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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山恋

来源:作者:张宝存时间:2013-05-30热度:0

                              海棠山恋
                                        石一
                 
  王心一登上海棠山。
  海棠山——医巫闾山的北部余脉,头朝西脚向东横卧在阜新小盆地的南面。虽然没有医巫闾山主峰望海山那样出名,却也不乏峻岭苍峰、怪柏奇松,更有历经三百多年至今保存完好的摩崖造像而闻名遐迩。它把这儿的天地分成两半,北边有扮着浓妆的城市,裹在溟濛的灰色雾气之中,三百六十五天都是一种颜色、一种节奏,缺乏激情,没有活力;南边是未加修饰的乡野,尽管平淡,却一年四季景色分明,春有春的活力,夏有夏的激情,秋有秋的喜悦,冬有冬的厚重。不管别人怎么评判,王心一就是这样看的。
  王心一又花了两个钟头翻了几层山,到达海棠山顶。山北边还像一只贪睡的懒猫睡眼朦胧,山这边已经飘满了绿茸茸沁人心脾的气息。朝南的山坡上,各种野草撒着欢儿簇拥着伸长手争抢着跟山风打招呼,高的矮的灌木丛争先恐后用红的黄的粉的白的各种颜色打扮自己向太阳微笑——这山绿得让人心醉。他站在山顶向西南鸟瞰,不远处有一个村子叫海棠村,那是他二十三年前下乡的地方,也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王心一是地质高级工程师,地质队一个普查分队的分队长。前些日子,大队接到群众报矿,说是海棠村后山可能有金矿,地质办公室主任兰海安排他来踏勘。他本不愿来。其实,这海棠村后山,王心一和兰海都清楚。王心一是1975年那一拨的下乡知青,和同班的柳青青、周亚芝、田玉梅、赵大有、李城本,就在海棠村这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还有一个同班同学就是兰海,他是还乡知青。后山有一个山洞,是四几年日本人找矿时挖的,时间不长小鬼子投降就扔下了。他们下乡那年,地质队在这一带转悠半年也没啥结果。他不愿来,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是他对这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纠结。那个报矿的人,尽管兰海没告诉是谁,王心一知道,一定是他想见而又不敢见的人。他还是来了,一来,这是工作;二来,也许能卸下压在他心上二十多年的那块石头。
  他顺着一条沟往下走。从地质的角度看,山洪冲出的沟就是一个剖面,有助于认识地层的特征。走着走着,听见沟沿儿上有人说话。王心一爬上沟沿儿,看见两个女人在不远处不时地朝着山上比画着。走近了,看清了,惊呆了:两个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年龄有些差距。年纪大的正是他既想见又不敢见的人——白如玉,不用说,年轻的一定是她的女儿石蕊。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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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村是一个蒙汉杂居的村子。一条夏天水多冬天水少的小河把村子隔成两块,各有二三十户人家。河北是四队,汉族人占多数,河南是五队,蒙古族人居多,同一个大队排序在前的三个生产队在东边五六里远的朝阳村。依仗着身后的海棠山,这里比山北边多沾了不少太阳的光儿,节气能早十多天。
  “五一”劳动节放了一天假。农村本来不在乎“五一”、“十一”什么的,生产队长说,城里人都过“五一”,地种完了活儿又不多,让知青们歇一天吧。
  村里青年点在四队,总共六个人,三男三女。队长媳妇开玩笑说,哟,这不正好是三对吗。还真不是开玩笑,李诚本和周亚芝是一对,赵大有和田玉梅是一对,剩下的王心一和柳青青也算是一对,因为柳青青的妈妈不同意,柳青青也没吐口,现在只能“算”。生产队前些年给知识青年盖过房子,因为前几年没有知青了,队里困难就把房子卖了。去年又分来了知青,只能先住在老乡家。房东是一位孤寡五保户,六十多岁,老伴姓包已去世多年,无儿无女,知青们管她叫包奶奶。石头墙圈的院子挺大,两个大门垛敝着怀。上屋三间“钱搭子”房,东屋住着包奶奶,西屋住着女青年,中间走门;下屋两间东厢房,一间男青年住,一间用来做饭。
  吃过早饭收拾完毕,李诚本去了上屋找周亚芝玩军棋,田玉梅夹着织了半截的围脖来到下屋。阵地都让人占了,王心一拉着柳青青上了山。
  下乡半年多,王心一还没上过海棠山主峰。从主峰下往东开始,王心一不断地收获惊喜。未加修饰的海棠山不乏奇松怪石,那棵松神似蛟龙探海,那块石酷像猛虎扑食,王心一不时指点着。柳青青跟在后面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应付着。不远处就是摩崖造像。以前只是听说,如今见了,王心一惊喜若狂无以复加。裸露的花岗岩上凿刻出大大小小的佛像,大的几米高,小的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几百个佛像千姿百态,慈祥的,严肃的,庄重的,愤怒的,咆哮的……淋漓尽致地坦露出神佛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王心一招呼着柳青青:“来,快看。”柳青青淡淡地回应:“有啥好看的,又不认识。”“这个你能认识。”王心一回头喊柳青青:“这个是关公。”错落有致的十余尊藏传佛教佛像中竟有一个关公造像,十分引人注目。关公骑马持刀威风凛凛,佛龛的左右还刻有蒙文对联。王心一问:“你猜写的是什么?”柳青青说:“这字也不认识,谁知写的啥呀。”王心一诡秘地说:“我知道。”“是什么?”王心一笑着说:“上联是,青龙偃月挑下瑶池无情棒;下联是,赤兔良驹送上桂宫有意花。还有横批,关公作主。”柳青青听了横批恍然大悟,追打着王心一:“好哇,你敢咒我妈,有你好果子吃。”跑到一个山口,两人停下。山口处有一个敖包。这儿原本有一座白塔,文革中被毁了,后来人们就在这儿用石头堆了一个敖包。王心一到远处拣来九块小石头放在敖包上,祈求吉祥。然后背南面北虔诚合十默默许愿,柳青青也学着做。许了愿,柳青青问:“你许的是什么愿?”王心一说:“不能告诉你,说了就不灵了。”“不行,你得告诉我。”磨不过她,王心一说:“我要和你天长地久。”柳青青刚才也在祈祷:神明啊,快告诉我吧,我是不是应该选择王心一?这会儿她心有所动,眼睛也有些湿润,扬起头,等待着——王心一一把拉过柳青青躲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悄声说:“兰海来了。”兰海从山下的沟里向山上走,很急的样子,到山口时脑门已经沁出了汗珠。他今天穿的挺正规,一身深蓝色的哔叽中山服,左胸前的兜盖上别着一支钢笔,手里拎着的也是蓝色的帽子,脚上穿的是很少有人从商店买的那种布鞋。他停在山口的一块岩石旁,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铺在上面坐下,扇着手里的帽子,不时地向山后张望。不久,山口北边传来叽叽嘎嘎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山北面,一群年轻人背着行李扛着铁镐或铁锹,沿着山路往上走。他们是一个大队的,在县属水库干了近一年,完工了回家。十几个人中只有一个女子,一身已经洗旧了的没有领章的绿军装,棕色皮带扎在腰际,突显丰满、精干;圆润的脸庞白里透红,乌黑明亮的眼睛闪着纯真,嘴角一边一个浅酒窝,不生气时永远是笑。他们唱起了歌,“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耙把营归……”女高音高亢激扬,与粗犷的男声混在一起,既突出又不失和谐。
  兰海迎过去打招呼:“如玉,回来了。”叫“如玉”的女子斜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后面的男青年们“嗷——嗷——”地起哄,弄得兰海满脸通红。“我到学校当代课老师了。”见如玉还没理他,兰海气哄哄地拦住如玉:“咋的,生啥气?”如玉把粗长的辫子垂在胸前:“咋的你还不知道?”兰海挠着脑袋,等人们走过去了,悄声说:“不就是去年'七一'那点事嘛。”如玉提高了声音:“那点事?那还是小事?你还是个男人?”兰海有点儿急:“咳,都怨王心一那小子。我本来是要麻痹那个家伙,好伺机逮住他,没曾想让王心一给冲了。”如玉追问:“王心一是谁?”兰海后悔说走了嘴,“那个那个”地想岔过去。如玉头一甩,辫子擦着兰海的鼻尖掠过,人跑下山去。兰海在后面喊:“如玉,如玉——等等我,听我说。”如玉姓白,父母五年前先后去世,独自一人住着河边的三间房,叔伯妹妹白如云隔三差五陪陪她。正是为了给父亲治病向兰家借钱,母亲才答应了兰家的条件,白如玉成年后嫁给兰海。没曾想父亲病重不治,母亲也急火攻心,先后离开人世。白如玉在舅舅秦荣贵的接济下艰难读完初中,就参加劳动了。
  白如玉没回自己家,怕兰海去缠她。见着兰海就想起去年“七一”的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去年“七一”去县城北的机场防空工地慰问,演完节目白如玉到城外的县高中看望在那读书的兰海。晚上九点多,兰海送白如玉回县城招待所。天上没有月亮,四野静静的。在一个三岔路口,“噌”地蹿出一个人,手里拿着棍子。那人逼住兰海,要他抱头蹲下。兰海吓蒙了,蹲在道边,身上直抖,一动也不敢动。劫匪转身缠着白如玉,嘻皮笑脸要动手脚。白如玉一巴掌打在劫匪脸上,那人大怒,把白如玉扑倒在地。白如玉喊兰海,兰海那边没有回应。这时候,学校方向跑来一个人,飞起脚照着白如玉身上的劫匪踹去,那人“哎哟”一声惨叫着落荒而逃。来人啥话也没说向县城跑去,白如玉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这件事让白如玉看不起兰海,“软蛋,孬种”。从县城回来第二天白如玉就去了水库工地。
  白如玉不知不觉来到包奶奶的院门口,她眼睛一亮,比我走前好多了:门垛旁两大垛柴火,院子干干净净,园子里打好了垅,靠北墙的畦子里席下了苗。白如玉急忙奔向上屋,'奶奶',人还没进门,甜甜的声音先飘了进去。包奶奶身子骨不怎么好,耳背眼花,人到跟前才认出来:“是如玉呀。”“是我,奶奶。”包奶奶像见了自己的亲孙女来了精神头儿,刚回来吧,累不累呀,没吃饭吧,没完没了。白如玉依偎在奶奶身旁,插空儿问:“奶奶好吧?”奶奶脸上的核桃纹都开了:“好,好,好着哪。你走后,先是如云帮我挑水搬柴。知青住我这了,开始队上派人做饭带着我的份儿,知青自己做饭了也带我的份儿,啥活都干。王心一是点长,都听他的。这孩子可好了,仁义着哪。如玉呀,不是我说,你和兰海是同学,兰海和王心一也是同学,还真不能比。要是兰海像王心一那该多好哇。”白如玉忙问:“王心一是这个青年点的?”“啊。你们认识呀?”白如玉没想到王心一就在自己村,找到了自己的恩人,这可太好了!“奶奶,先不跟你说了,我有点儿急事。”转身出了屋。白如玉失望了,上下屋都没人。她怕兰海找来缠磨,去了朝阳村的舅舅家。
  兰海无精打采地回了家,进屋就往炕上一倒。兰海妈正在外屋地和面,跟进屋:“咿呀,这是咋啦。快起来,衣服压出褶子啦。”说着抻着脖子看了窗外一眼:“怎么,白如玉没跟你来?”兰海没好气地编话:“嗯哪,去她舅舅家了。”“还去她舅舅家了,我都瞅见上房后青年点了。臭丫头片子咋那么好,你爸非得要你娶她?”兰海说:“当年不是你的主意吗?”“还当年?那阵儿寻思她学习好,念上高中也有个出息,谁曾想书不念了,回来爬垅沟了。”兰海妈数落上了:“不就是当个妇女队长吗?去年种地那会儿还损哒你妹妹,里外都不分,有啥可显摆的。这要是过了门儿呀,我还不得成了她的儿媳妇,端茶倒水侍候她呀。”兰海不耐烦地说:“中了,中了,让人消停消停吧。”他在寻思白如玉去青年点干啥,是不是找王心一去了?他起身往外走。兰海妈扑拉扑拉手上的面拦往:“不找她。哼,这样也好。让她还钱,光还钱还不行,利息也得要。咱先休了她,对,没结婚也算休,看她那脸往哪搁。哼,好姑娘不有的是。唉——青年点的柳青青不挺好的吗,要个儿有个儿,模样也不赖,虽说身子单薄点,好好养养,也不耽误生孩子。”兰海又躺下,回了一句:“王心一跟她好。”兰海妈也坐下,好像要细唠:“你呀,说你啥好呢。啥时代了?我还是合作化那会儿呢,早订了婆家,不也让你爸撬来了。还真是有福了。好歹你爸是个大队书记,前村后屯的,谁见了你妈不点头哈腰的。我说呀,只要她没结婚,你就可以搞,管他什么王心一王心二呢。”兰海一骨碌坐起来。“这就对了,精神点儿。妈帮着你,准成。”兰海点点头。“行了,别耷拉脑袋啦。我和面去,她不来,这馅饼咱自个儿吃,更香。去,去把柳青青叫来,就说你妹妹找她。不行,你别去了,一会儿还是我去吧。”别看兰海的爸爸是大队书记,家里支招儿的还是兰海的妈。
