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血缘(小说)
来源:作者:曾玉仿时间:2013-06-20热度:0次
那年,他七岁。一路上跟着母亲、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流浪。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走丢了。
一天,赶着墟日,在人来人往的街场上,他来到理发摊档边,蹲在一旁,怔怔地看着聋欢叔公给人剃头剪发。聋欢叔公只顾着生意,也没注意旁边有个小孩子。
到了傍晚,街场散了,人影渐疏,聋欢叔公也就收拾摊档收工了。
想到明天是立夏节,又是自已的六十大寿生日,就顺便到猪肉行买了二斤猪肉,到豆腐行买了一斤油炸豆腐,到青菜行买了些青菜,准备做几个菜请几个远房亲戚和远房近亲过来吃餐饭。买好东西便去中伙店吃饭,吃饱饭好赶路回家啊。
刚坐下,店主问“几个人?”
聋欢叔公打着手势说“一个。”
“你那细佬哥唔使饭食?”
聋欢叔公这才注意到,原来那小孩子一直跟在他的身边未走开,“那就两个”。
吃过饭,来到街口,就要回去了,可那小孩也仍然一路跟着。
聋欢叔公就问他,“你屋厦在那里?”
他摇摇头。
“你屋厦人呢?”
又摇摇头“不见了。”
“你叫什么名?”
“阿三。”
“那你就跟我去喽?”
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就跟着聋欢叔公回家,来到了临风径村。
第二天中午,最先到来的客人是村中的书塾先生湘洲叔公。一进门见聋欢叔公家里有个小孩,便大声问“阿欢,那细佬哥哪来的?”
“捡来的。”
“嗯?”
“嗯。”
于是,聋欢叔公就昨天如何遇见这小孩后来又如何会带他回家来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湘洲叔公。并说“我考虑了一晚夜,正不知如何处理好。等会请大家帮商量一下。”
“啊,那也好。”
“阿三,过来,这是湘洲叔公!”聋欢叔公招呼他过来,认了湘洲叔公。
湘洲叔公就仔细地端详着阿三,并看了他的手相,面露惊异,“呀!阿欢,这小孩跟你有缘哩!你看面相多像你呀,手指细长灵活,说不定将来还是一把理发好手啊!”
一番话说得聋欢叔公心里痒痒的如坠五里云端飘飘然。心想:是呀,要不,他怎么会一见到我就不愿离开呢?一时手足无措,慌慌地问“那就认了他做抱养子喽?”
“那当然,今天你就双喜临门了。”
这里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问“谁双喜临门啦?”旋即进来一帮人,原来是玉焕叔婆她们一拨客人来了。还有远道而来的环姑婆和四姑她们来了。一时热闹寒暄起来。……
待客人落座,湘洲叔公就发话了,“我们今天来是为阿欢过六十大寿的,刚好阿欢昨日捡到一个小孩,喏,就是那个细佬哥,叫阿三,今年七岁。听口音就像外地人。反正他也找不到亲人,已无家可归。阿欢的意思呢,人老了,老婆是娶不上了,抱个养子防老也就算了。刚好大家在场,如果认为合适,就一起做个证人,我来为他们写张契,作个凭证。事成之后,今天就是阿欢双喜临门!”
“啊……!”
聋欢叔公至今孤身一人,世代单传,也无血缘近亲。聋欢叔公的祖上是个土匪,抢劫到了一笔小财之后,便回来在村里做了一个大屋深宅,上五下五,石砌门楼,阴森森的,大门上的那付对联是希望子孙绵延,世泽流长。可是在一次恶战中,客死它乡,无后传世。聋欢叔公的父亲是个从外地流浪到本村的乞丐,村人好心收留了他,让其入嗣承袭了土匪家的香火,聋欢叔公是经人介绍抱养到老乞丐家的,那时才八九岁吧,到了十三四岁时,老乞丐叫他跟外村一个理发匠学理发手艺。后来老乞丐去世,他便自持家业,理发为生。
今天虽然是他的六十大寿之日,但来的都是远房亲戚。对于聋欢叔公抱养小孩的事以前讲过多次,只是没有合适的,他本人一直也没表态,所以拖到如今。既然他自已有要求,又有合适的,当然应支持成全,这是人生的大事来的。
环姑婆最先表态,“欢哥有手艺,生活有来源,抱养个小孩应该不成问题。关键是后代继承人,要趁早打算,不要老了,做不到食了,才打算,那就迟了。”
四姑说,“以前我们经常会介绍小孩给他抱养,他就是不表态,今日突然间就说要抱养小孩,招呼都未打,害得我们空着手来,多不好意思,要不然我会带件衫给那细佬哥穿哇。”
一时说得聋欢叔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极不自在。
玉焕叔婆又问,“阿欢,讲老实话,这细佬哥是不是你跟哪个相好生的私生子哇?今日才带回来?怕是在老妓馆捡到的吧?”
