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八)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3-12-19热度:0次
八
山里的天气没个准,象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红火大太阳,眨眼就飘来一团黑云,锅底似的黑压压地翻滚而来,一会就铺了东边半个天,风助威似的摇晃着树枝,刮起地上的石子。天色顿时暗下来,一场暴雨眼看就要来了。周羽谷着急地在图上标定好构造点,连忙和我收拾好地形图,想往回赶。还未走出一里,豆大的雨点夹杂着冰雹直砸下来,我避闪不及,哎哟一声,周羽谷忙把图夹递给我,他自己顶着记录本,两人一路狂奔,雨雾中眼瞅着路坎下有户人家,我和周羽谷忙跑过去,在人家屋檐下站着,好歹头上有片躲避的地方,不担心被冰雹子砸了。
屋子象所有山里人家一样,用石头砌了半人高,再用木头搭建而成,山里寨子多是独门独户,很少连在一起,因为山里地势有限,哪儿有空地就在哪儿修房造屋。几只鸡咯咯地在屋檐下相互追逐,屋门一条黄毛狗儿圈着身子睡得正香,尖而潮湿的鼻子动了动,象是嗅出生人的气味,还好它扭了扭身子,又趴着不动了。我大气都不敢出,小心地蹲在屋檐下,不敢惊忧狗的美梦,生怕它一不高兴把我们驱逐出境。看着噼噼啪啪下的冰雹在我眼前激起一层白雾,身上湿得象落汤鸡样,想起满二此时可能跟这只黄毛狗一样睡得流口水呢,我的心情象浓云遮蔽的天空,无名地冒火,又无处发泄,心里不免妒忌起这个憨子,真是有憨福,吃饱喝足了,日头不晒,雨淋不着,好安逸哟。
“晓得要下好久哟?”我咽了咽口水问。
“这样的天,下应该是下不久的,”周羽谷整了整淋湿的头发。他爱好,听说家也是在农村,但他不象我们地质队的子女,整天在山沟里玩大的。在分队就数周羽谷穿戴得齐整,也干净,早晚洗脸刷牙从不落下,换洗衣服最勤。分队里几十号人都是老爷们,没几个能爱干净的。比如李老六,他那床下臭袜子脏衣服天天去都有,满床的臭味,不要说走拢,就是走进那间屋,就有股溲味。老贾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进李老六的家”,还形容李老六的袜子都可以站得起来的。他李老六是换的衣服往床下一塞,等到没穿的了再来大扫除。李老六常说周羽谷收拾得再称展也是白搭,一群光棍汉子有那个来看嘛。
周羽谷说:“要是没有这场雨,我们填得也差不多了,再绕到黄狗窝东边看看就行了……”
看样子他有些惋惜。跑地表就是这样,出来一回,也巴不得把事情弄完,谁都不愿意留个尾巴下次专门跑一趟,不是怕走路,而是路上来来去去的耽误时间。
我想起藏在心头的问题,于是很认真地问他:“你咋个会干这行呢?”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
他说他家是邻县的,母亲在村小学教书。父亲不识字,倒是母亲管得多。小时候他很调皮,不让做的事他偏要做,爬坡下坎地让母亲很是着急。还是很小的时候,他从母亲的箱子底翻出了个小镜子,还有好多好看的石头,拿着透明的玻璃片对着石头看,咦,石头变样了,有亮亮的晶体。他拿着玻璃片问母亲,母亲随口告诉他是放大镜,是找矿时用的。找矿这个词就这样印在他小小的脑海中,找矿应该是多么有趣的事啊,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后来有地质队到他们那里工作,开钻的时候,他和一群光屁股娃儿跑上跑下兴奋得很。母亲晓得后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不准他再去地质队。但他还是悄悄地去看,听说是在地底下找矿。
“你说怪不,我有回听顾长腿他们说起,他那会还去那儿检查工作,只是铁矿品位不高,搞了一年就撤了。”
“哟,这么说你和顾长腿还有缘呢,要这样的话,可能你早就见过顾长腿也不一定。”
“小时候的事哪记得到,跟你说,那时候我跑去看打钻嘛,机器轰轰隆隆地往下钻,隔会就看他们从管子头把一坨坨圆滚滚的石头抖出来,怎么也想不明白,觉得好神奇。”
说起这些,周羽谷脸上还是那么兴奋。这一切都让周羽谷好奇的心里充满了向往。高考,他不假思索填的志愿全是地质学院,大学毕业,虽然母亲坚决反对他到地质队,还动用他外祖父的关系为他联系了在研究所的工作,
“你外祖父?”
“是老知识分子,很年轻的时候出过国留过洋,建国前名头很响,在文革中被打倒,叫做正在走的走资派,这些都是我大学时听外祖父讲的,他说因为他害了我妈妈,可能我妈也是因为这个才到农村的吧,反正她自己的事我妈是闭口不谈的。”
“哦,怪不得呢,我说嘛,你的名字都不一样,文绉绉的,听起都有学问,那象我们啥子卫东、卫红之类的,一听就是年代的产物,我哥就叫建国,我呢叫建新,兄弟叫建中,建设新中国齐全了,咦,你有这样的关系你不用真是脑壳打铁了。”
周羽谷没吭声。
“看着聪聪明明的小伙子咋那么憨,你看看,亏大了,要是我老妈肯定会这样说。”我叹口气。“在地质队找女朋友可难,现在她就后悔让我学这行,怕我打光棍。”
“你才多大,早得很啦。”
“我是没想这事,先耍两年,管她的哟。”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到地质队,才知道这行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浪漫和潇洒,艰苦、寂寞与地质相随,都还是其次,更是常人不能理解……”
我尽力忍住肚子咕咕地抗议。
“……咋个,肚子饿了?”
“你不饿啊。我是前胸贴后背了。”
“唉,走起倒是不觉得,停下来,还真饿了,也不晓得这家人在不,这样子好象没什么动静,要在的话,可以找点吃的……”周羽谷边说边站起来,贴着人家窗缝看。
也怪了,周羽谷并没弄出什么动静,那看门狗突然站起来,朝周羽谷一口咬去。我差点惊叫起来,还好,周羽谷反应得快,抬脚挡住,他抽身后退,顺手从墙脚柴火垛里捞根柴棒,和黄毛狗对峙着,黄毛狗见他手中多了件武器,也不敢扑上来,只是吼叫得更大声,好象在找援兵。我看见周羽谷头上的汗直往下滴,他着急地喊我快捡石头,但在这院坝头光秃秃地哪点有石头嘛,要有石头也要到坎下去,黄毛狗乌亮的眼睛瞪起,我站在旁边干着急。
正在这时,大门吱扭一声开了,屋里走出人来喝住黄狗,我提起的心才放下来。屋里光线暗,就看见黑乎乎的人影子,婀娜的腰肢显出女人的样子。
“狗也不拴好,咬到人,哪个负责?嗯”被狗惊吓的周羽谷直喘粗气,冲主人家嚷嚷。
“莫不是又想吃狗了?”是女子清脆的声音。“呵呵,看看咬到没有?”
我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周羽谷,我想起了那天在伙房门口的女孩,难道是她?
女孩走出昏暗的屋子,明亮的光色打在女孩的脸上,还带着笑意,真是那日寻鸡的阿英。我慌乱地扭脸看着屋外的大雨,冰雹倒是停了,但雨还很大,一时半会可能停不下来。
吃惊的周羽谷冲进雨里,想走。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