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灵魂回归
         
　　我的父亲保护县委书记郑岩，被划成右派分子，开除工职回到家里，我那因父亲在外工作而骄傲的头颅就低了下来。
　　那时，我上小学二年级没多久，我怕与同学们接触，我怕看同学们鄙视的眼睛，整天把自己埋在书本里，狠命地学习。
　　中午放学，我背着书包刚踏上回家的路，几个同学就呼啸着追了过来，他们要彻底打倒右派分子狗崽子。我在前面拼命地跑，他们在后面狠命地追，一块石头飞了过来，砸在了我的脚后根上。
　　“唉呀！”我叫了一声跌倒了，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委屈地大声哭了起来。几个追过来的同学吓坏了，“轰”地一下散开逃跑了。
　　我拐着脚回到家门口，怕母亲担心，就擦了擦眼泪，镇定了一下才喊道：“妈儿——妈儿——。”
　　母亲赵兰走出屋门，见我受伤的样儿，吃惊地问道：“呀，红红，这是咋啦？这是咋啦？”
    “我走路不小心，摔在路边石堰下，把脚碰伤了。”我没有告诉母亲实情，母亲刚做了宫外孕大手术回到家，身体还没有恢复好。
    “你这孩子，咋不小心？快跟我到大队医务室去。”我看见母亲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我的心猛地揪着疼了一下。
    从此，我再也安不住学习的心，成了班级里的混世魔王。
    那个时候，学生们在班上坐的凳子是从家里自带来的小木凳，课桌是用砖头磊的柱子，上面放一块长长的厚厚的木板儿。班级上没有几个同学爱好学习的，他们崇尚地是全国白卷英雄张铁生。为了减少一节课的上课时间，我悄悄地在课桌柱子里插了一根木棍，下课的时候用脚在木棍上猛得一垛，课桌“哗”地倒了。同学们轰然一笑，我们谁也不管，到教室外面疯耍。上课铃响了，我们才慢腾腾地走进教室，漫不经心的一块砖一块砖磊着桌柱子，把桌柱子磊好，把长长的木板放上去。老师开始讲课的时候，一节课的时间已经悄然过去十多分钟。
    这时，有一个同学对我周围的同学悄悄地说：“看咱们数学老师尖嘴猴腮那个熊样儿，谁敢站起来骂他？”
    我不假思索“呼”地就站了起来，指着堂台上老师的鼻子就骂，老师气得哭着跑出了教室。几个同学高兴地欢呼了起来，从此，他们把我看成了英雄，很快他们就团结在了我的周围。
    一天下午放学，我与几个同学到邻边生产队早蜀黍地里溜玉头（土豆），可怎么溜也溜不出几个。我们看见挨地块儿的早蜀黍地里还有没刨的玉头，我就给几个同学示了个眼色，就过去刨了起来。谁知我们被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发现了，不仅我们被那人狠狠地臭骂了一顿，还把我们刨得溜得玉头全没收了。
    我们几个人灰头灰脸地走出早蜀黍地，别提心里多么地不服气多么地恼火。见那人走了，我给几个同学呶呶嘴，就又悄悄回到了地里，举起锄头把还未成熟的早蜀黍钎倒了一大片。我们这才心情高兴地唱着：“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回家了。
    这几件事儿，校长很快就知道了，可他介于我的母亲是大队妇女主任，又是远近有名的接生婆，他女人怀孕要生孩子了，他的利用我母亲，就没有把这几件事情上纲上线，他把我们几个叫到校长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又叫我们写了一份检查，就算过去了。
    也正是因为校长的这个态度，老师们更不愿意管理我们的班级了，我们这几个混世魔王更自由了，班级也就更乱了。
    一天下午，我看到母亲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就连忙跑过去：“妈儿，你来学干啥？”
母亲微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说：“大队里有项工作，让我来给你们校长说一说。快去上课吧。放学早点回家，别在路上贪玩。”
    “中。”我飞走了。
    第二天上午，上课铃又响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胳膊窝夹了本书，满脸笑容，满脸慈祥地走进了教室。不知为什么，闹哄哄的教室竟然静了下来，我一向爱搞恶作剧的心思竟然没有了。
    她没有上讲台，而是走到了我的身边，伸出她那苍老而又温柔的手，在我的头上轻轻抚了抚，微笑着说：“你叫张红旗吧？我是你爸爸的教师呢，现在我来做你的老师好不好？”
