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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是这么过

来源:作者:黎海时间:2013-08-26热度:0

                                    1
    星期天的超市,是上班族的购物乐园。
    丁一硕推着购物车,跟随妻子琳琳,一会儿在无序的人流中缓慢移动,寻找欲购商品货位;一会儿在货物前驻足,任由琳琳仔细认真地挑选。
    这功劲儿,丁一硕充其量就是一如影随形的“跟差”。选择权决定权支付权与他无缘。并非琳琳霸道,而是丁一硕绝对佩服琳琳选购各类商品的眼光和判断力。她能凭着多年来积累的生活经验货比三家,尽量以最低支出,实现物美价廉最大化,将有限的财力发挥到极致。在这方面,丁一硕技低一筹。有时琳琳吩咐他临时去买急需的东西,并嘱他货比三家,讨价还价,还说那些小商小贩往往糊弄的都是粗心男人。丁一硕听了应了,一出门就直奔“主题”。把东西买到手,才想起不但没问价而且也没做比较。琳琳几乎每次都要严格“审问”一番,丁一硕几乎每次都答非所问捉襟见肘。琳琳便取消了丁一硕的购物权,索性利用星期天把一周所需食品果蔬等购全。好在有这样一位慧眼识物的贤内助,一切悉听尊便,丁一硕倒也省心安神。
    琳琳是一位居家过日子的好手。两个人每月几千元工资,除去供女儿上大学和两家老人的赡养费,必须缴纳的水费、电费、煤气费、取暖费、电话费、卫生费、垃圾处理费等等,剩余的被她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不算充裕,却还从容。每月还要尽可能地略有节余,用琳琳的话说,就是牙缝抠裤带勒,也得攒点过河钱,手中有钱,心里不慌。否则,老了或者有个天灾病热,手里一文不名,啥都应付不过去。
    琳琳选好一桶色拉油,一袋面粉。这类东西,琳琳说一定要在超市买,相对来说质量能比其它商场可靠一些。面包、牛奶、鸡蛋、糕点等要看准出厂日期和保质期。数量嘛,够一周内消耗。除此之外,琳琳还注意搜寻特价商品,同样的东西,价格要比平时低不少呢。
    丁一硕随琳琳来到果蔬区。琳琳认真看过各种价格,转过身低声对丁一硕说,青菜和水果价格都比小区跟前市场贵一些,昨天下班后我去看了。这些东西超市里面与外面卖的质量、产地都差不多,有时候外面的还要比超市的新鲜。就选这些吧,走,结账去。回家,到小区市场买菜。
    每个出口都有顾客排着长队等待结账。一辆辆五彩缤纷琳琅满目的购物车鱼贯排列,像一只只花篮在春光里灼灼烁烁绰绰约约。收银员红衣蓝裤面露微笑,两手不停地翻飞扫描着流光溢彩的各色商品,宛若一脉染着万紫千红的春溪在轻歌曼舞。
    丁一硕和琳琳把东西装进自备的塑料袋,又把购物车推到一旁不碍事的地方。丁一硕拎起稍重的色拉油和面粉,让琳琳拿些轻的。琳琳忽然放下东西,说要去卫生间。
    懒驴懒马上套事就多,你还没上套呢。丁一硕微微一笑,揶揄道。
    管天管地,谁管拉屎放屁?琳琳反讥。
    哎,我说,咋到了这个节点上,你就要上厕所?
    上厕所咋了?超市又没规定不准上啊!
    回家上得了!
    回家上,不费水啊?
    琳琳故意歪头嘻嘻一笑,朝卫生间走去。

                                                  2
    超市离家不算远,大约十五六分钟路程。
    两人从超市侧门走出。侧门便捷,离家也近。
    侧门前偌大个停车场上,泊着各式各样色彩亮丽的小汽车。有顾客把购物车推到自家车前,打开后备箱,将物品放好。“砰”的一声盖上。然后上车,又“砰”的一声关好车门,发动引擎,鸣一声悠扬的车笛,轻轻缓缓驶离车场,从从容容驶入马路上浩浩荡荡的车流之中。
    丁一硕看得入迷。直到琳琳喊他,才回过神来。
    丁一硕是个车迷,尽管自己没车。有时他会在街边伫立良久,细数车流中的品牌与外型,期盼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路虽不长,但丁一硕拎着油和面粉,就有点勒手。手部血液不通畅,且伴有麻酸胀痛。琳琳就让他换换手,或在路旁休息一会。丁一硕不肯,把勒手的部位向掌心挪挪,继续前行。
    突然,一辆“奔腾”小车嘎地一声停在丁一硕和琳琳身旁,车门挡风玻璃缓缓降下,便从里面探一颗脑袋出来,叫道,丁叔,快上来快上来,捎你们回去。
    听声音,丁一硕知道是邻居王哥的儿子王冬。推辞几句,又拗不过王冬的热情,两人就带着东西上了车,一道回家。
    丁一硕住在六楼。
    这是一个被物业弃管的小区。几年前,因物业服务不到位,好多业主拒交物业费。忽然有一天,听说物业公司悄默哑声地跑了,把好多业主的装修抵押金也卷走了。从此,再也没见到物业公司半个人影儿。这倒好,省了物业费,但小区里所有的事务,都要靠业主自己来打理。
    丁一硕把东西拎进屋子,回头扫净楼道里的烟头与纸屑,便来到琳琳身旁,一边帮着分类归拢购回的物品。一边感叹道,看人家,还是有车好啊,省时省力,眨眼功夫就回来了。
    看人家干嘛?还是看自己吧。车再好,也不是你的。别眼馋,你在家好好表现,在外好好挣钱,到时候,该有的就会有了。琳琳不以为然。
    哎,我说东家。丁一硕经常这样称谓琳琳。现在我家里外头表现都不错呢!
    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别翘尾巴啊,差距还很大呢!琳琳道。
    你总是高标准严要求。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说我还咋表现啊?丁一硕冲琳琳扮个鬼脸,随便找个调门,半说半唱道,睡觉我是你的土暖气儿,生气你开我的批斗会儿,走路我是你的活拐棍儿,购物我靠边先站会儿,以后给你当小钱柜儿……
    逗得琳琳前仰后合地笑。笑够了,故意板起脸来佯怒道,大热天,谁用你那破土暖气儿?去,把上面的纸箱给我拿下来!

                                                   3
    一套80平米的房子,两室一厅一卫。室之用在于虚。丁一硕和琳琳把厨房挪到了阳台,屋子空间便显得宽绰了很多。装修也简单,处处以节俭为原则。琳琳是个勤快人,总是把家里收拾得轻尘不扬,物品整理摆放得各适其位。最让丁一硕和琳琳感到庆幸的是房子买得适时,2005年,没涨价。东挪西凑,10多万元从包工头手里买下的抵账房。眼下,这个小区的房价早已涨到5000元以上。琳琳常常感叹,说如果这套房子放在现在买,砸锅卖铁也买不起。贷款,压力多大,日子能过得这么消停吗?都是往50岁上奔的人了,金窝银窝不稀罕,有个自己的草窝窝,知足常乐了。
    晚饭,琳琳弄了两盘青菜,外加一小碟煎小鱼。一瓶原汁麦啤酒,在两只杯子里汹涌着白色的泡沬,像久违的激情一样不肯散去。时值炎夏,尽管电扇呼呼地吹着,屋子里闷热得还是像只火罐。丁一硕裸着上身坐在餐桌旁,脊背和脖子汗水淋淋,不一会儿,就感觉坐垫与湿漉漉的短裤贴在了一起。邻居家正在施工装空调,那电钻打孔的噪声沉重滞涩且又穿透力极强,就像在钻切自家墙壁一样震耳欲聋烦燥难耐。匆匆吃过饭,两人下楼到离家不远的小广场散步纳凉。女儿在外地念大学,两个人的世界便轻闲从容了许多。
    广场不算大,北边安置各种健身器材,西侧临街花圃各色草本鲜花开得正闹。南面开阔地有自发组成的乐队在演奏,间或有人拿着麦克风演唱歌曲,不算专业却也会用技巧。唱毕,周遭围观的人们也会报以掌声。晚霞余辉从钢筋混凝土制造的“森林”罅隙中投射过来,给广场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色。两人在东面的树林里缓步徜徉。偶有微风吹拂,丁一硕顿觉凉快清爽。他抖几抖T恤衫领口,让风儿灌进去,随即找了一处坐椅,坐下乘凉,便觉舒爽起来。
    哎,我说东家,咱家也整个空调呗?这大夏天,真是酷热难耐呢!
