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龙形村依山就势而建，从对面的山头看过来，村庄像一条静止不动的龙。 
   “龙形村，藏卧龙，卧龙不抬首，子孙后代不用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龙形村流传出这样一句民谣。卢宇鑫听老辈人说，古代龙形村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龙形村是个地理先生嘴里说的风水宝地，坐南朝北，青山绿水，莺歌燕啼，树木成荫。一条青石板路曲径通幽，山里人热情而又好客。村人不闭塞，有族长到外地高薪请来先生和武师，教导村中孩童习文弄武，因此每朝每代都有大富大贵之人出现。后来有人在龙头所在的地方挖山造房，没想到破坏了风水，龙形村开始不得安宁。要么崩塌打死人，要么山洪冲走孩童，总之每年都会发生一些屋毁人亡的事故。再后来，不知道从哪来了一只猛虎，始终滞留在龙形村四周，伤害人畜。村人深受其害，又无法驱逐这只伤人的大虫，于是纷纷外迁，村子日益败落。
    又过了些年，外迁人员中出现了一个武士，姓卢名新号培元，自小天生神力，气概豪爽。成年后得知家乡情况，遂跑回老家赤手空拳跟猛虎搏斗，大战三百回合之后，猛虎被打死，卢新走到村庄龙头处时，再也支撑不住，便化作了一道山岭，奇迹般地修复了村里的风水。后来村民陆续回迁，为了纪念英勇的卢新，便将村庄改名“卢新村”，久而久之，又被后人误读为龙形村，一直延续下来。
    卢宇鑫、卢义气、卢丽霞三个是打小在一起的玩伴，由于村里有按辈分排名的习俗，没有一丝血缘关系、比卢丽霞大两岁的卢宇鑫还要称卢丽霞为“小姨”。
    三个小伙伴一起走过青梅竹马，步入三小无猜，慢慢地，青春的懵懂渐渐地升级成情感的萌动。卢宇鑫和卢义气同时爱上了性情恬静温和而又漂亮的卢丽霞。
   “老公，来电话啦，老公，来电话了！”
    手机铃声将卢宇鑫从过去的回想中惊醒。
    是方队长打来的电话，方队长在电话里告诉他，分管国土城建的刘副市长让他带着卢宇鑫去他办公室一趟，现在车子已经到了楼下，让卢宇鑫赶紧下楼来。
    “奶奶的。”卢宇鑫嘴里低低地骂了一声。这声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骂的是谁。挂断电话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 四十七分，连正常的上班时间都没到。
    方队长在车上简单地询问了宁县的大概情况，然后将重点放在了卢宇鑫凌晨去龙形村的过程。方队长细致地了解了整个过程，包括卢宇鑫跟张俊辉及乡村干部的对话，都问了个大概。
    卢宇鑫有点反感方队长这样的问话方式。
    无可否认，方队长的技术业务在全省整个地勘系统，那是排在末位的。但正是这个业务不精湛的人，却以一种铁腕的手段和近乎完美的领导艺术，使松州市735地质队的各项指标处在全省乃至整个华东地勘系统的前列，这是方队长的终身荣誉，也是735地质队比找到大矿富矿还要令人惊奇的地方。
    尽管心里有点反感，卢宇鑫还是恭恭敬敬地向方队长汇报了凌晨去龙形村勘查时的发现。
    “调查报告做出来没有？”
    “没有险情，也没有发生崩塌，只是一些垃圾加浮土被雨水冲走，既没有产生安全隐患，也没有地质灾害的临灾迹象，有做调查报告的必要？”卢宇鑫不以为然。
    “卢院长，你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政治敏感性跟你的工作结合起来？”方队长显然对卢宇鑫这样的处理方式有点不满。“这是一个可以轻描淡写就能处理掉的地灾点吗？这是一个凭我们几句话就能解决掉的普通地灾问题吗？”
    方队长脸色严峻：“我说卢院长，你是故意跟我玩是不是？龙形村地灾点，是中央首长亲自视察过的点，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是小事！现在是刘副市长在过问，说不定市委陈书记马上也要过问这个事了，你有一点政治观念好不好？”
    卢宇鑫没有出言反驳，方队长说的也许是对的，在这样的情形下，方队长也有他的难处。
    “那好吧，我回去立马做一个！”卢宇鑫想下车回地环院。
    “来不及了，等会见机行事吧！”方队长嘱咐卢宇鑫：“你也不是个愣头青了，待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掂量好！”
    卢宇鑫连连说“知道，知道”，车子一下子就开到了市政府大院内。
    刘副市长的办公楼在11层，两个人坐着电梯上了楼。
    电梯里，方队长难得地跟卢宇鑫交心：“卢院啊，我也知道，你这个人死心眼，认为业务就是业务，政治就是政治。可你这是书呆子的看法。你想想，我们国家，解放初期，地质找矿，难道单纯是技术和业务的事吗？六十年代初，苏联老大哥突然从我国抽走了所有专家，难道不是因为政治吗？我们国家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矿产资源，争做矿产资源强国，这难道仅仅是业务范畴吗？龙形村地质灾害点的防治，你难道以为只是简单的技术监测吗？你啊，一定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什么事都跟政治有联系，没有政治，一切都是空谈！”