  王心一他俩晌午歪了才回来,柳青青累得离拉歪斜的,刚进村就碰见了兰海妈。兰海妈快走几步:“哟,青青,可找着你了,兰花让你去一趟。”柳青青有气无力地问:“什么事呀?我都累死了。”“你们女孩子那些事呗。王心一你就不方便去了,啊。”那天晚上,柳青青在兰海家吃的饭。兰海妈的蒙古馅饼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黄泱泱的皮儿薄得看得见馅,香喷喷不腻人,让你吃了这回想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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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刚碰到山尖就迫不及待地坠了下去,丢下一片红绸。人回家,羊归圈,农家房顶飘起袅袅炊烟,把西山顶那片红绸渐渐染黑。小山村的夜晚是宁静的。可孩子们今天特别兴奋,催促着大人快点做饭,吃了饭好去队部,因为晚上开团小组会。白如玉主持的团活动,团员、青年甚至孩子们都愿意来,前半段严肃后半段活泼,唱唱歌逗逗乐,人人都有节目,联欢会似的。
  白天,生产队长带着男社员铲高粱地,女社员跟着白如玉在谷子地里间苗。女社员主要是十五六十七八的姑娘家,这一带女孩十八九就出嫁不出工了,也有几个家里太困难需要工分的孩子妈。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女人,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咸的淡的素的荤的,都能把海棠山抬起来。三个女知青跟“过来人”还不太熟,有些话听着还脸红呢,何况手底下忙活不过来,耳朵也就听不见啥了。女社员到了地头,年纪大的坐下卷烟抽,也有的去地里挖野菜,白如玉、白如云、兰花转身去帮女知青。到了地中间,白如玉发现个新鲜事:柳青青坐着垫子干活,还苗草不分。白如玉哭笑不得,一句“大小姐这么金贵呀”,把柳青青给说哭了。到了地头,兰花告诉说柳青青“来事儿”了,白如玉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向柳青青赔了不是,随后又叫兰花送柳青青回家歇着。怎么办?知识青年肯定都不怎么会干农活。她想个法子,当地青年和知识青年结成对子互相帮助,既能帮助知青学会农活也可帮助当地青年提高文化。她决定晚上开团小组会。早上队长派活时,“男的”,“女的”,一吆喝就走了,也不知道谁是王心一,他也是团员,开个会,正好能快点认识他。
  凡是公务活动一般都在队部进行。队部的院子不算很大。正房四间,西边一间饲养员住,屋里有一盘磨,屋外有口大锅,逢年过节做豆腐用。东边两间是办公室兼会议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一张会计的桌子,年底工分兑现时才用,平时账本、偶尔有点钱都放在会计家里,没啥公可办。作为会议室利用率特别高,除了小队班子和党小组会在队长家开,其他的会像社员会、团员会、妇女会、青年会、民兵会、讲用会等等都在这开。正房西山墙外是两间马厩,一匹马两匹骡子三头驴正在慢悠悠嚼着干草。四间西厢房作仓库,堆放农具和其他杂物。挨着仓库有一个羊圈,二十几只羊细细地翻腾着瘤胃里的东西。
  白如玉来得很早,收拾了屋里屋外,坐在桌旁等候,她要给三个新成员王心一、赵大有也包括兰海一个好印象。
  团员们陆续进来,屋子里很快漾起轻松的说笑。“王叔,你也来开会啊?”这是白如玉安排的邻居男孩牤牛子报的信儿,白如玉集中了注意力。这个人进了门,个头适中,五官匀称,体态清瘦,微笑着跟大家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白如玉心想,猜错了,我的恩人并不是浓眉阔嘴虎背熊腰的壮士,不过,看上去还是挺顺眼的。白如玉自己笑了。
  会议开始。白如玉一本正经地说:“今天两件事,一、认识新同志,二、帮助新社员。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做个样子。”她站起来,看了看王心一和赵大有:“本人白如玉,今年十九岁,任团小组长,也是妇女队长。请新老同志多多支持我的工作。下面请新同志逐一自我介绍。”兰海先站了起来,有人说,你有几根肋头不脱衣裳我们都知道,别耽误时间了,白如玉说介绍吧。兰海正儿八经地自我介绍:“兰海,二十一岁,高中毕业,在学校期间曾任团小组长,后任团支部生活委员。”兰海介绍完,赵大有瞅瞅王心一,王心一用胳膊肘碰碰他,赵大有站起来:“我叫赵大有,白丁一个。”人们笑了。“真的,别笑,没得着机会。你不信,让我当生活委员,保你吃好喝好。”大家更笑了,白如玉也笑了:“行,做好准备,能有机会。”剩下王心一了,他缓缓站起,“王心一,二十”,只一句,坐下了。赵大有替他说:“高一团支部书记,高二团支部副书记,高三班级学习委员。”人们交头接耳悄声议论,白如玉说:“王心一,人家都是步步高升,官儿越做越大,你怎么年年往下出溜呢?”王心一还是简单一句,“学生以学习为主”。白如玉问的那句话,王心一没觉得尴尬,兰海却觉得白如玉是故意嘲笑自己。“官儿越做越大”,这分明是冲我说的。你们等着,我就是要做官而且要越做越大。白如玉接着说:“王心一刚来咱们这儿时间不长,大家还不熟悉不了解。我讲一件事,是我亲身经历的。”人们惊诧了,白如玉根本都没见过王心一,怎么还能亲身经历他的事呢?白如玉扫了一眼兰海,缓缓地说:“去年'七一',我在县城外遇见劫道的,那地方背,还是挺黑的晚上,关键时刻冲上一个人,打跑了劫道的,救了我,可他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一直想知道他是谁,可我不知道,我无法感谢他。昨天,有人不经意告诉了我,救我的人就是王心一。我——”白如玉难掩心中的激动:“我真心感谢我的恩人。”她走近王心一,深深鞠躬。王心一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忙摆手:“不要这样,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有人鼓掌,掌声马上连成一片。白如玉讲述这件事的时候刻意不提兰海,不仅是留点情面,更是挽救他,如果人们知道他是那样的人,就别想在村里呆下去了。尽管白如玉如此仁义,兰海还是恨她恨得牙根疼。
  一阵热烈之后,白如玉布置结对子工作,要求当地青年帮助知识青年熟悉农活,知识青年帮助当地青年提高文化,共同进步。商量到谁和王心一结对子时,有人说,白如玉要感谢恩人,就你们俩吧。白如玉心里美美的甜甜的。
  兰海感受到了耻辱,表面却平静得很。海的深处暗流汹涌,海的表面微波涟涟。第一要忍,第二要寻,在忍耐中寻找机会。由兰花负责帮助柳青青,这不是绝好的机会吗?
  四队青年结对子,传到了大队团支部书记丁铁成的耳朵里,他特意来到四队了解情况,马上又向大队党支部书记作了汇报。丁铁成把“结对子”发展成“一帮一一对红”,他汇报说,四队团小组搞的“一帮一一对红”,是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好途径,也是知识青年“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好形式,需要积极支持重点帮助。大队书记说,行啊,那你就多去看看吧。丁铁成雷厉风行,四队团小组五四搞联欢时,他特地到场,在强调“一帮一一对红”的重要政治意义之后再强调,公社领导非常重视这个活动,我们还要创造更多的方式方法,促进这项工作深入开展,保证取得丰硕成果。一个普通想法到了丁铁成那里就成了重要活动,你就咋哄吧,白如玉这样想。
  白如玉没当回事,兰海可逮着了机会。他在妈妈的协助下,不到一个月,就把柳青青“帮助”得大有改观。柳青青常去兰家和兰花住在一起,白天干活时兰花挨着她带一多半的垅,晚上回来兰海妈帮她捶腰揉腿陪着解闷儿。人们都说,这活儿也没落下,人也随和多了,柳青青进步不小啊。兰海和柳青青天天见面,时间一长,男女同学间的那点别扭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特别在吃饭时,兰海又是盛饭又是夹菜,俨然一对亲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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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铁成交给白如玉一个公社团委的急件,县高中转来一份材料,是关于王心一所犯错误给予处分的意见。材料说,王心一所写文章犯有立场错误,团支部建议给予团内严重警告处分,因当事人下乡团关系已经转出,学校团委未来得及作出决定,请其现在单位处理。公社团委按程序转到基层,团小组、团支部逐级讨论逐级上报,最后由公社团委决定。
  白如玉接到材料,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真要给个处分,王心一不就毁了吗。看了材料里附的文章,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她决定先找知青和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经过了解,基本情况是这样的:兰海有一顶狗皮帽子,他嫌土气不愿戴,借同学的乌克兰帽。王心一根据这样一件真事写了一篇课堂作文《帽子》,语文科任老师觉得不错,作为范文在几个班作了讲评。没几天,班主任先是组织学习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然后利用每周的班会、团活动和政治学习时间组织同学对文章进行分析批判,全班大多数人包括柳青青都有积极表现。一个多月的时间,王心一硬是不承认错误,被弄得相当孤立。后来王心一把文章寄给一家杂志社希望展开讨论,班主任怕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才停下来。老师为什么这样做呢?王心一说,这位老师是刚从农村调来的,他觉得城里的学生不好管,就想“农村包围城市”。班里住宿的农村同学占绝大多数,城里的外宿生不到十个。在外宿生中,老师觉得我最有影响,就拿我来当耙子。我真的没有什么整人的动机,也没有跟老师作对的想法。王心一问白如玉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白如玉没有解释。
  这次小组会没有让小孩子们凑热闹。有人问,今个儿是啥重要内容,这么严肃?白如玉说:“今个儿还真有一件严肃的事。我先念一篇文章。”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这腊八天真冷,吐口唾沫没等落地就成了冰,掉到地上摔成八瓣。
  第四节课下课铃声响了,内宿的同学去食堂吃饭,我们外宿的十来个同学围着火炉,一边热饭一边扯淡。
  内宿生高洪涛还没走,站在自己的座位旁,瞧瞧外面,看看这帮外宿生,最后还是咬咬牙,光着脑袋跑了出去。他没戴帽子。他本来有一顶帽子,是农村的父亲手工缝的,粗布面,狗毛,那毛长长的,看上去很暖和。他嫌样子不怎么好看,只戴了一次就不戴了。
  转眼的功夫,高洪涛捂着耳朵跑回教室。我一看知道了:外面太冷,食堂离教室八九百米呢,他受不了了。我起身拎出垫在屁股下的帽子给他扔了过去。这是一顶软胎的兔毛帽子,虽然很旧,有的地方还磨掉了毛,但还可以挡挡风寒。高洪涛接过帽子看了看,又给我扔了回来。我——茫然。
  高洪涛走近何本君,红着脸说:“把你的帽子借给我,好吗?”何本君本来挺烦他,看他冻得怪可怜的,就起身走到自己座位,从课桌里拿出帽子。这是一顶乌克兰帽,油亮油亮的黑色羊皮面,毛毛绒绒的白色羊毛卷,可漂亮了。在全年级男生中,不,在全校男生中,就这么一顶。高洪涛走过去,双手接过帽子,很感激地点点头。他很幸福地往头上戴。可是,头大帽子小,戴不进去。他很遗憾地把帽子放在了课桌上,跑了出去。
  我们吃完饭的时候,内宿生陆续回来了。叽叽喳喳,嘻嘻哈哈,都埋怨天太冷。高洪涛也回来了。他仍旧没戴帽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没精打采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呆呆地看着那顶乌克兰帽。
                 
