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  年
 
一
今年春节是我参加工作后回家乡过的第一个春节，也是我时隔六年后第一次回家，我一定要给我的恩人拜年，那个资助我读高中、上大学的阿福叔叔。
多年来，阿福叔叔在资金上扶持我，精神上鼓舞我，每个月都能按时收到他资助的生活费，才使我没有后顾之忧，专心读书。阿福叔叔资助我七年，生活费由才开始的每个月150元到200元，再到后来的500元、700元，从未间断过。
才上高中时，在一次“手拉手”活动中，他高高地坐在讲台上给我们谈理想、讲励志。
“同学们，你们现在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你们要树立远大的理想，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而孜孜不倦地学习！学习！再学习！有超强的勤奋，必然会有超强的成就。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知识改变命运！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可以改变一代人的命运，甚至可以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说的多好啊！知识改变命运！对！我就是要用知识来改变命运！我要读书，我要上大学！我要走出大山！我心潮澎湃！我热血沸腾！
“青年，总是时代最奋发的力量。青年既代表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更是现实中最积极、最有生气的力量。每一个有志青年，惟有树立随时学习、终生学习的理念，不断学习新知识，增长新本领，才能学有所获、感有所成。每一个有志青年要发扬‘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爱国主义传统，立足现实，勤奋、吃苦、从而使梦想成真。”
“对于一个农村娃娃来说，能够改变命运的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读书！我八岁之前还在帮公社放牛挣工分，后来村里来了知识青年，他们给我们这些乡下娃打开了一扇亮窗，使我知道大山外面还有一个更大更美好的世界。他们吹拉弹唱，他们刷写标语，他们的一切都感染着重来没有见过世面的我，使我大开眼界。所以我拼命读书，由村小学到公社初中再到县一中，一步步走出大山。步履虽然艰难，但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通过读书，我考取了大学，我参加了工作，有更多的机会可以获取我所想要的……”
我的父母怎么从来没有给我讲过这些？我的父母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我的父母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打电话到镇上，问候一下爷爷奶奶，再问我要什么东西，过些时候再通过邮局寄回来。自从我生下来后，长这么大见他们的面屈指可数。父母简化成了一个模糊的背影，父母成了我遥远的思念与寄托。他们为了节约车票，节约每一分钱，很少回家过年。
我的手掌都拍红了，当我和阿福叔叔手拉手站在台上合影时，他拿起我手中的“连心卡”对我说：“好好读书，孩子！我也是读书人出身，咱们还是一个乡的呢，你们村和我们村中间隔两架山和一条青莲河。”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的任务是读书，读好书，其他的，有我！”一股暖流从他那宽大、温暖的掌心传递到我的心窝窝。我觉得他像一个大哥哥那样亲切，他兄长般的关怀使我热泪盈眶，声音哽咽，说不出半个字来。

高中时，每到寒假，我总能收到阿福叔叔的签名信，虽然内容和其他同学一样，但是阿福叔叔的签名却是真的，他的字雄浑有力，一股家乡人的亲切感从纸上蔓延开来。
记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到阿福叔叔老家拜年，还是由当村干部的月财堂叔用自行车驮着我翻山越岭，趟过冰冷刺骨的小河，走了大半天才找到他家。奶奶用花布兜给我装上攒了一冬的鸡蛋，叫我送去。我双手紧紧地抱着布兜，小心翼翼地爬山涉水，生怕打破了一个鸡蛋！
那次拜年，我记忆犹新，阿福叔叔家门口高大的桑树虬枝盘旋，老远就看得见，门口停了好长一溜小轿车。当我和堂叔挤进堂屋，他正和一伙人聊得热火朝天，看见我的到来，大吃一惊。他撇下大伙儿，仔细地询问我的学习情况和家庭状况，他的脸上不再有笑容，多了一份凝重。
鸡蛋，他没有推辞，说：“你的一片心意我一定收下！”他叫爷爷奶奶给我准备了一些点心，说带给家里的长辈吃。另外还封了个红包，做压岁钱给我。回到家，我打开红包一看，整整五百元！比他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还多350元。从此我再也不给阿福叔叔拜年了，因为我知道我那一枚枚鸡蛋太小太轻……

