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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泣,东方维纳斯(文物缉私题材长篇连载)22、23

来源:作者:周良宗时间:2014-04-18热度:0

22.敦煌,敦煌
      —敦煌是人类文明和中华民族博大深厚文化的集中体现,连接着中国文明、印度文明、波斯文明和拜占廷文明,它是人类文明的一颗璀璨明珠。

    北纬40o10ˊ,东经92o48ˊ,那就是地理意义上的敦煌;敦,盛大,煌,辉煌,盛大辉煌,那就是词面意义上的敦煌;敦煌市东南,三危山、鸣沙山之间,雕窟蜂巢般排列429洞,藏壁画4.5万平方米,彩塑像2400余尊,佛经、绢画、文书、法器等数万件,那就是东方艺术博物馆敦煌莫高窟了。
    莫高窟,敦煌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
    我在飞往这颗明珠的天上。在10000米的高空翻开铜版纸的杂志《文物》,我读到:敦煌最早的人类活动遗迹可以追溯到4000年左右,那时正是舜禹时代,那时候九洲大地洪水滔滔,而大漠敦煌却是绿草萋萋。
    我住进敦煌第三大饭店飞天宾馆,翻阅花花绿绿封面的《旅游》杂志,我读到:古代中国通往世界的大门有两座,一座在海上,一座在陆地。在海上丝绸之路还没有打开的时候,陆地上的大门訇然洞开了,敦煌就是那个洞的门。中原文明从门洞里浩荡西去,西边的印度、希腊、伊斯兰文明络绎不绝钻进来。一出一进,门洞里留下了彼此碰撞的印迹。敦煌集印度、希腊、伊斯兰几种文明于一身,在莫高窟里融汇一体,这在世界文化交流史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我走出宾馆,走向汽车客运站。在等车的空闲里,我拿出随身带的我老师浩如老先生编译的诗歌集子—《飞天》,我读到一个坐标:“前阳关后山门,控伊西而制漠北。”我豁然醒悟诗中所指的就是敦煌了。
    我在等车,想去那个梦里去了无数回的地方。
    那个地方距敦煌市东南25公里,那里有一座三危山,还有一座鸣沙山,在两山之间的砾岩山壁上,准确地说是在鸣沙山断崖上,雕凿有洞窟群,俗称千佛洞。洞窟上下排列五层,高低错落有致,鳞次栉比形如蜂巢鸽舍,它向南北伸展,大约有1610米。砾岩是很坚硬的岩石,但是它无法阻挡人们雕琢这些洞窟群并且把历史和艺术藏进洞窟里。
这些世界膜拜的洞窟,它的雅名叫莫高窟。
没有莫高窟的敦煌不叫敦煌。
    车子来了,我去了。这是那一天故事的开始,后来我相信车子是运载故事的现代工具,如果没有车子,我只能坐在车站等候,等候车子或许发生故事,但是我到不了那些洞子,故事就只能发生在车站,可是现在车子把我运过去了,故事的时间和地点就发生转移了,我成为了故事的滑稽角色。
    关键的问题是,当我正在无意识表演故事的时候,至少有三个人在旁边悄悄窥视而我一无所知,所幸我没有闹出什么绯闻。
    周圆到达敦煌,周正、陈小琴和小黄到达敦煌,四眼斋的三大高手金大、火四、土五和骊山柳燕带领的杀手也先后到达敦煌。周圆到达敦煌后,在几个老朋友的陪伴下心神不宁地巡视那些古迹,可是她的目光时常越过古迹飘向一边,她在巡视古东方的影子。她没有看见古东方,自己却落进了周正和陈小琴的视线。
    周圆行为里少女怀春般的异常分散了周正的注意力,那纯粹是弟弟对于姐姐的关心引起的,可是这导致了周正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死亡的黑潮立即漫卷而来。
    我妻子属于那种把一生幸福都系在丈夫身上那种女人,我每一次远行她都失眠,当后来她发现那几天大家都在敦煌却没有一个人关照我,把我独自晾在秋寒的大漠里的时候,她哭丧着脸来对母亲嘀咕:
    “当姐姐的不管,当弟弟的眼里又只有罪犯!”