  白如玉说:“这篇文章的名字叫《帽子》。大家好好思考思考,看这篇文章怎么样,特别是有什么错误。大家要认真。凤山,你作好记录。”参加会议的有十三人,除了白如玉、王心一、赵大有和兰海外,其他人都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云里雾里茫然一片。这不就是一篇文章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呀?白如玉问:“文章写了什么?”那个叫凤山的团员说:“一个学生嫌自己的帽子不好看,相中了人家的什么'兰'帽,还戴不了,他任可冻着。”白如玉问:“那——这篇文章错在什么地方?”还是凤山说:“没啥错呀。那个学生是讲究穿戴,是爱慕虚荣,是忘本。大家说是不是?”不少人附和着。凤山又说:“文章也有不足,结尾的地方应该好好批判批判这种错误思想。要是那样,这篇文章就完美了。”白如玉又问:“那么,写文章的人就不应该受什么处分,是不是?”“给什么处分啊,应该表扬才对呢。”凤山煽动着:“是不是呀?”“是——”不少人喊起来。有人问:“是谁写的呀?”白如玉说:“这篇文章是王心一写的。”人们议论起来,“王心一你真棒”,“王心一好样的”,还有人鼓起掌来。白如玉让大家静下来,说:“既然大家都认为不能给处分,我们举手表决。”除了王心一没人不举手。
  白如玉念文章没几句,王心一的心里就打鼓了。白如玉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不会是白天来套我的话晚上当炮弹吧。不会吧?虽然刚认识一天还不了解,不过,从以前人们言谈话语中,从跟她舅舅的交谈中,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正直、贤惠、有担当的姑娘,不会表里不一的。随着会议的进行,王心一对白如玉愈加钦佩,她不仅正直、果敢,而且聪明、睿智。在王心一心中,白如玉的形象霍然高大起来。
  兰海在学校的时候就知道班主任要给王心一处分,团支部支委会讨论过,没开团员大会。后来不知怎么没信儿了。他猜想,这次肯定还是要给他一个处分,不然把他的作文拿到农村来干啥?该给他一个教训。虽然他的作文没写“兰海”,可同学都知道那“高洪涛”就是我兰海,让我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要不是班主任组织批判,我还不定怎么着呢。班主任说的对,那么多英雄模范你不写,偏偏写文章讽刺同学,不是立场问题是什么?当会议结果和他想的完全相反时,兰海心里说,还得忍,慢慢寻找翻身的机会。
  白如玉没有说明那份材料的来由,也没有公开《帽子》写作和受批判的背景,她担心王和兰两人产生矛盾,也怕影响全队青年的团结。小组会后,白如玉除了向团支部书记汇报外,还特意向大队党支部书记也是兰海的爸爸作了汇报。兰书记看了那篇文章,说:“这文章没毛病。写的是兰海也没错。我就说过兰海,进城念书了,洋气了,那么好的狗皮帽子你嫌砢碜不戴,是忘本。王心一没啥错,给啥处分,不搭理它。”有了大队书记的表态,白如玉悬着的心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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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节生产队放了一天假。“端午”在农村是个大节,尽管北方不像南方那么隆重、那么花样多,只不过包点粽子、插点艾蒿、给小孩胳膊上拴根五色线什么的,人们还是很重视。这倒不是屈原在这里的人们心中具有多么重要的位置,而更多的是为了避避邪讨个平安,可别像屈原那样一时想不开跑到什么江里去。
  端午节一清早,民兵连长秦荣贵的媳妇包淑珍知青们叫她秦嫂,骑着自行车驮来一大桶粽子,六岁的儿子铁蛋坐在大梁上,怀里抱着一捆艾蒿。“快起来,快起来,这粽子是我半夜起来煮的,还热乎着呢。”包淑珍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扯着大嗓门喊着。她把装着粽子的桶放在已经闲置不用的碾盘上,从铁蛋手里接过艾蒿,朝他屁股拍一巴掌:“去,叫小叔小姑们起来。”小家伙一个趔趄跌跌撞撞跑到上屋去叫女知青,又蹦蹦跳跳跑进下屋喊男知青。男知青们先起来了,打着哈欠,有的眼角还挂着眦目乎。王心一抱着铁蛋出来:“谢谢嫂子。”秦嫂接过铁蛋:“咳,这有什么可谢的。快端屋去,这还有糖呢。——哎,铁蛋,糖呢?”铁蛋摇摇头。王心一说:“嫂子,你把我们当铁蛋了,还拿糖,可不用了,柳青青那有。”好一会儿女知青才磨磨蹭蹭出来,有的还拿着木梳梳头。“快点吧,热的好吃。”说完,拣了几个粽子拽着铁蛋去包奶奶屋,跟王心一说:“下午过去,帮我干点儿活。”王心一和秦荣贵是在去年冬天公社基干民兵集训时结识的。那次集训带有拉练的性质,每个大队抽三个民兵班组成一个排,王心一是其中一员,秦荣贵担任排长。背行李扛真枪,行李里还捆着一个装有二十斤高粱的米袋子。从一个大队到另一个大队,凌晨四点急行军,记录名次,到驻地吃早饭,白天训练,晚上学习。六个大队六天时间,强度可想而知。集训结束,秦荣贵捧回一个大奖状。一次急行军,凤山的脚崴了,王心一替他扛枪背行李,其他人搀扶着坚持,仍然拿了个第一,让秦荣贵的印象特别深刻,两人也成了好朋友。
  包淑珍对王心一也很喜欢,每次王心一过来串门,她都给做点儿好吃的。知识青年在农村不容易,城里人十八九岁在家里还是孩子呢,哪干过这么多这么累的活啊。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就从房梁吊着的筐里拿出一捧花生,那可是给铁蛋留的,白如玉来了都没有这个待遇。秦荣贵没在家,他到村里的几个孤寡老人家看看谁没吃上粽子,好送几个。包淑珍叫王心一来是有别的目的。前些日子白如玉来,告诉舅舅舅妈去年“七一”救她的人就是王心一,还说王心一怎么稳重怎么心细怎么能干,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喜欢上了王心一。白如玉的父母不在了,这个当舅妈的也就是大半个妈呀。包淑珍跟秦荣贵商量,是不是把如玉跟兰海的婚事退了。秦荣贵说,这不好吧,当年借的钱都算作彩礼钱了,虽然没公开这么说,也都知道是这么回事。要退婚,左邻右舍怎么看啊。再说了,王心一不是跟柳青青好着呢吗?包淑珍说,我可没看好兰海,如玉也没相中。当年是为了给姐夫治病,老兰家那是乘人之危,姐姐也是走头无路,逼到那了。我还听海棠村的人说,老兰家人黏乎上柳青青了,说不定呀,如玉早晚让人家给甩了。行了,这事你别管了。
  端午节放假两顿饭,中午刚过王心一就去了朝阳村。一进院看见包淑珍在园子割韭菜,问:“嫂子,有什么活啊?”包淑珍说:“先上屋。”掐着一把韭菜把王心一推进了上屋。“唉呀,不忙,等你哥回来再说。”王心一问:“我哥去哪了?”“谁知道哇。一个民兵连长,半脱产的干部。可好,在家里那是全脱产,屋里外头的活都扔给了我。今天出息了,说要干活,谁知道干啥活。不着急,等他回来再说。”她把准备好的花生红枣端到炕桌上:“来,往里坐,说说话。”王心一到他们家随便,也不客气,盘腿上了炕。包淑珍从线笸箩里拿起一只鞋底子,一边纳着一边和他唠嗑。先是讲自己怎么嫁给秦荣贵,那些年困难怎么不容易;讲白如玉上学时学习多么多么好,她爸爸得了什么病,怎么没钱治;老兰家怎么以婚姻为条件借给老白家钱;又讲白如玉初中毕业后怎么拒绝老兰家出钱供她念高中回队劳动……包淑珍像讲故事一样讲着,王心一静静地听着,渐渐地对白如玉产生怜惜之意。包淑珍又问起青年点的情况,她要慢慢地铺垫,自然而然地道出她的真意。
  “舅妈,今天做啥好吃的?”一挑门帘,白如玉走进来。她一改往日的装束和神态:蓝地素花杀腰对襟小袄,黑色长裤,蓝色平绒布底鞋,简约、丰满;两条长辫折起来系在脑后,圆圆脸盘略施胭脂,酒窝里荡漾着微笑,活泼、可爱。看见王心一在,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更显得娇娆动人:“你也在呀。”王心一眼一亮,也微笑着,点点头。包淑珍招呼着:“哎哟,看我外甥女今个儿多好看。快来,快来。”白如玉走进来靠北边的柜子站着,包淑珍把她拽到炕边:“坐下坐下,你们俩唠着,我去张罗饭。”白如玉说:“舅妈,我帮你做。”“哎呀,不用啊。没啥好的,不用你沾手。”白如玉坐下,瞅着王心一:“你看我这衣裳好看不?”王心一笑着说:“挺好看的,比你那身绿军装好看多了。”“那我以后不穿那军装了。”“为什么?”“你不是说那不好看吗。”这句话说得王心一很不好意思,微笑着低下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白如玉问:“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吧?”“是的。”“不想家吗?”“怎不想。”“那怎么不常回去?”“我家里困难。爸爸是普通工人,妈妈常年吃药,我下面还有一妹一弟。我回去吃一顿顶他们吃一天的。下乡以后,我只是春节回去了,小年走的,没过十五就回来了。因为我们从点里只能带回半个月的口粮。”“一直都很困难吗?”“小时候还挺好的,我还上过幼儿园呢。小学三年级以后就不行了。我从五年级开始就到四道坝去拣煤供家里烧,经常逃学。——你不知道,四道坝就是露天矿的排土场,十多里远呢。有四条火车道,火车拉着从露天煤矿剥离的石头和土卸下,形成四条大坝,有几十米高。人们就在这里头找煤块儿,幸运的时候去一趟能拣一小袋,赶上倒霉一丁点儿也没有。考上高中我都不想念了。班主任让柳青青找我妈和我去学校,给了我全校最高的助学金,我才勉强读完。”白如玉静静地听,听着听着,她想起自己的过去,眼睛湿润了。“听说你在高中有不少故事?”“什么故事?你听谁说的?”“你就别问我听谁说的,反正有。”白如玉催促他。王心一说:“我这个人有很多毛病,有人说我骄傲,说我目中无人。”白如玉说:“怎么会呢?”王心一坦白地说:“我曾经骄傲过。高一的时候有一次物理课,任课老师就是我的班主任。有一道题,他叫了几个同学都没回答上来,我在下面挺不以为然的样子,被老师发现了,叫我起来,我当然轻松地答对了。我本以为老师就是不表扬也不会批评我,未曾想老师说了一句:'无知在骄傲中萌芽'.我无地自容,把这句话写在物理课本的封面上,作我的警戒格言。我特别感谢这位班主任,可惜他只带了一年。”白如玉听得很有兴趣:“再说,我愿意听,说。”王心一说:“那我就再说一个事。一次上自习,同桌问我,他是住校的内宿生,你的学习那么好有什么经验?我说,上课少听点,下课多玩点,习题少做点,课外书多读点。他说,你忽悠人,还跟班主任说了,就是后来组织批判《帽子》的班主任。”白如玉说:“我听着也有点儿忽悠人。”王心一说:“不是。你想,每节课就那么几个知识点,老师怕你记不住,翻来复去讲,你就跟着听,大脑都疲劳了,还能理解消化吗?关键是理解。所以上课少听点。一堂课四十五分钟,然后就要休息,养精蓄锐。下了课你还趴在课桌上,大脑一直紧张,下节课就学不好。书上的习题那么多,老师只布置几道,你能轻松做了就说明你掌握了,用不着全都做,关键是掌握解题方法。多读课外书,知识面就广,视野就宽,对学习就有帮助。你说我是忽悠人吗?”白如玉折服地笑了:“没忽悠人。唉,听说批判《帽子》的时候,全班除了赵大有、李成本几个人,都写文章批判你了?柳青青也写了?”王心一平静地说:“我能体谅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情况,各有各的考虑,有的是为了入团,有的是为了有一份好鉴定。真的,我不记恨他们。”停了一会儿,王心一说:“说说你吧。”白如玉刚要说什么,秦荣贵进来了。“舅舅”,“大哥”,两个人相互看看,白如玉嚷着:“不行,不行。我的舅舅你叫大哥,不公平。我舅比你大十多岁呢。”王心一刚要辩解,包淑珍跨进门槛说:“也是也是,心一,你就委屈委屈吧,也方便跟如玉相处。”白如玉拍着手说:“太好了,你叫啊。”王心一为难地摇着头。秦荣贵说:“还是各论各叫吧。好了,吃饭吧。”王心一从尴尬中解脱,忙说:“不行,我得回去,同学肯定等着我呢。”白如玉笑了:“放心吧,一帮一嘛,你的同学都到各家去了。”天黑了,王心一和白如玉才回去。两个人都喝了点酒,王心一还好,白如玉兴奋了,讲自己的经历,讲自己的孤独,说说停停,停停说说,王心一不插话,静静地听着她说。忽然,路旁窜出一个东西,吓得白如玉“啊呀”一声扑在王心一怀里,紧紧抱住他。王心一第一次感受到贴身女人的气味,淡香、清新;丰腴的双峰传递着体温,温暖、柔和。王心一情不自禁地搂住白如玉。过了一会儿,王心一缓过神儿来,慢慢挪开手:“是一条狗,没事了。”白如玉不情愿地离开王心一的怀抱,看了他一眼,甜甜地叫一声“心一哥”,羞涩地笑了。两人没再说话。月亮眯着眼躲在薄云后,默默地陪着他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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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惊雷在海棠村炸响——兰海成了英雄!
