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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来源:作者:59461869时间:2013-04-08热度:0

                清  明
                      林  琼

   时间像一柄长梳,捋起缕缕青丝,留下岁月痕迹;又像一列火车,带走无限宁静,留下长长轨迹。刚刚步入不惑之年,根根银丝就夹杂在女人日渐稀疏的发丝中,两道深陷的皱纹就恣肆地爬上她美丽而淡定的面庞,逝去的岁月的确在她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迹。对于身材和相貌,女人早已无暇顾及,但对于今年这个清明,女人却格外在意。小年刚过,她的心就跟着时间一天天颤着。
   四月五日,清明节,又一个好天气。刚刚天明,初升朝阳的点点光芒就温和地撒落在广袤的田野上,分外温暖。打开窗户,一缕阳光温暖地洒进屋子,一阵凛然的清新味温柔地沁入鼻翼,女人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仰起头,感受丝丝清凉舒爽。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女人没有如往常一样打早就忙活开来,而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梳洗了头发,盘了发髻,还特意插上了那根蝴蝶发簪。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簪上镶嵌的水钻散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耀眼而又夺目。发簪是男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可她一次也不舍得戴,唯恐一不小心就将其弄坏、弄脏,只能小心翼翼将其珍藏在抽屉里,每每想他时,她就将它拿出来轻轻赏玩一番,但终究舍不得戴。
听到隔壁屋的呻唤声,她急忙过去为老人穿上衣裤,然后照旧帮她揉关节,动作轻柔而熟稔。老人随着她的一推一揉有节奏地继续呻唤,但声音明显减轻了许多。老人年轻时行事果断,利索能干,针织、刺绣、烧饭、做菜、农活,样样精通,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行家里手,可偏偏红颜薄命,年轻守寡,一守就是大半辈子,本以为儿子成了家,就可以好好享享清福,可偏偏又得了痛风的顽症,每天都在疼痛的煎熬中度日。她嫁进这个家二十年,老人患病也整好二十年,为她穿衣揉腿早已成为惯例,耐心聆听她的倾诉和唠叨也已成为习惯。她揉捏的力度恰到好处,随着疼痛的慢慢减轻,老人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但当仔细端详了一阵经过精心妆扮过的女人后,她心中莫名地冒出一阵酸楚,忍不住开了腔:我儿子在的时候你舍不得打扮,我儿子走了反而打扮成这个样子,这是打扮给谁看的呀?难不成是给我这个糟老婆子看的……她知道,老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说话有点唠叨,但对她却是打心眼儿里的好,自从她嫁进这个家,老人像今天这样数落她,用这样的话语刺伤她还是头一回。她的眼角闪过一丝委屈的泪花,嘴角微微一动,想解释点什么,又生怕一不小心就刺痛老人那根既脆弱又敏感的神经,勾起她好不容易才慢慢平复的伤心记忆,便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最近这几年,老人身体每况愈下,男人的离逝更让她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一度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也就是巴望着那个正在念大学的孙女才勉强撑着,她不能让她再受到丝毫打击。
   她继续强忍心中的委屈耐心倾听老人的埋怨,继续帮她揉捏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关节,待每个关节都揉完,她才起身去屋外捡拾柴火到回厨房烧水做饭。老人照旧拄着拐杖挪到灶台前坐下,帮她添柴加火,平日里这个时候老人总会设法同她唠唠家常,忙活的时间在说话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可以做出一顿可口的美餐,让老人吃得津津有味。可此刻,老人却冷静得出奇,她悄悄看了一眼老人,当看到她两鬓的白发、佝偻的脊背和皴裂的双手时,心中又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怜惜,方才的委屈一下子荡然无存。“我儿子已经走了,你还年轻,可以寻思着再找一个合适的人,不要因为我这个糟老婆子耽误了自己。”孱弱而善良的老人冷不丁冒出的话语,字字铿锵,坚定有力,女人知道,这是老人酝酿了许久才做出的艰难决定。“妈,难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女人不假思索就做出了回答,简单而又明了,老人抬起头仔细打量着她,想起这二十年来她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一阵暖意夹杂着一丝歉意顿时涌上心头。
