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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972

来源:作者:韩春山时间:2017-02-09热度: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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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林离开水闸上的小屋赶到王家洼时,大街上很静,有些习惯赶早的人家房顶上冒起了炊烟。父亲在打开门的瞬间怔住了。虽然大林在信上说最近几天要回来,但算不准几时能到家。德富的一件夹袄套在大林身上,这种里大外小的打扮让父亲感到别扭。三年没见到父亲了,父亲脸上的皱纹又深了许多,大林感到一阵悲伤。大门上方方正正地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的“地主”二字刺激了大林一下,使他马上意识到自己与父亲的生活环境。

“是不是走了一夜?”这个时刻赶到家中,父亲首先想到儿子是从德州走回来的。 

“嗯,是的。”

看到儿子两手空空的样子,父亲没再搭腔,和儿子一前一后进了屋。

“爸,大门上怎么还帖这个?”久未回家的大林,刚已落坐就想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

“解放军拉练要到咱们村子,说是明天就到。公社有规定,凡是被划为‘四类分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的,门上都要标明才行。”

“路上发生了什么?”父亲在回答了大林的问话后,关切地问儿子。

听到父亲问话,大林的眼泪涌到眼角。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然后简单地把落水及被德富相救后的情况给父亲说了一遍。他问父亲:“小个子是于村的,名字好像叫东子,在火车上他提及过一次。找到他,就能找到咱的东西。”

父亲回想了好半天,掰着手指把于村的人家从东到西数了个遍,也没有想起有这么一个二十七八岁、叫“东子”的人。

“我去问问你二叔三叔他们,兴许他们知道。”说罢,父亲匆忙出了门。

大林自醒来后就一再回忆落水的过程,他更愿意相信是由于自己过于靠近水面,失去重心掉入河里的。这样的结果,让他的所有物品还有找回的可能。旅行包里,是这次回家娶媳妇用的全部彩礼及三年的积攒。过了这个年,自己就年满二十九岁了。在村子里,这个年龄的男人大都早已成家。三年前去东北,一是因为家里穷,二是自己的地主成分,这后一条很重要,没有哪家姑娘愿意给有着地主成分的人家做媳妇。当然,如果第一条有大的改观的话,把媳妇娶到家里也是不成问题的。出门在外,吃苦受罪没人看得到,只要有了钱,再包装一下自己,别人就会说这个男人有本事,就会打动女方。为此,父亲去年就托媒人说了媒,让他回来相亲,他当时觉得还没有准备充分。这次本可以提前回来几天,大雪封山,采伐场的工地早已停工,他又在附近车站找到一个装卸工的角色。腊月二十刚过,他结清了工资,开始筹备回家的彩礼。父亲信上说,家里已托远房的表姑在土桥公社的马庄为他找了一门亲事,大林是以伐木工人的身份介绍给那位姑娘的。照片已让对方看过了,没有提出异议。关于这一点,大林也是很自信的。表姑嘱咐,聘礼要重一些,要比过支书家的儿子。父亲在打听了马庄支书家儿子结婚时过礼数目后,在信中给大林列出了清单:平绒、条绒布料各两身;华达呢、人造棉布料各两身;四铺四盖被面。当然还有时兴的三转一提(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四大硬件等。大林想,布料尽量在外置办全了带回去,佳木斯总比小县城品种多,花样全。至于那四大件,回家托在供销社上班的叔叔去办,因为有些东西是凭票供应的。当然,大林不忘给自己置一身行头,才能在女方面前体现出伐木工人的身份来。把一切办妥后,他才买了回家的车票……

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打听到于村有这么个人,相类似的情况也没有。随后跟在父亲后面的是二叔三叔。不放心在侄子身上发生的事,过来看看。爷儿几个商量了半天,最后确定让二叔上午就去于村继续打听,三叔在本村打探一下,看看村子里有没有人知道附近几个村子最近几年去东北的一些人员情况。父亲还要马上赶到县城去参加审判大会的旁听,县里要在体育场召开万人大会,公开审判一批反革命分子,要枪毙小王庄那个在修河工地上打死人的王远海。今天大集人多,选这样一个时间也是对全县人们的一种警示教育。