    老实呆会儿吧,你。别想入非非好不好,心静自然凉啊!
    我寻思,咱家财政还会有支付能力吧?找个朋友,弄个批发价的,便宜不少呢!
    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我也算过,装一部空调整个儿下来要5000多元。这差不多是一年节俭下来的积蓄!你也别指望以前攒的那点“过河”钱,一分也不能动。女儿上学,每月必保1200,两家老人,每月800,咱俩的吃喝拉撒,每月平均2000元都不宽绰,人情往份,五七六百的挡不住。你自己算算,还能剩多少钱?
    丁一硕听了,心里就有些愧疚。说实话,他也羡慕那些能大把赚票子的男人。也有发财致富荣妻耀女的梦想,但现实是不容易改变的,许多因素的制约,个人能力的羁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遇而安了。
    琳琳似乎看出了丁一硕的窘意,笑道,算了,你也不要想那么多,我就是随口一说。钱多钱少没完没了。打从嫁给你那天起,我就没想过高堂华屋锦衣玉食的日子。咱俩呢,我还是那句老话,够吃够喝够供孩子上学和其它嚼用的,就行。只要大人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有金山银垛都强!你说是不?
    丁一硕点头称是。
    电话。是丁一硕的同学陈东的。他儿子考上大学,定于周日在怡乐大酒店举办升学宴,请丁一硕夫妇届时莅临。
丁一硕和琳琳这几天已经接到5份类似的电话或请柬。倘若每份随200元,还得1000。况且去年他们的女儿升学,陈东给扔下500。今年,这个礼咋还呢?                                         
    琳琳说,给扔500吧,显得关系一般些,只是还礼。给600呢,多100元不算多,倒是也能过得去。
这时,丁一硕忽然想起前年琳琳生病住院,陈东两口子去探视,还给扔下200元。
    孩子升学,你住院,陈东两次共拿700元,咱拿多少合适呢?丁一硕问。
    拿800吧。800和1000都一样。琳琳怕丁一硕加码,先说出要拿1000,就想用把丁一硕的“口”封住。
    平时陈东没少帮咱们的忙,这个人情啥时候都不能忘。你说是吧?我觉得,拿800,有点薄。丁一硕力争。
    你觉得多拿个一百两百的不算啥,是吧?还是那句话,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是啊是啊,咱家的事情,哪样还不是你谋划得好?否则,我丁一硕那会有今天这样的舒服日子呀!哎,你别说,我还是有点眼光,要不,我怎能心悦诚服五体投地的“嫁”给你,俯首帖耳忠心耿耿地为你扛活呢?东家,这回,你再放一码吧,嘿嘿!
    你少忽悠。咱俩这点有数的工资,你不是不知道。人家过日子是开源节流。可咱家,只能是节流啊。你想想看,这居家过日子,哪嘎达离开钱能行事儿?
    是啊是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劳动是谋生手段,离开钱不行。可是——
    可是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又是老生常谈是吧?不能屋地挖井房顶开门呀,人生如果没亲情没友情没感情,不光是孤独,而且寸步难行呀。这套喀,我都听腻了。
    知我者,琳琳也。
    知你者,你自己。别整之乎者也,显你学问大呀?走,回家,看看人情往来账再说。以后,你给我少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
    尽管两人意见相左,但他们一起去赴陈东儿子升学宴时,琳琳还是拿出了1000元。

                                                  4
    丁一硕晨练回来,见客厅和卧室空荡荡的,便知琳琳在卫生间里。他故意变个调子,抑扬顿挫地调侃道,太阳每天都是新的,琳琳每天也是新的。新的一天又从琳琳女士的马桶上开始了,生活哟那么流畅,感觉啊,那么舒畅,哈哈!
惹得琳琳一阵嘻嘻哈哈。说人家上厕所呢,你也贫,天天贫,烦死了,都。也不分个时间地点,真是熊瞎子打立正——多此一举呢!
    我天天贫,你天天乐啊,是不是?叫花子唱小曲——还穷欢乐呢。咱这是陋室布衣粗茶淡饭也开心呀!对不对?啥时候也要保持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若不然,怎能夫妻双双奔小康呢。
    你看你看,说你,你就顺杆儿爬是吧,爬高了不小心摔下来,我才不管你呢,嘻嘻。
    你不管谁管呀?这辈子既然“嫁”给了你,就是耍赖也得赖上你。
    就像工厂流水线上各道工序一样,每天早上的“例行”家务,两个人经常在谈笑中按部就班。
    琳琳最惬意的事情,是每天早上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
    琳琳化淡妆。化妆也和她做事一样专注投入。照着镜子,把经济适用的半流质均匀细致地涂在自己瓜子脸上,然后再用精巧玲珑的小器具,恰到好处地使自己端庄秀丽气质不俗,既不素面朝天也不浓艳妖媚。就是在家休息,也要把慵懒倦怠收拾掉。在丁一硕看来,化妆是琳琳生活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内容。尽管有时也感叹陡添的白发和皱纹,但每天早上都旁若无人的享受这段短暂而又飘香的时光。当她从凳子站起,转过身又进入了生活的琐屑与从容。
    人到中年,尤其是女人,有的便开始发胖。琳琳喜欢运动,仍然保持着健美适中的身材。款式朴素的衣服,穿在琳琳身上都会产生一种自然和谐雅致得体的风韵,常被同事和朋友谐称为模特或衣服架子。琳琳从不追求流行与前卫的衣着,她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和经济条件,在普通品牌中寻找时尚,选择适合自己的喜爱。如果为丁一硕或女儿购物,琳琳不吝啬,也不铺张。衣物品质与价格,总要比自己的好。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会感到安适舒泰。
    琳琳爱美。爱美的女人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亲朋。他们结婚二十多年了,用丁一硕的眼光解读,琳琳的幸福与快乐,不是拥有的多而是计较的少。他们结婚时,工资都不高,那点可怜的积蓄,不足以撑起生活的必需。双方家庭都不宽裕,更没有来自外部的资助。那时候琳琳对丁一硕说。白手起家吧,奋斗几年,情况会改变的。这样也好,我们可以不欠别人的情。老话说,没有受不了的苦,只有享不起福呢。丁一硕听了,眼眶湿润了,心里充满感激和对待生活的底气。他为自己能娶到这样一位贤惠的妻子感到庆幸与激动。他暗下决心,要用一生真情善待琳琳,呵护琳琳。
