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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杜鹃红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7-03-06热度:0

山里杜鹃红

田景轩

在春天,连下雨都是美丽的。雨不大,一丝丝的,有的时候,就是一团雾,把山顶,把村子罩在朦胧中,走在路上,脚下有轻微的噗哧噗哧的声音,连脚下的黑土都感觉是嫩嫩的,因为有嫩嫩的草芽欣然地抬起了娇嫩的身体的缘故。徐成感叹于这乡村的春天,雨雾一天天的罩着,草呀,树叶呀,嫩枝呀,就在这朦朦胧胧中,一天一个样的变幻着。尤其是鸟儿们,叫得格外的的欢实,叽叽喳喳地,一群一群地,落在院坝里,围墙上,房屋周围的高大的核桃树或楸树上。有一天,风一吹,还飘起了花雨,原来是房东家屋后的一棵开繁了的樱花飘落下来的,竟像洁白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加上乡村的空气干净清洁,不染尘埃,宁静的村落,仿佛世外桃园。唉唉,这样的环境,让徐成分外欣喜。虽说,搞地质的人都是在乡下跑,但在这样的宁静的乡村,让他如此切近地感受着春天的味道,并不多见。加上房东家二十出头的还未出嫁的姑娘小红打工回来,给这环境更增添了一份生机,一份活力。她像一只蝴蝶一样,整天在院坝飞进飞出,像一抹亮丽的光束一样,为这个春天增添色彩。

在徐成的眼中,这个春天实在是美丽极了。

他和同事卢欢石每天都在上山。在地质调查、布置工程的过程中,眼看着坡上的草和树叶,由嫩黄,逐渐转绿,发青,最后变成浓绿,四周围景致仿佛在一夜之间茂盛起来。其实他们不知不觉已到花香村一个多月了。小红帮着母亲在地里栽苞谷、种瓜豆,这时节,苞谷已长到齐膝高了,四季豆已冒出了嫩枝,伸出小孩子的手掌大小的叶片。

徐成回了一趟城里的家,买回来一个伽伦数码相机。天气已经一天比一天热。他喜欢给小红照相。小红正站在院坝里,一边晾衣服,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照自己。小红并不漂亮,脸上还长着几颗青春痘,笑起来时,嘴张得老大,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声音倒是清亮,哈哈哈的,显出一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她中等个子,身体饱满结实,浑身散发出一种蓬勃的朝气。他照好了相片,又拿给她看,她歪过头,俯过身来,笑嘻嘻地看着,嘴里吐出的暖暖的气息扑在徐成的脸上,痒酥酥的。渐渐地,夏天临近了。地里的四季豆熟了,洋芋了也熟了。小红正站在地里用锄头掏洋芋的时候,徐成说给她照相,她笑嘻嘻地说:“不好看。”徐成举着相机就给她照了,她正歪着身子,身着单薄的白底碎花笼袖衬衣,哈哈地朝他笑着,一缕风吹过,她的短发飘起来,“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个画面,那笑声,仿佛能透过照片传出来。啊,这乡村的图景,因了这张笑脸而温馨了。

一天,进场了一台钻机。徐成他们上机场点孔的时候,他看到机台旁边的用彩条布搭的简易帐篷里,端坐着一个少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好像刚好喂过奶似的。正是早晨,山林都还是睡眼惺忪的样子。少妇穿着浅黄色的薄衬衣,脸蛋儿白里透红,一头黝黑的秀发瀑布样地披在身后。见到有人来,露出娇羞的样子。徐成有些吃惊,把家属带到机台上来是不常见的。这些粗糙的钻工,习惯了把自己弄得像个泥猴,衣服上,手上,脸上到处敷得是黑泥或者机油。看那年轻的钻工,二十多岁,清清爽爽的,身体不胖不瘦,穿着小摊上买的迷彩服,皱巴巴的,正在摆弄他的钻机。他们简单地问了一下情况,就离开上山了。后来,徐成也来过两次,一次正看到这个钻工的老婆在煮饭,用得是液化气灶,地上摆了几个瓷碗和空空的小锑盆。

“你家那个不在呀?”他看到钻机是停摆的,就问道。

少妇扭过头,稍显心慌地看了一眼徐成,道:

“他出去了,进城了。——有事呵?”

