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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果(十二)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4-01-17热度:0

十二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
一入秋,贵州的雨是那种绵绵不绝,这阴雨天一下不知那天能晴。在这种路面上极难走,被雨水泡透路一踩一包土,路上走的人多了又溜滑,一不注意就会摔跟头,在这下雨天走是最烦的,脚下湿泥就像沥青直粘鞋底,一双脚死死地扣住鞋底,生怕踩溜,要不是每走一步拔起脚来,抬脚就沉重一分,路是越走越吃力,走上一阵,小腿肚子直转筋,登山鞋上巴起一脚泥巴,重得很。还好我的钻孔终了,暂时不用上山。那些打钻的可要恼火了,还要抬钻杆,搬机场,山路狭窄陡峻,就算是打空手走都喊吃力,何况还要扛一二百斤的钻杆。老机长倒是不用亲自抬,但他还是前前后后地指挥,钻机停起一天就是几千的损失,他也着急。这样的日子钻工们除了骂娘也没有办法,工作量摆在那里,不完成就收不了队,回不了家。
下雨对跑野外的来说是难熬的,除了少数整理资料外多数人处于无事可做的状态,打打牌、下下棋、喝喝酒,日子漫长而乏味。
听着雨滴在棚顶上滴答滴答的,在被窝里睡起不想起来,可能是头天喝多了,怎么回房间上床睡觉都记不清了。当满二叫我的时候,已是中午,我觉得自己身子还发软。因为胃不舒服,我吃不下东西,满二特意给我端来稀饭。我认真地谢过满二,抬头见满二憨憨地笑里竟有隐隐的泪光。
也许我说话态度很少这么诚恳,特别是对满二从来都没正眼看他,即便和他说话也没有认真地看过他,在别人眼里,对他除了开开玩笑,他满二从来都如透明的隐形人,我责怪自己平时忽视了他。在这个傻子内心也是和我有同样的情感,有喜有怒,有爱有恨,只是我常常看不见罢了。我想自己应该对满二好点,他比我更孤单。这样想着,我对满二也留下心,不再对他吹胡子瞪眼。
因为没事,周羽谷向老顾请了假,要回去和母亲过月半。我想着进城,正好和他顺路。
两人一早下山,走了两个多小时赶到路边,左等右等都没遇上顺风车,不是坐满就是不顺道,快中午了才搭上车进到县城。虽说本不繁华的小城却足以让在山里困了两月的我新奇,有乡巴佬进城的感觉。录音机高声播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柔美而沉醉。大街上支着米粉摊子、油饼摊,让我顾不过来。我买了油饼,递给周羽谷一个,边吃边走,一壁墙上贴着《少林寺》海报,海报上李连杰演的小虎摆着威猛的造型,只不过海报上一条腿扯破了,让小和尚成了残疾,扯破的一角被风吹得呼拉拉地扬起,看样子,这花花绿绿的海报寿命不会长。好几个年青人挤在电影院小窗口前买票,地上几砣狗屎干巴巴地让人踩得稀烂。
“这电影我早看过,这时候才到县上,还是落后。”我感叹道。
周羽谷想赶车走,我说一块吃了饭再走不迟,我请客。“在山上是有钱也没处花的,好容易进了城,让我破费破费。”进得城来,我心情好得很。他听了一笑,也就不再坚持。
小饭馆旁边摆着理发摊,头发花白的老人腰间缠块白布,手握剃刀,正一丝不苟地忙活,看到周羽谷头发长得可以扎小辫,我想我的也够呛,头皮庠得难受,管不到哪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顺便理了发。本来是想理了发,洗个澡,买点东西回矿山的。想想回去也没事,干脆跟周羽谷回家去过节。周羽谷很是犹豫,勉强和我一道赶上了最后一班车,又走了一里路,等赶到周羽谷家的者那,太阳快落山了,沐浴在血色残阳中的山寨亲切地候在我们的眼前。
者那是个苗族村子,跟我们所在的金果差不多。周羽谷家离村子还有一段路,孤单单的房子立在山脚。