    那时候,他们住在单位借给的平房里。没有暖气没有下水道,一到冬天,白天上班家里没人,晚上不等把炕烧热,就困得不行。北面砖墙挂着白霜,像荧光粉一样在夜里发散着幽幽的光晕。屋子里冷得睡觉戴帽子。后半夜更是难捱,丁一硕索性不睡,把自己的被子盖在琳琳身上,去外屋生火烧炕,尽量让琳琳睡得暖和舒适一点。即使这样,琳琳从未说过半句怨言,嘻嘻哈哈还说冷点好,越冷越精神。丁一硕说,你真不怕冷啊?那咱们就天天入冻房,夜夜当“团长”。
    第二年秋天,丁一硕张罗安装了土暖气,入冬,又在窗户外面钉上塑料布挡风,屋子里温度有所上升,不再像过去那么清冷。
    两年后,女儿的诞生,给他们带来了快乐,也让他们体验了抚养孩子的艰辛与付出。琳琳奶水不足,奶粉以及其它代乳品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当时,两人工资加在一起只有100多元。两家亲人都在外地,不但帮不上啥忙,而且还经常来城里办事、看病,吃、住都在他们家。不时经济拮据,入不敷出,他俩却从未因此而吵架。琳琳精打细算,丁一硕任劳任怨,日子过得也是有苦有乐,有情有爱。只是光阴似箭,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生活一步步向好。人呢,不知不觉,已到中年。有时候,他们也会在闲聊中放飞思绪,在记忆的天空里静数灿烂的霞云或暗淡的星光。

                                                  5
    丁一硕和琳琳是中专物探专业同班同学。毕业后,在同一个起点上迈步前行,但两个人的命运却大相径庭。
琳琳被分配到物探研究院做内业。丁一硕来到探矿大队,搞测井。两个单位,同属省地质系统,机关都在市区。
恰逢其时实施劳动制度改革,颁行劳动合同制,他们都是合同工身份。
    琳琳的工作,一直比较稳定。由于人品和业务能力俱佳,很受领导和同事赏识。后被提拔为室主任,并破格晋升为高级工程师,成为单位业务骨干之一。
    丁一硕也不甘失弱,几年功夫便成为测井组不可或缺的“大拿”,晋了职称,又当了负责人。
不惑之年刚过,正是事业如火如荼之际,却偏偏赶上地矿行业不景气,合同工解聘。
    琳琳所在单位开辟地质市场红红火火,不断扩大就业门路,合同工全部留用。
探矿大队生产任务骤减,钻机闲置,人员富余。丁一硕与那些合同工一起,全部被一刀“切”了下来。
    失业,对于一个在地质行业工作了近二十年,且决心为之奉献毕生的奋斗者而言,就像一条晶莹澄澈汩汩流淌的小溪突然遇到堰塞,堵蓄成失了跌宕浪花和欢快节奏的一汪深水,虽有涟漪荡漾却茫然不知所向。
    丁一硕失眠了。
    琳琳表面依然如故,内心也是波澜起伏。只是比平时更加体贴关怀丁一硕,努力把内心的焦虑不安,转化成温柔和默契,像丝丝缕缕的春风,萦绕在他身旁,暖在他心中。
   “老公,送你两句话:上帝关掉一扇门,同时又打开一扇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闯闯社会,见见世面,未尝不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有你温情脉脉的老婆保底,怕啥?从现在起,你就是不工作,我也能养得起你,放心吧,面包会有的,哈哈!”一纸字条,放在仍然温热的早餐旁边。琳琳上班去了。丁一硕读罢,眼中溢出了泪花。
    地质工作,相对封闭。每年在深山野外跋山涉水寻找矿藏,很少与外界发生联系。忽然要面向社会重新择业,就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所措。丁一硕适应能力较强,知道无力改变自己所处环境,能够做到是改变自己,以便能够融入这个环境,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在综合人才市场大量需求信息之后,丁一硕与琳琳经过缜密思考,选择去北京学习企业市场策划。
    半年后,丁一硕在回到本市,被一家民营医疗器械企业聘用,在市场策划部编辑内部报纸,具体负责市场营销策划版组稿及编发。好在丁一硕坚持业余文学创作多年,有文字功底和写作经验,又通过文友去到报社学习编务,感到这个工作与爱好相近,适合自己。但未曾想,刚上班,就经历了考验。
主编是一位很有水准的老“报人”,开会安排编务,说丁一硕刚来,情况不是很熟悉,留在家里值班,其他编辑都下市场或分公司,采访、调研、组稿。
    散会不一会儿,编辑部负责人吴英找来丁一硕,说市场发生一件要案,要丁一硕跟随公安局的侦察员到现场去全程采访,写篇文章,一周内交稿,以便尽快编发。丁一硕想详细了解一下上司的具体要求,吴英说你看着弄吧,听说你文笔不错呢。侧重可读性,写成纪实小说或报告文学都行。
    丁一硕算了下时间,往返路程就要三天,采访、交稿仅有四天,确实有点紧张。找个机会向主编讨教,顺便问问下期报纸何时下稿。主编想想,说咱们是周报,这一期报纸四天后出版,下期报纸下厂印刷前定稿就来得及,大约还有近十天时间吧……
    一个说七天,一个说十天,都是上司,到底听谁的?还是尽量往前赶吧,丁一硕想。
    在案发地,丁一硕白天跟踪办案过程,晚上又找有关人员做深入采访。住在旅馆三人间,别人都睡了,他还躺在床上谋篇布局打腹稿。天破晓,他就悄悄爬起来,带上笔和稿纸,捏手捏脚走出房间到大厅整理采访记录。第五天乘一夜火车赶回家,第六天昼夜连轴,写出一篇近七千字的初稿。眼睛布满血丝,神态也有些疲惫。第七天上班把稿子交给吴英,吴英看过,未置可否,便将稿子送给主编。
    时近中午,主编拿着稿子来了。丁一硕看着他和蔼中透着严肃的脸色,猜不出满意与否。
主编把稿子还给丁一硕,说小丁啊,你的文章,倒是很有可读性。但咱们报纸,有条原则,不知你是否清楚?企业办报,必须为市场服务,必须有针对性、指导性。就像中医把脉一样,找到病根,开出良方,对症下药。这样的或类似这样的案子,发生过不是一次两次。据法务中心反映,最近呈上升趋势。所以啊,你这篇文章,一要敲山震虎,使其悬崖勒马;二要申明大义,维护企业利益。你别急,时间还来得及,沿着这个思路,换个角度,再改一稿。
    丁一硕连声说好,随即问了几个自己拿不准的问题。有的主编作答,有的让他和吴英探讨。
    主编走了。丁一硕不看稿子,闭了两眼,静静思索。
    吴英催促道,老丁,你还不赶快写啊,不然来不及了。
    丁一硕道,赶趟。
    吴英显然有些不高兴,说按主编对你讲的改呗,不抓紧,行吗?