正月初八那天，我正在家里帮奶奶剁猪菜，同村的月财堂叔在院门口喊：“屋里有人没？四叔，四婶，在不在家？”四叔、四婶是村里人对我爷爷奶奶的称呼。
“谁呀？”我拎着菜刀站在庭院里问。
“祝书记来走访困难户了。这不，上班的第一天就下乡来给你们拜年啦！”
我手足无措，赶紧把脏兮兮的手背在身后，偷偷地把菜刀撩在竹篮里，原来是阿福叔叔来了。
阿福叔叔在我家呆了半天，从泥坯剥落的正房转到低矮的厨房，从前庭走到后院，看罢猪圈再看菜园，看的是那么仔细，问的是那么详细。我窘迫的跟在他身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福叔叔临走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子，你受苦了。好好读书，将来孝敬爷爷奶奶！”我像见着久违的亲人一样，眼泪忍不住哗哗哗的流下来。
长这么大，谁这样关心过我？询问过我？温暖过我？我就像田野里的稗子草一样，卑微地生活着，没有人指点我的奋斗目标，没有人关心我的健康成长；我又像孤儿一样，没有得到过父母的宠爱与呵护。又有谁知道我的内心深处对父爱和母爱的渴望呢？看见阿福叔叔，就像见着父亲一样，积压多年的渴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所以我的眼睛管不住泪水，我的感情也管不住泪水，鼻子一酸，就哗哗哗的顺颊而下。我多想他能够多呆一会儿，再对我说几句话；我多想送他一程，再听听他对我的教诲和鼓励。
临走阿福叔叔再三嘱咐月财堂叔，尽量地对我家多照顾照顾，尤其是年迈的爷爷奶奶，也成了他的牵挂。
从此我的生活费涨到每个月200元，爷爷奶奶也办理了低保。
二

最难忘的是高一那个夏季。暑假，我随村干部堂叔月财的亲哥哥月发叔子到城里工地上打工，挣些钱想给奶奶治哮喘病。奶奶有严重的哮喘病，这病，夏天还好说，特别是进秋以后，凉风一起，奶奶就日夜不停地咳嗽。那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就像家里灶门口的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那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像针尖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想给奶奶带到城里大医院里治疗，更想给奶奶买一个呼吸器，至少买一个小氧气罐，这样奶奶过冬时，就舒服多了。
月发叔子是村里的大能人，能说会道的。以前在家门口给东家砌个猪圈，西家垒个鸡窝什么的，后来跟着一位镇上建筑队退休的老队长在乡里给大家打灶。老队长没有进过学堂门，但是技术高，打的灶好烧——不倒烟，不废柴。村里哪家的灶口朝哪，他都知道。哪一家的灶不是他打的呀？这简直是一手绝活！
那时，月发叔子天天很早就骑上自行车到老队长家接他，一切听从老队长的安排：今天到谁家打灶，明天要到谁家打灶……月发叔子腿勤，嘴甜，有眼色，手脚麻利，很得老队长的亲睐。老队长没两年就把几十年的手艺全都手把手的交给了他，并且把他的心头肉二闺女也许配给他。在当时还是很轰动的呢！哪有单位上吃供应粮的和农村人联姻结婚的？但是，月发叔子就有这个本事！
月发叔子头脑灵光，他走乡窜户的，什么样的人没有遇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当农村有些人家从城里亲戚那捡回淘汰的液化气灶，有些先富起来的家里置办了电饭锅时，他就有一种危机感，觉得打灶这活做不了多久，要赶快想出路。
经过昼思夜想，月发琢磨出将来肯定有更多人要盖房子。因为农村人的观念就是挣钱、盖房子、娶媳妇、养孩子，再挣钱、盖房子、娶媳妇、养孩子，这是人老几辈人的传统呀！人类生生不息不就是这样繁衍下来的吗？
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大凡先盖了房子的，或者房子盖得好的，媒人上门的都多，娶的媳妇都漂亮。房子的新旧和媳妇的漂亮是成正比的。（这个他的岳父大人绝对比不上他，他只知道死干活。）
月发的岳父大人没有读过书，和他这个高中生比起来，在领会新鲜事务上还是差点。有一次乡里改造食堂，叫他去打灶。因为老队长做事认真负责，不偷工减料，口碑好，就问他愿不愿意包工包料，把改造食堂的活全包下来。老爷子胆子小，虽说以前在建筑队当过队长，但是现在单干，没有单位撑腰，虽有金刚钻，也不敢揽着瓷器活儿，所以只好打灶，把其他的工程包给一个叫“泡子”的人做了。月发那个气呀，就别提啦！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傻瓜，到嘴的肥肉不吃，硬是送给人家！“泡子”有什么技术？不就是会吃吃喝喝，跑关系，找路子，找人拉关系吗？他月发的老丈人是什么人？想当年他老丈人带着一班人马，把全公社每个村的文化室、仓库盖了个遍！回家后，月发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想法子找茬结结实实的把媳妇揍了一顿。