    电梯很快就到了11楼，时间限制，方队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出电梯，方队长在电梯口的整风镜前站定，用手指稍稍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扯扯自己的衣服，挺了挺胸，然后向刘副市长的办公室走去。
    卢宇鑫跟着方队长重复这些动作，在镜子里，他发现自己虽然年龄比方队长小很多，但是连续的熬夜和繁重的工作，让他现在满脸憔悴，头发乱乱的，衣服在靠椅上躺着时被弄得皱皱巴巴的，这一幅尊容，卢宇鑫自己看着都有点自卑。
    其实卢宇鑫是个标准的帅叔叔级别的美男子。
    一米八二的大个，加上在部队里练就的一副好身板，一身腱子肉，孔武有力的国字脸庞上一对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器宇轩昂。走路掷地有声，办事风风火火，从不拖泥带水。这些一直是卢宇鑫引以为傲的优点，但今天面对镜子里的自己，卢宇鑫却感觉有点自卑。就连头发稀疏的方队长，在卢宇鑫看上去，都觉得比自己有派。
    在卢宇鑫的自怨自艾中，方队长带着卢宇鑫到了刘副市长的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但方队长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刘副市长从一堆文件上抬起头来，见是方队长，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将方队长和卢宇鑫让到办公室的一个会客沙发上坐下，一个秘书轻手轻脚地过来给方队长和卢宇鑫倒茶。
    这是卢宇鑫第一次到刘副市长办公室。
   “坐吧坐吧。”刘副市长看上去很和蔼的样子。“这位是卢院长吧？”
    卢宇鑫赶紧点头，方队长立即凑上来介绍：“是的是的，刘市长好眼力！这可是我们队里技术业务最好的院长！我们队现在个个都是业务上的精英，只有我是个不懂业务的队长啊！”方队长低眉顺眼一副谦虚样。
    “方队长也不要自谦啊，谁不知道这些年来，735队在 你的领导下，取得的成绩很是骄人嘛！”虽然曾获赞誉多多，刘副市长这句话还是让方队长有些眉梢见喜。但是久经历练的老到让方队长赶紧摇头：
   “哪里哪里，刘市长太抬举我了。这都是市委、市政府领导有方的成果，也是队里下属各个院共同努力的结晶，跟我个人没有多大关系。”
    对这样的场合，卢宇鑫显然一点也不喜欢。他没有接话，在沙发上找个位置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
   “好了，客套话咱们不多说。”刘副市长挥了挥手，好像在换个话题之前做个总结似的。“方队、卢院，咱们也不兜圈子了，宁县龙形村昨晚发生了险情？你们去现场没有？是怎么一回事？”
   “刘市长，我们刚刚从龙形村回来。”方队长将“我们”两个字咬得特别重，谁也听得出来，这个功劳已经被方队长划到自己账户里了。方队长的话也让卢宇鑫有点反感，但现在不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自骂着方队长“奶奶的”。
    在卢宇鑫“奶奶的”声中，方队长将卢宇鑫在车上说的那些话全部搬给了刘副市长。方队长还说，鉴于龙形村特别的监测意义，队里决定，无论龙形村发生什么，都会在第一时间从专业的角度，以调查报告的方式告知市委、市政府领导，以专业的分析给领导做决策提供科学的依据。
    刘副市长对方队长的工作很满意。
    “方队长啊，是这样，这次让你们过来呢，是受陈书记的委托。”刘副市长将话语引向主题。“我们觉得龙形村地质灾害点由于其危险性和特殊性，有必要安排一个专业人员驻点监测。所以呢，我想，你们地质队、卢院长是这方面的翘楚，这个重担恐怕要你们来挑了！”
    “当然，你们地质队在人财物各方面都不归我们市里管，我们提这个要求也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没有任何一点压迫的意思哈！”刘副市长完全一副商量的口气。
    “市委市政府是充分信任我们呢！”方队长及时跟上。“才把这样光荣的任务交给我们地质队！回队后我们马上研究，专门安排技术精湛的专家到龙形村驻点监测！”
    方队长慷慨激昂地表态。
    “那好啊！我代表陈书记，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你们！”刘副市长话语诚恳。
    在说了几句要高度重视之类的话后，刘副市长便低下头去批阅文件。方队长见状，马上站起来告辞，顺手将自己一口也没喝的一次性茶杯带了出来。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