    其实,我在鸣沙山断崖下既不寂寞也不危险,每天有许多飞天陪伴我,有那么多菩萨关注我,那么多艺术陈列室容我欣赏。我陶醉在艺术美的海洋里,还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并且象一个迷途羔羊一样跟着她走,和她一同度过了荒唐的3小时。
    她的确很漂亮,很有杀伤力,坦白说,我身披铠甲也差点被杀伤。
    莫高窟身患重病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壁画空鼓、起甲、疱疹、酥硷、霉变被学术界称为“莫高窟壁画之癌。”治疗癌病的工作已经几十年了,现在还在继续,中国博士和英国专家都在漆黑的洞窟里做着修复工作。洞窟里没有灯光照射,参观的游客需要自己带一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不然看不见那些美丽的壁画。
    我进入那些洞窟,跟着导游的手电光看见了壁画,看见开始变色的壁画。
    传说前秦符坚建元二年(公元366年)开凿第一个洞窟后,就有了第二个洞窟,接着是第三……由于洞窟属于砾岩,很坚硬,不好雕刻,于是都用泥塑,或作壁画。绘制时肯定是鲜艳生动的颜色,如今却变成黑色、铅灰色、褐色。
电筒,电筒,昏黄的光亮下,我看见了飞天。
    148窟,六臂伎乐飞天;
    226窟,108身飞天;
    276窟,反弹箜篌飞天;
    320窟,散花双飞天;
    最动心是112窟,反弹琵芭飞天,那是中唐作品。美丽的飞天可爱动人,她衣带飘飘,衣衫色彩绚烂,丰满的脸,腴白的身,反拨琵芭的天真活泼,是那样的令人震颤。遗憾的是她的美丽动人因为色彩的铅化而受到影响,铅化的色彩是黯淡的,乏生动的,使人感觉那种飘逸是沉重的飘逸,仿佛飞升的风筝受到来自地面拉线的制约无法向更高飞升。
    绘制初成的时候一定不是这样。还有其他窟里的其他塑像褐壁画。
    是朱丹和调配朱丹的色料被氧化了吗?是植物颜料经历千年氧化使底层的色料上翻从而掩盖了表层的色彩了吗?是敦煌土质曾经海水浸泡其中的碱元素催化了颜料吗?是亿万次参观者呼出的二氧化碳造成空气酸度增加影响了色彩吗?我不敢肯定,只知道那些专家动用了X—衍射分析飞天身上的颜料后如此疑问。
    我脑子里满是玉像,是飞天。在那些生动活泼的飞天和漫天的花朵中,我仿佛看见了玉像的影子,那姿态偶有相似,仿佛是老祖母和玄孙,但我不敢肯定。眼前的美丽壁画和塑像色彩的蜕变使我陷入痛心的遐想中,但是我的忧伤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一位美丽的姑娘映进我的眼帘,忧伤一下子变成了赏心悦目。
    那是一个胭脂抹红天边的早上,我在第465洞窟的门口看见了她。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双手往后托起长长的黑发,挺起的胸部和苗条的腰身凸凹有致,晨风扬起她的黑法,撩起她紫色风衣一角,金色的霞光集成一束落在她的脸上,那蛾眉,那凤眼,那樱唇,那秀鼻洋溢着神秘的宁静。她一动不动站立在那里遥望茫茫长空,美丽得象一幅令人颤悸的画图。
    更象一尊现代的不飞天的飞天了。
    我凝视她欣赏她,她看见了我,转过脸朝我投来柔柔的一瞥,那双波光粼粼的眼里荡漾着醉人的微笑。
    我顿时如被重锤,差点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早上还是晚上了。
    “Hi。”她望着我,美丽的微笑中吐出一个轻飘飘的词。
    我从痴望中惊醒,我知道痴望一个陌生美人是十分失态的,脸一红,应答道:“Hi。”
    “别见死不救啊,可以帮帮忙吗?”她指指脚下。脚下是画板和画具。
    我乐意为美人效劳,愉快地说:“哪能呢?早就盼有英雄救美的机会呀。”
    这样,我走近她身边,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年轻活泼的气息立即熏蒸着我。她弯腰把一支电筒递给我。那是一把方形电筒,银灰色的,很沉重,比一般的手电筒重3倍不止,可是那会儿我感觉握着的是一束光明,象一只白色的天鹅羽毛。
    她声音很粘很柔,解释说:“TX专用电筒,电池寿命是一般电池的100倍。”
    我不明白什么是TX,很惭愧,我当了她的移动手电筒支架。
    洞窟里是黑暗的,许多菩萨天王力士在黑暗里屏着气息,静静地,几乎感觉得到他们的存在。我打开电筒,按照她的指示先细细地扫描洞窟,然后把光照在她想临摹的壁画上。她端着画夹飞快地画,沙沙沙走笔的声音在洞窟里回响。她的手指细长,捏笔的时候小指翘着。她的发丝上那好闻的香味漫过来淹没我,我探头张望她的画,不经意中,她的鬓发拂了我的脸,痒痒的,她转脸对我浅浅一笑,黑暗中那明眸皓齿顿时照亮我的心扉。
    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呀!