我还听大人们说：几年前，月发叔子带着三五个朋友，给人家盖房子。才开始没有人信任他，嘴边无毛办事不牢，他月发盖过大房子吗？跟着老建筑队长拎灰桶子才几年，就想揽活儿？月发叔子才不怕呢！万事开头难，先盖房子，后收工钱，等主家住够一年，满意了再付工钱。遇见困难户、五保户，搭工搭料，还免费帮忙，获得大家伙儿的赞誉，大家都夸他做事踏实，为人仗义，待人实诚，更比他老丈人热心！就这样月发叔子先在村里给人盖房子，后到邻村，再到乡里、镇上给人盖房子。
月发叔子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他的家业由才开始的一把瓦刀，一卷皮尺、一个水平仪和几个灰桶，发展到搅拌机，脚手架一应俱全。经过几年的滚摸爬打，月发叔子学会了看图纸，组建了几十个人的小建筑公司，成了十里八乡的农民企业家。

春节阿福叔叔来我家拜年，他听弟弟月财说后，羡慕的不得了。有事没事都来我家转悠，看见我回来就往我家跑，问我关于阿福叔叔的事儿，打听他最近有什么新动向。我苦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我说想到他工地上打工时，他满口答应，并且说：“你小子也怪可怜的，有爹妈跟没爹妈一样，跟着你叔我，我会照顾你的。”
那个夏季的太阳格外毒辣，我瘦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渺小。月发叔子安排我往搅拌机里加水拌料，说：“你小子捡了大便宜了，我给你安排轻松的活，却拿着小工的工资。一定要对得起我呀！”
一天傍晚，收工后我正准备回家，月发叔子喊我：“小子，今晚先别走，看你那样儿，精瘦精瘦的，你叔我看你小子干活挺卖力的，等会儿叔接你下馆子，好好给你补一补。”
月发叔子带我到一家“无言餐馆”找了个包间坐下。我拿出随身携带的课本认真地看起来。
月发叔子喊来服务员点菜：“两菜一汤，生意跑光；四菜一汤，生意平常；六菜一汤，生意兴旺；八菜一汤，独霸一方。服务员你就给我来八菜一汤，安排四荤四素。不！不！不！四荤四素多没有面子呀！六荤两素吧。我今晚有贵客，上菜速度快点！服务态度好点！下次还来凑合生意。”
客人们陆陆续续的来了，怎么才四个人？
“来！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下，这是程书记、这是朱镇长、这是马局长、这是张科长。”
“这位是我的小侄儿，也是祝书记的姨外甥，未来的大学生。别看他像个书呆子，人小志气大，放假偏要出来体验生活，这不？祝书记再三强调要保护好孩子的安全，所以我就带着他，整天跟着我在工地上转悠。”
我听得一头雾水。阿福叔叔什么时候认识他啦？阿福叔叔什么时候又求过他给我找事啦？月发叔子什么时候结识了阿福叔叔？这个月发叔子满嘴跑火车呢，一天到晚胡吹滥砍的。
“来，来，来，叫我侄儿给各位领导敬一杯酒，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怎么说他也是祝书记的姨外甥，好歹我们也是亲戚，各位领导赏赏光！今后大家接触的时间长着呢，什么时候我们一起约祝书记到豪门盛宴吃海鲜。”
我越来越迷糊，这餐饭食之无味，如同嚼蜡一般。

三

高考结束后，阿福叔叔特意嘱咐他的秘书到学校找到我，帮我办了一张银行卡，受委托的秘书说：“今后无论你到哪里读书，都可以按时收到祝书记给你的生活费。”这，是其他几位受资助的同学所没有的。
我趁机找秘书要了阿福叔叔的联系电话，好今后向他汇报学习成绩，我心底有些谜团也需要解开。其实我更想有朝一日报答他的恩情，我不想做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想象阿福叔叔那样做个道德品质高尚的人，做个有益于社会的人。阿福叔叔在我心目中他的形象是那么的亲切、高大。
奶奶常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如果没有阿福叔叔的资助与鼓舞，会有我的今天吗？