“哦,没有,只是看看打得怎么样了。”

徐成走到了半山腰,回过头看时,还看到她躬身的背影。再过半个月来看,钻工一家和钻机都不见了。一问情况,是这里的岩石太硬,打不动,打了半个月,才打下几米,照这样的打法,喝西北风都不够。徐成看到搭帐篷的地方,印痕还在,还看得到一些丢弃的塑料袋、塑料杯、泼洒的汤渍等生活垃圾。但少妇留下的印象却不是太深了,像被风吹走了的一片花叶。

不久就换来了一个新的钻工和钻机。这个钻工姓刘,徐成们叫他刘经理,据介绍是钻探队的副经理,可见对方对这个项目是高度重视的。刘经理三十多岁,个子不高,却长有一身横肉,壮实如一头牛犊。他一来工地就整天地忙,和他一道的还有三四个年轻的工友。他们租房东家的堂屋住。这下房东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房东家加上小红就三口人。房东李文革是村长。据他说,也是在外面打了十多年工,去年家里接儿媳妇才回来的。儿子媳妇如今也是到广东打工去了。

这些年轻的钻工们,也都像一头头壮实的小山羊。他们一来,就很快发现房东家的年轻的小红。于是,一双双眼睛老是像贼一样盯着小红的身体。这让徐成觉得格外别扭,不舒服。好在,这样的时候不多,工人大多时间都在机台上,只有晚上收工才回到住处。而小红似乎也并不太喜欢他们,看着他们穿着黑乎乎的皱皱巴巴的满是泥污的工作服,出门进屋都是一阵风似地,吃起饭来那“吧叽”声音分外响亮,跟她家喂的那头母猪拱食时很有几分相像。她不主动和他们打招呼,更不要说去亲近,这让徐成颇感欣慰。

副经理果然有本事。他大胆使用金刚石钻头,加大油压拼命钻进;但效果不好,还废掉了好几个钻头。这可是金刚石钻头啊!不便宜啊!心痛了。于是找到徐成他们,想改用潜孔锤施工;但就是取样成问题,因为潜孔锤是把岩石完全地粉碎,不像普通钻头那样能取得完整的岩心。看来只有这一招了,徐成他们同意了。后来的孔都是用潜孔锤钻进的。有一次,刘经理他打着了一股水。这是一套煤系地层,击穿煤系上的岩层进入煤层后,水流喷了出来,把煤也带了出来,喷出的水黑油油的,水流量大,喷出的水柱竟有十多米高。在场的工人没有一个没被“黑水”溅着的,全成了“黑人”,脸上只有两只眼睛是白的。刘经理感到很稀奇,就跑来通知徐成他们去看。徐成他们看了后,觉得是不是可以作为一个水井钻来处理,就当义务为当地打出一口水井

了。说给村长李文革,李村长很高兴,他说我们这里就是缺水啊,水井里的水只够供半年,剩下的半年都是干旱。但“黑水”老是变不干干净,到第二天了还是黑乎乎的,而且还让刘经理他们无法再往下钻进。无奈,只得封孔,另外移孔再打。

一次,刘经理的老婆带着娃娃来看他。娃娃还小,三四岁的样子,老婆也还年轻,三十岁左右。和刘经理吹牛时,他说:“我的前头那个老婆太贪财,一天只晓得认钱,整天打麻将,家也不管,过不下去,只得离了。现在这个还可以,虽然也喜欢打麻将,但还知道关心我。”他老婆小矮个,胖嘟嘟的,皮肤白里透红,为人开朗活泼,来一两天就和大家混熟了,整天听到她咯咯咯的大笑声。有时黄昏时,一家三口到院坝外的小路上散步,小女孩穿着白底花裙子,走在两个大人中间,不时地跑到路边摘花叶,追蝴蝶,大人则只得站着笑着耐心地等着她,作母亲的有时也和她一道追蝴蝶,摘花叶,那场景很温馨,很浪漫。

