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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了,回家吧

来源:作者:田景轩时间:2013-10-03热度:0

   岩头寨隔县城60余公里,隔省城160多公里。从省城到岩头寨,得走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岩头寨是矿区地名,属岩头乡管辖。岩头乡有一个场坝,陈韦盛们的普查组就住在场坝上。普查组4月初进场,租好了房子,安顿好住处,5月份,成员陆续到齐后,才算正式开展工作。
   岩头寨煤炭普查组5个人(含驾驶员一人)。陈韦盛是组长。他四十出头,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了,身材矮胖,皮肤黧黑,毛发粗硬。虽说是工程师,老地质人,但丢在人堆里,说他是民工、开车的,没人不信;而说他是技术员,是知识分子,恐怕好多人会睁大了眼睛,感觉不相信。搞地质的人就是这样,说是生活在省城,其实背个名而已,长年生活工作在深山老林里,生活习惯、衣着行头,比当地农民还像农民。俗话不是说吗:“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讨饭的,仔细一看,是搞地质的。”不过同事们听了这话,也只是自嘲地笑笑而已,该干吗还干吗。
   电视机、电冰箱、锅碗瓢盆、沙发、桌椅凳子、床、被子、床单等等的,该有的都有了,一应俱全。这就是一个家的规模啊。小波——卢波在“家”已安好后,一天午饭时,对陈韦盛说,“陈工,恐怕要安网线哟。与大队联系也方便,写个总结,接个通知什么的……你说,是不是?”说着,偷眼看陈韦盛的表情。老陈没什么表情,只是边咬着嘴里的一块回锅肉,边道,“找房东问一下,咋个安?”“好的,吃了就去。”
   下午时,老陈正在看地质图,计划开展工作路线,小波跑过来,道,“陈工,这是安网线人的电话,一个乡就他一个人。”陈韦盛头也懒得抬,道,“你先联系一下嘛。”说完目光继续在地质图上逡巡。小波则去联系他关心的网线去了。
   1:1万的地质图,满是长短不一,纵横交错的红条条——断层,以及色彩不一的地层分块。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重新勾画这些界线——地层分界线和断层线。看完地质图,心中有了底,明天填图的路线基本确定下来了。到了晚上,明天填图用的地质图(空白图)、样品袋、记录本、铅笔等等工具,收拣好了,堆在桌边,然后就来到客厅。客厅里四个同事在稀里哗拉打麻将,他一出现,小波就喊,“陈工,打麻将?”他看了小波的牌一眼,摇了摇头,说,“不打,你们慢慢整。”江威一个人在看电视,老陈就拉过一张塑料凳坐着看电视。这是湖南台的快乐大本营节目,节目上嘉宾们搞笑的游戏惹得江威哈哈哈地大笑不止。他却没觉出特别好笑。这倒让他想到,自己是有些老了,看不进这些年轻人的节目了。江威还二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和小波一样。年轻人都喜欢这个节目。他就又到麻将桌边看打麻将。打麻将的是小波、胡军、郭海涛,还有房东李老二。胡军三十出头,郭海涛是驾驶员,四十来岁,房东李老二不到四十岁,但有三个娃儿,都是女儿,要不然他也不会超生。李老二在街上开了个门面,以前和人合伙开煤矿,煤矿被炸封后,就闲在家;听他说,准备伙人开中巴车,跑县城。麻将打得都很投入,也没人和他说话。他看了看,觉着无趣,还是懒懒地回到寝室,拿了脸盆就出门到院坝打水,准备睡觉。
   门外很黑,房东的大门的灯光射到院坝,形成一块巨大的光板。他走到水管边,一边哗哗地接水,一边从裤包里掏手机。水接满了,关了水笼头,他边拨手机边往院墙边走。手机嘟——嘟——地响了。话筒里传来老婆粗吼吼的嗓音。“喂——”声音好刺耳,他不觉把手机拿离耳朵,疑惑地看一眼,嘟囔道,“妈哟……这是不是一个婆娘哟?”电话里还在尖声叫道,“喂,咋不说话呢?”他同时听到手机里传来哗哗的麻将声,他老婆——梅子,是有名的爱打麻将。“没哪样事,只是给你打个电话……老外婆的病好点没得嘛?”“哎哟,你还记得老外婆呵?……还好,她老人家还没死,还在医院等你来看她呢。”“你生哪样气嘛?不是不晓得,刚开展工作走不开嘛……小妮儿怎么样了呢?”“她不想学作文。本想到暑假到了给她报个作文班,死活不想去;问她想学点哪样?一会说画画,一会说跳舞,搞不清她要学哪样,一天只晓得和院子里几个傻兮兮的崽崽‘疯’,那几个脏兮兮的家伙些,懂个哪样屁嘛!整天跟着混,要得个哪样喽?下午就拉着她教训了一顿……出门时还在家里哭呢。”“有话好好讲,打她干哪样呢?她才好大?……”“就你脾气好,你来管嘛!我才没这样的耐心呢……算了算了,我不得空,就这样哈……”说着就挂了电话。陈韦盛站在黑洞洞的夜色里,半天没缓过气来,心里骂一句,“死婆娘,去和麻将过嘛。”想到梅子打女儿,就仿佛已看见那铁衣架无情地落在小女儿稚嫩的背上一样,心里不觉揪得紧紧的。他把手机揣进裤兜,继续去洗脸。
   陈韦盛结婚晚,快五十喽,女儿才进初中。梅子是他老家的,小他差不多头十岁,没办法,平时凡事都得让她点。十多年前,他母亲生病,当时他正在野外,又没得电话,不像现在有手机这么方便;到他接到大队部转来的电报,才晓得母亲已病重,急忙回到家。到家才晓得老人家已抬到家里了,医生说,已经无法医治了。当时梅子就在他家里。梅子是母亲娘家人,算是同门堂侄女。她和她妈一道来看陈韦盛母亲时,她妈见家里没有一个女人服侍,儿子媳妇都不在身边,就叫梅子招呼几天。梅子个头不高,一头秀发,脸白净净的,性格活泼,一说一脸笑,很惹人喜欢。当然,她母亲是有心的,知道陈韦盛长年生活在乡下,不好找媳妇,想有意成全一门亲事。相处一段时间,陈韦盛的母亲很喜欢梅子,在她清醒时,就极力撮合他俩好。也是该有这个缘分。母亲过逝过后,梅子的母亲在家里忙上忙下,帮了好大的忙。陈韦盛大约也是忽然少了母亲的缘故,在潜意识里,不知不觉把梅子的母亲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来依赖了。安葬了母亲后,大约过了半年,梅子也到了省城,还在城里找了一份帮人买衣服的工作。陈韦盛知道后,就经常去看她。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住到一起,成了夫妻了。