    丁一硕道,我在消化主编的意图呢。想好了,动笔也快。
    主编的意图再明确不过了,还有啥可想的?如果你感到有困难,就把稿子交给刘编,让她帮你改一遍。吴英流露不信任。
    丁一硕睁眼看看吴英,未置可否。
    下期报纸,其它稿子都编完了,现在就差你的了。如果误了排期,我不好交待呢。我看,你还是交出来算了。吴英加快了语速。
    丁一硕摇摇头,一言不发。
    砰的一声,吴英把手中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一束茶水溅在月白色桌面和一叠稿件上面,像她的脸色一样难看。
对这位编辑部负责人,丁一硕实在不敢恭维。
    午餐,丁一硕与刘编同桌。刘编说她的稿子还差不少呢。企业办报,稿源缺乏是个大问题。下面上来的稿子,成型的不多。哪一篇,还不都得编辑重新改写?每周出一期,压力真不小。
    回编辑部的路上,刘编回顾前后无人,压低声音对丁一硕说,刚才我看你沉默不语,心中肯定有数。别听吴英咋呼,你该咋整就咋整。听说她是老板的拐弯亲戚,说话口气就大得灼人。你新来乍到,对人对事还不很了解,以后,慢慢你会清楚的。
    直到翌日凌晨三点,丁一硕将第二稿改毕。如释重负般躺在床上睡一小觉,匆匆吃过早餐,上班,交稿。
下午上班后,主编一手拿着稿子,一手端着茶杯来到编辑部。
    吴英见状,急忙拉过一张椅子,请主编坐下。
    主编放下稿子,喝口茶水,轻轻地把杯子放在丁一硕的桌子上。不谈稿子,却询问丁一硕文化程度,过去职业情况,业余创作情况,家庭情况等等,最后说稿子改得不错,从中看出功底来了,稍作技术性修改即可见报。还要吴英组织大家,跟丁一硕一起就这篇文章切磋一下采访、整理、归纳、构思及写作心得体会。
    吴英照办。大家聊得很透彻很开心。
    从此,吴英不再喊丁一硕“老丁”,取而代之的称谓是“丁老师”。有时办公室只剩她和丁一硕,就向他请教一些关于写作方面有关知识。丁一硕在文章中描写犯罪嫌疑人企图以自残逃避法律制裁,将其弄到医院,跪求医生用美容线缝合面部伤口时,使用“二律背反”形容。丁一硕讲了两遍,吴英还是懵懂。后来方知,她只有初中文化。
    很快,丁一硕做了编辑部主管;不到一年,升任媒介部长。
    流光一闪就是五六年。丁一硕勤勉敬业,恪尽职守又善于学习新知识新观念,策划并实施好多卓有成效的企业管理和销售活动,颇得老板和上司青睐。虽然职位不高,却是公司不可多得的复合型人才。

                                                   6
    走在下班路上,丁一硕望着马路浩浩荡荡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流,马路两旁各种商场、店铺那五彩缤纷的广告和牌匾,听着那不绝如缕的车笛声、叫卖声和路人喧哗声,心想,都市的繁华与兴盛,在这夏日傍晚,最是酣畅淋漓时。但往往就在此时,也会让人产生莫名的浮心躁气。真想离开这拥挤喧嚣的围裹,寻一爿清幽静谧之地,沏一杯香茗,听一段音乐,读几本好书,走一段幽径,遗去烦忧,平复伤痛,怡情养性。就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翁那样,心远欲寡,超然物外……
    一阵微风将源于路旁几处地摊烧烤混合着炭烟、辣椒、孜然味道的刺鼻辛辣,烈烈地拥向路人。丁一硕喷嚏连连,连忙急跨几步,躲开烟雾。随即忍俊不止哑然失笑:这就是现实,只要活着就逃脱不掉,任何空想如缘木求鱼般荒诞可笑,倒不如猜猜琳琳备何晚炊呢。
    进了小区院门,丁一硕看见自家楼下站了一群人,其中有一男人像慷慨激昂的演讲者一样站上台阶挥手扬臂振振有词,走近一看,演讲者是前楼退休的张老师,听他讲的话好像与房子有关。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丁老师回来了!张老师立马止了演讲,矮矮胖胖的孙大姐也从人群中钻出来,扯住丁一硕,说大家都等你回来呢,有件大事,要你给大伙儿出个主意呢……
    自打小区物业逃逸,开发商又不兑现承诺,小区大事小情,就靠业主自发组织商讨解决,维护业主合法权益。久而久之,古道热肠,秉性耿直的孙大姐;是非分明,直言不讳的张老师;熟悉政策,拿捏分寸的丁一硕,就成了众望所归的主心骨。
    原来,业主购房时,开发商承诺半年之内办理产权。几年过去了,开发商不仅爽约,而且将原来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破产翻牌,也就是说,原来卖给你房子的公司如今已不复存在,摇身变成另外一家公司。遗留问题,新公司是否接手?
产权问题是大事。没产权,就像人没有户口一样,走到哪里腰杆子也不硬。虽然房子是自己的了,但心里总是有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购买这个小区住宅的业主,大都是工薪阶层中的刚性需求。一辈子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攒些钱买房实属不易,听到这个消息,哪个不会急火攻心呢?
    此前,孙大姐带领几位退休业主,曾多次与开发商斡旋,每次都是废然而返。
    丁一硕心中也有点急,毕竟牵涉自己的合法权益。看到大家义愤填膺的样子,感觉与解决问题无助,于是就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然后把孙大姐、张老师和几位在业主中有威信的老头老太太叫到一旁,商量出一个妥善方案。孙大姐又要丁一硕向大家做详细陈述,业主们的激动情绪方有所平复。大家又公推孙大姐挑头,翌日带领业主代表按方案行事。
    丁一硕有点不放心,特意叮嘱他们去那个翻牌公司时,不吵不闹弄清情况据理力争。如需到区、市两级政府上访,人,不可去多,话也不要说得过分。宗旨就是请政府出面帮助解决问题,千万不能因情绪激昂把事情搞砸了。末了,丁一硕掏出一张百元大票,塞给孙大姐做车费,又对自己工作脱不开身示了歉意。业主们见状,纷纷慷慨解囊。最后,大家决定,凡是不去的,一律出资10元以充车马费用。
    丁一硕回到家,见琳琳正在厨房做饭,就过去帮忙。琳琳用胳膊肘儿把他推了出去,丁一硕就到南阳台上给苿莉花和杜鹃花松土。弄完了,真起腰,望着窗外小区楼栋,回忆往事。
    说起来,凡是买了这个小区住宅的业主,真是时运不济。开发商当时白纸黑字的承诺,早已化为泡影。
    春季买房,秋天入住。初装费交给了物业,煤气却不通。用电做饭吧,开发商欠供电局的增容费,电是临时性的,就像那雷公的脾气说来就来说停就停。一次煮饺子最糟糕,头一个开儿,停了电,束手无措的琳琳瞪眼瞅着饭锅干气干急干咬牙,一锅饺子泡胀得失了弹性,渐渐松散开来成了一锅肉糊粥。采暖期到了,对面就是烟囱高耸入云的供暖公司,小区却没有一丝供暖迹象。问过物业,才知道开发商没给供暖公司交入网费。业主逼问得急迫,开发商不知从那里弄来几个锅炉,实行“自供”。采暖期过了半个多月,烟囱才冒烟。锅炉小,供暖面积超大,如同小马拉大车踉跄磕绊步步难行。室内温度只有十二、三度,达不到规定标准,老人和孩子更是苦不堪言,感冒发烧咳嗽气喘的,镇日爆满在小区诊所。很多业主只好购买电暖风以解燃眉之急。开春,饱受切肤寒苦的业主们自发组织起来去区、市两级政府反映情况提出要求,媒体也紧密配合。后来,政府多次出面敦促开发商交齐入网费,实施集中供暖,问题才得以解决。接着,业主们又斡旋于开发商、煤气公司、政府有关部门之间强烈要求开栓供应煤气,又是一场颇费周折的“马拉松”。历时七八个月,跑坏了鞋底子,磨薄了嘴皮子,费尽了心眼子,开发商还是无力偿还挪用的初装费。孙大姐,张老师他们人瘦了腿细了身心交瘁,几位跟他们跑事的老哥老姐也灰心丧气意欲偃旗息鼓。丁一硕就把他们请来,把自己思谋良久的主意说出来一同商量。原来,开发商还有些房子没卖掉,据说留做内部使用。能否说服开发商把这些房屋以优惠价格抵给煤气公司充做初装费,煤气公司可以把房屋置换给职工,也许问题就会得以解决。丁一硕请假三天,与孙大姐、张老师他们一起去两家公司“游说”。政府方面也对开发商“施压”,开发商终于“屈就”,煤气公司几十户职工入住了这个小区。闲置几年的灶具也呼呼燃起了淡蓝色火苗,像在讲述着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可眼下,这产权问题却不知要折腾到啥时候。丁一硕端碗执箸又在沉思。
    吃饭吃饭!不要心猿意马好不好?琳琳用筷子敲敲餐桌。

                                                      7
    又是一个星期天。
    琳琳早早起了,洗涤撤换下来的被罩床单,还有其它换下的衣物。
    洗衣机嗡嗡地响着。像是在摆列着一排排蜂箱的养蜂场中,一群群蜜蜂飞来飞去的吟鸣,蜂群大小不一,吟鸣有轻有重有浓有淡,时近时远时断时续。
    丁一硕听出了洗衣机运转声音不对劲儿,赶紧过来关电检查,原来是电机传动涡轮的三角带松了。丁一硕寻来板手和改锥进行紧固,发现洗衣机磨损严重,塑料机壳也老化得面目全非。
    这台双桶洗衣机,至少已经使用了十几年。与时下那些外形美观功能先进的产品相比,早已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丁一硕主张更换,琳琳却说能将就用就将就,哪儿打滑哪儿缷“犁”吧!
