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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1972

来源:作者:韩春山时间:2017-02-09热度: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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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州火车站。王大林提着一只有着北京火车站图案的帆布旅行包,走下了从佳木斯通往济南的1393次列车。紧随其后的是一位小个子青年。和大林略显沉重的旅行包相比,小个子手里的人造革手提包显得有些干瘪。广场左侧的一幅“打倒地、富、反、坏、右”标语牌使大林迟疑了片刻。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他时尚的衣着打扮不时引来路人羡慕的眼光。

“大哥,几点了?”小个子问着走在前面的大林。

大林放下左手的旅行包,抬腕看了看:“四点半了。”

小个子凑过来,想伸手拽过大林戴表的那只手。

“你还想把表给我再摔一下?快赶路吧,走到家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估计我们到不了家天就黑了!”大林说着,把小个子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看到小个子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后,大林对这位在火车上刚刚认识的小老乡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在火车上,当小个子介绍自己是离王家洼村只有四里路的于村人时,大林很是高兴。听口音、谈乡情,让三年没有回家的大林感到非常亲切。又加上小个子一路跑前跑后的勤快劲,更让大林对其产生了好感。只不过当小个子拿着大林的手表把玩、不小心把表面摔出一个冰花状的纹路时,让大林非常心疼。

    大林和小个子一前一后走着。小个子腿短,按着大林的步伐节奏他还要不时地在后面跑上几步。出了德州市往东没走多远就喊累。

“要不,咱俩换着提下包?”大林说着,站在原地等小个子上来。

“行,我试试。”小个子几步上前,接过大林的包提了提。

“装得什么好东西,这么沉?”

大林冲小个子笑了笑,“这是我东北三年置下的全部家当,有了这些,媳妇就能进家门了!”说完,他提起自己的包继续赶路。小个子跟在后面不再说话。

为了省下车票钱,俩人在火车上就商定好,剩下的二十多里路要搭伴走着回家。

天渐黑的时候,刮起了北风。他俩来到马颊河大堤下面。为了避开凛冽的寒风,俩人越过大堤后沿着堤内侧的岸边前行。河两岸参差不齐的树梢,光秃秃地在寒风中抖动着。挂在顶端处偶有的几片干枯树叶,也在这刮起的北风里飘飘晃晃地、经过对枝干的多次碰撞后,落在地面的荒草中。几只鸟窝悬挂在远处高高的树桠上,显得有些孤零。不知什么东西惊动了住在上面的一只乌鸭,一声凄厉,在附近上空盘旋一圈后,飞向了远处。对岸河坡上的一些残雪,花花零零地散落在背阴低洼处。天空灰暗下来。

“我们休息一会儿。”

听到小个子提议,大林停了下来。他觉得有些口渴,望着河边冻结的一层簿冰,自言自语道:“想喝水也没个下脚的地方。”

“你往前走走,也许就能够着水面!”小个子也放下手中的行李,在向四处踅摸的同时,眼珠不停地跟着大林晃动的身影转动着。

大林放下手中的旅行包,沿水边往前又走了几步,发现了不远处草丛中的半截砖块。他试着用脚踢了一下——砖块并没有冻住。他弯下腰把砖块捡在手里。大概感觉穿在身上的大氅有些累赘,就又把砖块放下,然后来到小个子身边,把大氅、帽子统统脱掉,放在旅行包上。挽袖子时,干脆把表也摘了下来,递到小个子伸过来的手里。

“拿住了,可别再给我摔了。”

看到小个子关注手表的样子,大林随口提醒了一句。尔后他返回到原来位置,重新捡起砖块,在冰面上砸了起来。

冰面很快被砸开。大林试了试,伸出去的双手勉强够着水面。

“我在后面拽着你,可别掉下去。”小个子说着,慢慢踱到大林身后。

这时的大林极力把身子向前倾着,双手捧起冰冷的河水,但还没把水凑到嘴边,就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脚下一滑,身体的整个重心立刻偏离了河岸。先是头部撞开簿簿的冰面,接着整个身子也跟着一起扎进水里。冰冷的河水刺激,使慌乱中的大林在头部浮出水面后已辩不清方向。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腿开始抽筋。他已踩不到水底。

“救救我!快来救救我!”几声求救过后,隐约看到小个子站在岸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感到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求生的本能使他在水里拼命挣扎……

