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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爱情

来源:作者:李喜照时间:2014-01-15热度:0

 

  兰兰,虎虎,牛牛,我,这个次序是按年龄挨大挨小排的,兰兰最大,属虎,虎虎老二,也属虎,两人是亲姐弟,双生;牛牛老三,属兔,我老四,也属兔,我的小名叫兔兔。我们是一个队的,叫红星生产大队第四生产小队,兰兰虎虎他爹是队长,贫农,退伍军人;牛牛他爹是小队会计,地主,国民党军官的儿子;我爹是社员,贫农,小的时候给牛牛他爷爷放过羊。我们住在一条沟里,叫石虎沟,兰兰虎虎家和我家住在坡上,一个很大很大的院里。院子的四面都是房子,房子前面有柱子,柱子下面是圆圆的象鼓一样的石头,柱子上面立着一长溜木板,刻着画画,木板上面搭着一根一根的木杆子,整整齐齐,后高前低,木杆子上面是闪闪发光的瓦,大人们说叫琉璃瓦,瓦头上雕着鼠牛虎兔十二象数,房顶的两边还蹲着狮子不象狮子猴子不象猴子的动物。大门在南面,老高老高的,大门两边也有象鼓一样的石头,不过不是平放着,而是立在两块四四方方的石头上的。门扇是木板的,很厚,边上包着铁皮,中间吊着两个很大很大的铁环子。门扇上面有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写着“家传读耕”四个字。兰兰虎虎家和我家就住在这个院子里。当然,还有几家,不过他们都是些大人、老人,和我们小孩子无关。听牛牛说,这个大院原来是他爷爷家的,土改时分给了穷人。什么是土改?我不知道,牛牛说他知道,分了他爷爷家的房,分了他爷爷家的地,还把他爷爷家好多好多的银洋、洋烟从地下刨出来分的分,充公的充公。每当说这些的时候,牛牛就两眼放光,但是说着说着就黯淡无光了。牛牛家住在坡底,土崖上挖开的两个窑洞,向东,三面土围墙,大门是用木条楔成的栅栅门。院里住着牛牛家和牛牛的爷爷。牛牛家姊妹弟兄多,窑窄炕小住着挤,牛牛在六七岁的时候就常跑我们家,跟我一个被窝里睡,后来就常住在我们家了。所以我跟牛牛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也和亲兄弟一样亲。兰兰、虎虎、牛牛和我,我们同年夹岁,又自小在一块玩耍,所以感情就特别的好。兰兰、虎虎到了上学的年龄,要到学校去了,牛牛和我也跟家长们嚷着吵着要到学校去。去就去吧,那时候又不是卡的怎么紧。所以我们就都上了学,在一个班。
  上学三四个月吧,快过六一儿童节了,老师把兰兰、虎虎、我,还有其他二十来个同学叫到讲台上,排成两行,给我们戴上红领巾,让我们举起右拳宣誓,说我们成了毛主席的红小兵。我们都很兴奋,脸上乐开了花。没有上了讲台的同学只有五六个,牛牛也没有上来。牛牛低着头,脸白瘳瘳的,一只脚在地下来回搓。我看到了牛牛的表情,高兴的劲儿一下子就没有了。兰兰也看到了牛牛,兰兰大声问正在讲话的老师:为什么不让牛牛当红小兵?老师笑着说:他家是地主,成份不对,不能当。兰兰问:那怎么才能当上?老师说:好好学习,多做好事,就能当上。牛牛抬起了头,脸渐渐红润起来,眼里放出了光,大声说: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多做好事!老师笑着表扬:好,牛牛有志气,大家鼓掌欢迎牛牛同学早日当上红小兵。同学们哗哗哗的鼓了老长时间的掌。
  回家的路上,牛牛还有点不高兴,兰兰说:牛牛,你放心,我们大家都帮你多做好事,让你早日当上红小兵。牛牛说:做什么是做好事呢?虎虎说:帮大人们推车,给老人们抬水,都是做好事。我说:拾到钱交给老师,也是做好事。兰兰说:那咱今下午放学后就给杨大娘抬水去,杨大娘是烈属,丈夫、儿子都让日本人杀了,孤寡一人,孤苦伶仃好恓惶。大家都说好。正说着,虎虎突然看见地上有一个硬币,虎虎捡起来,是五分。虎虎高兴的大叫:五分钱,五分钱,能买糖了,能买糖了。噢,噢。五分钱能买五个糖,我们一人一个,钱是虎虎捡的,虎虎两个。这是老规矩。我也高兴的大喊:噢,噢,能买糖了,能买糖了。兰兰虎着脸:喊什么喊?买糖,买糖,就知道吃。刚才说什么来着?不是要帮牛牛做好事吗?虎虎,把钱给了牛牛,就说是牛牛捡的,今天下午交给老师。虎虎和我猛然醒悟,忙说:对对对,对对对。虎虎双手捏着钱,递给牛牛,牛牛脸红红的,双手接了过去。
