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没过多久,老顾安排我跟钻探组进行钻探编录,当起了岩芯老板,和一帮钻哥们打交道。我就常常到钻探队去耍。跟钻工们一起喝酒、吹牛,有时去他们那里看看电视,他们那边因为要加工设备,所以配的电机功率大,电压稳。再加上地势高,信号要好一点,不象我们这里的电视是个摆设,看起看起图像会直闪,声音发抖,要不就是嚓嚓嚓嚓的雪花,李老六说跟打摆子样。
老顾考虑大伙晚上无聊,怕这群年轻小伙去窜寨子惹出事来,他一再叮嘱,再咋个闹都只能在家里,千万不能去寨子去。他特意向领导要求配上录像机,但领导不同意,说有了电视咋个还要录像机,批评老顾得寸进尺,大队经济也不宽裕,娱乐设施要一步一步地解决。
直到某个普查组某人某晚窜寨子,到村民家喝酒,喝多了就在人家家里睡了,自己搞了哪样都不晓得,反正半夜被人家男人捉到,说他占了女人的便宜,要送去联防队,他自己昏头昏脑地说也说不清楚,后来赔了人家200元。本想事情就此了了,但做下的事总会留下些影子,就象空气飘过,仍然会留下些微的气流。这事开始在分队与分队间传开了,成了个大笑话,慢慢地传到了队部,最后还是被他老婆晓得了,家里闹得乌烟瘴气。故事越传越玄乎,版本也越来越多。事情一出,大队领导立马同意给分队都配上录像机,于是分队里善调侃的李老六就说看到没有,坏事变成好事了,辛苦他一人,幸福了大家,这就是辩证法嘛,凡事有好有坏,要一分为二地看。心情好的李老六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有时趁进县城买菜的时候,老顾喊行政老马租几盘带子来放,那时还是象书本样的带子,一套就是十多本,天气好的时候,就把电视抬到场坝头,周围老乡都围到来看,经常看的都是些港片,打来打去,过后啥都想不起来了。一到放录相的时候,李老六最先抬起凳子把到中间,攒劲得很。刘卫东还跟他编了个打油诗:李老六最积极,就象螃蟹把位子,看录相看电视,哈哈笑了记不起。
那天去钻机编录,在路上碰见阿英,她去乡场上摆摊,还问我要捎带什么,我想她一个女孩子也难得背,就只请她带条烟上来,其他的算了。傍晚阿英过来给我送烟,阿黑围着阿英起劲地嗅着,象是在分辨,也象是亲热。阿英到分队来,阿黑阿黑地唤得清脆,老刘说阿黑把阿英当作自己人,认得哩。
满二那里成了我的旅馆,有时我换下的衣服,满二都帮我洗了。
当起岩芯老板,编录钻探队从地底取出的岩芯,分岩层、取样,钻孔的质量由地质队的说了算,所以钻探队的工人很怕我们,只要我们到机场,就主动地递烟过来,然后把岩芯箱摆好。因为要整他们也好整,比如把取出的岩芯卡紧,显出他们取芯率不够,岩芯顺序难免会有错,板起脸喊到机长来,立马低眉顺目地摆好,要不怎么叫我们岩芯老板呢?常常去编录的时候,机长会丢两包烟来,或者,一开孔,机长就丢条把烟来。我那时抽的是耍耍烟,得到烟,我就丢给满二。满二常年累月都是一个人,除了喂养阿黑和那群鸡子,他在分队说不上话,只好抽烟来打发时间。
昨天我去编录回来,老远听到顾长腿和周羽谷在争啥子,声气大得很,跟吵似的。我问老刘,他说两人就为地表填图一条断层的事,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得理不让。顾长腿说东边填的那块没理清楚,周羽谷说二龙岭那里应该是逆断层,上下盘地层位置不对。
顾长腿用铅笔指着图说,“正因为地层不对,所以要跑清楚,不能随意地用红笔一勾完事,地层不够断层凑,这是干地质最忌讳的。”
周羽谷听了随意两字,他很生气,白净的面皮憋着,由红转青,冲动地大声说,“怎么就说是随意了,你坐在屋子头说得轻松,到实地跑跑看看,我这有根据的。”
“拿来嘛,我就是要看到依据在哪点?”