众人大笑。
聋欢叔公耳朵背,一下子未听清楚说什么,忙辨解说,“谁说食饱跟我睡?”
众人又一阵哄堂大笑。
四姑笑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环姑婆本来正在喝茶,这时“咕”的一声浪笑,把茶水哽咽在喉咙里,一个劲地咳嗽起来……。
从此以后,临风径村就多了个叫阿三的少年。
有一天,阿三和几个小伙伴在火堆旁玩耍的时候,身上不小心着了火,把小鸡鸡都烧伤了,好在问题不大,玉焕叔婆弄了点草药给他敷上,过段时间便好了。只是小便时总像歪把茶壶样侧向一边呈扇形射尿。
阿三是个懂事的少年,天天跟着湘洲叔公认字识字。阿三时常会听到屋里人说,聋欢叔公福气,老来捡了个佳儿子,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
暑往冬来,春暖花开,悄悄地过了几年,转眼间,阿三已是临风径村的一个翩翩少年。小学毕业后,他就跟着聋欢叔公出去学剃头了。一来聋欢叔公想早点带熟他手艺好接班,二来聋欢叔公确实也是年纪大了,风里来雨里去的,很需要有个帮手照顾照顾。所以,有好几年,在临风径镇墟日的理发行上、在临风径村的羊肠小道上、在村里人家屋前,总会看到一老一少相互搀扶着结伴而行,……。
风烛残年的聋欢叔公,老了,再也走不动了,加上着了风寒,终于卧床不起,自知时日不多。
有一天,趁着湘洲叔公、玉焕叔婆以及晚辈牛王产、阿功成等来看望他的人在场,对阿三说,“三哇,我走了,这家……交给你了,你不要走……,就在临风径……香火相传……”。
阿三听到这里,顿时泪如泉涌,手摸着聋欢叔公干枯如柴的手,“叔,我晓得的,今生今世,若不是你,我早饿死了。”
聋欢叔公望着湘洲叔公、玉焕叔婆,又说,“阿三还嫩,做事不老练,拜托你们了。续谱时,把阿三的名写上,……”
湘洲叔公说,“你放心,他虽然不是你亲生,你收养他,把他带大,又教会手艺,也尽了一份心了,父子一场,是缘分。我相信阿三不会忘了你的恩德的。”
“嗯 ……”
就这样,聋欢叔公放心地走了。
二
二十五岁那年,阿三还未结婚,没事的时候,整天躲在房间里,边抽烟边听收音机。至于婚事,他自己倒没什么,因为聋欢叔公在前几年过世后,就他单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无牵无挂,多自在呀。
可却急坏了玉焕叔婆,她年事已高,也走不动了,但还是托了村中的许多好心人,帮他去物色对象,过头婚好难结呀。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人,都已结婚生子,因他的辈份高,大人小孩见到他都“三叔公三叔公”地叫,叫得他怪不好意思的。但没办法,人家还怕叫不应他哩,头发长了总要剃头吧。
阿三这人怕羞,别看他整天跟人打交道,双手可在别人的头上按来按去,却特怕谈婚。
有一次,水西村嫁过来的阿碧嫂好心介绍她娘家的一个对象给他。
见面的时候叫他捧一碗茶敬那姑娘,但遇到年青姑娘时,一双手脚却直抖动,满脸通红,好像刚喝了半斤八两白酒样。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不知在说什么。一激动,冒出一句“屌爷姥!喝、喝茶……”。
初次见面,猛然听到这么粗口的话,吓得那对象一溜烟跑了。
阿碧嫂一看,糟了,“哎呀,死阿三,哪有这样说话的呀!以后谁还敢给你做介绍哇。”
一时成了村里的笑话。后来,还是因为他有手艺,有收入,屋舍也够多,生活有依靠,赢得了那姑娘的芳心。加上阿碧嫂耐心的做了说服工作,多方调解,终于成全了这桩婚事。
所不幸的是,结婚后不到二年,那女的因患急性痢疾,不幸去世。
经历过这样一场劫难,阿三的婚事是越来越难了。众人分析,得出结论,是他的屋舍阴气太重,不旺丁财,消息传开,十里八乡,路人皆知,所以一般人家姑娘只好望而却步。
又过了二三年,已是而立之年的他,经人撮合,娶了个二婚的。其实也不算娶,因为没打结婚证,就算是同居吧。
那女的叫阿莲,家在邻村,是个寡妇,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
有一天,牛王产在和阿功成一伙人闲嬲的时候讲起,“阿三刚娶的老婆有点神经啊。”
众人半信半疑。
牛王产眼光,远远地就看到阿莲来了,“讲曹操曹操到,你不信,试下便知咧。”
待阿莲行至近前,牛王产便招呼她,“阿莲,产哥问你点事,昨晚上跟阿三睡觉有没味道哇?”