自从上大学后，我无论寒暑假都没有回过家。
这几年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故，爷爷奶奶在我高二那年因为泥石流，危房垮塌后，双双被埋，还没有享受到我的回报，就离世了。父母亲因为没有文化，一直在外做着最廉价的苦力。又老遇见被骗、拖欠工资、老板跑路走人等事儿，这几年也没有挣到多少钱。屋漏偏遭连阴雨，父亲因过度劳累，从脚手架上掉下来，落下脑震荡后遗症，并且一只腿跛着，再也干不了重活了；母亲因为受不了这些打击，脑子受了刺激后，得了间歇性精神病……
幸好有阿福叔叔的资助，每个月500元的生活费，着实让我能够安心读书。每到寒暑假和节假日，我都会出去打短工、做兼职攒下下学期的学杂费。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觉得命运就把握在我的手中！我更有这个自信完成学业！我要当自己的命运的舵手！爷爷奶奶不在了，更少了一份牵挂，可以使我更安心地读书、打工！
大二的寒假，辅导员知道我不回家过年后，就安排我照看寝室，做做图书管理员。难得有一份比较轻松的工作，我白天在学校到图书馆工作，还可以静下心来看很多书籍。周六周日到快餐店送外卖，整天时间排的满满的。我终于体会到“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深刻含义。时光老人是最公平的，他分给每个人24个小时，就看你怎么合理安排？怎么有效利用？多年的磨难和奋斗使我明白，唯有有效地利用每一分钟，我才会有每一分钟的收获！知识和金钱我一个都不能少，而这些都是我争分夺秒地充分利用起来的结果！
腊月二十八，我正在值班，一句浓厚的家乡话传到我耳朵里来：“请问，李小顺同学是不是在这里？”李小顺？不会就是找我的吧？又有谁会来找我呢？
我从一排排书架后走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突然一句惊呼：“原来你小子是在这里啊？！叫我找的好苦啊！”
我呆呆的立在那里， “轰-”地一声，头脑一片空白。不会是我家又发生什么不幸了吧？要不，同村的月发叔子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跑来找我？寝室的电话除了父母和阿福叔叔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我，我……”我喃喃自语道：“你，你……”
“什么我呀你的！你小子大过年的也不回去，害的我好找”月发叔子高声大嗓地喊叫着：“这不，祝书记到省城来办事，正好我也在省城。我们谈起你，他说想见见你。害得你叔我满校园的找。问你哪木头木脑的爹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月发叔子一句一口“你小子”、“你叔我”的，完全一副以老者自居的口气，比他那两年才做包工头的气派大多了。那时他看见谁都装的像孙子一样说话低声下气的，现在似乎老板牌十足，说话口气好大！看样子是事业有成，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走！今晚你叔我带你到凯旋门大酒店吃团圆饭！”
不由分说，月发叔子把我带出校园，塞进他的豪车里。他没有带我去什么凯旋门大酒店，而是直接带我到鲁巷广场购物中心。
“你小子穿的像个小叫花子一样，就这破履烂衫的，不丢咱家乡人的脸面？大过年的，叔给你买套新衣服。”
    “月发叔子，我这衣服还可以穿的，我奶奶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有三年”，过日子就得这样。”
“亏得你还是大学生呢！都像你这样抠门，那些做生意的都要饿死啦！只有消费才能刺激经济发展。你叔我不是以前的大老粗啦，好歹也见过世面，接触一些大官。有些新名词你叔我比你转换的还快呢！”
我百般阻挠，不让月发叔子花钱，他不由分说，很霸道的叫导购员帮我从头到脚武装一番，当他要把我的旧衣服丢进垃圾桶里时，我抢了下来：“叔，你的新衣服我收下，要不我穿着太寒碜也给您丢脸，等我参加工作了再还给你。但是这旧衣服我还能穿，这衣服上的补丁还是我奶奶一针一线缝的，不要丢，留着，我还有个念想。”
“你知道今晚吃团圆饭的都是哪些人吗？”月发叔子问道。
我摇摇头，他请谁吃饭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听说阿福叔叔也在，我倒想见见。
“都是咱们县的老乡。在省城、在县市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咧。”
我忽然想起高中时他接书记、镇长吃饭的那一幕，有点恶心月发叔子的嘴脸了。