    看来,这“犁”不缷真不行了,丁一硕暗自思量。
    有人敲门。
    丁一硕放下板手开门一看,是一陌生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说不好意思讨扰了,您就是丁先生吧?丁一硕点头。
    女子是本栋六门七楼住户。房子严重漏雨,不知道找谁处理,钱从何出。有人就告诉她,去找丁一硕,让他帮着想办法。
    丁一硕把女子让进门,想了想说,这事啊,没有物业,只能是自己想办法。你上面就是楼盖,漏了,你家损失最重。但这楼顶维修,也是有规定的。我说不好,我上网给你查查吧。
    丁一硕上网,琳琳把那女子让坐沙发上。
    查毕,丁一硕告诉女子,楼盖维修费用可以公摊。
    女子面露难色,这钱,我自己咋齐啊。
    丁一硕喃喃而语,也是的,自己是不太好张口,尽管有规定。咋办呢?有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能把你们单元的业主召集到一起就行,我去帮你说服他们。咱就定在晚上六点,你看行不?
    那咋不行呢,您这么热心,我真是找对人了!就这么定了,我一定把人找齐。女子转愁为喜,深鞠一躬又一迭连声地道着感谢欣然而返。
    哎哟喂,可真是破车多揽载呀!你是不是看人家年轻漂亮就去帮忙呀?琳琳插科打诨。
    知我者,还是琳琳也。跟你说件事啊,本市酿造厂,有一储醋大罐突然爆裂,那酸气铺天盖地遮日蔽云滚滚而来,哈哈,有人就招架不住了!丁一硕故弄玄虚。
    我才不闻那酸味呢!我是说你啊,一年到头的星期天,你能消停地休几个呀?不是加班就是揽事儿,说是破车,还抱屈啊,你?琳琳开始数落。
    丁一硕仔细想想,可也是,星期礼拜的真没正儿八经休过几个。答应假日与琳琳一起去看女儿,加班,还是搁了浅。任凭你琳琳数落吧,数落也是温柔乡里享春阳,舒心暖肺精神爽呢。
    丁一硕鼓捣一气,洗衣机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丁一硕想与琳琳商量换台新洗衣机,恰好此时手机铃声响起。
    琳琳不知道是谁打过来的。只听见开始时丁一硕说,别着急别着急,把情况详细对我说说。接着就是嗯嗯啊啊地不断线儿。最后,又听见丁一硕拔高了嗓门,近于斥责道,你小子,混啊!你就以为你家有钱,就作,是不是?你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爹当年创业容易吗?现在这么大个摊子,你爹还想让你当接班人呢,你就这么得瑟,行吗?……得了,你先老老实实呆着,等着听我的信儿…… 
    电话粥,至少煲了半小时。
    接着,丁一硕又打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琳琳隐隐约约感觉电话内容与寻车有牵连。
    放下手机,丁一硕叹了口气。
    琳琳不问,只是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丈夫。
    来电话的是丁一硕公司老板的儿子王志远,富二代,钱堆里长大的,赶长补短就会制造点出人意料的故事。高中成绩一般,他爹把他送到加拿大。在国外也不安稳地好好学习,惦着女朋友,得空儿就往回跑。他爹索性又把准儿媳送去,想让他们一起专心攻读,以便学业有成。五年后回到国内,他爹训斥他的话是:钱是他妈的没少造,回来和去的时候没啥大变化!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咋也是自己的儿子啊,还是要培养他当接班人的。他爹就把他安排到丁一硕这里,先从市场宣传策划学起,并嘱丁一硕严加管教,好好带他下市场搞调研,尽快了解掌握市场情况,学会市场策划宣传文案及与各类媒体进行广告宣传的业务本领。
    开始时丁一硕压力很大。老板的公子,带好了没啥说的;带不好咋交待?担心王志远不听话,有点事儿,面临管也不对,不管也不对的两难选择。不过,经过数日接触,丁一硕发现这孩子虽然有傲气霸气,但他讲义气,心地也善良,想做市场心情迫切,脑瓜也不笨。丁一硕因人施教,先和他做朋友。做了朋友就推心置腹地唠,手把手地教,卤水点豆腐一样地起了作用。这孩子一会儿叫丁叔,一会儿叫丁哥,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不到一年,有了长足进展。老板一高兴,前几天买了一辆进口原装奥迪车作为奖赏。这孩子一高兴,带着对象找了一帮小哥们在一家大酒店胡侃海喝以示庆贺。散席时他们还算清醒,知道千万不能酒驾。于是他们就一个人站在左侧前车门外把着方向盘,其余人推着车走,一边走一边拿腔捏调地吼唱,推车慢慢地往前走,怨咱喝了点小死酒,酒后就是不开车,省钱省心省了油……惹得路人尾随哂笑像看西洋景一样开心快乐。行至一处,他们停下来,“砸”地摊吃烧烤喝啤酒。不知闹腾到啥时候,全体又去一家高档洗浴中心,快活了一夜。大脑记忆细胞抵挡不住酒精的狂野刺激,车子的事情也被席卷得无影无踪。第二天早上,睡醒了酒也醒了,出来一看全都傻了眼,车没了!只记得从酒店推出来了。在哪儿“砸”的地摊?谁也想不起来。“砸”完地摊推没推车到洗浴中心?谁也不知道了。
    新车啊,八九十万啊,还没上牌照呢!若是让老爹知道了,还不气得暴跳如雷,没准儿还要砸断自己的腿呢!王志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浑身是汗,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丁一硕,掏出手机就拨打。开口就喊,丁叔,可咋整啊……那声调像个身陷困境需要求助的孩子-----尿叽叽的。
    丁一硕找到在交警支队工作的初中同学帮忙,经过多方查找,两天后,终于将车寻回。

                                                    8
    谁也不会想到,从王志远丢车起始,一场变故悄然而至。
    丁一硕被叫进老板办公室,站在老板办公台前。
    老板失了往日客套,满脸愠色像乌云弥漫一样让人堵心。紧接着“风雨”骤至,老板严厉斥责丁一硕对王志远看管不力,导致生此糗事。事发后又未及时向老板报告。怒气挟着尖刻的语言以及话头语尾的脏字连连,像一条条皮鞭抽在丁一硕心头,不给丁一硕一丝儿辩解的缝隙。
    原来,王志远丢车一事被一晚报娱乐记者猎获,写了篇文章刊发出来,引起读者反响。老板闻知,怒气冲冲暴跳如雷。后来有人对丁一硕讲,老板先是在办公室开口大骂,算是出了一口恶气后,才把丁一硕找去的。
吓得王志远藏匿数日,不敢上班。
    老板不顺心时,有时也会骂人。
    有一次老板陪客人喝了些酒,一时兴起,逐一询问秘书和身边工作人员都有什么爱好。问过了,又让他们猜猜老板自己有何爱好。游泳、下棋、读书、做企业、下市场等等,众人屡猜不中。老板笑而不语,末了骂句小兔崽子,都猜不到啊,我的爱好就是骂人!
    老板打理偌大个企业,哪能时时、事事顺心如意。不开心时骂几句,倒也理解。丁一硕经常这样想。但他又暗定圭臬:恪尽职守努力工作,任何时候都不能因工作失职“找”骂。
    其时,公司正在策划、筹备将由几十家媒体参加的新产品新闻发布会。老板对此项工作非常重视,安排公司总裁担任筹委会主任,丁一硕负责具体工作。
    筹备工作进展顺利。丁一硕制定实施方案,经过几个回合讨论修改,最终定稿。
    按照总裁指示,丁一硕把发布会实施方案报给正在外地出差的老板。翌日,老板秘书来电话,说老板要丁一硕把方案传给设在上海的营销总部,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丁一硕照办,并向总裁汇报。
    看来问题不大,只待老板一锤定音了。丁一硕想。
    是在一天中午,丁一硕吃过午饭,回到办公室,心神怡然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小憇。
    突然铃声大作,丁一硕猛一激灵,伸手捉起电话。是老板打来的。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他妈咋整的,啊!我不找你不找我,是吧?这工作是你向我汇报呢,还是我向你请示?这发布会马上就要召开了,你把那方案弄哪儿去了?我啥都不知道,误了事,你他妈能负得起责任吗?啊!