  下午上学后,我们陪牛牛交了钱,老师表扬了牛牛,牛牛很高兴,我们也很高兴。放学后,我们又从牛牛家拿了水桶,把杨大娘家的水瓮添的满满的,杨大娘连连夸奖我们,我们说是牛牛带我们来的,杨大娘又单独夸奖了牛牛,牛牛很高兴,我们也很高兴。回到家里,牛牛也不再和过去一样疯玩,玩一会,就拿起书看,做作业。看牛牛这样,我们也玩得没了意思,也就看书,做作业。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学校组织了一次考试,牛牛的语文、算术都是100分,全年级第一名。我们也都在90分以上,全年级前十名。我们都得了奖,是三好学生,思想好,学习好,劳动好。我们很高兴。更让我们高兴的是,牛牛也当上了红小兵。老师说,牛牛做了很多好事,又学习好,全年级第一名,可以当红小兵了。
  我们四个好朋友都成了红小兵,我们还是不断地做好事。老师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你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一定要向雷锋叔叔学习,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我们听老师的话,也听毛主席的话,我们相互保证,要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但是,但是谁能想到,牛牛他爷爷却做下了坏事。
  那是一个秋天,我们都五年级了,马上要升六年级了,马上要成为毛主席的红卫兵了。我们已经做了好多好多的好事了。可是,牛牛的爷爷却做下了坏事。
  那天下午,放学了,和往常一样,我们兴高采烈地逗笑着,争论着,顽皮着,往家里走。刚进沟口,见兰兰爹和牛牛爹一前一后相跟着急匆匆地从沟里走出来。兰兰爹走在前面,高喉咙大嗓子的喊:丢人那,丢人都丢到外村里去了,丢死人了。牛牛爹小跑着跟在后面,气咻咻地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给队里添麻烦了。虎虎高声喊着问:爹,干甚去?兰兰爹炸雷般喊一声:滚回去!虎虎缩缩脖子,嘟囔着:喊什么喊,吃炸药了?我们就继续往回走,牛牛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果然,走不多远,就看见几个不念书了的孩子在嘻嘻哈哈的做游戏:一伙孩子押着一个孩子,边走边手推棍子捅;被押的孩子脖子里挂根草绳,绳子两头拴着两只破鞋,手里拿着两截短棍,喊一句话,手里的短棍互相敲一下,敲的时候,大家就一起学锣响——嘡啊。那个被押的孩子喊:我叫崔世福!两截木棍互敲一下,大家齐喊:嘡啊......;那个孩子又喊:偷了东胜大队的谷!两截木棍互敲一下,大家又齐喊:嘡啊.....;那个孩子又喊:教人家逮地!两截木棍互敲一下,大家又齐喊:嘡啊.....;装死下!两截木棍互敲一下,大家又齐喊:嘡啊.....;麻烦人家背回来!两截木棍互敲一下,大家又齐喊:嘡啊.....。崔世福就是牛牛的爷爷,东胜大队是我们红星大队的邻村。东胜大队人心齐粮食多,是全公社最好的农业社。听到那几个孩子的喊声,牛牛的脸刷的一下变得白瘆瘆的。那些孩子也看见了我们,尤其是看见了牛牛,就齐声大喊:我叫崔世福,偷了东胜大队的谷......牛牛站住,两眼蓄满了泪水,嘴唇紧抿。我们也站住,既是同情又是怜悯地看着牛牛。突然,牛牛象射出去的子弹一样,向着沟里拔腿猛跑。兰兰狠狠地瞪了那伙孩子一眼,也跟着跑了。我和虎虎也朝那些孩子瞪了一眼,并且握紧拳头挥了挥,也跟着跑了。身后,那伙孩子哈哈大笑,又齐声喊:牛牛圪虫,捣烂瓦瓮!兰兰虎虎,捣烂鼓鼓!牛牛圪虫,捣烂瓦瓮!兰兰虎虎,捣烂鼓鼓!