  在那次讨论王心一作文的会上,白如玉一再强调会议的内容不许外传,可还是传了出去。有人说,作文中的高洪涛就是兰海。还有人说,我就听见过,兰海的爸损过兰海,说他忘了本。有人给兰海起了个外号叫“乌克兰”,很快在青年中悄悄传开了,还有调皮的小学生把这个外号写在了教室的黑板上。兰海勃然大怒:王心一啊王心一,你可把我害惨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给兰海起的外号也传到了王心一耳里,他想得到兰海该有多么难堪、痛苦。他不安,觉得这与自己有些关系,应该跟兰海说声对不起。接到兰海捎来话,要王心一晚上去学校一趟,他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小学校和大队部在一起,处于海棠村和朝阳村的中间。操场北侧一趟房是大队部,南侧两排房是教师办公室和教室。俩人谈了很长时间,兰海并没有发火。他说:“你写的作文让我在全班抬不起头来,可我并没有对你怎么样。全班同学只有五个人没有批判你,其中就有我一个,我够意思了。你看现在闹成这样,也太过分了,让我怎么在这呆。”王心一诚恳地解释:“我真不是存心跟你过不去,当时写作文也是应付作业,没想到老师念给大家听,这次我就更不知道为什么了。真的对不起,你说应该怎么办,我都依你。”兰海说:“别的不用,你帮我消除影响就行。”俩人走出兰海的办公室时,天已经黑了。他俩刚出门,王心一发现对面大队部窗下有人,鬼鬼祟祟的。王心一示意兰海别吱声,悄悄绕过去。看清了,是小偷,屋里还有手电光。王心一冷不防冲过去,按住窗下那个人。那人“啊”了一声,屋里的人听见,夺门而逃。王心一解下那人的裤带绑住手,让兰海看着。兰海一慌摔个跟头,头磕到墙上。王心一起身去追逃走的小偷。大队部房后就是大道,小偷拐上一条小路不要命地跑,王心一追了二三里地,那人钻进树林不见了。王心一去追小偷时,恰好团支部书记丁铁成骑自行车路过,听见有动静,发现了兰海,帮着把那人押往乡里。王心一返回大队部,不见兰海,就往村里跑,路上听人说兰海和丁铁成逮了个小偷送乡里去了,他放心了,回了青年点。
  第二天上午,县里的吉普车把兰海从学校接走,兰海的头上缠着纱布。下午还是吉普车把兰海送回来,胸前多了一朵大红花。又过几天,县报刊登一篇通讯:《一颗红心显神勇——记知识青年兰海勇擒盗贼》。通讯中说,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正在学校认真备课的代课教师知识青年兰海,凭着高度的革命警惕性,敏锐地捕捉到企图盗窃集体财产的犯罪分子的足丝马迹。他巧妙地接近盗贼,在盗贼即将实施盗窃的时候,义无反顾地扑上去。盗贼用木棍击伤了兰海的头部,他忍着巨痛夺下木棍将盗贼制服,保护了集体财产。县广播站广播了三天,大队的喇叭也转播了三天。兰海成了全公社全县知识青年的优秀典型。村里多数青年不相信,也有人说,有啥不信的,团支部书记都给证明,那还能假?赵大有问王心一,能是真的?王心一笑了,未置可否。
  白如玉不信,跑去问丁铁成。丁铁成说,我是看见兰海抓住小偷了。怎么抓的?我没看见。哎呀,这事对你也不是坏事,何必那么认真呢。
  一人成英雄,全家都高大。兰海妈平常不怎么出门,这几天,不怎么在屋里呆,有事没事总爱出去。人们见了免不了夸夸兰海,还捎带着说,这还不是兰海妈教育的好?她谦虚着:啥我教育的好,我们家兰海呀,天生就那样。兰海爸不以为然:我看哪,也是病猫碰上了死耗子。
  柳青青对兰海刮目相看了。以前觉得一般,不养眼也不扎眼。这一段时日来兰家多了,兰花热情,兰海妈体贴,兰海殷勤,柳青青渐渐接受了,渐渐习惯了,渐渐舒服了。这回兰海成了英雄,柳青青觉得他挺男人的。
  兰海心里面兴奋,表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学校举行座谈会让兰海介绍事迹,他再三推辞,不得已才说,就报上那点儿事。校长说,对,对,念报纸,一样的。
  不久,兰海出席了县里召开的知识青年活学活用讲用会,在大会上的发言还登上了县报。收获更大的是,他给柳青青带回了一封信。兰海在五月下旬为学校购买办公用品到过县城,去了柳青青家看望柳母,这次他是带着土特产和县上发的大奖状去的。柳母特别高兴,留兰海吃了饭。柳母说,我认识一些字却不会写,帮我写封信吧。柳母说兰海写,劳累冷暖叮嘱一番,,还特意让写上“多向兰海学习”。兰海写完给柳母过目,说您封上吧,柳母说不用,也没啥保密的。回去后,兰海在“多向兰海学习”后面添上“我看这孩子不错,妈相中了”,然后把口儿封了。
  柳青青看了妈妈的信,心绪烦乱。王心一对自己真心好,就是家里太困难,妈妈不同意。兰海对我也不错,现在又是英雄,妈妈都相中了,前途肯定错不了。心里的天平一会儿这边高一会儿那边高,弄得她吃不好睡不香,病倒了。
  柳青青病了,赶上王心一不在,他们几个男知青给地质队挖槽子去了。去年秋天地质队在后山普查,王心一给他们挖过槽子,进度快质量好。这次地质队在邻村山上布槽探,又来找他们,地质队供吃供住。兰海妈把柳青青接到家里,打针吃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感动得柳青青从早到晚眼睛总是湿的。兰海妈说,孩子,别哭,在自己家,哭啥。柳青青真的感到了自己家的温暖。兰海又给她一个天大好消息:在县知青办的表哥答应了,只要有工农兵学员指标,就推荐咱们俩上学去。柳青青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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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青青病了好几天王心一才知道,急忙请假回了村。
  进了村天将近黑了,行人不多,几个孩子你追我赶消化食儿。牡牛子看见王心一:“你咋才回来呀,快去你们点看看吧。”王心一问什么事,小家伙不说,王心一紧跑几步进院直奔上屋。一撩门帘见炕上有人躺着,就问:“青青,怎么样啊?”炕上正织毛衣的田玉梅说:“也不看看是谁就'亲亲'.亚芝,起来。”周亚芝不急不忙坐起来:“王心一呀,算了,是你的呢跑不了,不是你的呢你也得不着。啥金枝玉叶咋的?”田玉梅说:“青青搬到兰海家住去了,快去吧。”王心一一听怔住了。
  王心一急忙来到兰海家,在院大门口碰见兰海妈,兰海妈装作没看见随手关上大门。王心一吃了闭门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在那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兰海回来,看见王心一,热情地打招呼:“哎呀,心一啊,刚回来吧,到门口了怎么没进去呀。”见王心一摇头,又说:“找青青吧,你要不进屋,我给你叫去。”兰海推门进去,在院里转了两圈,又走出院子,说:“青青说她现在不想见你。要不,他先回去,我劝劝她,你过两天再来。”王心一回到青年点,看见白如玉在屋里坐着,穿的还是端午节穿的衣裳。王心一想起那天晚上白如玉扑在自己怀里的情形,酸苦的心里产生一丝甜蜜。白如玉说:“是牡牛子告诉我说你回来的。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可,难受也没有用啊。心一哥,你还有我啊。老兰家已经退了婚,我可以跟你好,你也可以跟我好,我对你会很好的。真的,心一哥。你别再难受了,你难受人家也会难受的。”王心一陷入深深的苦恼之中。他想的更多的不是自己,而是柳青青。如果兰海是一个能负责任的人,如果他能真的对你好,我心甘情愿。不是啊。如果有一天兰海真的变心了,柔弱的柳青青你能承受得了吗?白如玉发现王心一并没有在听她说话,靠着墙发怔。她害怕了,怕王心一出了什么毛病,赶紧到上屋喊人。田玉梅和周亚芝过来看看,田玉梅说:“他没事,就让他静静呆着吧。”白如玉陪王心一坐着,后来不知不觉睡了。她醒时天已见亮,王心一却不见了,自己的身上多了一件衣服。
  王心一回到地质队驻地,一天到晚闷头干活,跟谁也没啥话。赵大有猜出什么事了,也知道劝不了他,就托村里人给白如玉捎口信,让她来一趟。白如玉挎着一个包袱找到地质队租用的老乡家,黄工程师接待了她。黄工以为白如玉是王心一的对象,赶忙打发人去找王心一。黄工对白如玉说:“王心一这个青年真不错,不仅能干,而且脑瓜也好使,好学习,好动脑。你找这样的对象,以后日子错不了。”说得白如玉偷着乐。王心一回来见是白如玉,在门口站住了。黄工说:“我们上工地看看,你们唠。”临走对王心一说:“我看这姑娘不错,你小子有福气,可得善待人家啊。”王心一手足无措,白如玉美滋滋的。
  白如玉打开包袱拿出几件衣服:“这是舅舅的几件旧衣裳,这件褂子是我做的。干活累,出汗多,勤换着点儿。黄工说你能干,干活不藏奸是对的,可也别累伤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心伤着了,有人安抚你,身体累坏了,可就没人治得了了。”白如玉知道要医疗王心一的心病不能急,只能靠时间来熨平,她所要做的就是用心灵的抚慰来缩短这个过程。王心一说:“谢谢你如玉,跑这么远的路。我没事,以后别来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白如玉带来的心灵抚慰让王心一平静了许多。
  黄工程师是个十分热心的人。白天从王心一的神情看出点问题,就找赵大有问。赵大有是个直性子,就把王心一、柳青青、兰海、白如玉之间的关系一五一十地说了。黄工程师觉得,王心一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可别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他找王心一讲了自己的经历:我在大学期间也处了女朋友,原是高中同学,可谓两小无猜。同时考上大学,我学的是地质,她学的是哲学。大学毕业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按照她的意愿改行到市里工作,她与我分手了。迎娶她的也是我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政府机关。开始我也想不通,难道爱情就这么脆弱?后来我想通了,你爱她是要给她幸福,既然你不能给她所要的幸福,也就是不能给她所要的爱。她有权利得到她所要的爱和幸福。我释然了。地质工作常年在野外,后来我找了一个农村姑娘,她勤劳、贤惠,我很满足。我那个高中女同学也过很得幸福。黄工程师跟王心一说:“白天来看你的姑娘,人很漂亮,听说也很贤惠能干,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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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心一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这天下午凤山跑来,说生产队推荐他上大学,白如玉特地让来告诉,赶紧回去填表。王心一加快速度挖完槽子,换了衣服,饭也没吃往回赶。在村口,等候他的白如玉迎过来,塞给他一个粉色纸折的百合:“快去吧,上大队。”王心一接过来说声“谢谢”,快步向大队部跑去。他展开纸百合,上面写着“我在大队仓库等你”,随手揣进裤兜。
  大队部亮着灯,大队会计和兰海在谈着什么。王心一推门进来,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会计说:“哎呀,这么着急呀,都跑出汗了,没人跟你抢。”王心一不好意思地笑了,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擦汗,那张纸折带出来也不知觉。会计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就在这儿填吧,明天就得送到公社。哎呀,我这可没笔呀。”王心一说:“没事,我自己带了。”他俯下身填表。兰海悄悄拣起地上的纸折揣进衣袋。王心一填好交表交给会计,会计说:“你还得叫你们队长来,填一下群众评议。”王心一答应着转身出去,笔也忘了拿。王心一出了门,会计说:“这笔你拿着吧,我也用不上。”兰海笑了。
  王心一转告了队长,队长说:“没那么急,我明天去。你回去歇着吧。”这个时候,王心一的心情敞亮了。他抬头向天空望去,天空的心情也很好。深蓝色的苍穹胸怀深邃,皎洁的明月悠闲地叙说着嫦娥和白兔的故事,星星眨着眼似懂非懂地听着,云儿也知道这是美妙的时刻,不愿来打扰它们。他想起白如玉的约会,向大队部的仓库走去。
  小学校操场的西面有一排六间厢房,用来作学校和大队的仓库。大队仓库有三间,其中最北边一间放置文艺宣传队的乐器和服装,窗户用砖垒死,钥匙在凤山手里。此时,大队部和小学校的灯都熄了,只有最北一间的门缝透出一丝光亮。
  王心一开门走进,随手关上门。白如玉站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娇美。黑鞋蓝裤白衬衣,下摆掖在裤腰里,那件杀腰小袄披在肩上,半掩着丰腴双峰。脸上春光明媚,眼中脉脉含情。大胆、幸福、渴望、羞涩,让王心一心动。“心一哥。”白如玉扑过去把脸贴在王心一厚实的胸前,双眼微闭,聆听着铿锵有力的心跳,陶醉在无限幸福之中。王心一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把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感受着她急促的鼻息。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靠着倚着享受着。良久,白如玉抬起头嫣然一笑,俯身拣起掉在地上的小袄铺在长椅上,脱下衬衣,露出绣花红肚兜。王心一问:“如玉,这是干什么?”白如玉的脸上泛起红晕:“心一哥,我真的喜欢你,我今天就给你。”说着转身关了灯。王心一抱住白如玉,热烈地亲吻。过了一会儿,王心一说:“如玉,不能那样。我虽然要去上学,我会回来的,我们把这一天留到——。”白如玉抢过说:“不,就在今天。”王心一不想这么轻率地玷污心中纯洁的百合,转身开门走出,边走边说:“我会回来的。”白如玉气的直跺脚:“心一——”王心一进屋的时候,兰海尾随跟至门口。兰海看了王心一掏丢的纸条,认出是白如玉写的,就想窥视人家的约会。扒着门缝向里偷听偷看,越听越看越生气。白如玉呀白如玉,你和我订婚几年了,碰都不让我碰一下,认识王心一才几天,就如此亲热。他妒火中烧直冲脑门。王心一出来后,兰海顿生报复的念头,闪身进屋。白如玉以为是王心一又转回来,轻声叫着“心一,心一”躺下,兰海扑上去。风雨过后,兰海贼似的逃走,把王心一的钢笔丢在门口。