那时梅子不像现在这么泼辣,人伶俐,勤快,把一个家打理得清清爽爽的。但自从小妮儿出生后,却一天比一天变得懒散,并学会了打麻将,家里经常是脏衣脏裤乱扔,脏碗脏筷把水池搁满了,还不想去洗……陈韦盛见一回报怨一回;但他经常出野外,倒也管不了那么多,家里乱就乱它的吧,眼不见心不烦。在他的生活中,野外的日子远比在家的时间多,远比在家要自在。
   快到午夜时分,打麻将的散场了。这时陈韦盛早已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陈韦盛就起床了。他起得早,还要到附近的小路上跑跑步,这是他长期在野外养成的习惯。等他去跑了几圈回来,打水洗了脸,其它人也跟着起来了。煮饭的是房东的妹子,叫李三妹,就住在街边上,两口子都是农民,男人农闲时跟着别人去挖私煤赚点零用钱。这时李三妹已经把面条端到客厅饭桌上了,她笑着说,“陈工,就是你一天起得早。年纪大点是老行点哈?看那些年轻人,一天有睡不完的觉。”“是呵,‘前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我们是到睡不着的年龄了嘛。”“陈工真会开玩笑,你还早得很呢。”李三妹笑着道,扭身走出去了。陈韦盛埋头稀哩哗啦吃着面条。其它人也陆续进来了。边吃着,陈韦盛道,“我们今天上大梁子填图,胡军,抓紧喽……”胡军正在对着镜子刮胡子,其实脸上没几根胡子;但他不慌不忙地刮得极认真。他身材高桃,皮肤白净,架一幅大眼镜,看上去,一点不像跑野外的,十足一个白领模样。“好的,陈工……”他边答应着,边咬着下嘴唇,露出一幅陶醉,抑或痛苦的模样。
   从驻地到大梁子,要先下一道坡,坡脚是一条七八米宽的小河,河上有木桥,过了桥,再上坡,翻过一个垭口,还要走大约半小时小路,才到工作区。郭海涛开车送他们到垭口就又回去了,说好下山时打电话,他到垭口接。
   天阴沉着,似要下雨的样子。四个人在路上边走着,边观察路两边的岩层。这里的山切割得深,他们走在半山上,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深沟。有一条小路通到沟底。他们走到沟底,沿小路继续往前走。这里露头要好一些。这是干地质的人的经验,遇到植被或浮土覆盖厚,就穿沟谷,这里的地层,因为雨水冲刷,出露较多,较易找到断层或地层分界线。走在沟谷,天气越发的闷热,山谷底无风,让人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在一处岩层出露完整的地方,老陈停了下来。他对江威说,“江威,你来学着记录一下。”江威拿出野外记录本子凑到老陈跟前。“你看,岩层左侧是紫红色,薄层状,粘土岩,仔细再看,夹得有薄层状灰岩……拿盐酸来点一点。”说着,他叮叮地敲了一块标本下来,小波把装盐酸的矿泉水瓶从挎包里拿了出来,又在脚边摘了小截短枝,蘸了盐酸,就滴在老陈拿在手中的岩块上;但奇怪,不起泡。老陈皱了皱眉头。胡军说,“不起泡,难道是砂岩?……颜色深黑色的,粉矿岩?”“暂定粉矿岩吧。先记上,敲块标本,到时一起带回队上,送试验室鉴定一下。”老陈边说着,边瞄着江威的记录本,江威记得有点慌乱,不时用像皮擦。记录本上脏兮兮的。见状,老陈道,“野外记录尽量不要擦,用笔划掉就是了。”江威应道,“嗯。”又继续记。“还有岩层时代,不要忘了。”“这是三叠夜郎组哈?”江威问。“是,三叠夜郎组。”说着,摊开地质图,问胡军GPS(手持式的)是好多?胡军读了一个GPS数据,老陈就蹲下身,把图夹靠在膝盖上,用尺子量画点位。胡军又去读了一个岩层产状,江威一一记上。小波已把盐酸瓶子收了起来,正用红色记号笔在岩石上划点号。
   定好这个点,他们继续往前走。大约走了四五十米,就是一个寨子。走进寨子。泥泞的泥巴路上,猪屎、牛粪散发出阵阵臭味。走不多远,是一条浅沟,有一股细细的水静悄悄地漫流着。陈韦盛说,“定个点嘛。江威,继续记,作为泉点。”老陈摊开地质图,准备定点,胡军打开GPS放在一块石板上,就拿着罗盘找岩层产状。这时,头顶上“啪”地掉下一个东西下来,落在地质图上,是一条黑毛虫,毛茸茸的,吓得陈韦盛遽地站了起来,斜着图夹一抖,毛虫掉到了地上,还拱着身子往前窜。江威正在记录,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本能地抬头往头上看,头上是浓绿的核桃枝叶和沉甸甸的青核桃。
   定完这个点,走出寨子,是一片开阔的山坡,一条黄泥巴路弯弯曲曲地地通向山顶,山上是低矮的小灌木和绿烟烟的茅草。走过山顶,大家的额上浸出汗来了。江威渐渐地落在了后面。他身子瘦瘦小小,看去像营养不良一样。老陈朝后看了一眼,在脚边的路坎上歇了下来。“要不,大家吃点东西吧。”说完,其它几个也瘫软着身子就近一屁股坐了下来。
天气仍然很闷热。
   午餐是八玉粥,小面包,窄菜和矿泉水。嚼着甜腻腻的八宝粥,啃着要快过期的干面包,老陈忽然想起梅子做的那些香喷喷的炒菜来。陈韦盛最爱吃梅子做的腌大头菜丝炒五花肉,菜料里加干香的辣椒、豆豉颗、青青的蒜叶,那样的味道,仿佛就又回到娘的身边一样。想着老婆的做的菜,不知不觉把干面包已吃完了。大家继续往山里走。这时天上落下了小雨,这才忽然发现没带雨伞,心里不免有些着慌。老陈赶忙把图夹藏进衣服里,图夹贴在肚皮上凉丝丝的。雨开始变得大起来,已听得见沙沙的雨声。胡军、小波和江威都把肩包顶在头顶,一起往回赶,他们想跑进寨子去躲雨。跑着跑着,是谁惊叫了一声,“啊!下冰雹了。”果然,一粒姆指大小的冰雹子落在老陈头上,顿时感觉被人用石头砸了一下,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哟!下冰雹了,快!快!快跑。”说着,紧跟着往寨子里跑去。当他们跑到寨子中,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站定时,肩上、裤角已被雨水打湿了。这时,冰雹夹着雨水倾盆而下,寨子和附近的山林都笼罩在了迷迷朦朦的雨雾中。冰雹在脚下跳荡,像一粒粒乒乓球一样,起起落落;叮叮咚咚的,又仿佛是跌荡的琴键声。
   这时,屋主人“吱”地开了门,探出头,疑惑地看了我们一阵,哑着嗓音说,“师傅们,进来躲雨嘛,……”“哦?……好呵,谢谢哈!”陈韦盛道。开门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他佝着腰,拉开大门,把大家让进了堂屋里。堂屋里有一张黔黢黢的四方桌,围着几条板凳。他们各自拖了一条板凳坐下来。