  牛牛没有哭,但是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了,脸上也少了许多的笑。
  红星生产大队召开了批斗大会,狠批地主分子、反动军官崔世福破坏农业生产的丑恶行径。崔世福站在戏台上,头上戴着纸号帽,脖子上挂着一块长方形的牌子,牌子上写着两行黑字:一行是地主分子、反动军官,一行是崔世福,崔世福三个字写得东倒西歪,还用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崔世福身后是一排桌凳,凳子上坐着在红星大队下乡的公社副主任、红星大队的全体大队干部。台下是红星大队的全体社员和学校的全体师生。东胜大队的主任也来了,也在台上坐着。他首先揭露了地主分子、反动军官崔世福破坏东胜大队农业生产的经过和在东胜大队受到游街批斗的过程,提醒红星大队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红星大队对东胜大队的革命警惕给予了高度评价,对本大队的地主分子、反动军官给东胜大队造成的生产破坏表示了深深的歉意,表态一定要和东胜大队团结起来,共同无情打击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批斗大会隆重热烈,台上台下,打倒地主分子、反动军官崔世福的口号声此伏彼起。
  批斗大会开过后,根据公社领导的指示,小队、民兵、妇女、青年、贫下中农等等组织,都要开展批斗活动。各种批斗活动接二连三地进行着,每天晚上,崔世福戴着大牌子,站在台台上,接受批斗。崔世福话不多,过来过去就是我有罪我有罪这一句。我和虎虎偷着看了几次,觉着批斗会也没甚意思,就不去了。
  牛牛越来越沉默了。兰兰、虎虎和我想方设法想让他高兴起来,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兰兰说:老师说了,出身不由自己,道路由自己选择。牛牛你不要灰心,他是他,你是你。你要坚决跟你的反动爷爷划清界限,你要跟他作坚决的斗争,努力争取成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红卫兵。牛牛怀疑着问:我,能行吗?能行,你肯定能行!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牛牛这才露出了很久以来难得一见的笑容,但笑容稍纵即逝了。
  一天晚上,我们做完作业,我突然异想天开地想:不知道牛牛的爷爷开完批斗会后干什么?我把我的想法说了,虎虎怂恿牛牛说:咱看看去。兰兰说:肯定睡觉了,有什么看头。我说:要不咱们看看去?牛牛犹犹豫豫的,虎虎说:走吧!就拉起了牛牛,我们就轻轻悄悄的来到牛牛家院里。牛牛爷爷的油灯还亮着,我们蹑手蹑脚的走到窗前,从糊窗纸的破孔向里瞅去。这一瞅不打紧,把我们大家怕的大气不敢出二气不敢进。牛牛的脸更加白的怕人。原来,牛牛的爷爷把自己挂得那块牌子挂在了后窑里贴着的毛主席像的脖子上,用手戳着毛主席像恶狠狠地说:你有罪,你有罪。
  我们悄悄地退了回来,坐在书桌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不语。兰兰突然蹭地站起来,眼里冒火,义正词严地说:牛牛,你要揭发你爷爷的反革命罪行!真是反动透顶,竟敢给毛主席脖子上钉钉子!竟敢让毛主席替他戴牌子!竟敢说伟大领袖有罪!你必须和他划清界限,断绝关系!虎虎说:对!揭发他,断绝关系!我嗫嚅着:这,这,合适吗?毕竟是......爷爷。兰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他胆敢反对毛主席,就是我们的敌人!牛牛,你要坚强起来!牛牛不说话,眉头紧锁,拳头紧握。我们都盯着他看。良久,牛牛一拳砸在书桌上,嘴里吐出了两个字:揭发!