不料她却曝出一句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跟炳哥睡觉才有味道。”
原来,阿莲出身地主女,家庭成份不好,向来低声下气,虽然身材略胖,人却有几分姿色,脸蛋白里透红,肤色红润。浅浅一笑面如桃花。传说在大队茶场时,被大队党支书阿炳哥看中,加之软硬兼施,被迫就范,后来怕事情败露,阿炳哥亲自作主将阿莲介绍与全村最困难的黄老太婆的儿子结婚。
但阿莲却出了问题,有时突然会疯疯癫癫的,见了生人总会叫“阿炳哥!”没事的时候,却是很正常的,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来。这事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再后来,阿莲还是离开了阿三,听说被人带到海陆丰去了。
又过了几年,已是三十七岁的阿三,遇到了阿月,比他小十岁。
阿月是本村人 ,曾经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她常和伙伴们说,嫁人要嫁有钱人,最起码也要有工作的人。生活的现实是,她确实嫁了个有工作的人,也有了小孩,后来,男的犯罪劳改,没办法,离婚后回到娘家。
阿月喜欢剪短发,之前因为前夫工作的地方就在墟镇上,头发长了就会到理发店里弄一下,现在则不同了,回到娘家离墟上那么远,村里就一个理发的师傅,所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阿三这里弄一下头发,加上阿三虽然文化不高,识字也不多,但他喜欢听收音机里的人讲故事,还喜欢买一些连环画、小说、杂志什么的来看,所以村里一些后生、妹仔都会在来剃头、剪发时顺便跟阿三借书看。
阿月是上了一年初中的,在村里也算是有点文化的女人,除了来剪发自然也会借书去看,一来二去的,二人也就熟套起来。而阿月呢,本也有几分丰满姿色,农村人虽然整天风吹日晒,脸孔晒得比较黑,但她的皮肤却是白皙的,这在阿三帮她修剪发根的时候就发现了。
有一次,他不小心将一些头发末弄到了她的脖子里衣服上,他慌忙用口气吹风、用手去拨弄,结果越弄越忙乱,还不小心摸到了她的胸脯上,一时双方都很难为情起来,俩人的脸孔霎时通红。
恰恰在这时,阿功成从屋角那边拐了过来,远远地将这一精彩瞬间看得一清二楚,故意咳嗽几声,吓得二人嘎然静默当作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但小道消息却不径而飞,不几日,村里便疯传,一个是老牛吃嫩草,一个是耐不住寂寞。人是很奇怪的,你说像阿三这人,本来是很怕接触女人的,已是三四十岁的老男人又是结过二次婚的,应该说对女人不会有兴趣了吧,可偏偏碰到阿月,就来电了。
那个晚上他整夜未眠,他想到了许多问题。一是自已跟阿月相差十岁,自已虽说有手艺,收入也不大,但家庭底子薄,合适吗?二是村里人怎么看?自已已是孤老一个,而她还是正当年华,她会看上我吗?想到后来,还不断自责,怎么了,真的有点动心了啊?
而阿月呢,也很奇怪,那天晚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自已当初年青时眼界太高,不料却弄得离了婚,如今已是黄花菜,再想嫁个好老公怕是很难了,二婚亲也不是那么好找的呀,像阿三这样的家庭条件当然不是很理想,但毕竞他人品还是纯正的,嫁与他这样的人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他有没心意,看他今天的神态好象魂不守舍啊?
在这样的一个乡村的夜晚,只有天上的星星,才知道有二个无法入睡的人。
又过了几日,一个墟日的傍晚,天快黑了,阿三骑着刚买不久的凤凰单车在街口正要上车,听到旁边有人喊他,一眼瞅见路边站着阿月,“要搭你回去吗?”