在一楼珠宝专柜、名表专柜，月发叔子买了好几套金镶玉的筷子，和两块价格不菲的名表。“你婶儿、你妹妹喜欢这些玩意儿，这是给她们买的新年礼物。”
看见他买筷子，我想起前几日读的《韩非子》的“一箸之怖”，古人云：侈则肆，肆则百恶俱纵。这月发叔子是彻底地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也许他不再是那个讲义气，重情义的乡下月发叔子了。
终于等到和阿福叔叔见面的时候了，豪华的大包间，名烟名酒、山珍海味、奢华的场面这些都像梦幻一样。
阿福叔叔比以前稍微白胖些，依然像在台上给我们作报告那样说着开场白：“李总，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样嘛!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啦。”
“今天很感谢您帮我把小李同学找到了。这孩子大小吃苦，刻苦学习，有出息！看见他，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一边打赤脚放牛，一边看书的情景。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啊！”
“是啊！是啊！小顺这娃儿，在十里八乡都是很有名的，这娃儿命苦啊！爹妈给他起名叫‘小顺’希望他一辈子顺顺当当的，对父母长辈多孝顺些，可是这孩子命苦，多灾多难，幸好遇见您这大善人，帮衬他这多年。他家的困难想必您也才听我说了，这娃儿，倔着呢！有啥事也不给您言语一声。这娃儿也懂事理，今个儿给他买衣服，死活不要。您放心，这娃儿跟我一样是个重情义的人，将来会知恩图报的！”
     “祝书记啊，您可不知道我为了找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您看，您安排的事儿，我不折不扣地完成了。”
……
临走时，我看见月发叔子并没有带上他给婶儿和妹妹买的新年礼物，这些新年礼物而是由各位来吃团圆饭的“老乡们”笑纳了。

春节时，我的卡上多了1000元，我知道这是阿福叔叔给的压岁钱。结对帮扶以后，每个春节我都能收到阿福叔叔的压岁钱，不过这次的压岁钱比平时多了好些。自从这次团圆饭后，我的生活费又涨了，由原来的500元涨到每个月700元。
阿福叔叔也挺不容易的，他不但要供我读书，还有他的儿子也在国外留学，乡下还有年迈的父母。

四

大学毕业后，接下来就是找工作、跳槽、再找工作，经过三年的打拼，我终于在一个一线城市的IT业有了一席之地。多年的奋斗努力，小有成效，也不枉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和阿福叔叔的资助。参加工作的第三个春节，我决定回家过春节，父母听说后，高兴的连连说好。
很多年没有回家乡了，家乡的一些朋友、恩人还好吗？
月发叔子、月财堂叔、阿福叔叔，这些年你们都还好吗？
最让我牵挂的除了父母的身体外就是阿福叔叔了。大四毕业那年我忙着毕业论文、忙着找工作、忙着租房….
等我安顿好一切，小有成效时，我首先向父母报了平安，然后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首先是：“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再后来是：“您拨打的号码不存在。”这怎么可能呢？！这个电话号码跟随我多年，从来没有关过机，从来没有换过号。它，就像阿福叔叔一样，随时随地在电话的那头等着我。
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和阿福叔叔通电话，他忧心忡忡地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或者不在了，祝庄的爷爷奶奶谁来养活？
我在电话这头笑了，这个阿福叔叔真幽默，拿这样的题目来考验我。就像时下流行的考题，媳妇和老妈落水，你先救哪一个？
“阿福叔叔，您是大好人，您不会有什么事的，即便是有什么事儿，也会逢凶化吉的。因为菩萨会保佑您的!我奶奶说过：‘人在做，天在看。’您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大好人！”
“好孩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阿福叔叔在电话的那头喃喃自语道：“将来阿福叔叔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祝庄的爷爷奶奶就托付给你啦。”
“阿福叔叔，你不会得了什么病吧？”我急切地问道“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还有什么病治不好呢？”
“孩子，叔叔得的病不是医生可以治疗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丝绝望和恐惧。
我觉得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阿福叔叔不再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了。他觉得我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以承担责任了。这，可不是什么小子还过家家，“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