陈韦盛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老人家,道,“来,来,老人家,抽支烟。”老人家接过烟,瘪瘪的嘴巴动了动,浅浅地笑了笑,“我们抽这个可惜了喽……”说着,把烟放在桌子上,拿过手边的竹烟斗抽起叶子烟来。“嗯嗯,还是这个过瘾哈?……老人家高寿哇?”陈韦盛道。“快八十了喽?”老人笑呵地道。“你们这时煤很好呵?老人家清楚哈?”“哦,晓得哟,以前我们都自己挖煤来烧……现在不准挖了,烧煤要到外面买……师傅们是找哪样矿的呀?”“就是找煤呀。”“哦……”“把这里的煤勘探清楚了,找老板来投资开煤矿,你们就不用到外面买煤了,家门口就有煤烧了哈?”“嗯……”
   摆了一阵闲,天渐渐亮开了,雨小了,老陈说,“走了喽,今天就这样了。”说着,和老人家告了别,就往山脚下走,边走边给郭海涛打电话。走到山脚,又再慢慢上山,到了山垭口时,郭海涛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他们回到项目部,已是下午时分。老陈看到李三妹正在拣菜,电饭锅里焖着饭,正冒出一缕袅袅的雾气。
陈韦盛换了衣服裤子,搭在板凳上晾干。洗了脸,就歪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桌子上放着图夹,虽然下了雨,但图纸一点儿也没打湿。搞地质的人都有这样的观念,遇到下雨天,就是人被淋了个精透,图纸、原始记录本什么的,一定会保存完好。
   陈韦盛说来运气不佳,刚从地质学校毕业,就遇到地质行业市场萎缩,大量人员下岗。他也成了待编人员。待编那一阵,他摆过地摊,打过零工,但当时各行各业都不景气,找工打都不容易。他有一阵在家里研究《易经》,心想学好了,给人算命去。一呆就是一个月没去找班上。这下可把梅子搞着急了,她先是嘴巴里念叨,说自己命苦,当初一门心思到城里,结果城头还不如乡下自在;接着是摔锅子砸盆,厨房经常听她的重重地顿放锅碗的声音,每一次尖利的响声传来,他的心都会跟着一阵紧缩。心想,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果然,有一天,他正在专心研究他的阴爻阳爻时,梅子把她写好的离婚协议书递到他的眼前。他先是一怔,接过离婚协议书,没有看上面的内容,只是两眼空洞,脑呆一片空白。他走到客厅,梅子正蜷缩在沙发上。房间里光线很昏暗,她蜷缩在沙发上的样子,就像一只熟睡的小猫。他当着她的面把离婚协议书规规整整地叠好,揣进衣服兜里。他对梅子说,“对不起,梅子……我要回一趟老家,等我回来再答复你。”说着,就出了门。这一去,就是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他递给她一叠钱,说,“我现在要到一个同学的朋友开的矿山帮忙。他的朋友很有钱,接手别人一个转让的矿山,现正缺地质员。是同学推荐我去的。……这是老板预付工资。你收着。……”她正后悔把他逼脑火了,不知该怎么办,现在看到他回来了,还说要去上班,哪里还有什么火呢。接过还有陈韦盛的体温的钱,转身就到厨房弄吃的去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同学的朋友开矿山,这个钱是他向老领导付工借的。事情这这样的,他的确回了一趟老家,去了梅子的娘家,他本想找岳母劝梅子不要离婚的;但岳母见了他,高兴得不得了,当初他和梅子结婚,岳母在当地很是绷了一回面子的,觉得女儿找了一个大学生,从此跳出农门过好日了。今天姑爷突然出现,她喜得又是杀鸡又是打酒的,把姑爷好好地招待了一顿。问梅子咋不一道来?他说走不开,老板不放人,岳母也没追问什么。看到老人家这么高兴,他哪里还敢提下岗、离婚的事,匆匆吃完一餐饭,第二天就赶回了单位。
回到单位后,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梅子那双失落的眼睛。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徘徊踌躇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去找单位领导。总工办的老领导付必全是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地质工程师,他其实很欣赏陈韦盛的才华和踏实的为人,但面对单位萧条,也爱莫能助。听了陈韦盛的诉说,尤其得知家里竟已走到要离婚的时候,老付沉默了。不过他很快转忧为喜,说,“局里面恰好来了一个科研项目,我们是协作单位。虽然费用不多,时间大约只有半年,但总算有点事干。到时我推荐你去。——不过,恐怕还要等半个月以后。”当时激动得陈韦盛,恨不能紧紧地拥抱老领导一下。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又皱了下来。嗫嚅着道,“付工,你……你手头宽不宽松?能不能……借一点钱,家里实在是……”老付一听,笑呵呵地道,“这没事,虽说不上宽松,但借点生活费是没问题的。你大概需要多少?”“这个,一二百块吧,多了我也还不起。”“这怎么行呢?这样吧,等下午下班后,你到办公室来找我。”“好……”当陈韦盛从总工办办公室出来时,胸中感觉充满了力量,满眼里又有了灿烂的阳光似的,看到身边匆匆而过的人群都恨不得上去打招呼。
    下午他到付工办公室,付工借给了他500元钱。
   “陈工,吃饭了。”是江威的声音。不知不觉地,他竟睡了一觉。
   吃完晚饭后,他回到寝室,摊开地质图,研究白天走过的路线。这是第一次填图,路线不熟悉,效率不高,只填了不到10个点。照这样的工作效率下去,近百平方公里的面积,啥时才能把图填完?他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用直尺在图上量了量,在心中默了一下,算出今天来回走了近十公里路程。他直了直腰,一个工作计划渐渐成形了:分成两个小组填图,他和胡军各带一个组。
   他走到院子里给梅子打电话。问老岳母的病怎么样了?梅子说,“大姐讲了,过几天把老妈接回老家,她说老家有人专医这种疑难杂症,好多人到那里都医好了;大姐的意思是带妈去试一试。”陈韦盛道,“在省城都没办法,去地方上,那不是去等死呀?听她胡说!”“她倒是好心。妈也同意。等憨娃有空了,就开车来接……大姐她既然应承了,她就负责;出了哪样事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话是这样说,但毕竟是自己的妈的嘛……小妮儿去作文班没的嘛?”“去哪样作文班,她要学画画,还想学吹笛子,哪有那么多功夫哟!就让她学画画去了……哎,真是的,只要她不跟小区里那帮野崽崽混就行……你好久回来?都快两个月了呢?”“项目刚刚开始,哪里回得来呢。”说着,挂了电话,回到了堂屋。
