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市场上卖的脚蹬三轮车,真贵。最贵的七八百元一台,最贱的四百元一台。我用一个旧木门,一台双轮手推车,外加上90元人民币,才换了一台脚蹬三轮车。
有马要有鞍,我必须买一条铁链,把它武装起来,不然放在哪也不放心。
可我一连走了好几家五金日杂商店,都没有卖的。
最后,我转悠到旧物钢材交易市场。从南走到北,没看见一份卖铁链的。
“大哥,你用点啥?”
“我想买栓三轮车的铁链子”
和我说话的这位,剃了个板寸头,穿戴挺朴素的。是一个刚来摆地摊的年青人。
我也摆摊卖旧物,卖旧钢材那块儿,我常去。时隔三天,我又到板寸那踅摸。他那地方,正在街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他根本不记得我。也许记得,出于职业习惯,他主动迎上来说:“大哥,你用点啥?”
我还是那句话:“有铁链吗?”他遗憾地摇摇头。
就在我俩交谈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位穿着入时的青年,过来问道:“有铁链子吗?”他手里拿了一小段12毫米粗的钢筋头说:“要有这么粗的铁链,有多少,我要多少!”板寸说:“没有”。
好家伙,感情这么粗的铁链,这么缺啊!这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是在哪能够弄到这样一大批铁链,一到手就能挣一笔。我也正想买这么粗的铁链呢……
板寸见我俩要买的东西他也没有,觉得搭理我俩没劲,扭头干别的去了。
我和这个小伙同时要买一样粗的铁链,却是巧合。
这时,我的脑海里迅速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哪有渠道进一批铁链呢?……
五天后,发现我的三轮车的一条后带瘪了。拿气管子打气,皮碗又不中用了。
我把摊儿交给我爹,就去一家五金日杂商店买皮碗。连看看有否铁链。
一进屋,立马看见墙头横杆上,挂了好几种规格不等的铁链子!商家是从哪进的货?铁链子呆在那里散发着诱人的湛蓝色的幽光。
我欣喜的走进铁链,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心理一阵狂喜。因为我那时,太需要铁链子了。有了铁链子,三轮车就有了一层保险。
最后,我选择一根香烟那么粗、两米长的铁链。问店主:“多少钱一条?”
“7元”。(这么便宜,我心中的铁链)
“能不能便宜点”?
“你买几条?”
“我买10条”
“那就6元吧,一口价”。
我掏出60元,递给店主。
我把铁链一条一条的往肩上搭,顿时,肩上有了分量。沉甸甸的煞肩。我抖动了一下肩膀,尽量让肩膀舒服一些。因为,还有挺远的路。
当我迈出门槛,铁链在胸前背后自由地晃荡,居然奏出了清新的音节。我踩着这清新的音乐,心中虽然快乐,但不免有一些担心。这么些铁链假如卖不出去,可就窝在手里了!那个年代,60元钱,够活好几天的。
我回来的时候,我爹见我背了这么些铁链,感到有些诧异。问我:“你背来这么些铁链干啥?”
“有用”。我着急把这些铁链开出去,就简短地回答了我爹两个字,便急急忙忙的把铁链挂在自行车把和我的肩上,向旧钢材交易市场骑去。
板寸见我背了这么些铁链,眼睛瓦蓝过来了。像苍蝇见了蛆虫。黏在了我身后,我走一步,他跟一步。生怕别的人抢了他的生意。
这时的旧钢材交易市场,人不多。一个秃头,一个眼镜,这两个卖旧钢材的也像苍蝇似的围了过来。我听到后边在问:“你这铁链是卖的吗?”看来他们都缺少铁链卖。我明知道他们跟着我,却装着没看见,而是一直走到板寸跟前。我想不能谁都搭个。那样就乱了套,要盯住一个人,才好谈买卖。
秃头、眼镜,饿狼样也黏糊过来了。
板寸看我背了这么多铁链,马上眼放蓝光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头彩,急忙用他的身体挡住秃头、和眼镜,急切的热情的说:“多钱一条?”
我说:“12元”。
“我全包了,能不能贱点?”经过讨价还价,以每条9元成交。
10条铁链,我留了一条拴车。开出去了9条。挣了27元,外加一条铁链。
板寸的摊前,多了9条其他摊位不曾拥有的骄傲。
我一路轻松快乐无比驱车回返。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居然挣了这么多的钱。那个年头一天,也就挣个十元二十元的。一下挣这么好几十元不容易。
我爹见我,铁链全没了,还剩余一条铁链。就眼睛发亮高兴地问:“铁链呢?”
我把经过跟老爹讲了。我爹乐的合不拢嘴。他说:“以后,你就干这个得了?”当时,我爹的心理一定觉得,我的儿子还真行。
我说:“可不是那么简单啊!”您知道为此我考察了多少天啊!要是真的天天能这样,就是给个科长也不干!
