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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果(三)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3-11-28热度:0

一条小溪沿山脚流淌,溪流在地图上没名,村民们都叫做香溪。香溪对面就是叫金果的小村。矿区因村而得名。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在图上很难找到,小村安静地躺在山谷中。时光仿佛减缓了流速,日子寂莫得直打瞌睡。岁月从这头升起,那头落下,春天播种,秋天收割,四季在年轮里打转,种地种出庄稼也种出歌谣,走路走出山道也走出舞步。日子闲适而知足,犹如桃花源里。
  村民们难得进回县城,更别说下贵阳了。听说地质队的车子进村时,村民们都围拢来看稀奇,60多岁的张阿公扯着胡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不相信地说这四个轱轳真的会爬山哎。
  最先普查组到金果时就借住在村子头,地表取样发现了矿化点,好比拿到了打开阿里巴巴宝库大门的钥匙。随后大队派出普查分队进一步工作。人多了,一来小村子住不下,二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分队自己建起活动房,集中住在一起。
  因为找矿,地质队修了一条毛路。伙房就建在路边上,过上过下的村民和满二熟悉,因为他没事就蹲在伙房棚棚的土坎上,村民来来往往都要从这条路上经过,就连分队进出人员也是从伙房门前走过。老顾说满二跟阿黑一样在守分队大门。阿黑紧挨着趴在在他旁边。阿黑是分队喂养看家的土狗,捡吃剩菜剩饭。阿黑的名是分队长老顾给起的,让满二照看。这阿黑除了吃步步不离满二,刚买来时黑不溜秋不中看,没两月就浑身圆滚滚地毛色发亮。也怪,分队的人进出阿黑哼都不哼一声,懒洋洋地睡它的觉。但只要有村民们进出,阿黑就立刻防备地站起,瞪着黑亮的眼睛,冲村民汪汪地叫着,做势要扑上去,直到村民们走远,它才又躺下。村民们说这狗硬是势利,分得清穿皮鞋的和穿草鞋的。
  分队没人理睬满二,嫌和他说话费劲,只有实在无聊时才和满二搭白,开他两句玩笑,满二还没弄明白,人家都走了。虽然和满二一起长大,但并不是说我和满二摆得来,跟他说话说不明白。刚出校门的我年轻气盛,总想人这一生要做点什么事,不能白来世上一遭。来到这穷山沟头,看着灰蒙蒙的荒山,草不生树不长,心头便蒙上一层阴影,埋怨父亲为地质献了一生,现在又把我葬送进去了。哎,我美丽的大好光阴就与荒山为伴,人生前途啥都没了,不只能是得乐且乐了。
  跑野外的有两种人,一是话特多,再个就没话说的。这好理解,野外作业人少,那话多的难得遇上人,碰上人都能吹半天。话少的嘛,整天对着大山,找谁说去,跟打坐参禅一般。因为野外实在枯燥,特别是小组两三个人,都想多找些话来打破沉默,即便是废话空话假话也行,要不那真会把人闷死的。如果再碰上什么打击,承受能力差不定就憋疯的。在地质队出个这么件事,比我长几年的周家老二,顶替老父亲工作,下野外去时活蹦乱跳的,回来就焉了巴叽的,任谁都不开腔,检查下来说是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常年住院,家里头也没办法,单位上还要扛医药费。
  “好好的一个人就完了,”我母亲她一个劲地叹惜:“说遇到个乡下妹子,这周家老二就想和人家好,没想到被回绝了,小伙想不通,又没人开导,弄个精神病,唉,命哟。”
