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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坝之春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7-03-10热度:0

院坝之春

田景轩

两幢木房子,坎上坎下,呈L形。坎上有一个院坝,坎下又有一个院坝。坎下的地原是一块菜地,用围墙围着。自从当父亲的在乡下用120块钱买了一个一楼一底的旧仓库,就占了这块菜地。当母亲的索性就把整块菜地夯实了,成了宅基地。小主人大发就住在仓库的一楼。坎下的墙角是煤坑,煤坑以外栽了一片花草,有一米多宽的一溜范围,再往外栽了两棵花椒树。

这片小花园,是大发在墙下沿三面垒上石头或废砖块,把花们圈起来形成的。大发个子矮,头大身子小,有点傻,脾气又直,脑筋常转不过弯,大家都不拿他当大人,都当作长不大的孩子。但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渐渐地有了一些大人才有的意识,比如,见到年轻的女人会很兴奋,和邻居家的青春期的姑娘说话会害羞,会吃吃吃地笑个不停,等等的。他个子小,但劳力不算小,和其他大人一样,挑着粪桶到城里找粪,而且独来独往。据他说,这些什么指甲花啦、太阳花啦、美人蕉啦、仙人掌啦、菊花啦什么的,都是他在挑粪过程中,在别人的院子里见着“拣”来的。至于怎么拣来的,谁也没在意。他把这些花花草草栽在院墙下,院墙下的土本就是菜地,很肥,过几个月,或到次年,这些花草就陆续地开了,竟成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没有一根杂草,干净清爽,都缘于他的精心打理的关系。

但最近他有些烦恼,原因在于别人帮他介绍了一个乡下姑娘,家里人不是太喜欢,估计是好不成。这个姑娘个子比他还高,皮肤白白净净的,身材也很丰满,一头秀发长及腰臀。尤其那双手,细皮嫩肉的,当母亲就感叹说:“这那是做活路的手啊!”她长有一张“马脸”,长脸上还有一些麻点样的小疙瘩,显得样子不好看,甚至有点丑。但这些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在于,这姑娘和大发一样,也有点傻头傻脑的,别人和她说话时,她也是只晓得笑,说不好一句顺溜的话,或一句完整的话。当母亲的晓得这个事实后,常在人前感叹:“要是两人好了,一对傻子,这日子怎么过哟!”所以对这门亲事就不很热心。但大发却不这样,他很兴奋,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姑娘后面,上山种地,摘菜,背菜,显得格外轻松,见人就乐呵呵的,仿佛很快就有喜事降临似的。那些当大嫂的邻居们见他就开玩笑问:“毛二,你媳妇呢?”听到“媳妇”两字,大发在心里就喜得落开了花,脸羞红着,身子扭着,吃吃地笑着。大嫂们也在哈哈的笑声中好像得到了某种满足似地走了。姑娘在他家呆了一个星期,整天也是满天欢喜,大约也认为这亲事能成。姑娘走后,再没有来。有一次进城赶场,大发竟意外见到了她。据他悄悄讲,两人还去照相馆照了合影。但等他满意心欢喜去取了相片,上面却没有姑娘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呢?大约只有他知道了。

再过了三个月,到年底,听说姑娘远嫁山东去了。知道的人都在猜,大约是被拐骗去的。大发整天耷拉着脸,阴沉沉地,像这个冬天的天空,整月整月地不见阳光。

但院坝里的花们似乎没受什么影响,该开的花还是开得很艳。而且还多了一树木槿。大发说,他是在放牛回来时候在坡上挖的。谁又知道是他在坡上挖的呢,还是在别人家的院坝扯的呢?木槿长得很好,很快从当初的小枝长到了一人多高。

这年年初,经人介绍,他又认识了一个对象。

这是一个乡下的石匠人家,靠帮人打碑、修磨过活,也种庄稼。姑娘个子比上一个还高,身子也很结实,匀称,脸盘子团团的,稍显黑,模样儿却周正。姑娘不爱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别人看不出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门亲事,但大人们都默认这门亲事。年后,姑娘到城里来赶场。大发在家人的资助下,用150块钱给姑娘买了一块手表,姑娘欣然地收下了。这样看来,亲事有戏。大发心里暗暗高兴。但看得出,这样的高兴是战战兢兢的,因为凭心而论,姑娘除了住在乡下,各方面条件都比他要好。而他唯一可取的条件就是住在城边,进城方便而已。但不管怎样,冬天过去了,阳光重新出现在了大发那张阴沉了半年多的脸上。

两家商量,准备在这年的端午节订婚。

大发似乎有些迫不急待。在端午节前几天,他想去看看对象,就冒着还在下着的淅淅沥沥的小雨去乡下了。这一阵到处都在下雨,到处都在闹洪水,有冲垮道路的,冲垮房子,冲垮山坡的。这正是栽秧的季节,田里正需要雨水,只是雨水似乎太多了一些,把好些田埂都冲垮掉了,洪水满溢得到处都是。大发到对象家,要过一条河。平时,河里有跳墩,跨过跳墩,再爬过一道山坡就到对象家了;但多天的雨水,水涨翻了,早看不见跳墩了。大发犹豫了,但他不甘心,好不容易来到了山脚,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呢!爱情的力量,让他变得格外勇敢,同时又格外心切。他脑海中似乎只他的对象,对象那么张团团的和气的脸,脸上那双黑幽幽的略带忧郁的眼睛,还有那结实而饱满的身材……雨声消失了,河水那低沉的咆哮声也听不见了,甚至,连眼前的汹涌着的河水也似有若无了吧?总之,他是跨进了河,跨进了水中,踏在了平时记忆着的石墩上了。只是水流很激,没到了他的腰身,双脚还没踏稳实,还没完全落在他记忆中的石墩上,就被河水卷走了。

当母亲的哭了三个月,眼睛完全哭肿了。

她把家里的煤灰倒在花园里。开始只是堆在花草的空隙里,后来越堆越高,就把花草们覆盖了,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三个月过去了,花园就变成了煤灰堆,偶尔还有一两枝指甲花的绿色的叶子,奋力的伸出头来,呼吸空气,感受阳光,也似乎在呼唤它的小主人似的,但谁又能真正知道这些花花草草们的心思呢?夏天过去了,秋天接着来了,甚至冬天很快要临近。大家这才看到,院坝角的木槿树开花了,紫色,一簇一簇的,像紫色的花球,长得很繁硕,感觉要把树枝压弯似地。这树木槿独自开放在角落里,似乎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好来赞美它似的,整个树身结满了大大的花球啊!

可是,好像没有谁来驻足观赏,更不见谁来赞美它。该走路的,匆匆走他们的路;当母亲的,该倒她的煤灰,继续倒着她的煤灰。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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