    老板的斥责像在安宁静谧时空中突然飞来一颗炸弹,尖利的呼啸刺进了丁一硕的耳鼓,轰然的爆炸震颤了丁一硕的心场。刹那间弄得丁一硕手足无措。稍一稳神儿,丁一硕鲤鱼打挺似的猛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往身边拽拽办公桌上的话机,让抻直的电话线复归螺旋状。
    董事长,请你冷静些好吗?方案,我已发给你了!秘书小郭传达您的指示,要我把方案发到上海,我已照办!丁一硕倔强地提了嗓门儿和语速,意欲据理力争。
    你照办?可别的事情呢,你向我汇报过吗?显然,老板的语气有所缓和。
    董事长,这项工作,我的上司是总裁,是您安排的。所有的进展情况我都向总裁做了汇报,拿不准的事情也向总裁请示。可我不能越级啊……丁一硕有些委屈。
    哎,你他妈不知道这个企业是总裁的还是我的,是吧?那你就别管我,跟总裁玩去!想你在我这里也干了六七年了,这点事情你都没整明白,你他妈真浑还是假浑啊,咹!老板不但打断了丁一硕的陈述,而且那火气似乎比方才还要大。
    不容丁一硕再说什么,老板就把电话撂了。
    郁闷。
    私企的“打”法与国企截然不同,丁一硕深谙此理。
    国企讲集中制讲民主管理讲干部联系群众。私企呢,如果把它比喻为一个小小的独立王国,老板就是国王,一切皆由他来定夺。博采众议的是明主,独断专行也算不上啥昏君,资本是他自己的,风险也是他自己扛。企业做好了,老板经营有道。做垮了树倒猢狲散。丁一硕打工多年,耳闻目睹好多私企此生彼消兴衰成败,深知企业与员工的关系至为重要。企业要与员工“双赢”,员工与企业呢,也可以双向选择啊。
    丁一硕协助总裁,把新闻发布会开得有声有色。
    开会时,在四十多家媒体记者面前,老板满面春风。散了会,老板面色沉重,长脸拉拉得像条扁担。

                                                   9
    当丁一硕把自己辞职的事情告诉琳琳时,琳琳并未感到惊讶,而是像在平日听老公叙述一件平常事情一样平静。
    琳琳知道,丁一硕之所以辞职,发生的事情一定是触及到了他设定的那道不可更改的底线。而且,他的自尊心一定是受到了一段时间内不能平复的伤害。
    丁一硕的底线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职或过错挨老板骂,立马夹包走人。
    丁一硕性格中的自尊、自信、自强、自重,琳琳比谁都清楚。
    琳琳,请原谅,我辞职的事情,没和你商量。本来打算把下一步的事情想好,和你商量好或者物色到新的职位再辞,可是前天,老板到我办公室又无缘无故开口便骂。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我知道他是有所指向的。最近因为销售下滑心情不好,大家理解。可是销售是个系统工程,市场情况千变万化,不是我所在的一个部门的事情。联想到前几次老板不容置辩的斥骂,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于是,就向上司和人力资源部门提交辞呈,去意已决。批准之前,请了事假。丁一硕语气低沉,但并不沮丧。
    一硕,你不用解释,更不要多想。我知道,你崇尚国画大师徐悲鸿的“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的座右铭,是吧?你辞职炒老板,做得对做得好!我这么看,这是你对自己人格的提升。俗话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不是那种整天仰脸等着老板舍赐的人,没必要在他那里受气窝火当小媳妇。琳琳有些激动,边说边伸手抚齐丁一硕额前的头发。
    丁一硕没想到琳琳会把这件事情看得如此轻淡,燥热的心中仿佛吹进一缕清风。只要妻子理解,就没有过不去坎儿。
    这件事情,颠覆了我的一个的概念,一个固守已久概念。丁一硕捉住了琳琳的手。
    啥概念啊,你说!琳琳索性把双手搭上丁一硕双肩,眼神里蓄满了殷切期待。
    我在私企打工这么多年,总以为老板和员工,身份地位有高有低金钱财富有多有少,无可非议。但在人格上应当是平等的,不该有尊卑贵贱之分。老板是企业家,是能人强人高人。可是如果离开了员工,企业能生存能发展吗?做企业,绝对不是一个人能做得了的。人格平等,是企业发展的必需。以人为本,也是企业发展之本。现在看,这概念挺幼稚的。但愿我所遇到的只是个别现象。丁一硕抬头看看琳琳。
    你啊,就是书生气太浓了。有时候我听你讲你们公司的事情,就觉得你们那里所谓企业善待员工,员工善待企业,所谓上下同欲双赢双荣,只不过是表面花架子掩盖了事实上的不平等。书呆子,这回你醒过腔来了吧?琳琳半嗔半怪。
是啊,你说的有道理。我也想过,私企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和国企一样。国企,职工是主人;私企呢,主人是老板。老板想呼风就呼风想唤雨就唤雨,想笑就笑想骂就骂。丁一硕喃喃低语。
    我问你,老板不是只骂你一人吧?还有多少人挨过骂?
    反正挨骂的人很多,谁还会统计这些事儿。
    骂人,往浅里说,是素质问题;往深里讲,是对他人人格的侮辱。人,所受侮辱莫过于人格侮辱。人格侮辱是一种心灵的伤害和精神的摧残。这不是我说的,是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文章叫啥名,忘了。我这不是在上纲上线吧?嘻嘻!
    唉,不说了,企业家毕竟是企业家。首先要用企业家的标准加以衡量。你说是吧?
    是不是我不管。丁一硕,我告诉你,你辞职,对了!咱们平民百姓也要活得坦坦荡荡底气十足,咱不惹事也不受气。都二十一世纪了,怕啥?不是要实现中国梦吗?中国梦,是不兴骂人的!
    两人开心地笑了。
    丁一硕要去人才市场找工作。琳琳连忙摇手。
    丁一硕,你给我听好,我交待几件事情,你必须做到,嘻嘻。第一,我先交个底儿,你就是不找工作,在家呆着,我能养得起你,吃喝拉撒,“葫芦头”我全包了——这句话,记得你被解聘合同工时,我也是这么说的;第二,你在家好好休息一阵子,我知道这几年,你不是一般的累,不急于找工作;第三,就是找工作,没有合适的职位,不做;第四,国庆长假马上到了,我们单位去南方旅游,可以自费带家属。我带你出去散散心,顺便去看看女儿;第五,也是顶顶重要的一条,我把你的辞职,看作是你人生与人格的一次重塑,这篇文章呢你自己亲为吧,哈哈!
    琳琳攥着拳头,说完一条,伸开一根手指。

                                                    10
    旅游回来,丁一硕上网浏览招聘信息,给有相应职位的公司发了求职信。
    然后是与小区孙大姐等几位业主代表跑了两趟产权事宜。效果不错,有望年底前办理。
    然后就是饭局。起先是孙大姐张罗的,说是知道丁一硕辞职了,小区几位邻居唯恐丁一硕在家呆得憋闷,聚一块堆儿聊聊天叙叙旧开开心。接着就是同学、朋友、昔日同事,你请他约没咋断捻儿。
    再这样喝下去,连喘气出汗都带酒精度了,还不悠着点啊?琳琳揶揄。
    落难时节见真情啊,你看我喝了这几天,一次也没醉吧?我这叫度中有量,量中有节,节中有饮,饮而微熏,熏而清醒,推杯换盏,来者不拒,哈哈!丁一硕道。
    得了,不听你那套悖论。想喝你就喝去,喝多了,没人管你!
放心吧,任何时候,你家老丁都不会喝多。那老家伙任凭酒香推山倒岿然不动半分毫啊!
    吹吧,你就。
    现在只剩吹的能耐了。多亏傍个好老婆,一天仨饱一个倒儿,陪吃陪睡不起早。喂,喝酒的事儿,你别担心。我能拿捏到位。对了,给你整点儿酒文化啊。饮酒之人,也是分层次的。
    啥层次啊,没听说,别瞎忽悠。没事一边呆着去。
    这个层次啊,就是上饮者有度,中饮者有量,下饮者有瘾。
    你就这三个层次啊,没品位。我问你,上上饮者,下下饮者呢,咋整?
    丁一硕一时还真有些茫然。
    我告诉你吧,这上上饮者,是不饮;下下饮者,是暴饮。老丁同志,你选哪个层次呢?