   憨娃是梅子的姐夫,在老家做家俱生意。提起憨娃,梅子那才真叫羡慕嫉妒恨,看他只读过小学吧,脑筋瓜却特好使。开始帮人做家俱,赚点辛苦钱;后来开一家俱厂,雇一帮人做家俱,几年下来,就成了上百万的老板了。在县城修了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日子过得很小康。想想自家的老陈,虽说是正宗大学毕业,可到现在还在山沟里爬,好像还没跳出“农门”一样。想到这里她只有叹气的份了。
回到堂屋,几个人都在看电视,一问,才得知小波的钱输光了,打麻将缺角子了。老陈听了,笑了笑了,心想,年轻就是好呵,“一人吃饱饿全家不饿”。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陈韦盛把分组的事说了,胡军就说,“江威跟我吧。”“好的,小波和我一组。等一会把盐酸分成两份。”陈韦盛说。
郭海涛开车把两组人送到昨天那个山垭口。两组人在这里分手。陈韦盛继续昨天的路线追索,胡军和江威则从另一个方向穿插,扩大填图范围。
   走在路上,陈韦盛问网线联系得如何了,小波说,这两天就来安呢。陈韦盛说,好,有了网线,没得麻将打,可以上网,时间也好打发哈。说着,两个都笑了一下。他问,“你女朋友干哪样工作呢?”“在一个房地产公司搞销售。”“哦,那以后买房子方便了哈?”“方便啥哟,有钱那才叫方便。……”两个人说说笑笑地就走到了昨天下雨的地方。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定了几个点,大约走出百来米,前面没有路了,是一个陡崖,陡崖上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子。他们折向钻进树林了往坡上走。太阳出来了,林子里闷热难挡,两人的脸上淌满了汗水。出了树林,到了一个山壁下,风从山壁下吹过,分外凉爽。站在这里,放眼后望,满眼里山峦叠障,空旷无边,甚是壮观。两人都无心看风景。山壁下有一条窄窄的毛路,又沿毛路继续往山顶爬。翻过山壁,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缓的坡面,坡上是齐腰深的茅草、荆棘和矮灌木。一个个的孤立的灰岩石芽从茅草丛中露了出来。他们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歇息。陈韦盛摊开地质图,看他们的位置。一路上来,他们只定了几个点,心里觉得很不满意,人很累了,却没有多少收获,便有点着急。他们身边是一丛丛红子刺树。鲜红的红子颗粒饱满,粒粒簇集,煞是诱人。小波在摘红子吃。陈韦盛说,“红子不能吃多,吃多了胀肚子,不消化。我们小时候放牛,经常大把大把地吃,结果几天屙不出屎来。”小波听后,嘻嘻地笑了,一面就住了手。
他们往前又走了一二里路,定了几个点,吃过了干粮,然后下山。他们要绕到山脚,走过大梁子脚下,再上山,回到山垭口与胡军和江威汇合。就在从山上下来时,一路是紫红色的松松的沙子路,脚下打滑,两个人跌跌撞撞好不容易俊了下来。山脚是一条清亮的河。他们在河里洗了手,又撩水洗了把脸。小波说,要是隔项目部近,每天来这里洗个澡,那才是安逸。陈韦盛说,“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好事情不容易轮到自己的头上。如果我们住在这里,买点菜都难呵。”说着,两个人脱了鞋,甩到对岸,挽上裤脚,就要涉水过河。走到河心,河水变急了,水已漫过了膝盖。老陈有点着慌。他站着稳一稳心。朝后看,小波亦步亦趋地挪了过来。
“来,小波,我们手拉着手,稳一点。”
   “好的,陈工。拉着你的手,我的心就稳了……水太急了,心里着慌得很。”
   “没事,这样的小河沟我见得多了……拉紧我,把包包抱紧,不要掉水里。”
   老陈说着,两个人搀扶着上到河岸,裤腿全湿了。
   他俩走到山垭口处,见胡军他们三个已在这里等候。他问胡军,“来好久了?”胡军说,“我们也刚到。”看他们两个的脸,红朴朴、汗渍渍的。尤其是江威,头上、肩上还挂着草屑。只见江威皱着眉说,“妈哟,累死人喽,林子太大了。”“是呀,林子大,又闷热。你们年轻还好,我们上年纪了,爬山是越来越不行了。”陈韦盛说。江威接着道,“陈工,有几个人爬山爬得过你的?——我们是不消的喽。”“那咋行?我们单位以后的发展还靠你们这些年轻人呢。”老陈说笑着,几个人就陆续上了车。
   回到项目部天已快黑了。
   晚饭后,陈韦盛接到大队部打来的电话,说张水牯的钻机明天进场,要项目部确定好孔位,他们好搬家。
第二天是赶场天。陈韦盛去乡信用社取了钱,先借给小波500元,又到街上买了不少菜,准备晚上给张水牯接风。中午时分张水牯的钻机就到了,原来大队部给项目部打电话时,他们已经上路,晚上就歇县城,今天一早从县赶了过来。钻机、钻杆、发动机等等的装了一大车,陈韦盛叫他们直接拉到大梁子垭口,再找人抬机子。初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只有找房东李老二帮忙。李老二回到李家寨找了几个同门兄弟就去大梁子垭口找张水牯他们去了。陈韦盛打手机给张机长,讲了李老二就来找他们。
   放下电话,看到小波和江威正在帮着网线师傅装网线,地上的电线、网线、插板、插头摆了一地。陈韦盛踮起脚,让过这些线进寝室找胡军,胡军正躺在床上看一本《煤炭瓦斯解析原理及方法》的书,陈韦盛说,“你把张水牯他们这个钻孔的技术指导书和开孔通知书准备哈,估计三四天后就能开钻喽。”胡军抬头“嗯”了一声,又继续看书。陈韦盛回到他的寝室,一边在想,胡军这个人靠得住,瓦斯解析不是人人都会的,他提前做了准备,是个有心人。坐到床边,他从床下拖出行李袋,把《煤炭勘查钻孔评价标准》找了出来,摊在桌上,打算仔细看一看,要把甲级孔、乙级孔等分级标准弄清楚,做到心中有数。正在这时,张水牯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气哼哼地说,“妈的要抢人哟!千把米的路程要四万块!我走过那么多工地,还没见过这么贵的。还只是搬个家,要是碰倒、压倒几窝庄稼,那恐怕更不得了了喽!……你们这是哪样卵房东哟?”听他发脾气,陈韦盛就笑了,心想,你水牯牛的脾气还是一点没变呵,一股蛮劲,几十年了都不改变。