“方不方便呀?”
“没问题。”
“怕唔怕别人讲闲话哇?”
“讲咪讲咧。孤男寡女,你肯我愿。”
“看你讲哪里去啦!也不怕丑羞。”
“嘿嘿。”
于是,她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颠簸着往回赶,沙土公路不是很平坦,车轮子常常会碰在坑坑洼洼的土坎上。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好几次,在下陂时,阿三突然急刹车,车子一震,两个人的身体竟前倾后拥的贴在了一块,也可能是怕跌落车,阿月的双手死死抱住阿三的腰部,而将软乎乎的胸部整个地伏在阿三的后背上。一路下来,二人各自都有着异样的感受。只是,尽在无言中。
直到天黑,二人才回到村里。朦胧的夜色里,从阿月匆匆离去的身影中,阿三看出来,阿月的脚步慌乱而急促。
这一夜,阿三又一次失眠,这一回,他不断地回味的不断臆想的是女人那温柔的身体,还有阿月那诱人的气息。
他们这样一来二往得密切,落花有意,流水有情,终被好事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经人撮合,二人如愿的结婚了。
婚后的生活是平淡的,婚后的生活也犹如一出戏,一旦拉开帷幕,爱情与婚姻生活之间所摩擦出来的火花并不是温暧的,有时是灼热的令人疼痛的。
阿三的身体一向很文弱很瘦,中等个子,可能是职业习惯,总是佝偻着身腰,躬腰拱背的,低头沉脑地走路,当他骑车奔走时,还喜欢将双腿挂在后座架上,看上去就好象一个猴子驮在车上戏耍。
他喜欢一个人独处,躲在房间里听收音机,看电视,言语不多,不喜交谈。总是沉默寡言的。他喜欢喝酒抽烟,抽的是烟丝,喝的是蛤蚧酒。
当他给人理发时也是这样,根本不去提示你该怎样侧头侧脑地配合一下,他直接就按住你的头顶一拧或是一仰,帮人剃胡须时,用他那被香烟薰得黄澄澄的手指一下子插进你的嘴唇里将嘴皮拈起,用他那并不锋利的剃须刀费劲地剃。理发的磨剪也不利索,老是夹人头发,剃光头的人更惨,头发剃光后,光头上便满是伤痕有的伤口还溢出丝丝血水。但没办法,全村的男人都归他管,你不服气不行。
但自从结婚后,阿三明显地感觉到阿月与他之间越来越不和谐,有些事虽然未曾说破,但总是感觉不对劲。
而阿月呢,也在逐渐地感受到她与阿三之间的矛盾在不断增大,她也知道阿三很需要也很想生下一男半女的,可是他实在是不行哪,这个她私下里也打听了,他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可是她怎么好意思说出来呢,尽管他听人说喝那些药酒可以壮阳,可是又有什么作用呢?就这样相互忍耐着,过了二年。
有一天,阿月终于碰到了两难的事了,她的前夫出来了,托人寄声过来,要跟她复婚,这可怎么办啊。
也是鬼使神差,有一天她趁着墟日,偷偷地去了前夫家中,顺便看望一下她的小孩;也是天意,在傍晚时竞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只好留宿前夫家中,这一夜她与前夫重温旧梦。这样一来却一发不可收拾,也是经不住前夫的苦苦相求,于是她决心与阿三离婚。
可阿三这边却不干了,一吵一闹,她在前夫家中不肯回来。
这可惹脑了阿三的族中众人,阿三的家族中牛王产和阿功成等人,要为阿三抱不平,趁着阿月回到娘家之时,硬是用绳索将其捆回阿三的家中。
在无奈的抗争中,在痛苦的呼喊声中,阿月道出一句真话,“几年下来,没有生养,是他不行,不是我责任哦。如若不信,他可去医院检查嘛。”
至此,众人惊诧,“是哟,她是生过小孩的呀。”
最终,阿三还是选择了放弃。让阿月远走他乡。
晚上,阿月问:“你打算乍办?”
“让你走。我没福气,怨不得你。我不能连累你。”
“我跟我那个生一个给你。”
“我命中注定无子嗣,爱了又如何?”