   午饭过后,女人为老人倒了一杯水,麻利地收拾好饭碗,悄悄进入里屋拿起她前两天偷偷置备的纸钱就迫不急待出了门。因为行事匆忙,她全然没有发现正圪蹴在院门口墙根角处晒太阳的老人。刚走出十几米远,身后就传来了老人满是关爱的话语“闺女,早去早回啊”。她转过身微笑着向老人挥手应了一句“妈,好的”,当看到老人枯枝般的老手在半空中吃力摇摆的样子时,她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流出来,她担心老人因看到她落泪而徒增忧郁,便慌忙回身匆忙赶路。
   公公的坟墓坐落于距村子两里地开外的一个山坡上,这是同宗族人的坟山。刚翻过山脚,女人就远远看到公公坟头上拴着五彩斑斓的纸钱,像丝带般随着微风轻轻飘荡,鹤立在那大大小小几十宗坟冢中显得格外耀眼。这样的景象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源于这些年来,因敬仰男人谦虚稳重的处事风格,感激他一心为民的崇高品质,自发或顺带为公公上坟以表达对男人敬意的人越来越多;意料之外在于尽管男人离世了,人们依旧延续着这种惯例,委实让女人心头为之一震。她信步走到公公坟前,按例挂纸祭拜,默默祈求公公在天之灵庇佑婆婆身体安康,女儿学业有成,然后起身细细打量着那些纸钱,一种强烈的欣慰感情不自禁地升腾起来,许多往事也不由自主地浮上心头。那年冬天,在丈量一户村民的6亩多旱地时,男人前后一共丈量了4次,来回征地现场的路程就走了40多公里。第一次测量后该户村民提出异议,认为面积比当初承包的少了0.3亩。男人二话没说,马上进行第二次丈量,结果又多了0.2亩,其他村民又不服气。男人当机立断,决定进行第三次测量,而这次又少了0.1亩。男人思前想后,决定请村组干部、村民代表、乡镇干部和该户村民一同复核,复核结果与第三次丈量的结果一模一样,让村民们心服口服。那天,由于长时间暴露在寒风中,他双手红肿麻木,长满冻疮,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正常伸曲,更落下了类风湿性关节炎的病根。每当他由于关节炎发作而疼痛难忍时,她总会嗔怪他过于较真,而他总会用“做人要对得起良心,工作要经得住检验”来回应她,就是为了这句简单质朴的承诺,他二十年如一日不知疲倦地奋战在国土工作一线,毫无半点怨言。想到这里,再看看满坟纸钱,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虽然男人离开了她,但乡亲们依旧感怀男人的好,时时给予她们残留的一家三口无微不至的关怀。
   男人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吧!女人边赶路边想着男人的好,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得很快。赶到儿子的坟墓所在地时,正午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她脸上,但她未感到丝毫疼痛和疲倦。儿子被葬在距宗族坟山约莫五里地远的一座大山上,这是全村最高的一座山。由于孩子刚出生就不幸夭折,依习俗不能入葬祖坟山,只能另选地方草草埋葬,为避免落下口实,她们将儿子葬在了这座偏远的大山上。她依例给孩子带来了玩具,希冀他在天国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那年春节,她们一家人都沉浸在又一个孩子即将降生的喜悦中,在这种喜悦和期许的氛围环绕下,寒冬亦变得不再寒冷,可以说屋外漫天飞雪,屋内温暖如春。可一场意外的悄然发生,让这种不可言喻的喜悦和期许瞬间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歉疚所替代。虽然已是二胎,但临近预产期那两天,腹部时有时无的阵痛还是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烦躁。大年初七那天,漫天雪花飘飘洒洒,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皑皑雪白,蔚为壮观。刚吃过午饭,一名土管员就急匆匆地赶到她家,说临村两户村民因宅基地问题引发矛盾,互不相让,双方先后纠集亲友近百人来到现场对峙,一场大规模群体性械斗一触即发。听完土管员的简单陈述,男人二话没说就匆匆出了门,她想劝阻他,但又知道不能劝阻,也劝阻不了,因为男人是乡土管所所长,也是土管所唯一一名工作人员,参与农村用地纠纷调处是他的职责所在。