    嘿，我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她满意地微笑着转过身，走上了讲台。
    “孩子们，我从校长那里听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校长要我来给你们上课。介绍一下，我叫程丛慧，今后你们就叫我程老师。今天，我不想给你们上什么课，我想给你们讲一些关于好孩子的故事，你们听吗？”
    嘿，我们的心一阵喜出望外的惊喜。我们竟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我的手竟拍得最响，我的手都拍得生疼了。
    那天，她给我们讲了很多故事，都是《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里的。下课了，我们都不愿离开，都愿听她继续给我们讲故事。一个同学站起来，想去厕所。我瞪了他一眼，他就坐下不动了。程老师发现了我的这个小动作，她微笑着说：“孩子们，你们想听故事，现在去一下厕所，回来我继续给你们讲。”
    我们几乎都是像小燕子一样冲刺着飞出教室，又都是像小燕子一样冲刺着飞回教室，坐在小木凳上，手背后，挺着胸，仰着脸，静静地听程老师给我们讲关于好孩子的故事。我们已经很长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了。有一个同学听到故事的精彩处，激动地站起来吹了声口哨，但他看见我恶毒的目光时，就不敢再吹了，就安静地坐下了。 其他同学更是大气不敢出。程老师又发现了这一点，可她微笑着什么也没说，就又开始给我们讲故事。
    放学了，程老师没让我走。她一手拿着书，一手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她的住室，她的手是那么的温柔，像妈妈的手，像奶奶的手。
    走进她的住室，她从暖壶里给我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我没敢喝，又恭恭敬敬地把水端给了她。她微笑着又把水接住了，喝了一口，放回在桌子上。
    “红旗呀，你爸爸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优秀的一个。你现在成了我的学生，你想象你爸爸一样优秀吗？”
    我没有想到程老师会说这样的话，我更没有想到自己会立刻就点了点头。
    “我明天要在我们班上宣布，你是我们班的班长。如果你在三个月内，能让我们班上学习、纪律、劳动都是学校最好的班级，我就要校长在全校师生会上，给你戴红领巾，给你发三好学生奖状。你能做到吗？”
    她的话都让我那么的感到意外感到惊喜，她的话都让我按耐不住自己的兴奋的心情，我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接着，她又给我讲了许多许多，我一边认真地兴奋地听着，一边不断地点头。
    从此，我所在的班级同学们都变了，变得都爱学习了，变得都自觉遵守纪律了，变得都热爱劳动了，变得老师们都愿意给他们上课了。
    一天，我又见母亲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还有程老师，她们又说又笑的，好是开心。
    我又跑到母亲身边：“妈儿，你又来给校长布置工作呀？”
    程老师慈爱地望着我说：“你这孩子，你妈妈不给校长布置工作，就不能来咱们学校吗？”
    母亲弯下腰，双手托着我的小脸蛋望着，温暖地说：“红红乖，快去上课。”
    三个月后的一天。天气特别晴朗，阳光特别明媚，校园里的花特别芬芳。程老师真的要校长在操场上召开全校师生大会，要校长给我，还有班上我的几个铁哥们，戴上了红领巾，发了三好学生奖状。
    更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母亲竟也在会场里。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我的情况，只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当母亲看到我戴上了红领巾，拿到了三好学生奖状时，竟然当着那么多的师生面哭了，竟然走上会场讲台，给校长，还有我的班主任老师——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程丛慧老师——下跪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