    我一定朝着上上饮者这一宏伟目标与时俱进拼搏进取矢志不渝小车不倒尽管推蜡烛不灭继续燃啊,哈哈!
    丁一硕想做上上饮者,难!世情变数多,忧乐一壶酒。哥们朋友一大堆,隔三差五总有由头啸聚酒桌,那酒兴与酒量又与情绪成正比,兴之所致,或淡味小酌或开怀畅饮,无酒不欢不乐不雅不爽。
    那天晚上,是丁一硕与琳琳的同学,开着一家旅游公司的张宇请客,说把在家的同学都请到了,要在鹿鸣山庄给丁一硕摆一次“安慰”宴。且指定了集合地点与时间。张宇届时带了一辆面包车,载了同学一路笑谈,不知不觉来到山庄,入了一间雅洁宽敞的包房。
    三杯下肚,谈兴渐浓。老同学相聚,无拘无束无伪无杂,言胆语魄,唇枪舌剑,热烈非凡。
    当然,议题先是凝在丁一硕身上。有支持丁一硕辞职的,也有不同看法的。支持的,说士可杀不可辱,这样的老板离开他,对。有不同看法的,说老板就像小皇帝似的,不高兴时骂几句,别往心里去。就是再找一家公司,说不定那老板还不如这一个呢。
    张宇道,一硕,我知道你正在找工作,别愁。如果没有合适的,不嫌弃的话,你来我公司做副总,我腾出手来忙忙外面的事情。我是真心的,决不是整进去二两“牛皮散”说大话空话。
    丁一硕道,你那是旅游公司,如何运作?我一点都不懂,隔行如隔山。我若去,不但帮不了你啥,你还得关照我……
    快嘴胡小燕马上插话道,张宇,你让丁一硕这样的高手去你那里,你年薪给多少啊?
    张宇道,我能亏待他吗?
    胡小燕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你一年给三十万还是四十万?
    张宇道,我这个小公司,一年到头也就是剩个几十万,到现在,办公场所还是租的呢。
    大喇叭王刚也来凑趣,一进你公司,迎面八个醒目大字耀然墙上:为国效力,为民造福。咱们老同学,还要看你如何为民造福呢!
    张宇道,那还不是企业文化嘛!
    王刚道,一硕,你在企业做了这么多年,企业文化就是老板文化,是吧?你看,张宇这文化真够大气的!为国效力,无可非议,应该。为民造福,整大茬了。咱们是老同学,绝不是贬损你,这“福”,你咋为民造啊?党和国家,现在提的是为人民谋利益啊!东方红,唱的是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他为人民谋幸福。这么伟大的领袖,也没说要为民造福呢。让一硕帮你改改吧,实在点,贴切点……
    张宇略有深思,说你说的有道理。是有点大,咱们在一起上学时,你们都知道我崇尚孟子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就是想从这里面翻出点意思来,体现在企业文化上。
    胡小燕道,少拽点文诌诌的,俺是没文化的。啥意思啊?早忘光了。她又与坐身旁的丁一硕耳语,真的是忘了,你解释解释!
    丁一硕小声道,意思是:不得志时就洁身自好修养个人品德,得志发达时就要造福天下百姓。
    王刚见状,说你俩别开小窗口,有话大声说啊!尤其是小燕,打小就爱和丁一硕窃窃私语,你是不是忘了琳琳还在这里呢。
    琳琳道,谁像你王大喇叭,想那么复杂。哎,大家伙喝酒吃菜吧!张宇整了这么一大桌子,别让他白费了这番心意啊,来,造!
    于是,大家就喝些酒吃些菜,席面也安静了片刻。
    借着酒劲儿,王刚打开了话匣子。说方才议论孟老先生的“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朵瑰丽奇葩,耐人寻味。
    丁一硕道,是啊,两千多年以来,这句闪耀着儒家思想的至理名言,不知激励了多少仁人志士和平民百姓。
赵虹道,我也愿意跟你们讨论这个命题。时至今日,其生命力与影响力与过去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在我们妇联,大家总觉得传统文化、传统道德与新潮思想及其另类文化格格不入。
    席间似乎变成了研讨会。
    大家议论一番,认为“达”者,多为官、商。为官者的腐败,屡见不鲜。经商者的为富不仁,时有耳闻。利用国内宽松环境和优惠政策以及廉价劳动力,赚足了银子移民国外,去增长别国GDP。那些前面冠以“假”“毒”“劣”做定语的生产资料与生活资料,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做这些事情的人,能兼济天下吗?
    所谓“穷”者,该是生存在温饱线与贫困线附近的弱势群体。这个群体,就是所谓草根百姓。他们事无惊举,名不见经传,生活在社会底层,但却能以平常之心去对待人生对待社会。他们安分守己,勤劳朴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创造心灵需要的快乐生活或生存必需的基本生活。他们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重大的建树,没有骄人的业绩。他们在创造生活的同时也在为社会做着小小贡献。君不见无数个小小贡献合在一起,便铸就辉煌雄奇,便构筑平凡伟大。他们是社会安定的基石是经济社会发展的生力军。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正在兼济天下?
    谈笑之间,大家都感觉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丁一硕道,不必深谈了。我想,如果孟老先生九泉有知,就该将“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修订为“穷能兼济天下,达则独善其身”了,是吧?
    胡小燕道,我看行,一硕写个请示,报请孟老先生签批一下,如何?
    张宇道,你们这可是结伙亵渎圣贤啊,我要向孟老先生举报你们啦!
    王刚道,张宇啊,当个小老板,就不知道你是哪伙的了?想背叛了?上帝会惩罚你的。再说了,咱们议论的,绝非亵渎圣贤,孔孟温度犹存啊。不信,胡小燕你摸摸我的手,哈哈。
    丁一硕道,咱们向来是尊崇孔孟,尊崇国学,尊崇圣哲贤达的,你们说,是吧?
    琳琳道,我看那,都该撅起屁股挨孟老先生的板子啦!这叫篡改先贤教诲罪,伏法吧,你们,我可是没插一句话呢!
    王刚道,吃饭喝酒一块乐呵,挨揍遭罪就要逃避啊,跑不了你这个卖切糕的!好歹是一伙的,挨板子也要均摊,必须的。
    好了好了。张宇敲敲桌子,跑题了跑题了,都跑到赤道几内亚了。闲言打住喝酒是正题啊,来举杯、举杯。哟,对了,冬启航,该你提酒啦!

                                                  11
    丁一硕去过几家公司面试,有的经过详细咨询,职位不适合。有的说让回去等通知。通知一周内未见,如同泥牛入海。还有一家公司同意丁一硕入职,须交一笔岗前培训费,经某校培训后方可上岗。试用期半年,工资偏低,又不按规定给交社会保险金,婉拒。
    丁一硕也去过人才市场,那里常常是人头攒动,各家招聘台位前拥挤不堪。驰名公司往往被求职人员围得水泄不通。有的职位不错,可惜设置了年龄的门槛儿,超了,只能望门兴叹。
    胡小燕来电话,说她跟一家公司的老总熟悉,一次聚会,她说了丁一硕的情况,老总饶有兴趣,说等出差回来,亲自与丁一硕面谈。她还说这家公司效益也不错。
    但,丁一硕不喜欢这种求职方式。碍于面子,也许人家不情愿,为难,勉强更不好。丁一硕凭本事吃饭,心下常想,你相中了我,就好好干;相不中,再找。常言道井里无水四下淘, 总有一天会找到满意职位的。
    又有一家公司来电话要丁一硕去面试。丁一硕想想,那天人才市场快要散场人稀时,凑上去听工作人员介绍,是一家专做生物制品的大公司。职位也适合,就填写一份表格,递上。工作人员是位女士,倒是很热情,与丁一硕聊了一些与职位有关的事情。末了还说谢谢你对本公司的信任,祝你如愿。话虽这样说,丁一硕也没抱太大希望。
    走进这家公司大院,一种新鲜感立即攫住了丁一硕心头。正是秋叶开始飘零之时,大树掩映的院地上几乎见不到败叶。草坪依然碧绿,秋菊簇簇金黄,串红秀色不减。有几位员工正在为花草喷洒着什么。整齐的停车场后面,拔地而起一座欧典风格的办公大楼,米黄色外饰配以金褐色断桥铝窗棂,在秋日阳光里显得简洁明快和谐大气。
    踏入一楼大厅,整个欧式装修风格更是令人目不睱接。见有人进来,悦色盈面的接待小姐马上起立:先生,欢迎您的到来!请问,您要到哪个部门办事?丁一硕答毕,小姐告知楼层门牌,随即向电梯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丁一硕乘电梯来到1306室,轻轻敲门。里面一声请进,似乎有点耳熟。推门一瞧,正是那天在人才市场招聘员工的女士。看了办公台上的职务名签,方知她是人力资源部招聘主管。
    主管让坐让茶后,详述岗位职责与要求。还不时询问对某项职责的履职方法。丁一硕一一做答。之后,主管又与他聊起家庭、子女、父母、亲情,聊起职业道德和社会公德,以及与此相关的延伸问题。丁一硕感觉,他们交流沟通得比较融洽。
    不一会儿,主管请来部长,三人又聊了一阵。部长说,他们会很快把面试结果向主管总裁报告,录用与否,三天内会有通知。
    部长起身握别,却目不转睛盯住了丁一硕脸庞,须臾,又上下打量一下,突然发问,你前些日子是不是也去九寨沟旅游了?