对知情村民来说,王远海有些冤枉。小王庄的修河工地与死人那方工地相邻。挖土时两村中间留有界墙,随着河道越挖越深,留下的界墙也越来越高。一天深夜,界墙突然塌向了对方,面对增加的土方量,对方有些愤怒,硬说是小王庄的人故意推倒了界墙。三说两说,两个村子的民工就动起手来,起初是拳头巴掌撂跟头,接下来就用上了手里的铁锨。混战中,对方一位民工被铁锨重重地拍在脑门上,人当场昏过去。等送到县医院时,早没了气息。小王庄也有几人受伤,其中一人的腿被打折,另外两人身上被铁锨划开口子,一人在脸部,一人在颈部。巧合的是,死者是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小舅子。死者的父亲、也就是这位革委会主任的岳父是位烈士。由于姐夫这层关系,公社就把他作为了重点培养对象。打算修完这季河,就调他到公社,成为一名半脱产的团委副书记。就是这样一位根红苗正的年青人,却在修河工地上被人打死了。用公社革委会主任的话讲,可以想像阶级斗争已经到了非常尖锐复杂的地步。因此,公安机关把此案列为1971年全县头号大案,当即成立了由一名副局长带队的专案组。在调查过程中,小王庄的王远海进入了公安人员的视线。据调查了解,有人见到三十多岁的王远海曾手持铁锨在打斗现场出现过,但对于致死人命的那一锨到底是不是王远海拍的,谁也没有见到。公安人员还了解到,在打斗之前,针对小王庄人口少,施工中经常受大村欺负这一现象,王远海曾放出狠话,说是如果弄死对方一两口,就能震住所有的村子。公安人员又联系到王远海是富农成分,爷爷当年参加了国民党,后来下落不明。时间、言行、家庭背景三方面与案情都相吻合,于是,王远海做为重大嫌疑人被公安机关逮捕。据案情通报:经过几天审讯,王远海在强大的无产队级专政机关面前终于承认了犯罪事实。

开会通知是村民兵连长亲自送到大林家里的。全县所有“四类”分子都必须旁听,接受教育。就这样,在送走二叔三叔他们之后,父亲也准备上路了。村子离县城二十多里,少说也得走一个小时。父亲的神情有些恍惚,出大门时,脚下不稳还打了个趔趄。

中午时分,两位叔叔陆续回来了,没有带来一点儿有价值的消息。但大林落水丢东西的消息先是在王家洼、于村传开,接下来又漫延到周围几个村子。因为在赶集的路上传播这消息是很快的。当然,经过众人描述后,事情就有些变味。

“地主崽子就是能编,没挣到钱就说没挣到钱,还弄出这么一出戏来,这能糊弄的了媳妇吗?!”

“就是啊,说一千道一万,拿不出彩礼来谁跟着你!”

……

“大林,财不重要,命重要,只要人没事,慢慢咱再挣。”听到消息后的远房表姑也及时赶到家里,在安慰了大林几句之后,一家人陷入了沉默。

“老姐姐,你还要费心到女方那边多美言几句,计划没有变化快;昨天你到家里来,咱们还商议等大林回来如何过彩礼呢,你看这事闹的!”三叔无奈地冲表姑说道。

“我看也只有这样了,实话实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一时半会儿是凑不齐彩礼了,女方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算,咱也不能耽误人家姑娘。”表姑说完这些,又对着大林补充到:“等有合适的,表姑再给你介绍,反正不能让你打光棍!”

表姑叹了口气,走出大林的屋子。大林发现走在院子里的表姑不止一次地摇着头,是表姑不相信自己的遭遇还是感觉这桩婚事已看不到希望?此时的大林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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