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兰牵着儿子的小手，正从幼儿大门出来时，遇到也正在接儿子的邻居慧安。慧安神神密密地说，“桂兰，桂兰，你晓不晓得你家阿辉钻老硐差点儿被砸倒的事呀？”桂兰吃了一惊，脸就有些发白，心里害着怕，声音发飘，问，“你咋晓得？”慧安就大大咧咧地道，“毛三回来了，他说的。他们三人去钻老硐，——调查老硐，你家穆林走在前头，我家毛三提电石灯走在后面。三个走到硐里，也不知走了好深，站在一个位置正编录，一砣石头从头上落下来，刚好砸在你家穆林脑壳上，说他当里正在本上记录，安全帽都砸破了……啧啧，他们也是，钻老硐危险得很哪。……”两人分手后，桂兰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如果石头落下来时，他恰好没戴安全帽呢？假如落下来的，不是一砣石头，而是塌方呢？他们岂不……两年前，队上的一个职工就是在挖坑道时遇到硐里塌方被埋在硐里，后来把人挖出来，没送拢医院，人就死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抖得不行。
     回到家，小儿子平平像一只野兔子似地，一会儿冲到沙发上，一会儿又冲进卧室，一会儿把电视音量调得老大，一会儿又把他的故事画报书甩得哗哗响。“平平，你给我自成点！小心我揍你。”一面说着，一面进厨房掏米煮饭。她把米舀进锑盆里，把盆放在水槽上，抬起头，目光空空地望着墙，怔了半天，才想起掏米。掏好米，把米倒进电饭锅，盖上盖子，转过身来，又不知下一步该干啥，愣了一刹，又才猛地想起，还没按按扭，又返身去按按扭。平平在屋子里，跑得地板叮叮咚咚地响；但她的脑子却分外安静，或者说分外空，找不到一个着落处似地。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有孩子上坡放牛，在坟山“撞鬼”了，当母亲的就在饭甑里煮一个鸡蛋，一面煮，一面喊着孩子的名字，鸡蛋煮熟了，蛋黄里有一个黑印子，表明孩子的魂就回来了。她想，穆林一定吓坏了，——我都吓成这样，他不吓得睡不着吗？于是，她把铁锅架在煤炉子上，羼上小半锅水，在锅中放上一个铁圈，把一只鸡蛋放在碗中，再搁在铁圈上，盖上锑锅盖子蒸。待了小会儿，等有蒸气起来了，她开始小声地念，“穆林的三魂七魄回来了！穆林的三魂七魄快回来了！……”她一面念着，闭上眼睛，像一个虔诚的念经的尼姑。等她睁开眼睛，才感到脚有些发酸，想是呆的时间太久了。她回转身，看厨房门口一团黑影，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平平。“找死呀！平平，一声不闹，你要吓死你妈呀？”平平一溜身跑了，还一面嘻嘻地笑。
    鸡蛋煮好了。母子俩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鸡蛋剥开，白生生的，没见一点什么黑印子呀，她倒也不十分感到奇怪。“平平，把鸡蛋吃了哈。这只鸡蛋里，有你爸爸的魂哟。”看到母亲怪异的神情，平平心里害怕，不敢吃，他嗫嚅着道，“妈，你吃。”桂兰装着生气的样子，唬着脸，道，“快吃！——吃了这只鸡蛋，爸爸就回来了。”平平看着放进小碗里的这只剥了皮的白生生的鸡蛋，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奇怪而大的眼睛，正和他对视着呢，他又怯怯地看一眼旁边的桂兰，桂兰还正唬着脸呢，他只好一点一点地，像平时桂兰哄他吃药一样，把整个鸡蛋咽了下去。见儿子咽得脸都憋红了，桂兰忍不住笑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温柔地道，“平平乖哈，等爸爸回来了，叫他给你买玩具。”“我要忍者神龟。”他一边趴着碗里的饭，一边盯着桂兰的眼睛道，他的精灵劲似又回到身上来了。“好的，忍者神龟就忍者神龟……”
   这一晚母子俩都睡得很好，似乎穆林的魂正陪在他们身边。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