  我们和牛牛相跟着,向老师揭发了牛牛爷爷的反革命罪行。老师不敢拖延,立即向大队做了汇报,大队报告了公社,公社副主任带来公安局的人,把牛牛的爷爷、现行反革命分子崔世福抓走了。
  牛牛爷爷抓走了,我们四队有人又把斗争的矛头对准了牛牛爹,要夺他当会计的权。有天早上,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满了大队、小队和学校的所有墙壁上。大字报用农村人最爱见最容易记住的顺口溜写成:国民党党员阎匪军,儿子名叫崔翼新,反动教育受的深......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把牛牛爹崔翼新从我们四队会计的位子上干净利落地扯了下来。
  我们升六年级了,兰兰、虎虎和我都参加了红卫兵,牛牛被挡在了红卫兵组织的门外。牛牛更加沉默寡言了,除了看书,就是做作业;除了做作业,就是看书。兰兰、虎虎和我,默默地陪着牛牛,看书,做作业;做作业,看书。看得出来,牛牛的内心是很痛苦很孤独甚至是很恐惧的。如果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即使是很小的一点点响动,比如大队喊人或宣传的喇叭声,比如什么锣声、鼓声,更比如一只猫或者老鼠碰撞家具的声音,比如陈年木制家什偶尔发出的咔嚓声,牛牛都非常敏感,都要颤栗一下。我们除默默地陪着他看书、做作业外毫无办法。我们的目光时不时有意无意地看一看牛牛。有时也和牛牛偶尔抬起的眼光相遇,但牛牛的目光非常游离,轻轻一碰就躲了开去。兰兰看牛牛的目光最多,即便牛牛游离开了,兰兰仍锲而不舍地盯着不放。渐渐的,我发现,牛牛对兰兰的目光有了一种依恋,不,甚至是依赖。两人的目光相遇的越来越多了,兰兰的目光里除了心疼外,还多了许多的热烈。牛牛的目光里也产生了感激和坚毅。后来我想,他们的爱情大概就产生在这个时候。什么青梅竹马呀,两小无猜呀,都对,又都不对。你想啊,青梅竹马时,两小正无猜,哪里来的爱情啊什么的。对牛牛来说,爱情是神奇的,在兰兰饱含爱怜的目光的滋润下,牛牛从痛苦、孤独、恐惧中走了出来,又恢复了过去的热情、诙谐、睿智,学习的成绩突飞猛进。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笑声又回到了我们中间。对兰兰来说,爱情也是神奇的,她彻底地改变了兰兰今后的命运。碰到牛牛热烈的目光,象所有的初恋少女一样,兰兰变得魂不守舍。情窦初开,俊俏的姑娘日日夜夜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花团锦簇的未来,花好月圆的未来。书,读不进去了,作业,做不下去了。上课老走神,吃饭老走神,连同睡觉也常能笑醒。自然,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管它呢,上高中是大队推荐,又不是考试。再说,牛牛家庭成分不好,肯定上不了高中。兰兰想,这个高中,不上也罢。
  爱情发生了,牛牛和兰兰单独见面的时候就多了,他们有意躲着虎虎和我了。开始,我和虎虎不注意,见不到他们时翻天抄地的找。后来我们醒悟了,就不再打扰他们了。我对虎虎说:他们谈恋爱了,牛牛要当你姐夫了。虎虎假装生气说:胡说八道。说过,又挠挠头皮:牛牛比我还小一岁呢,我怎么喊他姐夫呢?