天黑了仍不见男人回来,因担心事态的严重性,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不能自控地袭上女人心头,霎时,她的腹部像是受到外力拉扯一般疼痛,她意识到这是分娩的前兆。男人还未回来,老人又行动不便,她一个人实在无力应对外面的漫漫黑夜和漫天飞雪,情急之下,身为赤脚医生的她果断决定自行在家生产,也就是这个决定让她背负着沉重的负罪感生活了十几年。由于天气寒冷,加之消毒不彻底,孩子刚出生就染上了风寒,那种眼睁睁看着亲骨肉消逝却无能为力的悲凉和痛楚是常人无法体会的。男人回来后,带来了成功调处矛盾的好消息,得到的却是孩子夭折的噩耗,眼泪从他眼角无声地溢了出来,无边无际的悲凉和压抑瞬间笼罩了整个家庭。亲历了这次打击,老人的痛风愈发严重,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他和她也一直生活在自责的阴影下,始终无法摆脱内疚的心理,她满头青丝也渐渐染成花白。“孩子,妈对不住你”。女人对着低矮的坟头再一次默默重复这句话,这句话在女人心中已经默念了将近半辈子,以后还将默念大半辈子。
   四月的山谷,正值山花烂漫、绿树成荫的好时节,阳光格外明媚,天空格外晴朗,风儿格外轻柔,花儿格外艳丽,女人无暇欣赏漫山遍野的好景致,也不顾火辣辣的日头,她擦拭了一下汗水,继续坚定地朝着山顶的方向吃力爬行。翻过山头,山顶那棵高大的朴树赫然呈现眼前。她还清楚地记得去年的今天,男人同她一道为儿子上坟时特地带她爬到山顶,她第一次站到那么高的地方领略美轮美奂的家乡美景。他告诉她,这棵朴树的树龄比他的年龄还长十多年,朴树见证了村庄的发展变迁,还将见证村庄的进一步变革。从他口中,她了解到一些有关淹没区的概念,她知道经过层层审批论证,上级决定兴建大型水利工程,包括他们村在内的几个村被划为淹没区,再过一段时间征地拆迁工作就将全面展开。之所以说朴树还将见证村庄的进一步变革,缘于这座山地势较高,未列入淹没区范围之内。或许是为了掩饰对儿子的歉疚吧,他半开玩笑地随口说出了“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他只想将骨灰撒在这块生养他的土地上,绝不多占国家一寸土地”的话语。平日里他话不多,出于了解,她知道这句无心之说也是他发自内心的真实意愿。也因为此,半年后,她不顾亲友们的极力劝阻,遵照他的意愿,将他的骨灰撒进了村边的小河里,她想,只有这样他的在天之灵才可以瞑目。男人在基层国土战线一干就是二十年,他一生都很平凡,但群众对他的敬仰却很深。在半年前的征地拆迁工作中,忙碌了数十天的男人,手握皮尺晕倒在征地现场,医生的抢救、乡亲的呼唤未能将他唤醒。逝世前几天,他一直带病硬撑着,白天丈量记录,晚上挂着吊瓶核对数据,她劝他住院治疗,同事劝他休养几天,他都说“没事,等征地工作结束了,就到医院好好诊治一下”。可一拖就是十几天,一拖就拖到了生命的尽头。这棵朴树勾起女人无限的回忆,她再一次走到山边鸟瞰家乡的山山水水,一种别样的情愫如潮水般溢满她的心田。男人没有坟墓,她就把朴树当作祭奠他的地方;如果朴树不在了,她就把这座山当作祭奠他的地方。他爱这棵朴树、爱这座山、爱家乡、爱祖国的秀美山川,她同样热爱。
   当她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天色已渐晚,圪蹴在院门口等她的老人大老眼就认出了她,迫不急待地叫了一声“孩啊,可回来了。”她也急切地应了一声“妈,我回来了,饿了吧,我这就回屋做饭去。”说话间她顺势轻搀老人进了屋。
   晚饭时,老人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别看我年纪大,心里可敞亮着呢,清明节,先人要祭奠,我们娘俩,不,是娘仨的日子还要舒舒坦坦地过下去。霎时,一阵暖流涌上心头。她凝望着老人痴痴地笑了,老人也回报她一个幸福的微笑,额头上深陷的皱纹都在快乐地跳跃着。
   晚上,女人又想起了女儿,女儿此刻也在想她呢吧!她想。去年高考女儿义无反顾地填报了“地籍测绘与土地管理信息技术”专业,她支持女儿的决定,就如同支持男人钟爱的事业一样,她知道,学习国土资源管理相关专业是女儿深思熟虑后作出的抉择,也是男人的意愿,他们父女俩都是有梦想、有责任、有担当的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梦想成真。
   毕业后,女儿一定会如他父亲一样成为一名受人尊重的国土干部的,她坚信。
作者姓名:林  琼      邮    编:655000      联系电话:13988908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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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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