他说,“牯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要这么高呢?他是成心敲人哦?”“机子先不搬喽,卸在路边再说;人家司机要走,等不得我们。晚上我们一起商量哈……”“要得嘛。晚上过来喝酒哈。”说完,陈韦盛挂了电话。他在想,这个事情咋整呢?对这个房东他们也不很了解。他走到客厅,见厨房李三正在烧水准备烫鸡毛,一只刚杀的死鸡蜷在一只大锑盆里。他就喊,“三妹,你忙不忙?”李三妹踢踢蹋蹋地走了过来,问,“陈工,找我啷事?”自从李三妹来给他们煮饭,除了发工资,他还没和她正二八经说过话。他说,“你和你哥关系咋样呵?”小李有点疑惑,不晓得陈工问这话什么意思,她皱了皱眉,说,“很好呵,很好的。我爹死得早,他很早就是我们家当家的了。”“哦?……是这样,我们的钻机进场了,想把钻机搬家的活包给你哥做;但你哥喊价太高了。你看,几百米路,他竟要四万块才搬。机场遭不住嘛,现在赚钱又不是太容易……”“哦?这我倒不是太懂;但我哥这个人吧,因为在外面跑的时间多,也有不少见识,他应该有他的道理的,不过……”“是这样,三妹,你跟你哥讲,喊他要价合理一点,以后这样的活还多,我们还要挖槽子(探槽)呢,都拿给你哥做,你看能不能做做他的工作?”“要得,有这样的好事,他肯定干。我哥心疼我,我说的话,他听。”“哦,好嘛,麻烦你哈。”“没哪样的。”说完,小李回到厨房弄她的鸡去了。
   晚饭的时候,张水牯和他的一个班长小姜来了。张水牯见了陈韦盛很高兴,拍着他肩膀说,“几年不见,我现在来给你打工来了。哈哈……”陈韦盛说,“不要这样讲,我们两个都是在打工呢。”两个人是前后参加工作的,只不过一个搞地质,一个搞坑道,——张水牯曾是个坑道工;后来坑道工程少了,他又改做钻探工了。在地质不景气那些年,他也去给私人老板打了几年钻。他的梦想是拥有一台自己的钻机。按他的说法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大家说笑了一阵就坐上桌开饭、喝酒。
   李三妹摆好了饭菜,就匆匆回她的家去了。
   饭后,李三妹回来了,她把碗筷收进厨房后,就走进客厅来。陈韦盛和张水牯还在吹牛。小姜吃完饭后,提了些饭菜上大梁子垭口去了,那里还有几个人在看机子,还没吃饭。其它几个都回寝室看电脑去了——网线安好了。她双手在围腰上抹了抹,找了张凳子坐下来,说,“陈工,刚才回家跟我家哥说了。他说,他不想做这个活了……我晓得他是心大,一门心思赚大钱,哪有这么好赚钱的?他就说把这个活让给我家男的来做。我把陈工的意思讲了,我家那个说,价钱可以减半……你们看行不行?”陈韦盛看了张水牯一眼,两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张机长说,“那就好喽,明天一早就去搬嘛。今天人都去看过的,就那些活。”李三妹也笑了,她脸上红朴朴的,大约是走路走急了。她说,“那我就去跟我家那个说,明天一早找你们哈?”“要得要得。”小李进厨房去了。陈韦盛说,“找胡军他们搓几圈不?”张水牯说,“不了,我要去垭口看看,不晓得他们把机子看好没的。”说完就走了。这时门外天早已黑了。
   第二天,李三妹的男人,朱白顺,一个精筋筋的中年人,脚略有点跛,带着人抬机子去了。三天后,机子搬到位,张水牯们的人也安顿了下来。第二天,陈韦盛们上山,把钻孔技术指导书交给张水牯后,他们当天就开钻了。在这寂寞惯了的山里,就整天都会听见这陌生的突突突的钻机声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另两台钻机也进场了;同时槽探施工也开始了(槽子也包给朱白顺做的)。项目部几个人整天忙得连轴转。填图、布孔、布槽子、编录、测瓦斯、取样等等,每天都没有落闲。
   500块钱救了他的婚姻,为此,陈韦盛非常感激老付。当时得了这500块钱,陈韦盛在家混了半个月后,接到大队通知就下野外了。年底科研项目结束。第二年春节过后,大队有了其它一些地勘任务,陈韦盛都争取参与;随着时间的推移,地勘任务和地勘项目再没有间断过;有时项目来了,还抽不出人手去做。比如现在这个投资近千万的煤勘项目,才三四个地质员,也只得一个顶几个使了。
   有一天,已是晚上九十点钟了,胡军扶着陈韦盛倒倒歪歪地回到项目部,走进客厅,两个人“咚”地一声同时倒进沙发里,把正在专心看电视的李三妹吓了一跳。胡军说,“三妹,拿瓶水哈,陈工今天喝差不多喽。”     “哦,好,好,好。”说着,叮叮咚咚跑去拿水。她拿着两瓶矿泉水小跑着进来,递一瓶给胡军,另一瓶正想递给陈韦盛,才发现陈韦躺倒在沙发上的。胡军接了水,扭开瓶盖就咕咕咕地灌了几口,然后,站起来,说,“三妹,麻烦你招呼哈陈工哈;我遭不住了,到床上躺一哈。”说着,歪歪倒倒朝他寝室走去,一路上还拌倒了两张凳子,留李三妹站在客厅不知所措。这时小波从寝室出来拿水,看到陈工醉了,哼了句说,“哦哟,喝多喽?”拿了水又回寝室了,他正在电脑游戏里如火如荼地战斗呢。这时,陈韦盛翻了一下身子,没翻转来,李三妹本想帮他一下,又不知如何帮,伸出双手还没缩转去,忽然陈韦盛哇——地一声,吐出一摊秽物。李三妹赶忙跑进厨房拿来一个盆子,送到陈韦盛的吊在沙发扶手上的脑呆下面。刚放稳当,陈韦盛又哇哇哇地吐不停,并伴着被呛着了似的咳嗽。李三妹也顾忌不了多少了,弯下腰,一手拉着老陈的一只胳膊,一只手轻轻地给他锤背。停了一会,陈韦盛就坐了起来,脑呆仰靠在沙发背上。李三妹找来卫生纸给他揩嘴巴。手刚伸到嘴角,陈韦盛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吓得她赶紧往后缩;但他抓得太紧了,她的手咋也抽不出来,只听见他喃喃地呻吟道,“……哎……哟……哎哟,难……受……太……太难受了……”说着,手一松,头又歪到一边去了。小李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脸也憋得红了。这时江威和小波都跑了出来,看到这阵仗,心里发起虚来,满脸焦急。小波说,“要不要送医院哟?”江威也道,“怕要输液才行哦……”李三妹说,“这么晚,诊所早关门喽;走哪去输液?……你们两个看到哈,我去整点醒酒的东西来。”说着,咚咚地跑进了厨房,很快厨房传来嚓嚓嚓切菜的声音,一会儿,她就端出大碗白里透出黑黄的拌有白糖和醋的白菜来。她说,“这个解酒快,记不清是哪个说的方儿喽,——陈工,快来把这个吃喽……醒醒酒。”陈韦盛半睁着眼睛,一幅睡眼惺忪的模样,江威把扶起来,小波接过李三妹的碗,夹起白菜往他嘴里塞。好不容易塞进几匹菜,他嘴巴又半天不动一下,只是把菜包在嘴里。看来没法,江威和小波只得架着他回到寝室,把他放在床上睡觉。刚在床上放平,他就呼呼地发出了酣声。
