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到市委办时，还不到4点半。卢宇鑫本不想来这么早，但方队长一定要卢宇鑫早些去等待，说虽是领导有事找你，但哪有让领导等你的道理？
    一个调查报告让卢宇鑫感到心力交瘁。地环院的人，编写调查报告虽说是一件普通不过的事情，但里面其实藏着很多学问。就像穿衣服，同样一件衣服，不同的人却能穿出不一样的效果，有的能穿出高贵的气质，有的能穿出帅气或风姿万种的仪态，有的却只能穿出猥琐穿出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比如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主角和配角》那样，同样一件褂子，穿在朱时茂和陈佩斯身上，那效果完全两样。编写调查报告也是如此，同样的一份报告，不同的人来编写，那效果完全不一样。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卢宇鑫终于完成了调查报告的草稿。中午时分，卢宇鑫让小沙给自己叫了一份外卖，刚把肚子填饱，方队长就跑到地环院来了。
    戴上老花眼镜，方队长对着这份新鲜出炉的调查报告逐字逐句进行细研，然后斟词酌句提出修改意见。老头子的修改功夫真是厉害，经过他一修改，那些原本观点明确的地方，最后都变得模棱两可。那些原本已经有些夸大的灾险情，被方队长进一步夸大。
    卢宇鑫是不满意这样修改自己的调查报告的，这哪是一个专业的调查报告啊，这明摆着是一篇和稀泥的东西嘛！但方队长坚持一定要这样修改，卢宇鑫也只能接受。
    方队长离开地环院之后，想了想，卢宇鑫还是把最初的原稿打印了一份，带在身边。
    市委大院紧邻市政府大院，市委陈书记的办公室在8楼。卢宇鑫忐忑不安地乘着电梯上了8楼，走出电梯之后，卢宇鑫在整风镜看了看自己的尊荣。还别说，方队长这么一拾掇，看上去的确精神不少。
    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市委办的刘主任带着卢宇鑫去找陈书记。陈书记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老远就看见门虚掩着，卢宇鑫轻轻地走过去，从门缝中看见里面只有陈书记没有外人，在刘主任目光示意下，卢宇鑫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陈书记话音不高，却让卢宇鑫感觉有点紧张。看来这就是不怒自威的官相吧。
    “奶奶的，老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卢宇鑫在心里暗骂自己。
    “陈书记，您好！”卢宇鑫巴巴地向前走了几步。
    “哦，是卢院长啊！”陈书记从一叠厚厚的文件夹中抬起头来。“小刘，给卢院长倒杯茶。”陈书记示意卢院长先坐下，自己将手头的文件看完再说。
    卢宇鑫有点拘束地坐在侧方的皮质沙发上，静静地等候着陈书记发问。
    其实也就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但这个过程让卢宇鑫感觉太过于漫长。而且，卢宇鑫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在等候的过程中，妻子黄泽萍来了电话。
    “老公，来电话啦！老公，来电话啦！”这个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在静谧的市委陈书记的办公室里听来，不啻于美国人在广岛投下原子弹。
    卢宇鑫手忙脚乱地想按下拒接键，却没找到智能触屏手机的挂断键在哪，手忙脚乱中，那个该死的手机铃声还在不停地叫着：
    “老公，来电话啦！老公，来电话啦！”
    铃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卢宇鑫想直接拿下电池，却怎么也找不到打开电池的方法。
    卢宇鑫脸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尴尬地抬头看看陈书记，后者从办公桌后抬起眼睛，皱着眉头，那凌厉的眼神让卢宇鑫心惊胆战。
    “对不起，陈书记！”卢宇鑫站起身来跑出陈书记的办公室，将手机交给匆匆赶过来的刘主任，要他帮忙将手机调成静音，这个时候陈书记在办公室里喊：“卢院长，进来吧。”
    将手机甩给了刘主任，卢宇鑫赶紧小跑着再次进了陈书记办公室。
    陈书记拿起了那份经过方队长反复斟酌的调查报告，仔细地研究着，越看眉头越拧成一股绳。
    “啪”，陈书记将调查报告用劲甩在桌上，这个举动让卢宇鑫吓得赶紧站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他不知道陈书记是因为他的手机出了问题还是因为什么生如此大的气，这个时候，卢宇鑫感觉自己的后背湿漉漉的。
    “卢大院长，以前光听说有学术腐败，我一直不相信！可现在我才知道，这个腐败还真有，而且就出在我的身边。”陈书记目光如炬，直盯着卢宇鑫，让卢宇鑫感觉自己要窒息。
    “你自己瞧瞧，你们就是这么编写调查报告的吗？”陈书记发问:“这哪是调查报告，这分明就是一篇令人作呕的媚俗文章，既没有明确的观点，灾险情也被有意扩大化！”
    “卢院长，我记得你应该是‘干大’毕业的吧！”陈书记这个问题让卢宇鑫非常地疑惑。对于地质队来说，流行一些笑话，比如在赣州学地质的毕业生，一律说自己是“‘干’大”的，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就说自己是“‘种’（读zhong第三声）大”，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的就说自己是“‘背’大”，还有“‘武’大”“‘嬉’大”等。
    但这些都是地质部门的行话，陈书记怎么也知道这些？卢宇鑫感觉陈书记有些深不可测。
    “让你见笑了，我也是‘干大’出来的。”陈书记语速缓慢却明显地夹杂着气愤填膺。“你是这么糟蹋咱们‘干大’的声誉吗？这个调查报告你自己看着不羞，我都替你觉得害臊！”
    卢宇鑫汗流浃背。
   “奶奶的方队长，这次被你害惨了。”卢宇鑫心里直骂娘，好在自己作了两手准备，卢宇鑫赶紧拿出备用的另一份调查报告递给陈书记，
    “两份报告！”陈书记扫了一眼，并没有打开细看。“我说卢院长，我记得在大学的时候，老师可没有叫我们这么对待业务技术吧！”
    卢宇鑫觉得自己太窝囊，这样的调查报告在卢宇鑫面前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但没想到被方队长这么一弄，反而弄巧成拙。卢宇鑫更没有想到陈书记会是个方家，这下好了，偷鸡不着蚀把米。自己第一次跟陈书记打交道就接连犯错误！
没有允许卢宇鑫多想，陈书记又开口了。
    “知道为什么我要你单独来吗？”陈书记没等卢宇鑫回答，就自顾自说着：“因为上次开会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话给我印象颇深！我只是想知道，从你们专业勘察的结果看，龙形村真正的地质灾害隐患威胁到底有多大。你倒好，给我弄来这么一个东西！”
    “……”卢宇鑫想解释，可是觉得怎么解释都很苍白，也没有一点说服力。作为一个地质环境监测院长，犯这样的错误，那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诿的。
   “好了，从你这份报告上，我已经看出问题来了，你走吧！”陈书记没等卢宇鑫回答，就又将头埋到深深的文件堆中。
     卢宇鑫心情低落极了，正想退出陈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就听陈书记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们方队长快要退休了吧？”
     卢宇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陈书记看似不经意的问话，让他心里一动。他知道陈书记不会随意问这个问题，却又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陈书记似乎也并不想他回答，挥了挥手，就自顾自低下头去看文件。
    卢宇鑫唯唯诺诺地走出陈书记的办公室，在刘主任那儿拿上自己的手机，逃也似的离开了市委大院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