  王心一连夜回了地质队,同屋的赵大有、李诚本已经熟睡。王心一毫无睡意,幸福地回忆着与白如玉的拥抱亲吻。忽然想起那个粉色的纸百合,要好好把它珍藏起来。他翻遍所有口袋没有找到,钢笔也不见了。急忙顺原道回去找,快到海棠村头了,也沒找到。“钢笔丢了不要紧,纸百合不该弄丢了啊。”王心一十分懊悔。
  一个多月后,白如玉又来找王心一。这次带来的对于王心一来说都不是好消息。第一个消息,白如玉垂头丧气:“你上大学的事让人顶了,顶替人的是柳青青。我问过大队,说是县里定的,公社也没办法。兰海也上了大学,说是县里保送的。”王心一听了不以为然:“柳青青去就让柳青青去吧,她在这呆也是遭罪。”第二个消息,白如玉兴高采烈:“我怀孕了。”王心一如雷炸顶,心里说怎么会呢,我又没和她在一起。白如玉说:“也没想到一次就怀上了,真好。”“什么?”王心一突然想起那个纸百合被他弄丢了,难道是有人……他不敢往下想。如果真是这样,我得有多大的罪过啊!他愧疚,他自责,觉得对不起如玉。如果那天应了或者守着她,也不会是这样啊。怨我啊!这对如玉太不公平了,是天大的不公啊!白如玉见王心一如此惊讶,笑着说:“没事,如果你同意结婚咱们就结婚,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到外面去生,过几年再回来。”王心一的心在流血:如玉啊,你太率真了,你太善良了,你太委屈了!这个真像我说什么也不能道破,任可我背黑锅也不能让如玉知道啊。他劝白如玉做掉,白如玉说不行,扭头跑了。
  当晚,王心一悄悄来到朝阳村,让人叫出包淑珍,告诉她白如玉怀孕的事。包淑珍杵着他的脑门说:“是你小子干的好事吧。”王心一装着傻笑,眼下要紧的是让如玉做了。包淑珍说:“我劝劝,你明天晚上再回来听信儿。”第二天,包淑珍说:“没办法了,只能是结婚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肚子让人看出来多砢碜哪。”王心一犹豫了几天,终于下了决心——结婚。
  白如玉高兴得像个孩子,牵着王心一的手去供销社买结婚用品,半道上碰见了凤山。凤山兴奋地告诉说:“我在公社听说地质队要来招工,只招知识青年而且是未婚的,我赶回来告诉你们,先别张罗了,招了工再结吧。”王心一说:“这个工我不去,就在农村大有作为了。”白如玉听了,拽着王心一扭头往回走:“今天不去了。”王心一劝她,好说歹说都不行。
  包淑珍也来劝,说不过她。白如玉说:“他要是在农村也就罢了,咱这儿就这风俗。参加了工作就是公家人,法律在那规定着哪,男的二十二,女的二十,还是周岁。心一不走了,那不是因为我耽误了?”包淑珍说:“先不结婚也行,那就做了。”白如玉说啥也不干。包淑珍气得直跺脚:“咋就这么倔呢。”白如玉嘴一噘:“就这么倔。”时间一天天过去,招工真有信儿了,白如玉的肚子也看着见大。王心一不报名,白如玉不结婚,包淑珍急得火上了房。这天白如玉跑来告诉舅妈:我和石峰结婚。
  石峰是五队的一个石匠,住在河南面。与白如玉是初中同学,有着相似的经历,父母早亡,孤身一人。石峰早就暗恋着白如玉,因为觉得与兰海或王心一相比低一头,未曾表白。傍晚时常望着对面白如玉的住处在河边呆坐,如果看见她出门,就悄悄跟在后面暗中保护。那天王心一去仓库见白如玉,石峰就在附近,王心一进去之后他才离开。石峰听说白王有了矛盾,又察觉到白如玉身体有轻微变化,以为是王心一做了负心人,就大胆向白如玉说出心里话。白如玉了解这个与自己有着相同遭遇的诚实人,可她觉得这对石峰是不公的。石峰说,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你现在怀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白如玉一狠心,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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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荏苒,人生多舛。
  兰海被保送到地质学院学习地质勘查专业。在学校遇到了地质局副局长的小女儿、测试分析专业的刘艺茹,一见钟情,毕业后结婚,两人分配到109地质大队。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兰海已经担任地质办公室主任。官虽不大,也是地质方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可谓春风得意前途似锦。
  柳青青学的是师范物理专业。在大三时才知道兰海移情别恋,为此大病一场休学一年,毕业后在中学教书。柳母三番五次乞求王心一,甚至以死相逼,王心一不得已与柳青青结婚。柳青青虽然有了归宿,但心情一直不好,事业也不如人意。
  王心一招工到109地质大队,先是钻探工人,后来当了地质练习生,通过函授取得大学本科文凭。由于他吃苦善学,成为优秀的地质技术骨干。
  白如玉生下一女,取名“石蕊”。石峰视石蕊如己出,在女儿小学毕业那年,为筹措学费,进山洞探矿不幸遇难。白如玉拉扯石蕊艰辛度日,三年前担任了副乡长,女儿去年大学毕业回村当了村官。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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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白如玉和二十三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头发剪短了,肩膀变宽了,腰板比以前结实了,看起来成熟了。“如玉”,王心一轻轻叫一声,不安地低下头。白如玉也认出了王心一,却好像没有听见,转身快步下山。石蕊很奇怪,妈妈对人从来都是十分热情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她礼貌地问:“您认识我妈妈?”王心一点点头。石蕊又问:“你们怎么会认识呢?”王心一说:“我下乡在海棠村。”石蕊似有所悟,看见妈妈走远了,说了声“对不起”,追下山去。
  见到白如玉会是什么样的情形,王心一猜想过很多种。这一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而且是当着石蕊的面,让他无法解释。该怎么办呢?王心一想到秦荣贵,还是先到那去吧。
  秦荣贵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先前的栅栏门换成了铁门。王心一推开大门,看见秦荣贵两口子正在侍弄园子。“舅舅,舅妈。”王心一按着离开海棠村时的称谓叫了一声。包淑珍直起身,端详一阵子,惊喜地喊:“老头子,看是谁来了?”秦荣贵抬起头:“哎咳呀,是心一呀!”两人扔下手里的家什跨出园子,秦荣贵拽着王心一的手上下打量:“二十多年了,只见信不见人哪。黑了,壮了,出息了。”包淑珍说:“这浑身暴土扬长的,走来的?快去洗洗脸,上屋去,上屋。”王心一进屋洗过脸,两人盘腿上炕,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相互询问这些年的情况。包淑珍从下屋端来花生大枣:“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还是这些东西。心一,你先坐着,我张罗饭去,顺便叫如玉来。”王心一赶紧说:“舅妈,先别叫了。我刚才见了,她没理我。”秦荣贵说:“你不呆几天吗?那就过两天再说。”白如玉回到乡里,心情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二十三年了,心中有一块位置始终是他的。如今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却不能倾吐自己的心声,不是因为女儿石蕊站在跟前,而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家庭。他来干什么呢?是来看望他的女儿?是他的家庭有了什么变故?不,不是。从那身行头看,是来找矿的吧?对了,他是来找矿的。冤家呀,怎么是你来了啊。我该怎么办呢?去年齐明成从县里下来锻炼担任乡长,作了一个规划,要在两年之内完成由乡到镇的转变。要实现这个目标,工业产值必须上去,而这正是白如玉分管的工作。齐明成提出,建石材加工厂,利用海棠山的花岗岩加工装饰用板材。白如玉觉得不妥。海棠村的后山是花岗岩的产出地,距海棠山摩崖造像不到十里地,开山取石势必破坏整个海棠山的景观。不能搞石材加工又能搞什么呢?她想起家里还有石峰到后山找矿采的样品,就送到县里。如果他真是为此而来,我还是应该好好配合他。
  白如玉想着心事,石蕊推门进来:“妈,刚才我们遇见的那个人可能是地质队找矿的。你们还真要在后山找矿开矿啊?我可先说下,我不同意。后山是我们村的,我们不同意谁也动不了。”说完转身走了。白如玉问:“你上哪去?”“我去舅姥爷家。”白如玉喊:“你别去。”人已经没影了。白如玉“咳”了一声,她知道王心一一定在那儿。咳,随她去吧。
  石蕊刚进院就闻到了蒙古馅饼那诱人的香味,“舅姥姥,知道我来呀,给我烙的饼?”包淑珍笑着迎出去:“看我外甥孙女多会赶。快来,今个儿有贵客。”掀开门帘进了里屋,秦荣贵乐了:“蕊儿,我来介绍。”石蕊看是王心一,说:“不用,我们见过了。”“姓自名谁知道吗?”秦荣贵把石蕊拉到王心一身边:“这就是我常说的你王叔,地质队王心一高级工程师。”石蕊听了,恭恭敬敬行个礼:“您好。我舅姥爷常念叨您,说您人好,心眼儿好,活儿干得好,什么都好。”王心一见石蕊端庄大方,快言快语,很是欢喜:“别听你舅姥爷的,我哪有那么好。”包淑珍让石蕊挨着王心一坐,一边吃一边唠着家常。石蕊问:“王叔,您是来后山找矿的吗?”王心一点点头。“能有矿吗?”王心一说:“那要采样化验才能知道。”石蕊说:“就是有矿,我也不赞成开。”王心一问:“为什么呢?”石蕊说:“开矿就要破坏地貌,就破坏了海棠山的和谐与美感。”秦荣贵插话说:“你妈不也是为了发展乡里的经济嘛。”石蕊说:“发展经济不一定要破坏海棠山的环境啊。可以走别的路子嘛,比如林业。”秦荣贵说:“你是学林的,就忘不了林业。”王心一接过话:“如果有矿,我们开采时也会考虑环境保护。石蕊说的也有道理,视野应该更宽些。”石蕊坚持说:“我就是不赞成。”包淑珍笑着说:“这孩子,和她妈对着干。”石蕊伸出舌头作个鬼脸。王心一笑了,石蕊的这个鬼脸和二十三年前白如玉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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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心一前脚离队,局考核组后脚就进了队。考核组是为准备提拔一名副队长而来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王心一,另一个是兰海。队里上报的后备干部有四人,局里根据以往的考核筛选出两名。为了保证公正,事先未通知队里,搞了突然袭击。尽管十分保密,兰海还是事先知道了。考核组副组长是局组织处的何处长,曾在兰海的岳父手下工作。尽管兰海的岳父已经离休,有这样的条件,想知道点局里的风吹草动还是容易的。怎么才能更有把握呢?兰海坐卧不安。恰巧,从表哥齐明成那里得知,为了尽快让乡里的工业产值搞上去,副乡长白如玉给县里一个样品,县里转给了地质队。兰海冥思苦想,想出一条一石二鸟之策,让王心一去海棠山踏勘就是开局之步。
  考核组进队之后,兰海一如既往地低调从事,对考核之事不闻不问不议论,好像跟他无关一样。队组织部门安排各种谈话,轮到王心一时才知道不在队里。地质总工又住院不在,只能找兰海。兰海安排下面工作人员给乡里打电话,请他们通知王心一回队。背地里兰海又给齐明成去了电话,让他把接电话的人支走,使王心一得不到那个电话通知。考核组等了一天不见人回来,大队党委书记着了急,要专门派车去接。何处长说:“不用了,我们还得去别的队。局里的事那么多,哪能等他一个人,无组织无纪律。”书记说:“王心一不是那样的人啊,肯定是什么事耽误了。”兰海暗地高兴:旗开得胜,看来今年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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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地质队的工作习惯,每到一地要先到当地政府汇报工作意图以取得支持和帮助。王心一已经从秦荣贵那里得知白如玉分管这一块,他径直找到白的办公室。
  王心一敲门听到“请进”,推门进去,恰巧只有白如玉一个人在。“如玉,你好啊。”白如玉没有答话。“我这次来……”白如玉打断说:“这是办公室,是谈公事的地方。”王心一赶紧说:“是公事。”“你说吧。”“你们乡里送到我们那儿一个样品,经过化验含有金,不过品位很低。我是为了这个事来的。”白如玉听说矿样含金,脸色好看了些,示意他坐下,给倒了杯水。王心一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做一些工作,希望乡里帮助一下。”白如玉一本正经地问:“需要我们做什么,你说吧。”王心一问:“那个样是后山山洞里的吧?”白如玉点点头,王心一接着说:“需要乡里给几个人,先把老窿也就是山洞清理一下,我要再采几个样品,也可能挖几条小槽子。”白如玉说:“这好办,明天就给你派人。”她停顿一下,马上接着说:“这样吧,我现在就给海棠村的包支书打电话,你找他就行。你认识的,就是凤山。”王心一不好意思多呆,答应着转身走了出去。白如玉追出来:“你别住舅舅家了,就住凤山那吧,省着来回跑。”王心一进了海棠村,这是他招工离开之后第一次回来。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沿着小河多了一些房子,仍然是以石材为主要建筑材料的滚水房。王心一跟玩耍的小孩子打听到包凤山还住在老房子,自己走去。
  包凤山比王心一大四五岁,是三年前白如玉任副乡长时从她手里接任的支部书记。两人见了面,包凤山当着媳妇的面把王心一一顿数落:你这家伙把第二故乡忘了,太不够意思了,怎么,瞧不起我们土老冒了……他媳妇怕王心一脸上挂不住,忙打圆场。包凤山一挥手:“去,买几斤酒去,顺便告诉青山、青海,晚上整一顿。”媳妇走了,包凤山悄声说:“你是怕如玉不饶你吧,人家不是那样人。别怕,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约会的事。”王心一红了脸,不知该怎么解释。包凤山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哥说多了,别往心里去,啊。”两人进了屋,王心一说明来意,包凤山说:“好办好办,如玉交待的事,你就放心吧。”这一晚,王心一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