再后来，我又打电话到村里，捎话叫父母帮我找到月发叔子，让他给我阿福叔叔的新电话号码。因为我知道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这是月发叔子的原话）。父亲告诉我：“月发叔子出远门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便打消了这念头。
这个月发叔子就是会折腾，说不定他跑到国外，像时下的那些老板一样，到东南亚或者亚非拉这些国家做建筑工程去了也不足为奇。因为他有一颗不安分的心，他有一套自己独创的社交经验，他特会拉关系，结识朋友。
再后来，我在家乡省级网站上看到一则关于“祝福”的负面消息，我想此“祝福”应该不是彼“祝福”，因为这个“祝福”消息不是发生在我家乡所在的县，应该不会是我家乡的阿福叔叔，应该是一个地级市同名同姓的“祝福”同志吧。

回到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两点多，来不及休息，一大早
我就提出要到邻村阿福叔叔的老家拜年，父亲欲言又止，他喃喃自语道；“该报恩的报恩，该知道的迟早要知道。”我想，八成是他的糊涂病又犯了。
我拎着精心准备的年茶，骑着自行车，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向阿福叔叔的老屋。一路上想象着怎样向他汇报我这几年上学和参加工作的事儿，怎么向他面对面的表达谢意。
家乡的变化可真大呀！泥泞的村路都修成了水泥路，村村相通，户户相连，青莲河上架起一座拱桥，桥头碑亭的功德碑上刻着捐款人的名字，阿福叔叔排在第一位！虽然名字不知被谁涂画过，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名字！紧跟着第二位就是李月发。
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阿福叔叔的老屋，门口的老桑树依然挺拔，与上次车水马龙不同的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大门依旧敞开着，一派寂寥、落寞的景象。
难道阿福叔叔不在家？
当爷爷奶奶听罢我的来意，口口声声说：“想不到！想不到！”
后来爷爷告诉我：“咱们农村有句俗话叫做：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跳假神。你阿福叔叔不听我的劝，慢慢变了。他整天跟着一个叫什么‘发哥’、‘发哥’的人打得火热。才开始过年时，有人到家里来拜年，送点烟呀酒的，阿福还推辞。后来我发现他变了，过年来家拜年的人越来越多，送的东西也越来越贵重，花样也越来越稠。我看不过，叫他不要回老屋过年，要过年你到你城里过年，在我这乡下过个什么年？他反倒说我不明事理，不懂得人情世故。”
“我不止一次的劝告他，咱乡里人‘命中只有八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吃安生饭，睡安稳觉。过日子图的啥？不就是平平安安吗？平安二子值千金哪！偏偏他听不进去。”
“有一次过年回来吃团圆饭，他拿出两双金镶玉的筷子，说是孝敬我们两老的。叫我们两老用它吃饭。我气得当场把筷子摔了！我老头子还没有腐化到那种程度！想当年我参军打仗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就说‘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想想和我一起打仗死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有的连姓名都没有留下一个，连个坟头都没有，我寒心哪！我之所以和老伴儿不愿意接受国家的照顾，心甘情愿在呆在乡里种地，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命是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换来的。每当我想起他们都难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说他：‘修路，要修良心路；架桥，要架平安桥’，哪能做那昧良心的事儿呢？这下倒好，路塌了，桥垮了，他也和一个叫李月发的一起进了班房。幸好咱村里的路和桥还修得可以，要不然脊梁骨叫人给戳断，祖宗八代也要叫人骂遍，叫我们这老脸往哪里搁？！”
“还算他的良心没有被狗吃尽，临走他给我一张银行卡叫我保管，说这钱是干净的，是他多年积攒的稿费，叫我每个月6号往一个叫李小顺的卡上转钱。”
我默默地取出随身带着的那张卡，郑重地交给爷爷，说：“我已经不需要资助了。自从我拿到第一份薪水，就再也没有动过这卡里的钱。年前我又存进去了6000元，算是孝敬您两老的。密码就是阿福叔叔和我建立帮扶关系的年月日。”
祝庄的爷爷奶奶，阿福叔叔和我的约定我会实现承诺的。
临走，我知道我的心里又多了一份牵挂和责任，无论身处何地，祝庄的爷爷奶奶都将会是我的责任和义务。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