    非礼勿动,非礼勿亲,非礼卑鄙。我默默念叨,警句作杵,心作木鱼,砰砰砰敲打着,直到平息那一股原始的躁动。
    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洞窟,再走还是洞窟,再走就是下午了。我手腕发酸,肚子也咕咕叫,我期待着她邀请我共进午餐,但是很快,我的奢望破灭了。
    她收了画夹,取过手电筒,握握握的手,说:“谢谢,我要走了,你还不走吧?”
    “我还要呆会儿。”很言不由衷地顺口说。
    我那一刻很失望,寒气从脚升到脑门。什么叫谢谢?世界上最廉价的语言莫过于这个词了。什么叫“我要走了,你你还不走吧”?分明就是我走了你留下嘛,说白了就是你不要跟着我,你的任务完成了。这太不美丽了,太不符合美的法则了嘛。我替你当我一上午手电筒支架,现在想吃一口饭,想喝一口水,你却吝啬地不给,一个电话号码也不留下就走了。我真的很痴呆,无法接受这个冷酷的事实。
    假如,她吻你一下再挥挥手,你满意不?假如,她请你给她一个电话号码或者她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满意不?她不可能请你上床,你也不敢上她的床,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自嘲,终于发现灵魂底下的那一丝原罪每个高尚的人都有,只是看各人关得牢不牢。
    我惆怅地望着她身影变小,钻进一辆黑色的车子,一溜烟走了。我想起一句诗:
    一骑绝尘!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在莫高窟游荡,我看见了成百上千的飞天,有单飞的,双飞的,群飞的,上飞的,下飞的,逆风飞的,还有顺风飞的;有半裸的,长袍大袖的,短衫长袍的;有持花飞天,散花飞天,托花飞天;还有箜篌飞天,反弹琵琶飞天,横笛飞天,竖琴飞天,千姿百态,绰约可人。惟独没有再见那美丽的姑娘,她像一缕香风化入长空。
假期未满,我返回成都。
    敦煌一行,我没有找到可以和玉像有联系的珠丝蚂迹。艺术的感悟可以是独特的,玉像如果有3000年历史,1600年的壁画可以与她无联系的。印度感悟的时候,中国未必不感悟,希腊创造神话的时候,中国也再创造神话。黄河创造文明的时候,长江也在创造文明。西南的玉像与西北的飞天无关。
    我很快忘记了为一个美丽姑娘打手电筒的事情。
    当我忘记的时候,公安局长王刚强和缉私大队长李明找到了我,因为我是周正的哥,所以是他们亲自找我,他们面色凛然地询问我:
    “你是不是在敦煌莫高窟使用电筒替一个女人照明?”
    我惊谔,老老实实回答:“是的,她在临摹壁画,需要我帮忙。”
    王局长冷静地说:“你可知道那电筒是手提式地质雷达探测器?”