母亲尽管看起来苍老,但从眼神里透出强硬的气质,母亲没想到儿子会回来,又见带了同伴来,眉眼间溢出喜悦,叮嘱儿子带我去打水洗脸,她转身忙去灶房洗蒸腊肉。周羽谷父亲扛着锄头进门,看见有外人来,他脸上透出局促谦恭的笑,把那双粗糙粘泥的大手搓来搓去,躲在背后往身上擦。我看见他光着脚,牛粪从脚趾缝里溢出,嗡嗡的苍蝇在他脚边打转。与周羽谷父亲相视,我有些吃惊,回头看看周羽谷,他可能已经察觉了我的讶异,白净的脸皮一红便转过身去。不是我不会掩饰我的惊奇,只是从周羽谷到他父亲的差异让我很难接受。他的父亲佝偻着身子,个子矮小,罗圈腿,驼背,说话结结巴巴,和我说过两句就躲闪似的进了灶房帮着烧火。
走进这户人家让我产生太多的疑问,她母亲说话带着纯正的北方口音,父亲和周羽谷明显的没有血缘承继,而且家里连个弟妹也没有,这在当时,城里都是娃儿成群,何况在这荒僻的乡下。城里的大家闺秀流落到这样的荒野,和这样的山野汉子成为一家人,你能想象我当时的惊诧,她会遭受怎样的磨难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啊!但是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事在那个荒唐动乱的年代成为可能,成为不能想像的现实。
周羽谷母亲热情地往我碗里夹肉,她的手艺很好。我说比我妈做得还香,她笑了,说喜欢吃多吃点,小羽也不知道给小王夹菜。
周羽谷说你都夹了,还用我来夹?
“那么大人,比妈高出个头去,也没个正经。”她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周羽谷。
“你不是说人得靠自己养活自己才算是成人吗,按你的标准我早就是大人了。”
“人家小毛弟都抱孩子了,你还是单身,啥时候能成家立业,妈才放心。”
“哦,看看,你的标准又变了。”母子俩有说有笑。
“那个呀,阿姨,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说不定那天你就抱上孙子呢。”
吃过晚饭,我和周羽谷坐在门前吹闲篇,讲他们村子的故事。后来讲到以前地质队在这的事,他说就是天晚了,要不我带你去,绕过两座山梁,就能看到顾长腿以前挖的槽子,你知道吗,那槽子从山脚一直挖到山顶,称为通天槽,你说好笑不好笑,好象劳力不要钱一样。
不会吧,顾长腿也干这事?我有些不相信,声调高了两度。因为老顾时常跟我们讲,地质工作如何重要,要做到准确,特别是探矿工程,不能乱投入,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顾长腿?”周羽谷母亲提着潲水要去圈里喂猪,她的声音有些特别,听起来好像发抖。“小羽,你说的是顾长腿?”
“妈,他是我们分队的头,腿长手长,分队里就叫他顾长腿,爬坡历害得很,一般人都追不上他,以前在我们这里跑过,就在核桃箐那面。”
“核桃箐?”周羽谷母亲似乎陷入沉思。“顾长腿?”
她恍然回想起来似的:“你叫他顾长腿?”
“我哪敢?他又凶又恶,我们只敢背后说他,当面喊他老顾,是不,建军。”周羽谷在母亲面前很轻松,随意,看起来象个孩子似的。
“就是,还有的喊他顾老虎,凶得很。”说起老顾,我和周羽谷笑起来。
周羽谷母亲还在回忆,喃喃地自言自语:“不应该呀,他满和气的。”
“妈,你说什么?”周羽谷没听清。
“没,没什么。”
在儿时睡过的床上,周羽谷睡得很香。听到稻田里青蛙呱呱的叫唤,没有发电机的轰隆和兄弟伙的吵闹,我反倒不能入睡。我分明听见周羽谷母亲说的是老顾满和气的,难道周羽谷母亲认识顾长腿。哦,可能在核桃箐工作时,两人见过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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