  说话间,我们七年级了。牛牛和兰兰不知道多少次山盟海誓了。同学们喊他们一对子,他们不但不生气,还笑眯眯地互相对眼眼看。村里人也有了风言风语,说看到他们亲嘴嘴了,看到他们抱着不放了,还有说看到他们......那个......做大人的那个事了。传言多了,评论也就出来了。有的说,可惜了花朵般的姑娘了;有的说,牛牛倒是个好孩子,可惜家庭成分不好;有的说,孩子们倒是挺般配,可惜不是一个成分。兰兰爹听到没有?不知道,反正没有经管。
  在我们七年级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震动全世界的大事,这件大事直接影响了许多人的命运,也影响了兰兰和牛牛的爱情。那年秋天,毛主席去世了。我们感觉到天塌了,全大队、全公社、全县,都感觉到天塌了。我们哭着做白花,大的,小的,中的,做了许多许多的白花。我们臂缠黑纱,胸戴白花,一次又一次地哭着向毛主席像三鞠躬。悼念活动的最高潮是我们六年级以上的全体师生到县城参加全国的悼念活动。在县城的大广场里,黑压压的站了几千人,工人,农民,干部,学生,都有。大喇叭里传来哀乐,传来了北京的声音,低沉而悲痛。广场上人们抽泣着,呜咽着,压着声音低哭着,哀声动天地。全国的悼念活动搞过之后,人们才从巨大的悲痛中慢慢走了出来。说到这里,顺便再说一件是迷信或者不是迷信的事:因为悼念毛主席,全民学会了做花。悼念结束了,做花的热潮却方兴未艾。当然,不是做白花了,而是用各种颜色的塑料做塑料花,家家户户都做,花样也越来越多。这时,就有别有用心或没有用心的人编造民谣:猪不死,毛不褪;花花不落,叶不碎。猪是朱德委员长,毛是毛主席;花呢?叶呢?粉碎四人帮后,人们才知道,花是华国锋,叶是叶剑英。但是,刚当上,正英明领袖着呢,怎么就落呢,怎么就碎呢?等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等到胡耀邦在电视上发表上台讲话,人们才觉得这民谣也真有意思:怪不得这几年老鼠那么猖獗呢。
  闲话少述,说正经的。在我们七年级将毕业的时候,学校接到通知:七年级的学生暂缓毕业,学期再延长半年,准备考试升高中。在我们之前,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教育体制就进行了重大改革,入学时间改在正月,小学五年,初中二年,高中也是二年。七年级以下的小学、初中全面普及,人人都能上学。我们大队的学校就是七年制学校。七年级以上的高中分两种:县办的招生有限,由各大队、公社推荐上学;推荐不上的可以到公社办的农业高中,也可以回到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去。中专、大学就全部是推荐上学,社来社去,终久要回到广阔的天地。粉碎四人帮了,报纸上说,教育的春天来了:考试制度恢复了。
  半年,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在这半年里,许多同学重整旗鼓,刻苦学习。我们更不例外,更加刻苦。兰兰和牛牛也暂时放松了卿卿我我,主要精力放在了学习上。那年夏天,我们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参加了高中招生考试。对我们学校来说,考试获得了重大胜利,三十来个学生录取了十三个,全公社成绩最好。牛牛成绩更好,不仅是全校第一,而且是全县第一,状元啊。虎虎和我也考上了,尽管名次靠后些。可惜,兰兰却以一分之差落榜了。兰兰哭得泪人一般,牛牛和我们竭力安慰,牛牛说:不是还有复习班吗?复习上一年再考。兰兰说:我想和你一个班。牛牛说:那我不去了,陪你念复习班。兰兰破涕为笑:那那行,就是你不要卖良心。牛牛说:卖,你要吗?兰兰娇嗔地捶了牛牛一粉拳:讨厌,你敢!看到兰兰不哭了,虎虎和我躲了开去。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在我们升了高中大半年,也就是兰兰念了复习班大半年的时候,我们四队的仓库突然着了火,四队队长、兰兰虎虎的爹,为了抢救集体的粮食,牺牲了。噩耗传来,我们急忙赶回村里。兰兰哭得几次昏厥,虎虎大扯着嗓子哭,本来就身体不太好的兰兰妈已经是皮包骨头、少气无力、欲哭无泪了。公安局的人也来了,调查了几天,没有线索,弄不清是自然失火还是人为纵火,就走了。料理完丧事,兰兰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辍学回家,伺候老娘,供养弟弟。我们打劝,牛牛说服,虎虎抗争,老娘哭骂,都改变不了兰兰的决心。就这样,兰兰自己结束了自己的学业。