  王心一带领四个年轻人用了三天时间清理完老窿,采了四个样,叫乡里送到地质队,加急化验。等待结果的这几天,王心一在方圆二十里的范围搞普查。
  这天晚上,白如玉兴高采烈地来到包凤山家。包凤山把白如玉让到东屋,小声说:“找心一呀?在西屋睡下了,这两天太累了,今个儿回来饭都没吃。”白如玉说:“那我等一会儿。”“什么事这么急啊?”“化验报告来了,我看是有矿。”“是吗?”两人高兴议论着,王心一掀帘进来:“给我看看。”王心一接过报告只扫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说:“不会呀。”他转身到西屋找出地质记录本,仔细查对记录的采样位置,还是摇了摇头:“不会的,肯定是错了。”白如玉和包凤山跟过来,问:“怎么了?”王心一说:“报告显示,四个样的品位都达到了工业要求,其中一个样竟有每吨十一克。”白如玉兴奋地说:“这好啊,太好了。”王心一心事重重,说:“不对,即使有品位也不会这么高。”白如玉不解:“你自己采的样品,你们队自己化验的,难道还会有错?”王心一不知怎么能解释清楚:“这样吧,为了慎重,我再采几个样。”白如玉说:“你可得快点,齐乡长都跟县里汇报了。”王心一又在原来采样的位置采了四个样,亲自带回市里。他先去了医院看望黄总,也让他看看样品。当年的黄工程师在海棠山普查过,对这里地层的认识更全面更深入些。黄总看了样品,肯定化验结果有错,至于为什么会出错,他说我出院再查。为了慎重,他要王心一把样品送到冶金队化验。末了,黄总说:“听说你爱人近几天又犯病了,你休息几天好好陪陪她吧。”王心一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到家已经很晚。一推门,看见柳青青坐在那儿喝酒,他急忙奔过去,夺下酒杯:“青青,你这是干什么?”柳青青想站起,身子无力险些摔倒,王心一一把抱住:“青青,因为什么你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柳青青“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王心一扶她坐在沙发上,安慰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柳青青自从知道兰海移情别恋以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王心一常年在野外,剩下柳青青一个人孤苦伶仃,对家庭生活没有激情也没有憧憬。在家属区从不和别人来往,同学当中也就是跟田玉梅、周亚芝一年见几次面。在学校更不顺利,学生和家长对她的教学很有意见,学校不得已让她改做行政工作。一个本科毕业的中学老师干了近二十年才评为二级,比中专毕业的小学教师田玉梅和周亚芝还低一级。柳青青哭了一阵儿,哽咽着:“心一,别在野外干了,回来陪着我。我什么也没有了,我只有你了。”王心一轻声细语哄着她:“行,我回来陪你。不过,想换个工作也得需要时间,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柳青青抽咽着,慢慢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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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心一在家陪了柳青青一天,又回到海棠村。他刚到,分队的助理工程师高文敬就追了过来。王心一问:“你怎么来了?”高文敬说:“乡里得知化验结果非常高兴,已经跟队长谈好了,马上开展下一步工作,先布置槽子和浅井,恢复老窿继续掘进,让我来协助你。队长说,劳力乡里出,资金由乡里垫付,等立项后再抽回去。”王心一问:“要是立不了项呢?”高文敬说:“那就不知道了。”王心一不好再跟他说自己的认识,就说:“还是先做点地表和外围工作吧。”两人正谈论着,齐明成和白如玉来了。齐明成拉着王心一的手一个劲地摇:“太感谢了,你可为乡里立了大功。晚上到乡里,咱们得好好庆贺庆贺。”王心一说:“现在说感谢还为时过早。”齐明成又说:“我来就是表示一下乡里的态度,一句话,就是大力支持。县里也知道了,主管县长指示我们八个字,全力以赴,快见成果。乡里决定,这一段时间白副乡长专抓这件事。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上的,直接找白副乡长。这么的,白副乡长留下来和王工具体研究一下,我就不陪着了。”齐明成临走还紧紧握着王心一的手一个劲地摇:“千千万万抓紧点儿,拜托了。”齐明成走后,王心一请白如玉跟他上山,想与她详细唠唠。
  包凤山的家在村子最东头,隔着一条不深的沟就是小学校。王心一看见学校就想起二十三年前那个揪心的夜晚,他下意识地回头瞅了白如玉一眼,心里涌起无限的自责与愧疚。白如玉这些年来真的很不容易,不能再让她经受任何挫折了。王心一顺着沟边的小道往上走,白如玉跟在后面走了一段,问:“要去哪里呀?”王心一说:“到山洞附近看看。”白如玉说:“我也不懂,看什么呀?”王心一说:“你分管这方面的工作,必要的知识还是要有的,起码得懂得工作程序呀。”白如玉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不再说什么。王心一边走边讲成矿的基本知识,强调说:“只有达到工业品位而且具有一定规模,这才叫矿才有开采价值。现在接到的化验结果可能不准,你还是等一等吧。”白如玉说:“乡里县里都急啊。我分管的工作可从来没拖过后腿。”王心一说:“这事急不得。你就跟乡长说我得先搞个设计,得三五天,到那时后送的样结果就能出来,心里也就有数了。”山脚下有许多人。“他们在干什么?”王心一问。白如玉看了看说:“那块地是我们家的。是小蕊吧,一定是在嫁接。”“嫁接?”“啊,在山丁子上嫁接海棠。”王心一听了,觉得新鲜:“去看看。”海棠山下是一片坡地,从村后到山根足有三四里远,山洪冲出三条沟,村子以前就叫“三条沟”。山顶有一块巨石像瞭望台,蒙古语叫“亥台”,与汉语“海棠”谐音,解放初就因此改名叫“海棠村”了。王心一下乡的时候就纳闷,海棠山上上下下方圆百里一棵海棠也没有,怎么叫海棠山呢?还是白如玉告诉他的是这么回事。
  石蕊看见了他们,跑过来打招呼。她问:“妈来干什么?”白如玉反问:“又在实践你的梦想?”“是啊。”石蕊兴奋地说:“我仔细核实过了,咱这里的土壤和气候条件适宜海棠树生长。这是我前天去怀来县买来的,那的海棠最好,先在咱们家承包的地里嫁接一些试试。”王心一问:“为什么要在山丁子上嫁接海棠?”石蕊告诉他:“山丁子是除了海棠本身之外唯一可以嫁接海棠的砧木。海棠果比山丁果个大味美,附加值更高。我们这儿满山遍野有的是山丁子,如果成功了……”王心一接过说:“要是成功了,海棠山就名副其实了。”石蕊说:“不仅名副其实,而且……”王心一问:“怎么不说了?”石蕊瞅了母亲一眼:“保密。”转身跑开了。
  王心一和白如玉转向山洞的方向。王心一突然问:“如玉,你是不是不赞成小蕊的思路?”白如玉反问:“你怎么问起这个?”“咱先不说有没有矿,你看这一片。”王心一指着已经废弃的石场说:“白花花的一片乱石堆,根本无法恢复植被。你不赞成再采石非常正确。”他又指着山洞那边说:“这一边,如果再开矿,还要形成新的弃石场,也会影响整个海棠山的景观。即使有矿也是小矿,三年五年就开完了。如果没有矿,你该怎么办?”白如玉看着王心一,“怎么办”写在脸上。王心一接着说:“我觉得小蕊的想法不错,嫁接海棠果,扩大葡萄园,再搞深加工,乡里村里都能受益。不是说喇嘛洞要重修吗,还可以围绕它作点文章。”白如玉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走,回去。”“上哪去?”“我去舅舅家。”白如玉遇到高兴的事和烦心的事,都愿意去舅舅家,一来能向舅妈倒倒苦水,二来也可以让舅舅帮着拿拿主意。秦荣贵听了高兴:“我就说嘛,人家心一是高级工程师,小蕊是大学毕业生,都比你我看的远想的全。采石头、挖洞子,我就不赞成,好好的山弄成马蜂窝似的。齐明成呆个两年三年一拍屁股走了,咱们可是祖祖辈辈啊。”白如玉让舅舅帮着出主意,秦荣贵说:“你呀,就别再闹心了,叫小蕊和心一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白如玉用两天时间写了一个发展果园和庭院经济的设想,满怀欣喜交给乡长,没想到竟惹得齐明成非常不满,他拒绝提交乡党委会讨论,还批评白如玉消极执行县领导的指示和乡党委的决定。他未与乡党委书记沟通就向主管副县长作了汇报,主管副县长对白如玉大为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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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棠村后的海棠山大多东西走向连绵百里,从南向北层层叠叠跨越五十里。每隔三五层山峦便有一条比较宽的沟壑,散落着一两个两三个村庄。朝阳处多是人工松林,沟沟岔岔的地方生长一些山枣、榆树;背阴面乔木灌木杂生,山丁子、榛棵子比比皆是,偶尔也能见到核桃楸之类。秦荣贵在前,白如玉居中,王心一押后,每人手里一把镰刀,行走在山间羊肠小道上。前天,几个人在交谈中秦荣贵不经意提到老辈人曾说山里有一个冰洞,挺稀奇的,王心一特别感兴趣,他们决定去找。
  已经翻了两座山搜了三条沟,别说冰洞,连干洞也不曾看见。时近中午,他们走累了,在沟底一块向阳的大石头旁休息。白如玉问:“舅舅,你是听我姥爷还是爷爷说的?”秦荣贵说:“是你姥爷听你太姥爷说的。”“没说具体地方?”“好像说过,记不清了。”王心一拿出水壶发现已经没水了要去找水,秦荣贵说:“你不如我熟悉,还是我去找吧。”他也想让王心一和白如玉单独呆一会儿,夺过水壶走了。
  两个人沉默着。还是王心一先开了口:“如玉,这些年苦了你了。”白如玉撇了他一眼:“不苦。有小蕊在我身边,就没有什么苦了。”“小蕊真是个好孩子,聪明,能干,还有抱负,挺像你的。”“多亏了她是像我,不像有的人。”王心一听出白如玉是在埋怨自己,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很是窘迫。白如玉说:“好了,说说你吧。听说工作很有成绩,家庭生活却不如意,是吗?”王心一反问:“你听谁说的,是舅舅?”白如玉笑了:“不是舅舅。你就别管我从哪听来的,是不是事实?”王心一说:“不是的,我过的很好。”“那怎么连个孩子都不要,是柳青青不能生育?”“不是。她是不想要孩子。”“这就是问题啊。没个孩子,两个人的关系就不能稳固,你们还是应该要个孩子。”王心一有难言之隐,“是的,是的”应付着。
  秦荣贵拎着水壶回来,王心一站起,猛的发现对面山脊上有一块大石与周围的岩石不同,便爬了上去。过了好一会儿也不下来,秦荣贵要上去看,白如玉说:“那儿太陡,还是我去吧。”说着,从旁边稍缓的地方往上爬,忽然脚一打滑,从十几米高的地方出溜下来。秦荣贵急忙奔过去,王心一也快速下来。白如玉跌坐在地上,斜靠着石崖。秦荣贵问:“怎么样,没伤着吧?”王心一轻轻捋她的双臂,又捋捋两腿,说:“还好,骨头没事。”白如玉说:“我的后背发凉。”“啊?”王心一害怕了,“不会是脊椎出了问题吧?”他想着,急忙伸手轻轻抚摸白如玉后背,感到手背嗖嗖发凉。是凉风!王心一奇怪了。他把白如玉轻轻挪到一旁,扒开石崖下的枯枝杂草。他惊住了:一个山洞,最高处有二尺多,最宽处有一米多,洞口内侧挂满白霜,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冷风从洞里吹出。“冰洞!”王心一喊起来。秦荣贵赶忙搀扶白如玉转过身看。“是的,是冰洞。”两人同声说。王心一找来一根树棍,小心翼翼地向里探查,进去两米多深顶住了。他又向两边探,左侧一米多深,右边探不到头。王心一趴下身向里探望,洞里黑咕隆冬,模模糊糊能见到有闪光的地方。他用手触摸洞底和洞壁,滑滑的凉凉的。“有冰,有冰!”王心一退出来兴奋地喊。秦荣贵说:“就是洞口太小了,下次来带着家伙式,把洞口整大点儿。”王心一说:“哪可不行,你要是把洞口弄大了,它生存的条件就改变了,可能就不会结冰了。”白如玉说:“快盖起来,这可是宝贝,可不能让人破坏了。”王心一说:“等一会儿,做个试验。”他拧下水壶盖,倒了点儿水放进洞里。回过身来看白如玉,发现她的脚踝崴了,就从背包里掏出红药气雾剂给她喷上,关照她:“不要紧的,可不能揉,越揉越肿。”王心一问:“你们猜,那块岩石是什么?”他指着刚才去看的岩石:“它与周围的岩石不一样,不像是地上生的,可能是天外来客。”白如玉问:“你说是陨石?”王心一拿出一块刚才采的标本说:“它的岩性跟周围的不同,而且用显微镜在断面上能明显看到细小的金属颗粒。”秦荣贵说:“那么陨石就是矿啦。”“不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王心一说:“如果是陨石的话,这一块比较大,就可能像沈阳陨石一样,咱也建一个地质公园,除了普及地质科学知识,还可能发展旅游业。”“要是那样可就好了。”白如玉听了兴奋得要跳起来,“哎哟——”,她已经站不起来了。差不多过了半个钟头,王心一从洞里拿出壶盖,看见水面结了冰碴儿,说:“你看,放进的水能结冰,这也可以吸引人们来旅游。”白如玉说:“看来我们的设想还要充实和调整一下,以旅游为龙头,带动农家乐、园林和庭院经济全面发展。不仅海棠村能受益,朝阳村和沟里的村屯都能受益。”王心一说:“你还要多听听小蕊的意见,年轻人爱学习愿动脑,接受新事物比咱们快。”秦荣贵说:“如玉崴了脚也值得,这一趟没白来。”王心一和秦荣贵搀扶着白如玉,白如玉咬着牙坚持着往回走。到了后山脚下,白如玉的脚已经肿得穿不了鞋。秦荣贵指着不远处有大柳树说:“你俩慢慢下,到那棵柳树底下歇歇,我先回去找车。”秦荣贵走后,王心一见白如玉走路太痛苦了,就强行背起她。白如玉趴在王心一的背上,顿觉周身温暖,她索性把头也贴在王心一的头旁,充分享受着温馨。在那棵大柳树旁,高文敬挎着照像机拿着地质锤正在休息,他见王心一背着一个人下山,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照完了才看清背着的是白如玉,忙上去帮着扶下:“师傅,我来背吧。”白如玉摆摆手:“不用了,我舅舅取车去了,你们都回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行。”正在这时石蕊从山腰处跑了过来:“妈,你怎么了?”白如玉忍着疼痛说:“没事,就是脚崴了。没你的事,忙你的去吧。”石蕊说:“要真没事,我就请王叔跟我去一趟。”王心一问:“什么事啊?”石蕊指着远处的废石场说:“帮我看看那石场。后沟还有一个泉眼,也帮我看一下。”王心一扭头看看白如玉,白如玉挥手让他走。王心一说:“好。文敬,你陪着白乡长,下去后你回市里到冶金队看看我送的样出来没,出来的话立刻带回来。”王心一跟着石蕊来到废石场。海棠村后山的花岗岩质地细腻颜色通白,以前村里的人们用来盖房子垒墙。六几年开始有人采石,打成条石卖给煤矿。恢复乡以后不允许开了,成了废石场。山体破烂不堪,到处都是废石块、碎石堆。由于植被稀少,山洪冲出一条又深又宽的沟壑。这片废石场就像一块膏药贴在脸上,十分扎眼。石蕊琢磨了很长时间没想出好办法。王心一上上下下仔细看过,向石蕊建议,先在沟里修几道坝,把不能利用的碎石填进去,拦挡雨水冲刷的泥土。大些的石块集中起来,以备以后利用。对山体进行修理,把它改造成一个攀岩场地。下面的坡地大面积栽植海棠,沟边沟坡广种山枣。石蕊认真听王心一讲,心里佩服极了。