事隔两天,我又上街转悠。这一转悠不要紧,吓我一跳。各个五金日杂商店“开锅了”。就连道边卖日杂的小贩的摊前,都摆上来各种不同规格铁链子。我的要是出手慢,就扎在手里了,后果不堪设想。因为,我进货的渠道,就是在商店买的,再转手卖,根本没有去厂家批发。
商机啊是何等地残酷!它能让一个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一个人转眼成为乞丐……
这时,我对板寸有些同情,他的铁链卖的怎样了?他的进价比商店高出好几块。
商海、商机、够折磨人的了。有多少人,为此费尽心机?流尽血泪?
又过半个月,我租的房主,不高兴了,往出撵我。说我竟整些破烂,弄脏了她家的环境。
我要想在那住,继续倒腾贩卖破烂也行;但必须涨房租。我这个人认死理、不同意,当初房价讲多少都不算数…..没办法,就得赶紧把破烂折腾出去,好滚犊子。
于是,我往车里装了几件旧物,向旧钢材交易市场骑去。当我推着三轮经过板寸的摊前时,一种悲哀笼罩着我的心,那9条曾经发着湛蓝色的骄傲光辉的铁链,上边被雨浇过,黄乎乎一小片每条上面都挂上了大块的红锈。看见它们,我陡然心堵。
这时,我见板寸在和秃头叽叽咕咕,他俩一定对我恨之入骨。是在算计我。我假装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
一会,一个娘们就把一个铁锯弓子“哐当”一声扔到了我的车里。我回头一看,她们这是干啥呐?既然损坏不了车子,她们要搁就搁吧。她也是秃头一伙的。
我继续往前兜售我的产品。突然,秃头和眼镜过来没好声地问:“铁锯弓子那?”我回头一看铁锯弓子没了!我说:“不知道。”我的心里非常反感,我又没让你们把铁锯弓子放在我的车里,我知道他们,是在找茬儿。
秃头生硬地说:“扔在你车里了?”形势对我极其不利。他们人多势众,我知道他们是在“使托”。想报复铁链的一箭之仇。我想,赤手空拳肯定是斗不过他们。此时,我的火“腾”的一下窜了上来,脸憋得紫茄子色、两眼喷火,我拎起羚羊角般半米多长的大尖镐头,直接向一手策划“使托”的秃头走去。
秃头见我来势汹汹,手里又拎着个大尖镐,用惊讶万分的狗眼看我,他没想到,就我那寒酸样的人,能来这么一手。
我色厉内荏两眼喷火地直视秃头:“铁锯弓子那?”我反问他。
他说:“不知道。”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底气不足;我假装把右手的大镐头,往起一举,准备就要开打的架势。他被我的气势给镇住了。我见他的瞳孔在缩小,然后又在放大。不住地看我手中晃动的大家伙。
见他怯阵,这又更增添了我的勇气,我只有盯住一个人死死地咬住,不撒口。
我把大尖镐举起一挥,把眼一瞪:“你拿不拿出来?”他不情愿又怕被别的人看见似的小声说:“走你的得了……”
我心想,谢天谢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虽然走了,其实,我在用我的余光和我灵敏的耳朵,在听我的身后有没有人跟了上来。我有些后怕。没有。
回家的路上,我腿打摽心砰砰直跳,惊出我一身冷汗。裤裆里有些潮湿。
我一个外地茫茫来打工的,在麻城没有一点根基,要是把谁打坏了,哪有钱治啊。我还得攒钱买房子呢。
我为我那次空前的举动而骄傲。
转眼秋天到了,马路两旁枫树上的飞刀,劲风一吹纷纷的瓢落。我把不多的旧物全都摆在路边两棵树前……
再有几天,就得滚犊子给房主腾出房子。我必须尽快的把手中的旧物折腾出去。
很快就来人了,卖了两把旧手锯。可不知何时,板寸悄无声息地凑合过来了。这小子突然的出现,叫我一愣神,但极轻微,是在心里的反应。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蹲下。看看这、摸摸那。像小钻头、轴承之类。他拿起一口轴承反复看。见我瞧他一眼,就把轴承放下,又拿别东西的看。
这时,我忙着卖了一只旧水壶。是用白铁砸的那种。
人渐渐的都走了,板寸还在那看。我见他不买东西,东撒眸西撒眸,准是来偷头点啥。这小兔崽子。
天色也不早了,往车里装东西,回家吧。
突然,我发现四盘轴承,少了一盘。我盯着板寸气愤地说:“唉!少了盘轴承?”
板寸说:“我没拿呀!不信,你翻。”
我严厉地说:“就你在这里了!?”
他可怜的把两只手举过头顶,说:“不信,你翻那!”我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就差裤裆里没摸,啥也没有。他一定是随手扔到路边的草丛里了。我顺嘴骂了一句脏话。
捉贼要讲证据。再则,看他也怪可怜的。我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明知是他随手扔到草丛里了,但没有抓住他的把柄……
唉!算了吧,都他妈的不容易!
前不久,我卖铁链,伤着了他;现在,他又来报复了我。都属于小人之类,行了,一比一,扯平。
回家骑三轮的途中,又挂起了一阵小风,树上的飞刀叶,在风中无奈地翻滚着飘落。
那天,就那么平安地度过了。可明天呢?我还要为我的生活而呕心沥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