  在高中的二年,牛牛是全校的红人,学习好,人又精干,无论男生女生,都愿意围着他转。有同学们围着,牛牛就很少回家。我回去,兰兰总要追上问牛牛的情况,听到牛牛的好事,兰兰就一脸的灿烂;听到有什么的不好,兰兰就一脸的忧郁。兰兰仍然看书,自习虎虎念过的高中教材。我问兰兰是不是还想上高中,兰兰说高中没想了,但总不能和你们有太大的差距吧?我知道,这个你们,主要是指牛牛。牛牛回来的少,兰兰也写信。收到兰兰的信,牛牛也及时的回。后来,因为学习忙,也可能因为周边围着的男男女女太多了,牛牛回信的速度就有些慢了。快高考时,为了不使牛牛分心,兰兰就不写信了。
  牛牛高中,考上了北京大学。虎虎也考上了大学,是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我却落榜了。牛牛虎虎鼓励我继续复习,我豁达地说:哥们放心,我肯定考个重点。
  牛牛等大学开学的那段日子,是兰兰最开心的日子。除感谢老师、应付同学外,牛牛基本和兰兰在一起泡着,时而在小河边,时而在树林里,时而去爬山,时而去摘杏。幸福满满的,从两人的脸上溢了出来。但是幸福的时光往往很短暂,两个月的时间说过就过。牛牛要去北京了,兰兰送了一程又一程,比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十八相送还感人。
  在牛牛上大学的那些年,牛牛的家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牛牛的爷爷先是平了反,从监狱里放出来;然后是落实了政策,参加了工作,并且捎带着可以安排一个子女,牛牛的爹年龄已经太大了,牛牛的大哥、爷爷的长孙就上了班;随后,县里召开人代会,作为民主人士、国民党党员,牛牛的爷爷当选为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据说,牛牛的爷爷如果年龄再小一点,是可以当副县长来着。人大副主任也厉害啊,没几年,牛牛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转了市民吃了皇粮。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崔家踩上了狗屎运。
  崔家转运后,牛牛的爷爷崔世福就重新惦记上了被没收的老宅,想把它收回来,不,买回来。收是不可能的了,至少暂时是不可能的。听说有些地方也有退返的,但是那是要涉及上港澳同胞、海外侨胞或台湾同胞的。不涉及的现在还不退返。不能收回来,就买回来。牛牛的爷爷召开了家庭会议,要大家出钱出力想办法。很快,院子里的住户全被金钱给拿下了,我父亲也拿了崔家的钱。那时,我也上了大学,父亲写信告诉我,我总觉的有点别扭。我给牛牛写信,开玩笑说你们崔家是不是反攻倒算。牛牛回信说,大人们的事情我们就别管了。
  兰兰和牛牛的婚姻最终没成。自从牛牛北京上了大学,两人就渐行渐远,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了。到后来,随着牛牛家社会地位的不断上升,两人的通讯越来越少,直至断绝。没有谁说分手,没有谁说不分手,就这样,爱情无疾而终。
  听说,兰兰自己把自己嫁出去了。为了埋葬父母,也为了虎虎的学费,就在牛牛的爷爷当上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那年,兰兰把自己嫁给了外村的一个瘸子。那个瘸子的父亲也是刚刚平了反,家里得了好大的一笔补偿。这个男人,尽管年龄大了,尽管瘸着,但,有钱。
  那年,我回到村里,无意间来到我们住过的大院。二十年过去了,大院除个别地方有些破败外,还是老样子。牛牛的爷爷早已去世了,牛牛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去城里住了,牛牛的爹妈跟上牛牛住到了北京。老宅空闲下来,大门紧锁。只有那块写着家传读耕——不,耕读传家的匾额还煜煜发光。
                                                                           2014.1.12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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