五月,坡上的杜鹃花开了。

这里的杜鹃花是连成一片的,长在坡顶上,在松树林和其他灌木丛中,一树一树的杜鹃奋力的窜出它们的身躯,占据着大片大片的地盘,五月,像得了号令似地,杜鹃花硕然地开放了。一片火红,像从天下掉下来的一地晚霞。杜鹃花朵簇集成团,红硕硕的,花瓣薄得透明,像一张张笑脸。很奇怪的,每当徐成俯身观赏着这些花朵的时候,嗅着杜鹃的花香,眼前总会浮现小红的笑脸,这脑海中的情景颇像“人面杜鹃相映红”,他心里甜滋滋的,同时也羞赧,甚至愧疚。这是一个秘密,不能示人的秘密啊!徐成已经四十好几了,是个“二般老者”了,出现这种恋爱一样的感觉实是不宜。他有老婆孩子,有一个稳定幸福的家,他和老婆自由恋爱结婚,姑娘在读初三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憧憬,憧憬着和小红狂欢在这广袤的大地上,像这硕红的杜鹃,像挂着露水珠儿的树叶,像翩跹的蝴蝶儿,像欢叫的鸟,像轻轻划过天空的一缕风……所以看到杜鹃花他就想到了小红,小红的脸庞,黑黢黢的眼眸。于是他在心里偷偷地笑了。

这五月的风好清凉啊!这五月的山里的景致好宁静啊!

不久后,知了也开始“知啦啦”地叫开了。

一天,媒婆给小红介绍的对像要来,李村长叫徐成和卢欢石作陪,也有帮忙参考的意思。两人欣然同意。

傍晚时候,小伙子来了,开着一辆面包车来的,随行的有朋友也有亲戚,还带有大堆礼品。小伙子长得清爽,墩实,白白净净,文静,不爱讲话,大约也是害羞的缘故。很奇怪的,徐成一看见这小伙子,心里竟有些喜欢,很希望小红能和他好得成。晚饭过后,媒婆牵线,双方亲朋开始谈论两人的关系,小红的父母不好说话,主要是旁边的亲戚和朋友来表达。气氛不算坏,还算融洽。两个年轻人一人坐在一边,像完全不相干似的。轮到徐成发言时,他端起了长辈的架子,带着既关心又着急的神气说道:

“我说小伙子,追求女朋友要主动呢!你看,我们都来这么久了,却很少看到你来看小红呢。小红一个人孤零零地,何尝感受到被人喜欢,被人哈护,被人追求的感觉呵?如果喜欢,一天就是跑两趟三趟也不算多,可好久看到你来过呵?我们都替她心疼。这么好的女孩子,要抓紧啊,要用心啊,小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小红忽然从徐成身边站了起来,原来她一直坐在徐成身边,红着脸道:

“徐叔叔……”

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徐成愣了一瞬,但他并没有打算停下来的意思。不过他还是赶快停了下来,他感到他的话似乎太亲怩了一些,心里于是有些羞惭了。

小伙子连夜走了,走时把小红也带走了,听他们的意思,几个朋友要带小红去城里K歌。

夜色很暗。在夜色中,徐成不想让自己的心清醒过来,让酒精麻痹着,不想被什么东西所拨动,希望宁静自然地本能地随时光而跳动;忘记,或者有意地回避什么——什么都没发生,也不会发生,小红或者花香村,什么都不在心里留下什么。于是,他像做贼似地逃也似地回到寝室,钻进被窝,很快让自己沉睡过去。

第二天下午,小红从城里回来了。过后,很少听她说起她的男朋友,也没见她的男朋友来看她。徐成暗暗为她着急。

苞谷快熟了,向日葵也垂下了它实沉的喜庆的脸盘。花香村还是一样的安静。

杜鹃花的花期也很快地过去,山里到处是一地浓绿。

钻机陆续撤出了。八月份的某一天,徐成和卢欢实也坐上队上派来的车走了。走到村口,在浓密的树荫下,是村委二层办公楼。半年前,正是在这里,徐成他们遇到李村长,要他介绍一个住处,说他们要在这里搞一段时间矿产勘查,李村长就介绍了他自己的家。村委门前停着几辆摩托车,三五个年轻男女坐在一家小卖铺门前闲聊。此时,这场景还在,只是村委的门关闭着。徐成面对这样的环境,和刚进村时一样感到陌生;但他们已经完成勘查就要离开了。

他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好像从不曾踏足过这里一样。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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