读小学了,我不能再给家里增添负担了,我必须尽早承担家里的责任。我就去河津铝厂打工,跟着东姚村的朋友普宁在工厂里做工。我要挣我读书的钱,我要考进大学。那一个个通宵的工作,我筋疲力尽,无助地看着一个个上班的工人。我羡慕他们的生活,羡慕他们的工作,我的几个高中同学就在这里工作,但我不愿意去拜访,他们是靠着城镇的户口在这里工作,而我依旧是一个农民。回到临晋中学,我只想到学习,娘为受了太多的苦,娘为了我辗转在黄土高原上,娘为了我饱受村上人的歧视。我还有什么可以犹豫的,我还有什么可以退缩的,我只有向前,走进自己大学的校门。
1992年的八月初我接到了大学通知书。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
就如同乡亲等待的秋季收获,我的娘终于接到了远方大学的通知书。娘格外高兴,终于自己的儿子实现了梦想。他们也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多少出息,而且远离他们,但孩子的梦想就是在远方。当邮递员把录取通知书送到家的时候,我不在家,他和朋友在临晋中学等待着通知书。老实的父母塞给了邮递员十元,他们只想把这种喜气蔓延给自己认识的人,即使和自己刚说了几句话的镇邮递员。
直到夜刚黑下来,我回到了家。娘把成都地质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交给了我。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这个沉默的黄土高原的后生在自己的房间甚至哭出了声,压抑了多年的情感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就是一年的补习生活,已经让我够郁闷的了,此刻我要拉开情感的大幕,唱一曲吼一通哭一声,反正要痛痛快快享受这幸福的一刻。
当我知道自己分数的那天,我就知道自己终于可以自豪离开这片黄土地了。虽然我喜欢这片黄土地,但我不想留下来。祖辈的辛苦已经让我懂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前两次的高考失利,已经让父母够难堪的了。娘供养自己读书已经是很不易的了,当自己倔强要继续复读时对于这个苦难的家庭,继续读书就意味着继续困难,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劳动力呢?。
还好,老天给了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学在向自己招手了。第二天,我起的很早,在离开家之前要帮娘干些事。岚边有棵柿子树,那是我秋季的最爱,我喜欢一个人躲在树上,一方面是为了乘凉,一方面寻找可以安慰自己肚子的红柿子。虽然黄土高原岚的酸枣最多,但那诱人的色彩只能暂时安慰自己的肚皮,但它是帮助消化的。酸枣树和柿子树一样,长在贫瘠的岚边。酸枣是灌木,自然人以生长,即使在别人家的岚边。只有酸枣这种常见的灌木,被列为大自然赐予大家所共有的食品,可以随意摘,随意吃。但红红的柿子对我更加有诱惑力,那是寄托着我深深的情感。
娘啊娘,我将开始我的大学生活,而您还将继续受累。但我想此刻您是欣慰的,毕竟看到自己的儿子有了出息。
此刻,我对这位新的继父才有了一种直观的印象。因为为了自己的目的,这两三年我根本没有去想家庭的事。我只想到让母亲宽心,最主要是我对现在的生活很麻木。
1992年九月份,我去了希望去的大学,开始我的大学生活。娘没有送我,她还希望节约这点钱为我以后的学习。我独自一个人到了运城,和我临晋中学的同桌一起,奔赴成都。那一段时间的天时格外的蓝,心情是格外的舒畅,办事也是格外的顺利。这是属于我的欢乐,这是属于我的世界。我到达了一个和我几乎上格格不入的城市,穿着黄土高原上的过时的服装,吃和黄土高原完全不是一种口味的饭菜。但我希望这样,因为我要让自己彻头彻底地走出我原来的生活环境。
第一学期回家,我就喊了娘。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深情的喊了娘。多少年,我们母子因为苦难的折磨,已经让我们淡化了亲情。我喊一声“娘”,喊出了我多年的对娘的亏欠,喊出了我多年的羞涩。我告诉娘,我长大了,我成为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娘等我这一声的称呼,也等了这么多年,在她已经五十多岁时,她的大儿子才这样真真切切地喊了声“娘”。我看到娘流泪了,那是她无比幸福的泪。
我是勤勉的,我是刻苦的,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一个农家的孩子。走出的仅是暂时的环境,还有更多的挑战在等待着我。只要我有丝毫的松懈,又将对我的付出付之东流。在一个新的环境,就应该有新的面貌,新的姿态来适应这个社会。地质学院,所从事的工作和农民没有什么两样,甚至更加危险。我没有丝毫的自豪感,有的是更大的危机感。社会是一个竞争的社会,你再优秀也不能有丝毫的优越感。我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大学生活,所以我很优秀完成四年的大学学业。
我感觉到,娘是劳累而快乐着,虽然小弟弟已经上学了,虽然娘和继父种着很多地。他们在供我读书,他们在节约着每一分钱。