    顿时,我脑袋里嗡地一声,血压窜到了180。


23.古东方楼兰
——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司马迁《史记》

    古东方离开了敦煌,那是在周圆考察莫高窟三瑰宝(建筑、塑像、壁画)的时候,他沿着丝绸之路南线,悄悄地一直到了若羌。那里有楼兰。
    古东方奔楼兰而去,敦煌莫高窟如果发生了什么,他将不在现场。敦煌莫高窟现在暂时还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很快注定会发生什么的。他必须让周圆看见他那时候在楼兰。
    周圆不知道。她在怅惘中观察石窟,渐渐地,担忧取代了怅惘。
    石窟里的宝贝处于危险之中,空鼓、起甲、疱疹、酥硷、霉变这些可怕的灾难已经降领那些宝贝身上。她走下了第85窟,那里汇集着晚唐时期的艺术杰作,进入85窟,就进入了1000多年前的大唐佛国世界,可是,所有的灾难都集中地发生在这里。看着那些重病缠身的神佛们,周圆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叹息,她问:
    “可以和英国和美国的文物修复专家合作吗?”
    “可以的,我们自己已经修补了10年,看来效果不理想。”朋友们告诉她。
    周圆想起了英国朋友史密斯特,还有美国朋友玛丽亚。
    “日本人请求参加联合修复工作。”朋友们说。
    周圆眉头皱着,说:“那可要慎重,日本人。”
    在世界文物修复界,英国和美国,还有日本,技艺是名列前茅的,但是,周圆对日本人怀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警惕、怀疑、排斥,这种感觉很奇特,除了家族历史的影响之外,就纯属于个人的感觉了。她的这种感觉后来证明是正确的,只是现在说不清楚而已,现在的说不清楚又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古东方的爱情诱惑有联系。
    楼兰之旅是艰苦的。丝绸之路有三条线,北线、中线、南线,三条线可以到达黑海。古东方不去黑海也不去巴格达,他只去楼兰。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一定是骆驼,餐风露宿一定是免不了的,速度也肯定缓慢。相比古人,他的装备是一流的。他驾驶着沙漠王子,那上边特意改装了WPS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这和简陋的指南针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带足了食品和水,尽管若羌是一个县城,距离敦煌也就七八十公里,应该没有危险。
    他特意去了阳关。其实阳关也不算“关”了,没有城楼,也没有士兵,在荒凉的沙漠上,仅有一座低矮的烽火台,昔日的客舍、柳色、酒旗、美人都已经被漫天黄沙淹没,只留下“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千古一叹。他拍摄了照片,照片上设置了时间:9月28日。
    出了阳关,茫茫沙漠让他心寒,呼呼的风赶着沙往前翻滚,黄蒙蒙的。零星的骆驼草和红柳顽强支楞着,在冷漠的沙原上展示着一线生机。
    古东方在若羌县城逗留了一下,拍下三张照片,然后继续往沙漠腹地急驶。
    向西,向西,漫长,很漫长。路途按照今天的计算大约是220公里,在汉唐,骆驼的一步一趋,那要蹒跚多久?
罗布泊本身是一个谜,罗布泊边的楼兰更是一个谜,滚滚黄沙掩埋着这些谜,无人能解。那里有曾经美丽的孔雀河,还有四条叫不出名字的大河床而不是大河,干涸的河汊和水塘四处分布着,枯朽的胡杨林大片枯朽着。楼兰古城遗址就座落在两条河汊之间。杨树蓊郁、绿水饶城的曾经美丽可以想象,宛如美人迟暮依然风姿犹存。
但是曾经的美丽消失了。出土的“楼兰美女”显示时间是3000多年。
    雅丹地质现象是不是可以证明楼兰的消失与自然有关?