   第二天中午,陈韦盛才醒转来。他走到客厅,看到胡军和江威在画图,小波还在寝室守着他的电脑。他甩了甩脑呆,想让头脑快一点清醒过来,但脑呆沉得好像要掉在地上一样。走到院坝里,接水冲了冲昏沉沉的头,这才感觉清爽了许多。昨晚的事情,他已记不大清,只晓得白天带着乡政府、派出所的人到张水牯机场抓人,人早就跑喽,哪里还等他们来抓。晚上请他们喝酒。他把胡军喊了去,本来两个人酒量有限,加上对方六个客人,轮番敬酒,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已没得数喽,最后怎么结的帐、怎么走的人全记不清了。
   张水牯机场出了什么事呢?原来岩头寨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混混,一天无所事事,专爱惹事生非,偶尔也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是派出所挂了号的人。他们不知何时盯上了钻探机场上的钢质材料了,心想,这东西贵,能卖不少钱。果然得手了几次,胆子就越发大了,一点也没有收手的迹象。张水牯他们各个机场都加强了警戒,增加了值夜的人员。就在前天晚上,午夜过后,这几个蟊贼又来了。正在他们下手的时候,张水牯的人一哄而上,就和他们干了起来。虽然人手比对方多,对方只有三个人,张水牯们四五个人;但这些蟊贼手里有家伙(西瓜刀),这是他们不曾想到的,赤手空拳和他们干,果然吃亏,其中两个中刀,小姜伤势比较重,趴在地上,血流不止。只得先救伤员,任三个蟊贼跑了。听到这个消息,陈韦盛连夜报警,但因时间太晚,只得天亮派出所人员才到得了现场。陈韦盛们第二天天一放亮就和警察一道去机场。到了机场,张水牯刚从县城赶回来。他说,小姜肚子被刺穿,已住进医院;另一个只伤了手臂,留下来照顾他。警察到现场拍了照,又坐车赶到其中一个名叫二傻子的家里捉人,结果到那里一看,两间破木屋里,只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在家。一问二傻子回来没有,有些耳背的老人家说,“进城打工去了,一年多没见过人了。”又赶到另外两家捉人,也是扑了空,不是好久不见,就是说没有看到人影。大家只得悻悻而归。不过,张水牯还是很感激警察出面,他说,“至少让周围的人看到有警察在,就不敢那么放肆了。”
   晚上请警察喝酒的时候,陈韦盛对胡军说,“有几个月没请乡里的人吃饭了,就这次一道请吧。免得出了事才想到人家,不好说话的。”胡军很赞成。两个就去请了乡里的主要领导,加上派出所领导和出勤的民警共六个人,在乡街上找了大家熟悉的馆子整了一桌。老陈带上胡军,是想到他年轻,能帮着顶一下酒,结果还是两个都醉了。
   这期间,陈韦盛回过一次家,因为一个钻孔移位的事情,到队上向领导作汇报。回去那阵,正赶上梅子家大姐送岳母到他家来。岳母回了趟老家果然要好了些,吃了几十付地方上的偏方,让她站了起来,能拄着拐棍走路了。当天,梅子在她大姐房间里呆了很久才出来。她讲给陈韦盛说,“傻娃和人家赌博,输了上百万的钱,还欠了别个高利货几十万,正在到处找他要帐。据说,他跑到云南去了,具体到哪里也不清楚;现在两个儿子正在读高中,家中遇到这样的事,大姐焦得头发都白喽,一说起就哭,你说哪个办嘛?”陈韦盛先是一惊,接着就有点幸灾乐祸,不阴不阳地道,“这真是应了‘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的老话来。他傻娃牛皮哄哄的,也会有今天?!”陈韦盛说这样的话,本不算他的风格;但这不怨他。就在他到处找地方打工的那些年,傻娃已是老板了。不过,陈韦盛很看不起他,看不得他那付趾高气扬的样子,连愿讨饭吃也不愿求到他的名下。傻娃呢?却没想到这些,一味的大大咧咧,走路昂首挺胸,一付吃还完的嘴脸。每次到丈母娘家,都是大包小包地带,还几千几千地给。相比起来,陈韦盛就寒酸得多了。虽然如此,丈母娘却喜欢陈韦盛,并没有因为傻娃钱多而嫌弃过他,这让陈韦盛非常感激。
   听了陈韦盛的怨气话,梅子说,“就不要说些落井下石的话了,我们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就在你最落魄的时候,大姐也为你想过出路,她叫傻娃在当地给你联系了一家企业;但这家企业属乡镇性质,怕你瞧不上,伤了你的自尊,所以我也没有提起。私底下,大姐也悄悄地资助过我们。”“我咋一点没听说呢?……梅子,你的水真深呢。”“不想让你烦恼嘛。看到你一蹶不振的样子,自尊心又那么强,想想……算喽,走到哪步算哪步吧。”听到梅子这样说,陈韦盛也不再说哪样。其实他心里想,我有哪样自尊哟,当时只要有口饭吃,叫我扫厕所我都得去呀。
   移位的这个钻孔,设计孔位在现场是一个大漏斗(溶洞塌陷),只得辗勘探线。这个问题解决后,他就又回到项目部了。
   普查进展到了中后期,主要的任务是工程施工和编录。一天晚上,都睡觉了,张水牯打来电话,说见煤了,赶快来测瓦斯。“哎,这真是害死人,早不来晚不来,夜半三更见煤喽,真是倒霉。”陈韦盛边穿裤子边在心里埋怨,同时叫醒其它人,“走喽,测瓦斯去。”其它人也是强睁双眼慢慢地起床。只有小波精神头好,他一直在玩游戏,还没睡觉呢。煤炭勘查就是这样,打到煤喽,就仿佛十月怀胎生下了娃儿一样,叫人既激动又兴奋。
郑海涛的皮卡车刺目的车灯划破了黑夜的宁静。这是年底,天气已有些冷了,白天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有些泥泞,车子一路小心冀冀地往前迈,到了张水牯的机场,都是凌晨了。钻机还在轰轰隆隆地低吼着。张水牯脱了手套,笑着向大家走来。边走边道,“陈工,你讲一声,我们帮你取瓦斯样吗,这么晚!看你们认真的。”陈韦盛说,“谢谢喽。瓦斯必须得现场取样,马上测,才准确。”“哦?我是不懂……”胡军带着小波和江威在做准备工作。陈韦盛问小姜的伤怎么样了,张机长说,“在县城住了半个月,就转院到省城。差不多一个月了,听说撒线了。我跟他说,就在家修养一段时间,暂不用上班了;但他不,说一两天就下来。这小伙,吃得苦。”“那几个人抓到没得呢。”“听附近老乡说,反正是再没看见他们,不知跑哪去喽……有可能已在外面遭抓喽。你想想,他们收得了手?”“不过都还是些娃娃,怪可惜的哈……”说着,钻机已在起钻了。大家眼睛盯着钻头,工人们开始用铁锤敲打钻头,随着当当的几下,头一节岩心出来了,果然是煤。胡军提着瓦斯罐正要取样,结果发现只有头上一二十公分是煤,再往后不见煤了,都是围岩,这不符合煤样取样标准,只得放弃;等下一回次,看情况再取样。