娘啊娘,很欣慰您有一段平静的生活,很欣慰您愉快的心情。地里的收获并不是很多,但已经勉强够我们的生活。我在每个学期的假期都回家了,帮娘干些事,但对农活疏远的我已经陌生了黄土地的村里生活。娘您并不强求我干这些,她也知道大学毕业以后,我并不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我会在一个城市定居下来。至少我考取大学,已经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她经历的许多痛苦之后迎来了儿子我给她的喜悦。这个继父对娘还是相当好,他也很关心我们。
由于种种原因,我大学毕业后并没有回到我故乡的城市,而是留在了成都。我想彻底忘掉我痛快的过去,也就是彻底离开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留在天府之国。其实,对于工作来说,也是我无奈的选择,故乡的土地并没有单位来要我,我也没有可以托的关系来求人帮我找单位,那只有让学校来安排我了。
娘对我的选择没有丝毫的怨言,她能做的就是默默支持我,她相信我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正确的,这是我们经历了二十多年的痛苦,娘对我的信任。
来到单位起初生活还是很艰难的,很少的收入,看不到自己的事业。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九十年代地质处于最低谷的时期,许多地质职工没有上班,被下岗了,我能有班上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怪只能怪我们选择了这个不景气的行业,怪就只能怪自己选择了与农民接近的行业。小弟弟也只读到初中,就没有继续读书了。我东姚的大弟弟也是那样,也只读到初中。在他们心中,读书并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因为现在农村也有很好的发展前途。
我不会放弃自己的理想,依然奋斗着。1998年的元旦,我在成都结了婚,让娘很高兴。我要让娘放心,要撑起娘头顶的晴朗天空。我离开单位,去广东的沿海走了走,希望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但依然没有放弃我从事的地质工作,依然在新建的铁路和公路上奔波。到2002年,我们的工作就多了起来。我就回到了单位,回到了让娘能放下心来的地方。我走向西藏,走向了我们地质工作的乐园。从此我可以帮助家里,帮助娘了。2007年的春节,小弟弟也结婚了。娘完成了她做母亲应该做的事。继父在这中间,给我们的关心和帮助不少,但他的虚荣心逐渐占据了一个普通农民的老实憨厚,炫耀着自己在我身上的成功。
从我进入到大学到现在我为继父看病的这段时间,娘应该是最快乐的二十年。娘因为我的事业成功拥有很大的自豪感。她和继父在家种地收入也足够养活他们自己,但依然牵挂着远方的我。我曾多次劝说他们来这边生活,儿子已经完全有能力养活他们了,但他们依然要种地。
这期间我带着爱人多次回家,多次去看望娘和继父,由衷感谢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他们劳动而快乐着。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娘和继父2012年底11月来到成都和我们生活。但一到成都,继父就感到不舒服,我陪他去了很多家的医院,最后确诊他得了肺癌。
2013年的春节我们并没有过好,因为还要为继父看病。我们在犹豫中请来了他的亲生女儿,我不敢有任何的主见,因为他关系到继父的生命。我们协商了,还是给继父看病,正月初七我们就去了四川省肿瘤医院,直到初九才住到医院。正月十三就给他进行了手术,继父的女儿一直陪在他身边。娘、弟弟和我也经常到医院,我承担了他所有的医疗费,我希望尽为的孝心,报答继父对我二十多年的恩情。他养育了我,他供我完了大学。
手术还是很成功,住了一个月继父就出院了。又呆了一个月,继父去复查,医生回答我们的继父的情况并不好。手术后他一直吃着药,做着恢复。当时我竟没有想到有何严重,我只看到他没有那样疼痛,行动也好些。
继父开始要求回老家,我根本不同意,我不希望他们回到医疗水平差的农村,希望他们留在成都。每次去看他们,继父都像我提出要求,实在没有办法我才松了口。也由于我要去西藏出差,要呆一段时间,所以就答应他们回去一段时间。4月30日我送他们到机场,第二天我就到拉萨出差。
和继父这次分别,不想竟成为永别!
娘啊,在您刚刚感到幸福的时候,继父又将离开,抛下一个孤独的您。老天再次给了您不公平的待遇,再次让您陷入迷茫和徘徊。但这一次,您知道儿子已经长大了,能撑起一片天。
娘啊娘,无论如何,您的儿子会让您快乐的。已经让您痛苦了四十年,这四十年您忍受了别人没有的苦难,这四十年您受到他人的多少歧视,这四十年您辗转到多个地方,这四十年您多次充满了绝望,这四十年您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我,这四十年您的欢乐就是看到我的进入大学到工作。
娘啊娘,我苦命的娘,儿子将继续为您撑起一片蓝天!
在我完成这篇文章的时候,继父已经去世了。我在四十多岁,送走继父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母亲经历了他人生中的又一次痛苦,才六十五岁的娘,已经满脸皱纹,已经满头白发。娘啊娘!我发自内心的呼唤。现在您的儿子我真的已经顶天立地了,可以让您过上幸福的生活。娘,您就放宽心吧,儿子已经大胆喊出了对您的爱,还有什么做不到呢?
娘啊娘!我的娘!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