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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伯

来源:作者:岳朝周时间:2013-08-16热度:0

    二伯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他读过几年的私塾,写得一手好字,又略懂些草药。因此村里的大小事务,邻里纠纷都离不开二伯。二伯是村里的“百事通”。就连村里的干部都很尊敬他,村里的事务也要和他商量。
    我记得事的时候,二伯个子很高,浓眉、大眼。留着一口山羊胡,说话声音洪亮,走起路来地皮都一闪一闪的。
    在我们这个偏僻的村子, 人们都是靠种地生存,到镇上要走三个多小时,而且要一周才赶一次集。
    这个村子中,我们的姓氏人口最多。因此,二伯成了未经推选却名副其实的族长。甚至于其他姓氏的也把二伯当成他们的族长。
    由于我的父辈和祖辈都是单传,到我这辈除了三个姐姐就我一个是男丁。父亲很老实,又没亲弟兄。因此分地时二伯给村里说我家可以少分点,原因是女孩长大了都要嫁出去的。且看我年小体弱,将来也种不了多少地,就没按人口分。父亲很老实,也没和他们理论。他知道,理论也是多余的。于是我家六口人只分了两亩地。
    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决定送我到镇上去读书。和我同龄的都到地里放牛或打猪草,稍微大点的就进地干农活。
    我有个姑姑住在镇上,父亲准备把我寄宿在姑姑家。
    听说我要去读书。二伯到我家来,铁青着脸对父亲说:“你娃儿不去学种庄稼,送他去读啥子书,只有锅里煮米汤,哪有锅里煮文章哦。你看我们这几辈哪个当过官。你家祖坟又不是比别人的好。要不你家会三代单传。”父亲默不作声。母亲忙解释说:“娃儿体弱,不是种庄稼的料,也没指望他当官。只是让他认得个倒顺。”父亲趁机倒了碗酒给二伯,吩咐母亲做饭给二伯吃。二伯临走时还叮嘱父亲:“要教娃儿好好种地,别忘了本。”父亲忙说:“是是,感谢二哥,放假我一定好好教他种地”。二伯才打着酒嗝哼着小调踱着方步回去了。
    送走了二伯。父亲回到屋里,关好门窗,小声且严肃地对我说“娃儿,你得给老子好好读书,我才不相信我们家祖坟没他们家好。你得给我争气。这光景你也看到了的。”
    我躲在母亲的背后,因为父亲从来没这样严肃过。母亲忙劝父亲:“你别吓到孩子。”然后蹲下身来对我说:“幺儿别怕,听妈妈话,好好读书,将来当官,有好吃的,好穿的。”我点点头。
    我就在姑姑家一直读到初三,在我读书的日子,家里从来没杀过年猪。
    我读初三那年,三姐不幸病逝。
    我回家给三姐送葬。我对父亲说:“把三姐葬在祖坟山奶奶的墓旁吧。”父亲对我说,“你三姐是短命鬼,又是女儿,没有子嗣,不能进坟山的”。我说:“这是谁规定的?”父亲说是我二伯规定的。我对父亲说,“那你去跟二伯商量嘛。”父亲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棺材,用几块木板钉个盒子,就把三姐装进去了。晚上,我瞒着父亲跑到二伯家表达了我的意思。二伯大发雷霆“你个龟儿子,你想违背祖训,破坏祖坟的风水,你以为你读了几年书,就自以为是了。你给我滚!”二伯不容我解释,就把我轰了出来,还到我家数落了父亲一顿,父亲默不作声。后来就把三姐葬在我家的一块荒地里,用几块石头砌了个土堆。
    后来我考取了毕节卫校。在当时,只要考取中专就意味着是吃皇粮的。并且我是村里唯一跳出“农门”的“状元”。
    听到我考取的消息,二伯第一个到我家,手里还提着酒和鸡蛋。笑喝喝地对父亲说:“老弟,你可享福了,我说嘛,你家小四(我排行第四)是有出息的人,我看二老祖(我的曾祖父)的坟风水很好,那上边的扁竹根(当地习俗,在坟上栽的一种植物)就是开得很茂盛”。父亲忙说:“哪里哪里,还不是托你老哥的福,以后这娃儿还要望二伯多关照。”二伯说:“族里出了状元,是我们族人的荣耀。有什么困难,你打个招呼就行。”于是母亲倒了碗酒给二伯。父亲问“吃饭没?”二伯说“吃了。”喝完酒,二伯从兜里掏出100元钱递给我说:“小四,二伯现在也不太宽裕,你先拿着,如果读书时有困难,二伯帮你想办法。”我赶忙推辞。二伯说“你不收下就是嫌少嘛。”母亲对我说:“小四,你就收下吧,这是你二伯的心意,还需要你二伯关照的事还很多呢。”二伯说:“这就对了嘛。”然后对母亲说:“我先回去了,我叫小四家二伯娘送两挂腊肉过来,你家年前没杀猪嘛。”
    母亲说:“不用了,没事的。”二伯说:“这怎么行,小四还要读书,正长身体呢。”
    于是二伯就回去了。这回没听到他哼小调,脚步也很轻,腰板也没以前直了。不一会,二伯娘果然送来了两挂腊肉。
    毕业后,我分到镇上工作。几年后,由于我工作出色,我被提为院长。
    自从我到镇上上班后,二伯的威望每况愈下,族里的大小事务他们都来找我解决我对他们说:“你们去找二伯吧”。他们说:“二伯充其量只是个秀才,而你是状元,你是吃国家皇粮的。”族人们找我解决事情时,无论我怎么处理,双方都心悦诚服。回去即便是家人不服,他(她)们就会说:“你算什么,你二伯院长(从我当院长后,长辈都以孙子称呼我二伯院长,平辈则以小辈称我二伯院长。后来,无论什么辈份都称我二伯院长。二伯成了族长的代名词,加上院长二字,一来是为了和我二伯的区别,二来是对我的敬称,三来让外人听到后就知道他(她)们和我有不平常的关系。)手下几十号吃皇粮的都得听他的。”家人即便不满意,也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再说什么。
  后来,我给三姐立了块墓碑。给三姐立碑那天,二伯对我说:“小四院长(我想二伯这样称呼我,一来是还想保存他仅有的威严,二来又不得不敬重我),把小三的坟迁到祖坟山去罢,她在这里很孤单。”我对二伯说:“不用了,三姐在这里过得挺好的。”二伯不说话,但我分明看出他脸上掠过一丝愧色。
  二伯的身体一天天衰下去。临死时,二伯拉着我的手说:“小四,族人就交给你了,你得叫娃们多读点书,多出点像你这样的状元。”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