   大家围在火边,柴火烧得毕毕剥剥的,不时有白色的柴灰飘起来,像零星的雪花一样。柴火里有张水牯他们烧的洋芋。小波和江威好奇地把洋芋拨来拨去的。张水牯说,“你这样拨来拨去的,半天都熟不到,要拿灰捂起才能熟。哎,你两个……”陈韦盛笑着道,“老张,他们这是在醒瞌睡呢,手里不动着,就没精神气了。”这句话倒提醒了大家,都把目光转向在一旁专心玩手机游戏的胡军身上,不约而同都笑了。钻孔的位置在半山腰,山下是哗哗慢流的河水,此时的天空,呈暗蓝色,有几颗时明时暗的星星在天边不时地眨着眼睛。山沟里很静,这突突突的发动机的声音,显得枯燥而单调,反倒把四周的黑暗显得更加安静了。这样的场景,使陈韦盛想一首草原歌曲来——《草原之夜》,想来当年诗人和作曲家们所经历的夜晚,大约也是如此的静谧吧。
   他们把瓦斯样检测完毕时,天已经亮了。
   很快,腊月到了。一天晚饭后,李三妹对陈韦盛说,“陈工,明天我家杀过年猪,项目部就不煮饭了,都到我家吃杀猪去。”陈韦盛笑呵呵地道,“好呵,好多年没吃杀猪饭了,不知道狍猪汤是哪样味道。要得嘛,明天不上山,到你家吃狍猪肉。”胡军和郭海涛听了,也很高兴。郭海涛说,“明天不动车,可以好好整哈酒……小李,你家朱老板喝酒的哈?”“他呀,酒量小得很。”小李也笑着道,“怕郭师两杯就把他灌醉喽。”说笑了一阵,李三妹回家去了。
   第二天,陈韦盛习惯性地早起,准备出门跑步。但抬眼看天,阴沉沉的,稀稀沥沥地飘起几朵雪花来,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喃喃地道,“哦,下雪了。”这样的日子,自然让人想起过年来。在老家,小孩子们早该唱起这样的童谣来:红萝卜,抿抿甜,看到看到要过年;过年又好耍,又吃汤粑,又吃嘎(肉)。想到此,他嘴角不经意抿起一丝笑来,他就是在这样的童谣中长大的啊。但童年已经很遥远了,故乡也遥远了,有点像这朵朵雪花,消失在去年、前年、上前年,更远更远的时候……他有点犹豫还去不去跑步,但最终还是在房东的院坝里慢跑了几圈,身上还不很热,雪已越来越大,纷纷扬扬起来。他停下脚步,站在门口赏雪。心里在想,朱白顺真会挑日子,落雪天杀过年猪,这年味多浓啊!
   快到中午了,胡军吆吆喝地说,“走喽,走喽,老朱都打了几个电话来催喽。于是大家锁了门钻进雪地中去了。雪还在下,不紧不慢地,像是跳慢舞一样,很舒情的样子,地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了,地上却还是湿兮兮的。从项目部到李三妹家也就百把米路,一会儿就到了。年猪刚刚收拾好,院坝边烧水的灶台还在缭着柴烟。朱白顺把湿淋的双手在围腰上抹了两下,笑嘻嘻地招呼道,”陈工、胡工,几位,快,进屋烤火……没想到今天下这么大雪。”说话间,两个穿得棉滚滚的小孩子一前一后站在朱白顺面前,好奇地打量他们。陈韦盛说,“你的娃儿?”“是呀,两个都是……走,快进屋。”说着,大家都往屋里让。“好大了?”“大的7岁喽,小的个也满四岁了……陈工家娃娃大了呵?”“都读初中了喽。”
   屋子里有点暗,中间一个大铁炉,占去了快一半的空间。火上正炖着一大盆红通通的汤菜,不时飘上来几大片血红的肥肉、红萝卜、长节的暗红的干辣椒,满屋里缭着淡淡的裹着肉香味的水雾,这香味一阵阵往鼻子里灌,不禁勾起了大家的食欲;隔壁厨房里滋滋的烙肉的声音、翻菜时敲击铁锅的当当声,以及大家喁喁的话语,把个房间显得很热闹。“坐,坐……陈工,江工你们随便哈。”朱白顺应酬着,又到厨房拿了一个大茶缸来,茶缸里满着飘着热气的茶水,面上还浮着一片粗黑的茶叶。放下茶缸,又忙着去给大家拿茶杯。胡军说,“老朱,不要忙喽;搁倒,大家自己来喽。”说着就起身去帮着拿杯子,江威也跟着起身去帮忙。这时小李端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回锅肉来,笑呵呵地道,“陈工,你们都来了哈……哎哟,屋子太窄喽,让你们受累喽。”说着,把碗放在了炉盘上。“哪里哟,小李,把你们麻烦喽……哟?这个是真正的‘狍猪肉’喽!炒得正宗。”说着,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把大家逗笑了。
   不一会功夫,炉盘上就摆了四五道菜,全是肉啦、猪肝肚肺什么的,把大家馋得欲罢不能。朱白顺提一满胶壶包谷酒顿在炉子边,开始一个碗接一个碗地倒酒。一圈酒下来,摆了七八个碗,碗里亮晃晃的,酒还在碗里轻轻地荡,颇像一池清水里的波纹。陈韦盛看到李三妹不入席,还站在边上,就说,“小李,坐起,一道吃哈。”李三妹笑呵呵地道,“陈工,你们吃,我给你们端菜。”说着,脸红彤彤地,笑着时,像一团火红的晚霞。
   “那好吧。”陈韦盛道,“感谢小李和朱老板哈,我们喝一口。”大家也都含笑着,抬着碗,低头轻轻喝了一口。接着,七八双筷子先先后后地朝各个碗里伸,那阵仗很有点顾不得面子的味道。只有李三妹在来来去去地忙,不是去拿碟子,就是去拿盐巴,或者纸巾;要么就在招呼两个小家伙去厨房吃饭。直到大家脸上发了红,满嘴油亮亮的,说话有点不利索了,她才捧个碗在旁边低着头悄悄吃。看到这一幕,陈韦盛感到很过意不去,想叫她过来和大家一道吃,又或者给她夹一筷子肉,却又哪里由得他,只听得到大家七嘴八舌地吆喝着喝,喝,喝……
   雪停了,大约屋子里太闹的缘故,门外显得很安静,偶尔一个脚步声走过,噗吃噗吃,分外刺耳。天,渐渐暗了下来,已是黄昏时候了。江威、胡军和小波已经醉了,挤躺在旁边的沙发上,陈韦盛也是两眼昏花,脑呆发晕,说,“不喝了……醉了。”郭海涛和朱白顺拉着他还要喝。陈韦盛跑了趟厕所,躲开了,炉子边只剩下郭海涛和朱白顺两个继续喝,一面天南地北地吹着牛。 
   “老朱……你不晓得吧。小坝子金矿就是陈工他们找到的……现在单位每年拿到的利润都是上千万……你要晓得,不是这个金矿顶到,单位工资都危险。……那年头,要啥没啥,就凭两只脚,硬是把金矿找出来了……现在,你看,条件多好!上垭口还是我开车送呢。……”郭海涛说,双手在空中夸张地挥舞,像一个演说家一样。
“那是,陈工有本事;跟着陈工肯定发财。”朱白顺说着,往嘴里塞了大片白肉。
   “不……不行,搞地质的发……发不了财,死工资,干工资;做矿生意,当矿老板才发财……”郭海涛已显出醉态来了。