    古东方是另一种类型的男人:有文化,举止文雅,喜欢研究,习惯思考。他的行为方式明显与柳燕司马眼镜他们不同,也更加危险,因此一直到现在,他到目前还秘密地逃匿在周正的视野之外。
    周圆在敦煌的突然出现,犹如一只鹞子惊动了水边栖息的小鸟。
    古东方看见周圆在几个朋友的陪伴下在敦煌阳光大酒店门前出现的时候,他的心砰地一跳。周圆美丽的容貌和姣好的身姿象一颗子弹砰地打在他心上,曾经的杭州和成都一一浮现在目。那会儿,古东方赤裸着上身,坐在阳台边享受日光浴。田中美子全裸着躺在旁边给他讲莫高窟踩点的情况。现在需要交代的是:田中美子就是勾搭上美学教授的小美人,也是诱骗我上当的美丽女人。古东方忽然想起在成都的时候他曾经告诉周圆他要到敦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爱情错误,为什么要告诉她自己要到敦煌呢?不告诉她难道不是更安全吗?是感情影响了理智吗?他冷汗浃背,起身之间,碰翻了茶几,杯子倾倒,咖啡流了一地,红色的地毯染上黑乎乎一团。
    “我必须离开这里,今天就到楼兰去。”他忽然决定。
    田中美子眼睛睁大了,惊讶地说:“我,我,我怎么啦?”
    组织原则和日本女人的德行使她不敢询问他的突然决定,她对于他要突然离开是惶惑的,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好让他厌倦了。
    “你什么,你做得很好。” 古东方粗鲁地搓揉她雪白的乳房。
    她雪白的身子蜷伏在她身边,因为哭泣而轻轻抽搐起来。
    古东方突然心绪烦躁,一下子把她推开,走进卫生间,站在淋浴龙头下。温热的水流哗哗冲在他头上的时候,他再次考虑了自己的决定。
    如果他在敦煌,莫高窟被盗,周圆会联想到他吗?她会。如果他不在敦煌,莫高窟被盗,周圆会联想到他吗?她不会。既然如此,他应该选择了她不会的方向。
茫茫荒漠,他想起了父亲。
    古九是古东方的爷爷,一个大土地拥有者的独孙子,清朝末年的洋务运动兴起的时候,他远赴日本学习制船,制船没学完就和一个北海道姑娘结婚了。当日本军队入侵中国的时候,古九带着日本婆娘雄赳赳打回来,按照军部密令悄悄开始搜刮中国历史文物。回到故土,古九猴急急纳妾,他感觉里还是故乡的女人好。日本婆娘没有给他生子,故乡女人却迅速给他生了一个儿子。胡同里的人叫他儿子:小汉奸,他却欢天喜地叫儿子“古日”。
    古日的妈在1938年的时候还花枝招展地在北平城里妖娆行走,1944年的时候就只能秋丝瓜一样蔫在屋子里逗儿子了,到了1945年初,有一天睡到半夜大叫一声就没进气和出气了,说不清楚原因,好歹享年26岁。
    古九让日本婆娘带着古日先撤回北海道,谁知道日本婆娘在途中丢失了古日,丢失的地点她伊里哇啦也说不清楚。古九八格八格骂着扇婆娘的耳光,然后扔给她一把武士刀。那是后事了,当时的古日忙碌着带领宪兵队搬运八方搜来的甲骨、字画、青铜,甚至把协和医院地下室的北京猿人头盖骨也运回日本天皇博物馆。凭古九的智商他没有忘记一句中国老话:顺手牵羊。他偷走的那些宝贝在日本战败后的困难时期帮助他度过贫穷,并迅速成为一名制造船舶的大商人。
再说古日走丢失之后流落到上海滩,那时他只有11岁,11岁可以当小瘪三,可以擦皮鞋,可以卖报,他最终去药店当了一个小伙计。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时候,他16岁,继续当小伙计。26岁的时候结婚,第二年生子。也是古日混蛋,吃儿子满月酒那天他喝醉了,把憋在心底十几年的日本语言放了出来,伊里哇啦的,全是地道的日语。好在众人都喝高了神智不清,误以为他在唱歌。只有他妻子听清楚了,听清楚后她吓得半死,枕头上盘根问底,古日老实交代承认自己错了,可是心里却落下了病根。
    古日从此不喝酒,不抽烟,话都少说,天黑尽关了门就疯狂做爱,每一次两人都抱着明天将被逮捕杀头坐牢的生离死别做,做得干柴烈火一般。这样过生活,再多的柴也烧光了。也就是在古东方9岁的时候,古日的妻子在爱中归西了,享年30岁。