    天阴沉沉的。在即将黑下来之前,星星点点的雪花终于落了下来。德富走出小屋,想去水闸下面把下到水里的鱼网捞上来。他撩起草帘,一股冷风夹杂着几粒雪花瞬间窜进屋子。他赶忙又退了回来,裹了下敞开的对襟棉袄,摸了下胸前衣领。最后从门后犄角处捡起一根草绳,围腰系了一下,出了屋子。

    一位蓬头垢面的老汉,肩上搭着一条干瘪的褡裢,刚好从屋子旁边的公路上走过,紧随其后是一位十四五岁男孩。德富撇了一眼,这不是在周围村子“磨菜刀”的张哑巴吗,怎么要饭了呢?看到张哑巴破旧上衣的侧面那团裸露在外的棉絮,一抖一抖地渐渐远去,德富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摇了摇头,叹了声“唉,这年头!”他沿着河坡,来到水闸下面。

    再有三天就是一九七二年的农历新年。给公社看了五年水闸的德富每年都是这样,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趁年关人们都在忙活,就把鱼网下到水闸上游一侧。平时,公社是禁止私人捕捞的。往年这个季节,马颊河早已封冻,只有水闸周围的河水给德富留下了捕捞空间。几天下来,能捞上十斤八斤的,除去给大队支书送去一部分,以感谢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差事,剩下的就是过年招待客人用。

今年天气暖和,河水比往年多了不少,除去河边两米多宽的水面结了一层簿簿的冰之外,主河道并没有封冻。看似平静的河水下面,水流却很湍急,这从水闸两侧的落差就能看得清楚。

收了这一网就回家,明天农历二十八,还要赶陵县城最后一个年集。德富这样想着来到河底。水面上,往常成一排直线的浮漂此时却变成了大大的V字型。中间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浮在水面。

“是人!”德富先是惊叫了一声,然后他慌乱地解开拴着的网绳,慢慢往岸上拉着鱼网。网上粘着的是一位年轻小伙子,怀里抱着一截木桩,侧卧在水面,嘴唇发紫,脸色铁青。湿透的衣服紧帖在身上,脚上的鞋子剩下一只。德富用手凑到鼻子下面试了试,接着又迅速摘掉小伙子身上的鱼网。随后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天空将要暗下来,灰蒙蒙的,找不到一个身影。年近六旬的德富试图把人扛起,他试了两下,没有成功。就连拉带拽地把人拖到岸上小屋里。鱼网内,几条鱼儿在离开水面之初还在网里不停地跳跃着,一会儿,就躺在原地不停地眨着眼睛,不动了。

德富将小伙子湿透的衣服脱掉,拿毛巾把身上的水渍擦干,然后将人平放在炕上,抻开被子盖上。接着从屋外抱进些干柴,填在炕洞里。火苗在洞内迅速拔起,不一会儿,整个小屋暖和起来。

煤油灯下,德富坐在炕头上,从腰间拔出长长的旱烟袋,满满装上一锅,然后弯下腰去,把烟袋锅伸进炕洞里用火燎了一下,又迅速叼起烟袋嘴快速吸了两口,直到锅里的烟丝发出明晃晃的光亮,他才吐出积攒在口中的烟雾,也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用手捂着小伙子的前额,在心里不停地祷告着。

眼前的小伙子变成了自己儿子。五年前,儿子也是这个年龄,跑到城里参加什么武斗,被对方用刀捅死,凶手至今没有找到。相依为命的儿子没了,德富过起了独居生活。过了不久,支书听说公社有份看水闸的差事后,就找到公社负责人,给安排了这个活儿。如果儿子不死,现在也娶上媳妇了……

德富想着想着,眼泪在眼窝里打开了转。

小伙子脸部肌肉动了一下,德富一阵心喜,他俯下身子,凑到小伙子耳边,“喂,醒醒!”看没有反应,他又把手放在小伙子鼻子下面试了试,感觉比先前气息大了些,脸上也开始出现红晕。德富的心变得踏实起来。等他吸完三袋烟之后,小伙子嘴角才有了轻微抖动,这次德富看清了。他赶忙下炕,端来一杯开水,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然后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倒进小伙子的嘴里。喂完水后,看到小伙子继续昏睡,德富就到外面又抱了些干柴,填在炕洞里。火一下子旺了起来,映亮了整个小屋。

午夜时分,小伙子醒了。

“这是哪里?”     

“这是公社水闸上,小伙子,你怎么落水了?”

小伙子望着德富和黑魆魆的四周,极力回忆着一天里发生的事……


(编辑:作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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