    丁一硕回答说去了,心中却不禁讶然。
    哎呀呀,我咋看他咋像!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部长看着主管,手握得紧了些,有些动情。
    天啊,可不是咋的,我说那天在人才市场就觉得有些面熟,怪不得呢!主管如梦方醒。
    丁一硕一头雾水。不由自主被部长和主管带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墙面挂着几幅放大的照片,得体、醒目,顿生温馨之感。其中一幅是丁一硕与琳琳去九寨沟游览时大雨骤至,见一年轻母亲抱一小孩,未带雨具惊惶失措。丁一硕三脚两步跑去为母子二人撑起雨伞,自己却置身伞外。琳琳见状,马上疾步过去与丁一硕共撑一伞,两个人被浇了个半身湿。此情此景,被这家公司董事长抓拍个正着。
    原来,董事长打小就是一位摄影爱好者。那天,他正带着公司员工在九寨沟度假。
    丁一硕茅塞顿开。
    从部长口中,丁一硕了解到,自打挂上这幅照片,董事长开会前不止一次指着照片对大家讲,人是感情动物,无情不立无情不雅,这幅照片体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这是一种千金难买的雷锋精神,也是我们要在员工中大力弘扬的一种精神。那天游客众多,都急着躲雨,没找到照片中的主人。日后,如果谁能见到这个人,一定对我言语一声。
    部长马上向董事长报告。于是,丁一硕跟随部长和主管来到董事长办公室。
    看上去,董事长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睿智通达精明强干,于言谈举止中屡屡漫溢。他一句也没问丁一硕求职事情,就那幅照片聊起了传统美德与当下的冲突。关键节点丁一硕插个三言两语,董事长连连点头。最后,董事长说,老丁同志也是老丁大哥,如果不嫌本企业“水”浅,欢迎你加盟。我们就缺少你这样的有情有才之士。给你安排相应的职务,合理的薪水。具体事宜,由他们两人办理。你看行吗?

                                                   12
    没等走出这家生物工程公司大院,丁一硕接到王志远打来的电话,说晚上在和平大酒店请丁叔和琳琳阿姨吃饭。王志远被他爸爸安排去北京一家学校短期培训,走之前曾给丁一硕打过电话,想必是培训结束回来了。丁一硕想,一个小孩子,请啥请。想推辞掉。王志远不依不饶,开车来接。
    边吃边聊。王志远告诉丁一硕,说是培训,实际上是“洗”脑。一个月的学习,开阔了眼界增长了知识更新了观念。想好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混了,一定好好干,争取十年后接班。所以呢,从今以后,酒不喝了,烟不抽了,不疯玩不舞玄,干正事干大事。要丁一硕监督。还说他爸说了,能不能把你丁叔请回来上班,就看你小子的本事呢……
    回到家,丁一硕和琳琳都有些兴奋。睡不着,两人索性坐起来聊天。
    琳琳道,可真是好事成双啊!如果两三天前。这家公司找你面试,没准你就去了。现在呢,你原来的老板让儿子来找你。何去何从,又是个两难选择吧?
    丁一硕道,可不是嘛,新公司,头三脚必须踢好,需要付出。老公司呢,人熟环境熟,工作也是轻车熟路,只是相比之下,待遇不高。我说,你给个建议呗。
    这个建议啊,我先不给。两个公司各有利弊,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待遇问题也很重要,体现一个人的价值嘛。
    对,是这样。有时候,选择也是一种痛苦,一种掺着喜悦的痛苦。你知道,我这人做事从不犹柔寡断。可现在,面对可能会影响后半生的择决,我考虑得是不是太多了?甚至还有些茫然。
    那也没关系,想不透,可以再想。再想不透,跟着感觉走。
    琳琳,跟你说啊,我现在想的,感觉的,就是比以往多呢!是不是岁数大了,想的多了?
    想啥?感觉到啥了?你都。
    选择公司的事情暂且不谈。方才睡不着,就思前想后。你说啊,咱俩从初中到现在,基本条件相差无几。也许是命运使然,你一帆风顺,我命途多舛。跌跌撞撞庸庸碌碌滚爬到今天。好,远的不说了,说就近的。挨骂、辞职、求职、比较、选择……跟你出游、买菜、购物,还有些事情几乎是日复一日一成不变,这是为啥?图喜个啥呢?好像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哈哈,丁一硕你可真是大聪明犯小糊涂啊,这就是过日子呗!
    过日子?可我从来没把这些事情往这三个字里面装啊!在我眼里,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锅碗瓢勺桌椅柜呢!
    你们男人在外面,能耐小的谋地位啊身份啊利益啊人脉啊啥的,打打杀杀不惜牺牲好光阴;能耐大的要征服世界扬名遐迩,轰轰烈烈大风起兮云飞扬。只顾仰观宇宙,很少俯察万类。在我们女人,至少是在我这里,把一切与已有关的事情都纳入生活的范畴,生活,不就是过日子嘛!还需要立个宏伟目标吗?
    你是说,把生活中的复杂化为简单,是吗?
    是啊,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嘛!
    噢,想想,这日子还真就是这么过来的。一天过去了,一天又来了。有时快乐,有时烦恼。人都说过日子都得有个奔头。可细细一想,有奔头的时候少,没奔头的时候多。咱平民百姓,能有多大个奔头?即使有了奔头,也未见得能够实现。到头来,也得随大流。你说是吧?
    随大流,也是随了社会这个大流。否则,谁也寸步难行。
    哎,琳琳,你说,我这人也挺随和的,也能随大流。可为什么我偏偏会遇上这么些不遂心的事情呢?
    不遂心的事情谁都有。我也遇到不少。只是这几年见你工作忙累,不想对你说,怕你分心。一硕啊,你是个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觉得你还有个概念没搞清楚。
    啥概念啊?
    咱们都说随大流。可是,大流这个概念,你是咋理解的?
    我想,应该是一种趋势,或者是从众的方向吧?
    有一定道理。但不全面。简单地说,应该是我们身处的环境!
    环境?
    是的,就是环境。能适应这个环境,就是随了大流。不适应,能随得上吗?
    琳琳,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平时也常说,要适应环境,从来没说过,要环境适应自己,是吧?
    没错。其实道理很简单,我们没有力量改变身处的客观环境。可我们有能力改变自己以适应这个环境。你看,你已经在改变自己了。合同工一刀切,你到私企打工,是改变自己;当下你辞职、求职,不也是在改变自己吗?想过日子,过好日子,固执己见抱残守缺行不通,改变自己与时俱进,那才是适者生存呢!
    听罢琳琳一番话,丁一硕沉思良久。
    那一夜,丁一硕又失眠了。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