   陈韦盛坐在旁边凳子上喝水,李三妹说,“陈工,要不要休息哈?……到床上躺哈不?”“不了,小李……要回去休息。”头还是昏沉沉的,他努力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去拉了拉躺着的胡军和小波,道,“走喽,走喽……人家这里又不是旅社!”小波先坐了起来,接着,江威、胡军也都坐了起来,却都像没睡醒一样,眯着眼睛。陈韦盛先站到门口,看外面,天完全黑了,周围的人家都亮起了灯光。
  几个人回到项目部,很快就上床睡去了,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陈韦盛第二天起床时,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刚吃过早餐,其它人还没起床,他就接到梅子的电话。梅子在电话中埋怨道,“昨晚死到哪去了?手机打爆了都不接……”“昨晚去吃‘狍猪肉’,都喝醉了喽。”“我说怪不得。昨晚我把妮子揍了一顿,气死我喽……”“啷个又打她呢?有话不晓得好好讲?……”“啷个好好讲嘛!……下午班主任把我喊去,说妮子在学校谈恋爱!吓得我哟。你说这样下去得了呀?……我跟老师说,没看出来呀?是不是搞错喽。结果教师说,他们的同学都看到了,她经常和别班的一个男生手拉手出校门,又手拉手进校门;平时下课了,两个人还粘在一起叽叽咕咕呢……你说气不气嘛?回家问她,她还不承认,说我们大人‘神精病’!……”越听,陈韦盛的心就像门外的冬天的天气,一点点变凉,梅子零零碎碎的声音仿佛门外风吹树叶的声音,只听见沙沙的响,其实讲些什么,已没听见心里了。女儿出生在六月,当时他正在野外;女儿第一天进幼儿园,第一天进小学,直到小学毕业,他都没在身边,也不曾有机会去接过她。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和梅子去接她一次,那还是在读学前班的时候,梅子抱着她,他走在身边,喊她,“小妮儿,爸爸来接你,你不想爸爸呀?”她不说话,直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回到家里,都没叫他一声。那时候她还小,陈韦盛没想到好多;直到有一次,梅子告诉他说,美术教师布置一道作业,画一张画,名字就叫“我的爸爸妈妈”,小妮子画好了长头发的妈妈,跑来问我爸爸是啷样样子?……梅子就责怪他道,“你看嘛,再不管娃娃,娃娃都不认你喽。”当时大约她在读二三年级。没相到时间一晃,小妮儿都读到初二喽,自己在娃娃身边的日子却屈指可数。一次他在一张晚报上看到一篇关于孩子早恋的文章,其中有一篇研究文章说,孩子早恋,大都因为在家庭得不到温暖,没有安全感,才会早恋……想到这里,陈韦盛的心越发变得沉重。梅子打在小妮儿身上的巴掌一阵一阵地仿佛正打在他自己的心里。他很明白,孩子需要的不是父母的万贯家产,不是父母的荣耀和光环,也许仅仅是一份陪伴,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给她安全的背影……然而这些小小的要求,对陈韦盛来讲却显得分外的遥远;自己平时在项目部遥望天边时,家,在他心中,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这时电话还在响,还在传来梅子絮絮叨叨的烦恼和怨恨。他忽然很想骂一句脏话,大吼一声,但顿时觉得,这实在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此刻,他很想马上飞到小妮儿身边,把把小小的瘦弱的身子搂在怀里,但,回家的距离似乎太长了……为此,他想到了一个诗人写的一句诗:高飞,没有翅膀;远航,没有帆。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无奈就是这样。他很想告诉他的小妮儿:爸爸在你身边,其实爸爸一直在你身边啊,只是你感觉不到;但爸爸的滚烫的心一直是把你包裹着的!……陈韦盛忽然感觉脸上热热的,不知什么时候,一行眼泪流了出来;但他很快用手抹去了。他对着电话说,“梅子,不要怪小妮儿,也不要打她;……快过年了,我马上要回来了。等我回来后,我要给小妮儿认错,我还要给你认错……我把心都落在了这山里,装得太多……快过年了,我就要回来了。”梅子听到这些话,怔了怔,幽幽地道,“你要疯呵?说这些痴话!……没事,小妮儿有我呢……大不了,我不打麻将就是,天天陪着她。”
   院墙外的楸树上,一只老鸹忽然“哑——”地叫了一声,朝山后飞去,振落了几片枯叶和一团结雪,他才猛地感到很冷。他把发烫的手机装进兜里,紧了紧衣服,转身进屋。客厅里,小李正在通火,他弓着结实的背,蹶着圆圆的屁股,活像一个在玩游戏的孩子。一会儿,她直起身,脸上憋得红通通的,笑着道,“陈工,火马上烧好了,等会儿就热烘了……”陈韦盛说,“嗯,等会儿就热烘了……”看到小李,他真的感到了一点暖和,她的笑脸多像年轻时候的梅子啊,青春、结实而饱满;又顿时想到了朱白顺,这个黑瘦黑瘦的胆怯的男人,还有他们的两个拖着鼻涕的孩子,以及那狭窄的却暖和的房间……这就是家!是的,家,也许真的不需要太大,不需要豪华,只要一份相偎相守……
   他感到自己的内心,正滚荡着一股热流,随时都会喷涌而出。
   大约一个星期后,他们把各个钻孔的样品收拢起来,足有一个小山堡一样高。陈韦盛感概地笑着说,“这就是 我们这些日子的收获啊,大家都指望它吃饭呢。”大家也跟着轻松地笑了。
天气越来越寒冷,天气预报早已发出了凝冻的警告。单位领导已通知项目部,在凝冻来临之前安全撒回大队部,并保证不拉掉一件样品。听说收队,同事们都很兴奋。尤其是小波,早早地就去收拾他的电脑,其它同事也在忙着收拾随身行李。那气氛,好像永远不再到这个地方来似的。中午,行李和样品都已装车,大家吃过饭,就准备出发了。这时,朱白顺和小李两口子,扛着一个大麻袋小跑着跟了过来,走到车前,把麻袋“咚”地顿在地上,喘着气说,“陈工……这是这几天赶熏的几块腊肉,还有自家树上长的几斤核桃……送给大家,回家过年。”说着,就把麻袋往车厢里塞。陈韦盛似有些歉意地说,“我们本来就是‘找矿一方、造福一方’呵,太客气了……好,东西我们收下了,待年后回来时,带两瓶好酒给你喝。”“好,好,我们等你们……”朱白顺和李三妹笑着道。
   告别了李三妹两口子,车向县城方向奔去。远处看,山顶上还结着皑皑的白雪。公路像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流向山外……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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