  石蕊领王心一到山后,沟的尽头有一处泉眼,石蕊告诉王心一这泉眼冬天也不冻。王心一捧起水洗脸,觉得温温的。他对沟两旁的山体仔细察看,发现是两种不同的岩性。他告诉石蕊,这个泉眼的水温比气温高,这是一个温泉的预示,要得出结论,还要做很多工作。
  请王心一来这一趟,石蕊受益匪浅。这位高级工程师不仅心肠热,而且知识面也广,和这个人在一起进步一定快。她甚至想,妈妈要是和这个人,那该多好啊。
  白如玉崴了脚,石蕊喜笑颜开。自从白如玉当了副乡长,没白天没黑夜地忙,基本都住在乡里,石蕊很少见到面。这回有机会了,石蕊专门陪母亲三天。收拾完屋里屋外,换完药,就和妈妈并排靠着炕箱坐着,肩靠着肩头挨着头,讲小时候的趣事,讲大学里的生活,讲村里的规划。白如玉问,你的婚姻大事怎么规划呀?石蕊说,你不成家我就不成家,跟你过一辈子。白如玉脸上笑了,心里面酸苦:妈妈心里只有一个人啊。
  早上王心一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后送去的四个样品三个不含金,另一个也不够工业品位。白如玉并没有那么沮丧,她问:“心一,你能够肯定吗?”王心一听到“心一”这个称呼非常高兴,这说明白如玉已经消除了对他的误解,他十分肯定地说:“我很有把握。不过,还是要再慎重。我明天回队一趟,向总工汇报一下,如果他也同意我的认识,就可以肯定下来。”白如玉说:“我等你回来再作打算。”王心一说:“别,今天我们就把前几天的设想再完善一下,我去找石蕊回来。”王心一找石蕊回来,三个人围在一起边议边写。石蕊突然叫起来:“哎呀妈妈,怎么用上了你的藏品了?”说着抢过白如玉手中的钢笔让王心一看:“这可是我妈的宝贝,这么多年了,她一直珍藏着,从不舍得用。”王心一看了吃惊,“这不是我下乡时用的笔吗?怎么会在如玉手里?”王心一心中疑问,因为石蕊在场没说出口。白如玉夺过笔,朝王心一神秘一笑。时近中午,形成了一个以海棠山为依托、以旅游为龙头,带动园林庭院经济全面发展的规划。白如玉舒展一下身体,说:“晚上我再捋捋,明天上班就交给乡长,提请乡党委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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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心一向住院的总工汇报了他搜集的地质资料和化验结果,总工的认识和他一致。王心一心情十分轻松,买了许多柳青青爱吃的菜和小食品回家。先是认真彻底地收拾了房间和厨房,然后洗好晚饭要做的菜等柳青青回来。新闻联播都开始了,柳青青仍未回来。王心一琢磨:青青不带班也不教课,该早回来了。又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影,王心一担心起来,急忙给校长打电话。校长说,她下午就请假了,干什么不知道。王心一更急了,去谁家了?她母亲已去世,再没有什么亲戚。出什么事了?出去找又怕柳青青回来,不去找又坐不住,急得一头汗。
  九点过了,有人开门,王心一的心落地了。柳青青晃晃悠悠进来,一嘴酒气,满脸通红。见了王心一,怒目圆睁,一个巴掌扇过来,把王心一打蒙了。“青青,怎么了?”柳青青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甩向王心一:“你混蛋!”冲进卧室反锁上门,任凭王心一怎么样,柳青青就是不开门。王心一捡起地上的报纸翻看,在第三版上有一幅图片,是自己背着白如玉,标题是“深山救人”。报纸中还夹着一张纸条,王心一一看惊呆了,正是二十三年前被他弄丢、白如玉约他相会的纸折。怪了,怎么会在她手里?王心一百思不得其解。
  这份报纸是早上有人塞进门的。柳青青看见上面登的照片,端详半天,也没认出王心一背的是谁。看了那纸条,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午在学校神不守舍,下午就没有上班,晚上约了周亚芝和田玉梅。周亚芝和田玉梅都是小学老师,三年前先后跟同样都是大集体工人的李诚本和赵大有离了婚。看了报纸上登的照片,田玉梅认出来了,说:“这个女的是白如玉。下乡的时候他们就好。”柳青青说:“我知道。那是在我提出分手之后,这不赖心一。”周亚芝笑了:“哎哟,还护着哪?我还听说,他们有一个孩子。”柳青青平淡地说:“心一告诉过我。”周亚芝话里带着讥讽:“我们青青的心胸还是挺大的啊。”田玉梅轻蔑地说:“原来觉得王心一挺正经的,哼,男人都是一路货色,没有好东西。”周亚芝怂恿说:“青青,离了算了。你也没孩子,一个人多好,什么烦恼事都没有。李诚本没品位,我跟他离了。我看王心一的品位也不怎么样。”田玉梅加把火:“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你跟人家分居,哪个男人受得了?你没看见这还偷偷约会呢吗?这是旧情复燃了。”周亚芝鼓动说:“青青,你们都分居三四年了,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加入我们的队伍吧。来,举杯——踢开男人,摆脱桎梏,回归自我,享受快乐。”早上起来,柳青青仍不开门,王心一只好去学校给她请假。回来发现柳青青不见了,以为上班去了,忙热了点饭菜送学校去,结果学校没有。回到家属区,有人说看见柳青青上队部去了,王心一急忙追了去。
  走进办公楼,王心一察觉人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他莫明其妙。高文敬把他拉进屋,不好意思地说:“师傅,对不起。报纸登的照片是我投的稿,本想宣传宣传你,没曾想……”王心一问:“到底怎么了?”“师母来了,找队长和书记,说你……”“说我什么?”“说……”高文敬吞吞吐吐不敢说。“快说。”“师母说你……说你跟白乡长……”王心一明白了:“扯淡。你师母现在在哪?”“你来之前就打车走了。”柳青青一进地质队的大门就泪流满面,惹得不少人伸出头来看。她先找队长,要求把王心一调回来。队长说,地质队是他家开的,想回来就回来?柳青青说,他不回来我就跟他离婚。队长说,你别拿离婚吓唬人。柳青青又哭着喊着找党委书记,书记说,心一不是那样人,这不写着是救人吗,你想多了。调回队里呢我们再商量,也得容功夫啊。柳青青止住了哭声,但心火未消,一气之下,去找白如玉。
  白如玉正在生气。早上她把写好的规划交给齐明成,齐明成只翻了两页就撂下脸子。怎么又整这个?开发矿业,振兴经济,是主管县长定下来的,是你能改还是我能改?没有矿?怎么地质队化验有矿,王心一化验就没有矿?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你怎么就听王心一的呢?向上反映?愿意反映你自己反映去!齐明成劈头盖脸一顿搂,根本不让白如玉说话。书记不在家,怎么办呢?回到自己办公室,白如玉拿起电话要打给书记,又一想这样不好,容易造成更大的误会,就把电话打给了石蕊,让她来帮助想想办法。
  柳青青推门进来,白如玉以为是石蕊,头也没抬忙说:“快帮我出出主意。”“您是白乡长吧?”“你是?”白如玉一抬头,认出了,热情地招呼:“你是柳青青,快坐。”忙着给她倒水。柳青青慢慢腾腾坐下,掏出那张报纸摊在桌上:“不用客气了,看看这个。”白如玉扫了一眼,说:“我看过,我谢谢。”“你还有脸谢谢?”白如玉听出柳青青话中有话,她把门关上,平和地说:“青青,你是不是误会了?”柳青青“腾”地站起:“别套近乎。白乡长,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你离开心一。”“我们只是工作关系。”“工作关系?你别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白如玉严肃起来,说:“青青,话可不能乱说。”柳青青拿起桌上的报纸解气地撕扯着:“乱说?王心一就是你女儿的父亲,你敢说不是?”白如玉呆住了:“你……”柳青青把撕碎的报纸往空中一抛,转身开门走了。
  “啊!”白如玉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石蕊站在门口呢。
   
  7            
  兰海接到齐明成的电话大吃一惊:“什么?王心一重新采了样,没有矿?”他安慰表哥:“你先别急,我查一查再说。”王心一送来第一批样品的时候,兰海以检查工作为名去了化验室碎样车间,乘人不备往要送去化验的四个样品中分别掺了一点点金粉,凭着他多年的经验,量把握得恰到好处。化验结果与他的设计完全吻合,有高有低,让人很难想到作了假。队长正是据此安排详查。按这样发展,地表和深部工程全都上去,最后结果却没有矿,你王心一就彻底完蛋了,别说是提副队长,不进监狱就阿弥陀佛了。哪想到,王心一竟没有相信而且重新取了样。这要是漏了馅那还了得。不行,得抖利索了。兰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拿起电话要车;“我要去医院。”兰海拎着水果进了黄总的病房,寒暄几句步入正题。兰海说:“这几天翻了一些资料,特别是您二十多年前在海棠山普查的资料。我怀疑王心一送来的那几个样品,不是采集的地点不对就是化验有问题,我想再化验一下备样。”黄总说:“你想的和我想的一致,我也怀疑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回去查一查。”兰海回到队里正好看见柳青青哭泣着找队长。他心里窃喜:“看来那份报纸和那张纸起作用了。王心一,有你好受的。”临近中午,化验室主任慌慌张张来到兰海的办公室。“兰主任,真像您说的,的确是上次化验出了纰漏,四个样中三个不含矿,另一个也特别低。”兰海装作大怒:“怎么会是这样?查,彻底查,查清楚是谁的责任。”化验室主任连声称是。
  下午刚上班,化验室主任就来汇报:“已经找有关人员谈了,都说没有问题。”兰海问:“是谁碎的样?”“是老吴。老吴是多年的老先进了,工作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按理说不会出什么问题。”“那化验的呢?”“更不会有问题了,她的技术是全室最好的。”“谁?”“这您还不知道?您的夫人呗。”兰海一怔,心里想,不好,这火怎么烧到自己家人身上了。他硬是扳着脸:“刘艺茹也不行。再去谈,查不出来,就扣他俩的半年奖金。”室主任面有难色:“这……”兰海说:“行了,去队长那。”在队长面前,兰海把跟总工讲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结果真跟我担心的一样。”他看队长的脸色有些难看,赶紧说:“我已经让化验室调查责任人,要严肃处理,扣发全年奖金。”队长问责任人是谁,室主任说是碎样的老吴和化验的刘艺茹。队长听了,瞅瞅兰海,说:“啊,是这样啊。这……奖金就别扣了,队上经济不景气,得点奖金也不容易,批评批评就算了。”兰海说:“不行,罚不避亲,对我的爱人更要严格。”队长伸出大姆指:“兰主任,你真行。不过,要先做做工作。”兰海说:“工作倒不用做,要不,就麻烦你给我岳父打个电话,她最听她爸的。她父亲是你的老领导,一说准行。”队长说:“也好,老领导那儿我也好长时间没见着了,也该问候问候。好,兰主任,你赶紧通知王心一,深部工程停下来,先跑外围。”出了队长办公室,兰海对室主任说:“你可别跟我那位说是我让扣的奖金。”室主任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让兰海乱了方寸,他竟然忘了给表哥齐明成回电话。
  下了班兰海故意拖了两个小时才回家。一进门,刘艺茹就冲着他嚷嚷:“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也没错,凭什么扣我一个月的奖金啊?兰海,你明天就去跟队长说,撤了决定,不然我没完。”兰海假装惊呀:“因为什么哪?”“说是有批样的化验结果不对,硬说是我和老吴的错,根本不是。”兰海说:“好,明天我就找去。消消气吧,啊。还没做饭吧?你歇着,我去做。”刘艺茹不依不饶:“不行,不行,你现在就去。”“我……”这时电话铃响了,兰海拿起电话:“啊,爸爸。您好啊。……啊,艺茹在。”他把电话递给刘艺茹,电话那边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大意是,你可别难为兰海,现在正是关键时刻,一定要低调,就是受点委屈也应该忍一忍,不能影响兰海提拔。刘艺茹破涕为笑:“爸爸,听您的,为了他的副队长,我就忍了。爸,您可不能让我白忍了呀。”
   
  8            
  白如玉在乡医院挂了两瓶点滴,人仍然昏睡着,医生说急火攻心无大碍。秦荣贵坚持抬到他家去,“家里静,得照顾”。
  原野太美了,遍地都是鲜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小石蕊穿着花衣裳,像蝴蝶一样轻盈,在花丛中笑啊唱啊跳啊,白如玉笑着跟在她后边:慢着点儿,别摔了。不一会儿就跑进了小树林。小树长得飞快,转眼间就变成了大树。小石蕊也变成了梅花鹿,跑得更快了。慢着,别跑丢了。梅花鹿头也不回:我去找爸爸。白如玉追呀追呀,累得直喘气。
  石峰,你去干什么?不能再采石了,乡里已经不让采了,咱不能违犯。什么?去找矿?找什么矿?金矿?上后山山洞?那多危险啊。小蕊上初中是需要钱,可也不能冒这个险啊。石峰,这些年苦了你了。十几年来你碰都不碰我一下,今天早点回来,我等着你。天黑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石峰,你怎么还不回来?