    妻子的归西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古日的生命承受着日本语言的压迫,并且再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可以分担他的压迫,他象一株病虫掏心的树子迅速枯萎,死亡是必然的,死亡到来只是选择一个契机,或者说是选择用什么点燃引火线。
    那一刻终于到来了,死亡的引火线是一句“打倒日本汉奸卖国贼”的呼喊。
    那是文化大革命黑暗岁月中的一个中午。古日推着自行车,车后座上搭着儿子古东方,父子俩回家,经过北京路的时候,潮流一般的红卫兵举着大红横幅,挥舞着小红旗帜,雄赳赳气昂昂冲出来,领头的一个黑铁塔般的光头突然振臂狂呼:“打倒日本汉奸卖国贼!”顿时千人应和,声音惊天动地,白色的传单同时撒得漫天飞舞。就是在那一刻,古东方看见父亲手捂着胸口,脸色灰白,身子慢慢软下去,自行车咣当一声倒了,他也摔倒了,他的脑袋重重磕碰在冰冷坚硬的街沿石条上,嗡地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幼小的古东方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香港。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怀着对国家的仇恨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大和族右翼剑客田中收养了他。父辈在亚洲战争失败的耻辱种植在田中和那些军人子弟的心里,他们渴望重新战斗以挽回耻辱,他们敌视那些曾经埋葬了他们父辈的国家。老田中在那场战争中弄到了不少值钱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藏起来,直到日本经济上强大起来而世界地位逐渐显要的时候,他开展动用那些东西建立了田中文化公司,他临死前把掌门的重任交给了儿子田中。田中窥视着中国,恰巧在这时,中国文化大革命动乱开始了,田中化装成香港企业家,来参加文化大革命串联。他搜集经济军事情报,搜集那些被列入封建余孽的中国古代文物,出于偶然,他看见了昏死在地的古东方。
    田中看见古东方眉清目秀、身子骨结实,模样还和自己的表姐挂像,突然就喜欢这孩子起来。他毫不犹豫地抱起他把他带走,把他和许多佛头、陶罐、牙膏毛巾装在一起,秘密运到了香港。
    田中待他如子,养育他成人,甚至把女儿田中美子许配给他,还让他负责田中文化公司中国市场,委任他为中国市场总经理。
    古东方没有辜负田中,他一次次把中国的文化瑰宝搬运到日本,每搬一次他都要想起父亲倒地的那个情景,他觉得自己正在为父亲报仇。
    敦煌太伟大了,他一直渴望在敦煌做点事情,就象当年桔瑞超从那里搬运大量文件回日本,至今还被日本怀念。国际文物走私集团对于中国敦煌文物给出一个黑市标价,很高很诱惑人。他渴望获得一个高价钱,获得一份立身田中集团的业绩。他搬不动敦煌,也搬不动莫高窟,可是可是他搬得动窟中的一尊塑像一幅壁画。
    古东方到达楼兰已经是半夜,他确定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那是罗布泊的西岸。
    站在楼兰古城废墟上,那是不太规则的方形城池废墟,黑黢黢的。夜半如钩的白月辉照着残垣败墙和木围栅、船形木棺,拉出一些怪异的影子。空野辽阔深远却静谧无声,惟有夜风鬼一般呼呼,仿佛一种巨大的呼吸。没有狼嚎。这就是神秘的楼兰吗?那曾经像香港和上海一样繁荣的楼兰?那曾经被李白吟诵“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的楼兰吗?它的文明从哪里来?四世纪之后又到哪里去了?他看见眼前楼兰的荒凉静寂,不禁毛骨悚然。
    古东方熄了车灯,让车子沉入黑色之中,与周围相融。他呆在驾驶室,放平了座椅,斜躺下去。在静夜里思索许久后,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严厉地命令说:
    “出发,拿下465窟壁画!”
    沉睡千年的楼兰听见了他冷酷的声音。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