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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春天(六)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3-02-01热度:0



田兴盛走上机台,看了看熟悉得如自己身体的钻机,一种亲热的依恋油然而生。他抬眼看看围在四周的村民,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倒让他心底有些无措。打钻二十多年了,他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操作。以往的钻井施工,大多在荒僻的山谷,很少有人,兄弟们打趣说“都是鬼都打得死”的地方。这场大旱,整整旱了夏秋冬春四季,干涸的水塘,裂着大口,干渴的庄稼,几近绝收,村民们,整夜整日地排队等水,等着水从岩缝里淌出来,再挑着沉重的水桶,上坡下坎地走十里、二十里,那份对水的渴求,那份找水的执着,能够撼天动地,在村民的渴求与执着面前,田兴盛有些惶恐。
钻井周围满是人,原本是大忙季节的春天,因为一场特大旱情让村民们无事可做。听说打井队的来了,大人娃儿如同赶场似的围拢来,你挨着我的背,我踩了你的脚,大家嘻笑着,有打井队的来了,村民们心情显得很是轻松,几条狗兴奋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
只听见大路扯起嗓子吼道:“要放炮了哈,大家都靠后点,谁家的娃儿看好了,不要影响人家地质队的打井施工……”
李家公远远看着,心说“逞能逞势的,自家事情不管,好得行哟。”
辟哩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田兴盛的思维,串鞭似金色的火蛇在田地间乱蹿狂舞,总让人有些莫明的兴奋。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连夜的行车让疲劳的田兴盛来不及多想,站在操作台前,握着操作杆,向李三大喊一声“开钻”,李三启动了柴油机,发动机轰隆隆地响起来,整个大地都震动了。
“快看,李家公,真的响起来了,人家说了,隔不了几天,就能出水。”紧挨着李家公的四娃声音激动的都有些变了。
李家公拉着脸,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四娃一点没注意李家公的反应,仍自顾自地说:“看到没有,那个钻头好历害哟,呼呼呼地直往底下旋,根本不用放炮,你看那个泥巴自已就翻起来,根本不用人去抬,比我们挖井快多了。”李四娃说着轻松地笑起来:“要是出了水,就可以灌水打田,栽秧子,栽辣椒……李家公,你说还来得及哈。”
“哎,李家公,李家公,你就走啦,慌哪样嘛?”
李四娃转过头来,才发现李家公早走远了,只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听到钻机轰隆隆地响起来,好似在村民心中播下一种盼头,一个希望,那是对水的期盼,对生命的希望,焦灼与急噪的情绪都平复下来。围观的村民仿佛卸下了重担似的长吁口气,仿佛在他们眼前流淌着哗哗的清泉。
李大路本来还备下了一只大红公鸡预备宰了敬天,打了半桶酒来感谢打井队的,但田兴盛没让,说是等出水了再庆贺。
钻机开动,钻头飞旋,井口喷射的泥浆有两米多远,李三和几个小年轻身形灵巧躲避及时,而背对钻口的刘老者正弯腰清理钻具,被喷了个结结实实,李三瞧着刘老者喷了一背的泥浆,眼珠子一转,故意大声武气地喊刘老者,刘老者慢慢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喷了一身,这下倒好,整个一个泥人,不分正反了。李三他们站在边上笑得直不起腰,田兴盛看着又好气又好笑,喊道:“还不快去帮帮老刘。”
吴文跑过来,拉过刘老者,帮他擦了把脸,又去帮着找衣服。
“这个该挨刀的李三,这样子整他老子,生个儿子都没屁眼……”刘老者骂道。
“来换衣服,别骂了,他不整哈人他过不得。”吴文拿来工服,准备帮刘老者换上。
“小吴,你忙你的。”刘老者躲闪着,“我自己来。”
“慌啥子嘛,又不是大姑娘,老者者了还怕暴露?看你一身泥,小心又搞到起。”吴文说着就伸手帮刘老者脱了衣服,他呆住了,竟吃惊地叫出声来。刘老者背上贴满了膏药,像是战场上负伤的伤员。
“你小子别吭气,这两天老毛病犯了,贴点膏药过天就好了,大家都忙,就别添乱了。”刘老者低低地喝道。
吴文强忍着,没吭声。
开动的钻机轰轰隆隆,就像驶上轨道的战车。钻井顺利开工,钻工们都喜滋滋的。从离开基地连夜行车,第二天就安装好钻机,第三天一早就开钻仅用了36小时,比原定时间提前了十二个小时,创下了用时最短的开钻记录。对完成机台任务,一个个都攒足了劲。刘老者照常在钻井旁忙着整理设备和后勤服务。
田兴盛突然感觉很累,他叫过吴文,让他来操作。吴文工作两年,两年的野外生活让吴文除了那张娃娃脸没变,体格倒长了一头好的,工作上已经挑起了大梁,田兴盛可以甩手了。
田兴盛身体疲软得不像是自己的,他朝钻井旁的小窝棚走去,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管子上坐着的杨政竟睡着了,嘴角还挂着稚气的笑。田兴盛把小杨政叫醒喊他去窝棚里躺下睡会儿,杨政站起来揉揉眼说田机长我可以坚持。田兴盛说喊你小子不要逞强抓紧时间去休息等会有你受的。杨政这才跟着田兴盛去休息,刚躺在地铺上,杨政就打起鼾声。
“十八九岁的年纪正是睡不醒的时候,这两天累得够呛。”田兴盛眯上眼正想着,疲乏像恶魔袭击了这个汉子。他像是在不安宁的大海上颠簸,狂风吹得他不辨方向,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要把他淹没,田兴盛快窒息似的,掉进无底的深渊,他惊恐地叫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怎么他来到了龙兴乡下,眼前一片迷雾,模糊地看见娘站在山头望,他在山脚,变得很低很低,身后又跟着媳妇,他喊呀,喊呀,嗓子像被堵住了,怎么也喊不出声,媳妇却不答理他。他又朝娘那儿走,他走呀,走呀,却怎么也拉不着娘的手,他急得快哭出来……
一阵微弱的颤动让他激灵地打个冷战。

(编辑: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