三
中秋之夜,月光如水,晚风吹拂,凉意袭人。
已是年近古稀的牛王产,乘着月色,满村溜达。
瞅着阿三的窗口有灯光,便就隔着窗户往里张望。只见桌子上摊着一盒月饼一碟花生一些水果,微弱的灯光下,阿三左手拈支烟,右手执酒杯,若有所思地面对着电视画面,已有几分微醉,烟雾弥漫中,阿三的身影孤独而苍老。
“三。”
“嗳。进屋坐呗?”
“肃静哩。”牛王产旋即进屋坐定,“年怕中秋月怕半,下来有啥打算?”
“还能有啥打算?”阿三伸手递上一支烟一杯酒,“今夜有酒今夜醉,今日不知明日事。”
“我哇,时常想想,心肝头都痛。”
“不是哇?”
“乍不是?这中秋一过,我就六十六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这一生,可能也就这样的去了。”
“三,你也不要那么悲观。你要为你自已感到自豪才是。至少,你曾是全村最早有收音机的人,也是全村最早有单车的人,再后来又曾是村上最早有黑白电视机的人。而你那一手理发的手艺,更是伴随着全村人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雨人生。”
“也是。哎,不想那么多了,来,喝酒,喝酒。”举杯碰盏中,勾起了阿三无尽的往事回忆。
“这临风径村,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何处浪迹而来。飘泊一生,没有亲人,没有爱情,没有家庭;结婚三次,没有生下一男半女,只是孤零零的孤身一人。”
“人哪,穷困一点,倒没什么,到了年老体弱之时,无人知冷知热,嘘寒问暖;心中有苦,无人倾诉,那,才叫苦!”
“当然,也有人讲,我自由得好,无所牵挂,不受罪不受气。不像阿功成那样,临老受罪。……哎哟,阿功成最近的境况,知道吧?”
“知道。都卧床不起了,怕也不行了。”微弱的灯光下,牛王产有点兔死狐悲的神情。
“前两天,我为他剪发时,他就长嘘短叹地向我哭诉,还是你阿三好哇,唔使受子女的气。不像他,虽然生下五男二女,到头来只只都系反骨贼。”
“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一时激动得老泪纵横,听得我心都烦,无心做事。他的头剃了一半就停下来,我在一边抽烟,许久,才想起,啊,还没搞完哩!……。”
“他几个儿子不争气” 牛王产接过阿三的话题,往下说。“仔大分家,他身体健时,个个相争,说什么,家有一老,有如一宝。如今做不得食了,个个不愿服侍,都嫌拖累他们,反倒咒他早死早赢。几兄弟早就商量好了,只等他一断气,就将他住的那两间破旧的砖头老屋卖了,等那笔钱为他落葬。”
“真是世风日下。”俩老男人嘘唏不已。
“三,聋欢叔公临走时,嘱咐过,要你香火相传哪。”
闻听此言,阿三一脸的无奈,表情愧疚,痛苦。把酒杯重重地一顿,苦笑着。
“嗨。我衰。认命喽。”
牛王产自觉语失,不该触了阿三的痛处。沉默不语,许久,喃喃地说,“听说福利院有个小孩……”
还未说完,阿三喜出望外,神情兴奋、急不可耐地手指着牛王产,“说,说,怎么回事!”
“ 听说,福利院有一个小孩等待有人去认养。如合适的话,你可将他过继,抱养。”
“那我明天去试试。”
……
于是,在第二天,一早,阿三就出门去镇上,准备去福利院看看,了解一下,……。 不料,当他骑着那辆破旧不堪的斑驳生锈的凤凰牌单车,吱吱呀呀地摇摇晃晃地驰出村口拐上公路,走到临近墟镇的下坡路段时,为避后面紧追而来的大货车,一时手脚慌乱刹车不稳,一下子,连人带车冲进路边的年久失修的大粪坑里,上不来,溺亡。
那是一个严寒的冬天的早晨。
这时,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很顺利地来到了福利院。院长非常高兴地将一帮细佬哥带到他面前,他还来不及一个个地仔细辨认,那些细佬哥却争先恐后地拥簇到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一个个在非常亲热地喊他“叔!叔!叔!……”
可他却一个都不认识,忙问院长:“怎么他们都认识我啊?”
“都是你的细佬哥呀!”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嘞。”
“哎,真是贵人多忘事。你都超生了,还不想负责任!你这人也是,赶快领回去吧。”
“哎呀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据临风径村新版族谱记载:
焕 子 — 三(1945.4.-2011.12.)。
三 孙 — 火 。2003年4月15日出生,2011年12月抱养。
[ 作于癸巳年立夏至小满,上传于父亲节]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