  虽说老顾话少,但发起火来怕人得很。他最见不得搞地质的偷懒。有回刘卫东填图,本来应该爬到对面山上定点,刘卫东来了个目测,直接在图上定飞点,结果一检查,老顾有本事从上百个点中发现这个飞点。当场引得老顾暴跳如雷,他说,搞地质的来不得半点虚假,必须到野外现场,如果都象你一样,定飞点,作弊弄假,那不如就在屋里编得了,还到野外工作什么?地质工作是环环相扣,你一个点定错,下步实工钻孔,就可能会导致上百万的损失,叫你倾家荡产也赔不起呀。说的时候老顾声气粗了许多,桌子拍得咚咚响,下额那道疤痕变成青紫色,原本微眯的眼睛睁大,眼珠似鼓出来,从黑框眼镜透出锥子般亮光,似乎要看穿你的内心,让你无所隐藏。
  我刚巧从门口过,听他那口中气十足的山东话,看刘卫东老老实实地低着头,一副讨好认罪的样子。我偷偷直乐,挨批的幸亏不是我,要是让父亲晓得,回家还不得顿臭骂。一向油嘴滑舌的刘卫东后来跟我讲早晓得老顾眼神那个毒,他爬也要爬到对面去,也不愿意当到那么多人丢人显眼。
  刘卫东也是和我一块在地质队长大的哥们,比我长几岁。在地质大院以打架斗殴出名,考学校没考起,那时出路很多,有下乡招工顶替当兵,咋个都有工作。他父亲喊他去当兵,让部队管管,退伍回来安排在分队,当了地质技工。当兵几年不见,刘卫东变了一头好的,厚厚的唇上一撮八字须,同他浓密的头发一样粗黑。当然除了外表,卫东老实多了,不再撸胳臂动拳头,一张嘴巴能说会道。每天见着满二,他不奚落两句,就浑身不自在。奚落挖苦得那个艺术,还能让满二傻傻地笑。
  寂静的荒原,并不缺乏笑声。分队相互间打趣逗乐,满二就成了大伙逗笑的绝好对象。有回李老六骗满二去到村子小姑娘家拿罗盘,说他的罗盘被小姑娘借去当镜子了,满二信以为真地跑去要镜子,让女娃子轰出来。上次又整满二说跟他说个媳妇,喊满二到村东头周二娘家去等。结果满二真去了,在周二娘家憨坐起。这周二娘奇怪呀,心说满二憨是憨但不乱的呀。周二娘说满二呀,夜深了。满二说是夜深了。周二娘说夜深了回去吧。满二说夜深了我等人。周二娘说你等谁呢,满二说我等你女儿呢。周二娘看事情不对才把满二赶回来。李老六听了在外头偷偷笑,第二天在分队学得把大家笑得气都喘不过来。周二娘后来晓得了直骂李老六“鬼崽崽缺德哟。”不过,满二从不和他们计较,或者说,没想到找李老六去理论,最多就是涨红脸鼓起眼睛,这又引来大伙的笑。
  “你们呀,整天只晓得欺负满二,早晚把人整疯了才安逸。”老侯冲他们念叨。老侯住在满二隔壁,本来跟满二一屋,嫌满二的鼾声太响就搬出去了。所以满二享受的是跟分队长一样的待遇,住单间。
  我到没两天,就安排跟刘卫东去跑地表。人家说当兵有兵油子,地质队也有“老油子”,刘卫东在分队待了几年,和老乡们混得溜熟,一张嘴油得让人找不到北,连哄带喝地到老乡家喝酒吃老腊肉,果子熟的时候,老乡家桃、李瓜果就象是他家的,随便摘。跟到他出去,是不会打空手。
  刘卫东行事是油点,但干活是没讲的,走路象狗撵一样,我只得跟到他屁股后头追。
  “你小子还嫩了,走这几步就不行了。”
   “谁说的,我照样撵得到你。”我嘴上还不服,看到刘卫东在前面走得飞快,我却在后头走得一趄一拐的,我气得鬼火冒。他坐在石头上,吸着烟,翘起二郎腿悠闲得很。我两条腿象灌铅样涨痛涨痛的,想走快点都迈不动步。
  “看你象霜打的样,还嘴硬,操练几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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