  “石峰——”,白如玉惊叫一声。
  “妈,你醒了?”石蕊喊着:“舅姥姥,我妈醒了。”外屋的包淑珍跑进来,给白如玉擦擦额头上的汗:“你可把舅妈吓坏了。你是怎么的了,体格子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就柳青青那一句话就把你整趴下了?”白如玉坐起把石蕊搂进怀里紧紧抱住:“小蕊,都怪妈妈是妈妈对不起你。”石蕊一边给白如玉擦眼泪一边说:“妈妈,舅姥爷舅姥姥都跟我说了,不怪你。”白如玉昏迷着的时候,包淑珍把白如玉和王心一两人如何相爱,白如玉为了王心一招工主动分手,石峰又怎么跟白如玉结婚,原原本本一五一十跟石蕊讲了。石蕊说,不是我妈的错,错的是王心一,他不该为了回城就抛弃了我妈。包淑珍说,也不能怨你生父,是你妈坚持分手和石峰结婚的。石蕊说,为了她爱的人牺牲自己的爱,说明我妈更伟大。我不是王心一的女儿,我是石匠的女儿。
  白如玉把石蕊抱得更紧:“好女儿,谢谢你,谢谢你不怪妈妈。”包淑珍冲着西屋喊:“老头子,如玉醒了。你在那儿翻腾啥呢?”秦荣贵应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把一封信递给石蕊:“看看这个吧,是你爸受伤以后写的,让我在你成年以后交给你。”石蕊疑惑地展开:
                 
  蕊儿:爸爸是一个石匠,一生贫穷,不能给你富裕。我所能给你的,只有实在和坚强。爸爸十分满足这十几年,能和你妈和你在一起。你妈妈是位非常出色的妈妈,你一定要孝敬她,照顾好她。
  爸爸知道这次伤得不轻,也可能时日不多了,有件事要告诉你,告诉成年以后的你。我不是你的生父,你的生父叫王心一。他是下乡青年,是一个优秀的人。你妈怀你以后,为了不影响你生父招工,与我结了婚。我暗恋你妈多年,自知不配从未提出。能和你妈妈结合,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你生父后来也成了家,你舅姥爷说是人家用死相逼的结果。你生父常年寄钱给你,都攒在你舅姥爷那里,备你上大学之用。没有让你妈妈知道,我怕她不接受这钱。我也是没有办法,怨爸爸没能耐吧。如果我走了,你妈妈肯定不会再组成家庭。你成年之后,要认你的生父,爸爸不希望你没有父爱。
  答应爸爸。
                 
  石蕊看完信泪如雨下,一头扎在白如玉怀里。秦荣贵从信封倒出许多纸片,都是汇款单的附言,上面写着“祝小蕊快乐”之类的话。秦荣贵对石蕊说:“看看,你生父没有忘记你。”石蕊在白如玉的怀里摇着脑袋:“不,不,我只有石匠爸爸。”院子大门声响,秦荣贵看见王心一进来,急忙跑出去。
  王心一听高文敬说柳青青打车走了,就急忙回了家。家里也没有柳青青,王心一不敢出去找。过了中午接到田玉梅的电话,说柳青青在她那里。还说,柳青青精神不太好,不想见你,你也别过来了,就让她在这儿住些天吧。王心一的心烦得不得了,干脆,还是回海棠村吧。
  秦荣贵拦下王心一,告诉他说:“如玉身体有点毛病,妇女病,你舅妈侍候着呢,你就回凤山那去吧。”王心一起早贪黑去疑是陨石的地方勘察,他想早一点弄出眉目,以便安排下一步工作。这天晚上刚进村,有人告诉他说一个女的找到凤山那去了,还开玩笑说晚上别累着。王心一心里好高兴,是青青来了?一台出租车停在凤山家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子,喊:“青青!”正在和凤山说话的女人转过身来:“还'亲亲'呢,不是'亲亲',是'梅梅'.”王心一顿时傻了:“玉梅,出什么事了吧?”田玉梅将手中的水杯放下,对凤山说声“谢谢”,向王心一使个眼色,走进屋去。
  进了屋,王心一忙问:“青青怎么了?”田玉梅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王心一:“你自己看吧。”王心一拿出来看,是“离婚协议书”。“为什么要这样?”田玉梅问:“你们还有爱情吗?你们分居的时间比我离婚的时间都长,这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呀?”王心一无法理直气壮,他还是说:“婚姻里面有爱情,婚姻里面也有责任。青青没人照顾怎么行?”田玉梅笑了:“你知道青青要的是什么吗?她要的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常年在野外,你能给她什么?”王心一无语。田玉梅接着说:“你真的想让她好,就同意了吧。”王心一痛苦、无耐,他摇摇头:“我还是要见见她。”
  
  9             
  乡党委书记老常很意外,两个调查组同一天不约而至,一个是县委组织部的,一个是地质局的,他们都为同一件事,调查白如玉和王心一在勘查海棠山后山金矿中的违纪问题。举报人是乡长齐明成,而且是实名举报。齐明成那天拒绝白如玉交给他的规划以后,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就去县里向主管副县长添油加醋作了汇报。主管副县长说,能否如期实现由乡转镇的任务不仅对县里很重要,也是考核你业绩的重要指标。齐明成心领神会,主管副县长要靠政绩上升一步,他腾出了位置自己就有机会。现在有人挡路,自然要搬开。县委得知乡长反映副乡长的问题,认为事态严重,分管副书记亲自出面。地质局正在考核副队级人选,接到举报也十分重视,由副局长带组调查。
  得知调查与白如玉有关,老常一头雾水。白如玉的工作一直不错,自己几天不在,怎么就出了问题呢?同时接待两个调查组,其中还有顶头上司,老常很谨慎。两个调查组调查同一件事,动静也太大了。他灵机一动,不妨联合工作,还能缩短时间,缩短了时间也就缩小了影响,还节省了花销。他分别向两边的领导作了汇报,得到赞同。于是,两个组混合在一起,计划三天的工作一天就结束了。
  老常看县领导心情很好,就备了一桌比较丰盛的晚宴,款待地质局的客人。席间气氛轻松,局、县双方领导谈笑风生,对如何发展乡村经济形成了共识。县委副书记对老常说,我们和地质局的同志有一个共识,海棠山需要保护,海棠山的资源不在矿产。他们没有在这里找到金矿,却发现了其他有用资源,当然还需要进一步做工作。乡里比较困难,地质队也不富裕,不妨两家联合起来,发挥各自的优势。资金上地质局多少支持一点,以后受益了,共同分享。地质局领导表示同意。老常乐坏了,问是不是还由白如玉来抓?县领导说,也没停止她的工作啊。
  老常异常高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坏事变成了好事。送走调查组,他立刻召开党委会议,传达县领导的指示,研究白如玉提出的保护和利用海棠山优势资源发展绿色经济的规划。齐明成在会上作了检讨,会后冠心病复发住进了县医院。根据常书记的推荐,县委同意由白如玉主持乡政府工作。
  地质局调查组也把调查情况和与乡村联合开发的意向反馈给地质队,大队决定由王心一负责,主要做陨石的鉴定、冰洞的机理研究和温泉的调查工作。这样也部分满足了柳青青的要求,王心一在队在家的时间能多些,有利于两人缓和关系。然而,柳青青决心已定,甚至以死相挟,王心一不得已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
   
  10            
  王心一处理完家事,忽然觉得心情宽敞了许多。历史似乎总是重复的,如今好像又回到了二十三年前,不过,人已经不再年轻了。
  王心一从凤山那里得知柳青青找过白如玉,白如玉还因此得了一场病,他诚恳道歉。白如玉说:“这也变成了好事。我知道了是你给舅舅汇钱,解决小蕊大学的费用。知道你没有忘记小蕊,我谢谢你。小蕊突然知道你们是父女,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王心一欲言又止,白如玉接着说:“慢慢来吧,我想她会改变的。”包淑珍得知王心一离了婚高兴得不行,她跟秦荣贵说:“苍天有眼啊,菩萨显灵啦,如玉如愿了。快跟心一说,赶紧让一家人团圆。”秦荣贵说:“哪能这么急呢,蕊儿那一关还没过呢。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心一根据队乡的商议按部就班地开展野外工作,陨石周围的地层调查和标本采集基本结束,可以送去作地质年龄测定了。
  黄总带车来到海棠村,要去看山后的泉眼。王心一带着黄总和一个水文人员上山,经过废石场时,遇见多日不见的石蕊正带领村民清理废石。石蕊看见王心一便躲到一块巨石后面。王心一已经看见,走向巨石。他一抬头,突然发现巨石上方山上有块石头已经松动,大喊:“快闪开。”石蕊不知他喊谁,仍然站在那里。王心一几步冲过去将石蕊推开,自己顺势滚向一边。也就在这时,山上滚下的石头“哐”的一声砸在那块巨石上,崩出许多碎石。石蕊“啊”的一声倒在地上。王心一急忙爬起,发现石蕊的腿被碎石击中在流血。他迅速打开地质背包拿出急救包,给石蕊止血,大喊:“快,快叫黄总的车,送市里。”送到市医院,石蕊因失血过多昏迷过去。医生把石蕊推进急救室紧急处理,白如玉也随即赶到。过了一会儿,有医生出来说伤者需要手术,需要输血,但医院没有病人需要的血液。白如玉立刻挽起袖子说:“我是她母亲,抽我的。”验血结果不行,医生说,病人的血型是RH-A型,这是一种稀有血型,医院没有储备,血站也没有。白如玉把目光投向王心一,王心一懂得白如玉的意思:她的血型对不上,自己的血型一定对得上了。王心一知道自己的血型是O型,怎么办呢?他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他突然想起兰海的血型是RH-A型,只有让兰海来了。可又不能让他明来,只有让我来顶替他。他把白如玉拉到一旁,悄声说:“我去验血。”又朝着其他人大声说:“我有同学在血站,我来想想办法。”便和医生去了办公室。王心一跟医生说,这件事涉及到病人的隐私,请帮助保密。医生说这是我们应有的职业道德,放心吧。
  在回队的路上,王心一还在想石蕊和兰海血型相同的事。他猛然想起在白如玉那里见到自己那支笔,怎么会在她那里?还有那个纸折,怎么会在柳青青手里?他倏然想起,当年去大队部填写推荐表,揣着那个纸折,用的是自己的笔,兰海就在场。回到地质队就都丢了,难道……他不敢想下去。
  兰海正在参加局长下队召开的一个座谈会,王心一请办公室的人把他叫出。王心一劈头就问:“你的血型是RH-A型吧?”兰海不知何意,顺口说:“是啊。”王心一说:“石蕊,也就是白如玉的女儿,受伤了。”兰海一惊,随即平静地问:“这和我有关系吗?”王心一说:“我不想谈关系,是石蕊需要输血,她也是RH-A型,而她母亲是B型。”兰海低头不语,他心里翻腾着:这么说来,石蕊是我的女儿。她现在有了危险,我应该救她。可是,我要是给她输血,不等于不打自招吗?我的家庭、我的事业、我的前途,不全都毁了吗?我要不救,万一出了意外,我于心何忍,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王心一也同时在思考:兰海肯定是石蕊的亲生父亲。揭穿他?揭穿了,兰海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原形毕露了。可是,白如玉和石蕊怎么办?她们不也要遭受巨大的打击吗?她们能承受得了吗?不能。我还是要坚守二十三年前的诺言,为了白如玉,为了石蕊,我宁愿走向地狱。两人心照不宣。王心一强压着满腔愤恨,说:“就算是人道主义,完全是人道主义。”兰海就坡下驴:“那好,完全是人道主义。”兰海到血站抽了血回到队里,有些疲惫,仍然坚持参加座谈会。局长听说兰海为救一个伤者献出了“熊猫血”,当场给予表扬,甚至说,看来我们没有选错人。兰海暗自欢喜:这五百毫升血——值。
  石蕊顺利做完手术,安静躺在病床上,人还没有苏醒。白如玉和王心一分坐在病床两侧,静静地守护着。输液架上挂着血袋,一滴,一滴,缓缓地流进石蕊的血管。
  怎么是浩瀚的沙漠?昏天昏地,无边无际。人陷在沙里,一点儿一点儿往下沉。慢慢地,慢慢地,天黑了。想挣扎,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想呼叫,一点声音也喊不出来。手渐渐无力,头慢慢垂下——忽然,有一股力量托住了自己。天边有了光亮,越来越亮。沙漠又变回了葱绿的海棠山。闻到了清新的空气,听到了悦耳的鸟鸣,看到了……石蕊慢慢睁开眼睛,她先看到的是殷红的血袋。她知道自己和妈妈的血型不一样,“这一定是爸爸的”。她又看到了妈妈,白如玉笑了,用眼示意另一侧。石蕊转过头,看见了注视着她的王心一,她甜甜一笑,轻轻叫了一声“爸爸”。王心一低下身,把脸贴在石蕊的额头上。
  不久,兰海调到省城附近的103地质大队任副大队长,他更加用心。地质局拟用王心一接替黄总担任大队总工程师,王心一婉拒,做了联合开发公司的队方经理,他要把后半生献给第二故乡。石蕊很快康复,担任联合开发公司的村方经理。白如玉接替齐明成出任乡长。
                 
                 
  又是山花烂漫时。
  已经是乡党委书记的白如玉和石蕊、王心一来到海棠山下,欣赏两年来的成果,也让大自然帮助完善下一步的规划。
  废石场已经修建成了攀岩娱乐场,有三个不同高度不同难度的岩壁,十几个爱好者正在锻炼勇气和技巧。海棠村和朝阳村的后山坡近百亩八棱海棠正值开花盛期,粉红色的花朵异常艳丽,阵阵花香乘着南风袭来,沁人肺腑。王心一惊奇地发现,在海洋般的粉红色中有一点点白,“看,那棵海棠开的是白色的花。”石蕊说:“那是变异来的,我们叫它'一捧雪'.”“很好听的名字。”王心一又随口说:“咱们把咱的花岗岩命名为'海棠白',它质地细腻,打磨性好,将来用那些废石加工些小玩意。”白如玉赞许说:“你这个创意挺好,这样就变废为宝了。”小学校并到乡中心小学,原址上正在建海棠果汁生产线。石蕊说:“西邻的四道梁村许多农户也要加入咱们公司,明年想再上一条冷冻果生产线,适合年轻人的口味。”白如玉问:“资金能落实吗?”石蕊说:“已经跟信用社谈过,他们支持。再有就是陨石、冰洞和温泉了。”王心一接过说:“陨石已经鉴定完了,它的年龄有四十三亿年,是十七亿年前陨落的。只是小了一些,不能跟沈阳陨石比。不过,可以利用陨石、冰洞建一个小级别的地质公园,用来招揽游客,带动庭院、园林采摘。温泉经过几次专家勘察,可以确定是受地表水渗透循环作用所形成的。不过,是否开采利用,专家意见还不一致。”白如玉说:“挺好啊,这两年没有白付出。”石蕊说:“总结起来,春天海棠赏花,夏天庭院采摘,秋天大地丰收,冬天嘛……”白如玉戏谑说:“冬天猫冬。”石蕊说:“不。把道旁的海棠果留着不采,能挂到明年春天生叶的时候。”她充满诗意地继续说:“茫茫大地,皑皑白雪,满树的小红灯笼,晶莹剔透,多美啊!冻够了,坐上热炕头,端上猪肉炖粉条,再烫上一壶本地烧,可劲造,多来劲——我就不信城里人不稀罕。”王心一赞叹石蕊的鬼点子,说:“春——夏——秋——冬,这回就没有什么缺憾了。”三个人往下走,石蕊突然停下,说:“有缺憾。”白如玉和王心一同声问:“什么缺憾?”石蕊眼里浸满泪水:“你是我的妈妈,你是我的爸爸。妈妈是没有丈夫的妈妈,爸爸是没有妻子的爸爸,这不是缺憾吗?”两人四目相对,王心一发现,白如玉的眼神与二十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
  石蕊的眼角挂着泪珠:“妈妈,爸爸,你们结婚吧。”王心一展开双臂,把白如玉和石蕊搂在怀里。三个人脸挨着脸,三颗心贴在一起。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