两人正争论着,司务长老侯扯着嗓子喊开饭了,有红烧肉。贾老爷过来打个圆场,说把这个问题放一放,先理理其他的地层。
我和李老六几上凑了份子,喊满二去赶场买来猪脚,煨得耙兮兮的。大家打来饭,满二把锅子端来,李老六上前揭开锅盖,整个屋子喷香,白白的肉块时隐时现,加上散放出来的香气,刺激着我的味觉和视觉。卫东找杯子分酒,张三忙收拾桌子,平时都堆得有图纸。
“来我先尝下盐够不够味。”说着李老六夹起砣肉丢到嘴巴头,烫得他直哈气。
刚端上杯子,顾长腿推门进来,他打来两份红烧肉也凑个份子,端起茶缸和我们碰杯。
“喝,我老顾脾气不好,你们不要学啊。”
伙房门口传出惊慌的狗叫,我跑出去看热闹。阿黑跟村上一条小母狗缠在一起,满二急得操起棒子撵,老侯乐了,我身后响起怪异的笑声,兄弟伙都站出来,卫东手上还捧起茶杯。
在金果学会填图呀、编录呀现在都忘得差不多了,还能用上的就是喝酒了,用卫东的话说喝酒只有两口,第一口和最后一口。五十来岁了半把斤不在话下,只是难得有那种喝酒的兴致了。当年可以喝得忘乎所以,喝得昏天黑地,喝得两兄弟抬脚动手后又睡在一起。
我跟着他们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喉咙里辣乎乎的,不知喝些什么。
那天,我上山去编录钻孔,到中午三点来钟钻孔打到预定层位,我看了看就给当班的班长讲终孔。听到消息的老机长高兴地赶过来喊我去他那里喝酒。酒桌上,两杯酒下肚,絮叨的老机长重三倒四地跟我说他快退休了,没别的想头,希望能有个圆满的结局。他说这两年地质队不兴招工,他那幺儿读书读不得,天天玩起也不是个法,要是能让他幺儿子顶替再好不过。所以他只希望能打出优质孔,也好在领导面前提要求。
我很犹豫。犹豫的不是评优质孔的问题,虽然钻孔质量评级由分队技术负责和我们组长说了算,但基础的资料是由我们编录员提供,也可以说,我手头这点权还能用得上,要想评优质孔应该没有问题,只是招工顶替是国家政策,不是有几个优质孔就能解决的。我心想老机长想得太简单了,如今这些当官的哪里会记到你个老工人,他们只记得谁提拔过他或者谁能提拔他。唉,干了一辈子还这么老实。年轻的我在心里叹口气,这话到了嘴边咋说得出口,我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没吭气。
老机长急了,也许我的不语让他觉得没了指望,“算了,你小兄弟为难,老哥就不说了,就当我没说过。”
我急切地说;“评优质孔,兄弟给你打包票,肯定没得问题,这个你放心,只是……”
“有你这话就行了,兄弟,我先谢你。”老机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显然喝过量了,但我喝的时候并不觉得,人很兴奋,喝酒也高。钻探队到我们驻地有二三里路,往常都是几个一块走,今天我一个人赶后,老机长说要找人陪我回去,我仗着年轻借着酒劲,一把甩开他,径自往前走了,嘴里直嚷着“陪啥子陪,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
我高一脚矮一脚地往回走,才知道这酒的后劲大,农家散酒顺吞,喝下去不觉得,风一吹,酒气直往上涌,忍不住哇哇地吐,吐过后心里舒服些,但手脚无力,顺势躺在草丛歇歇。夕阳留恋地在远山徘徊,一抹斜阳照在身上,远处在在地里忙活的村民正忙着收拾准备回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千年不变的法则,诗意的画面让我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