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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的春天(五)

来源:作者:詹海燕时间:2013-02-01热度:0




天还未透亮,李家公就一瘸一拐地挑着水桶去岩窝凼。
昨晚老婆子说起,大路来跟她讲打井队的要来找水,叫老者不要再去挑水,等两天等出水来就好了。
李家公吧嗒着旱烟,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烟草气息。火星闪烁,映出他那张苍老黝黑的脸,说不出来的苍凉、阴郁、无奈,他的烟吸得很猛,低着头,半响才对老婆子说道:“你以为那容易,莫信他们说。你搞忘了我这腿是怎么瘸的,不就为了找水吗。这几年,就是叫水困的。活了大半辈子,我没见过今年旱得这么恼火。你想哪,大跃进那阵修的水塘都干了,连钻沙的黄鳝都看不到了,裂那么大口子,手都伸得进去,那点还有水?……”
李家婆在灶房忙着炒葵花子、炒花生,她低低地应着。
“老太婆,你大点声,像蚂蚁子叫样。”李家公嚷嚷道。
“我说老天爷不下雨,没得办法。”李家婆在心头嘀咕,“一天毛焦火辣,逮到哪个都只晓得吼。”
“天不下雨,你搬石头砸天啊。双山双山,水比油还俏。挖井,挖井,你那儿子就晓得挖。”李家公越说越来气,声调越来越高:“挖了那格深,都是白乎乎的石头,哪点出了水哟,这周围哪匹山我没有爬过哟,嗯,哪里还找得到水?老子说的他就是不相信……。”李家公一气念叨,停不下来,“这半年多,你看大路打了多少次井,挖来挖去,费了多少钱,哪次出过水,大路这鬼仔仔也是,自己妹子看到看到就要出门了,也不来张罗张罗,还是一天到黑地去找水。”
说到这儿,李家公抖了抖烟杆,站起来:“算了,懒得念,念来念去,还是自已早点去排队接水才落靠,好歹我也攒了三大缸子水了,你想要等到大路打到井来,怕是你幺女要当老姑娘啦。”
双山村不大,几十户人家散布在山脚,像熟睡的婴被大山环抱。走出家门,一阵阴冷的山风吹来,吹得槐树光秃秃的枝条扑梭梭的响,李家公打了个寒噤。耳边传来哐啷哐啷的声音,他走出村子一看,蒙胧的天色中,远处路上一群人正在卸车。地上,管子、机器堆得像座小山。
“哟,这打井队的倒是麻利,刚说起就来了。”李家公心想,“折腾吧,反正不要再喊我凑份子。”
他正想着,就听见李大路的大嗓门在前面吼道“快点,李四娃,人家田机长他们都来了,你还跟老子睡瞌睡。”
“来了,来了。”
李四娃是村子的会计,赶忙赶慌地小跑过来。昨天下晚李大路通知他打井队的要来,喊他早点去接下,也没想到这打井队的那么早就来了。
“田机长啊,你们来得太及时了,村里人我都通知了,需要我们帮忙的直说,乡下人别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瘦削的李大路习惯地在衣襟上擦了把手,从衣兜里摸出烟来,热情地向田机长他们递过烟去。
田机长接过烟,说:“李支书,你太客气了,我们人手够,自已来。”
“啥子话哟,旱情紧急,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要不我们帮着抬抬管子。”李大路朝围拢来的村民说道:“快点,不要只晓得站到看热闹,听田机长的安排,两个一伙来抬管子。”
“注意安全哈,你两个,小心点。”刘老者对两个抬管子的小伙喊道。
李家公迟疑着,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去。水桶哐啷一声磕到路坎,他惊慌地悄悄绕了过去。
一直等到晌午,李家公那挑水才接满,一路走一路歇,翻过山坳,就听见后头人边走边说“快点,快点,双山那点打井的来了。”“架子都立起来了,高耸耸的,说是隔几天就要出水。”
三四个半大小子急忙忙地走到他前面去了,走在后头那个慌乱中扯过李家公的水桶,两步抢了过去,差点把水整洒了。李家公急得冒火,又忙着扶住水桶,等站定了,那几个已走到山坳口了。李家公瞅着那几个小子的背影骂道:“看到点嘛,慌忙火气地去找死哇,把老子扯倒了,老子到你家屋头睡起,让你家大人管吃管喝。”
“吼啥子哟?李家公,大家都到你们那点看钻井的,你还在这点骂哟?”
李家公扭头看是下村的王大娘,他急着说:“我等了大半天,才接到这挑水,要是弄洒了,你说我心痛不,这些娃娃伙呀,一点不醒事。”
“算了,李家公你消消气,哎哟,坐到歇下。”王大娘坐到石头上,捶着腿。
“爬这个坡都要喘气了。以前我挑百多斤包谷进城都不带歇气的,老了不中用了。”李家公抹了一把挂在额头的汗水。
 “等钻井队的打出水来,就好了。”
“好容易哟,这雨水都过了,眼看着夏至到了,再不插秧,真是应了老话,夏至不栽禾,怕不够喂鸡婆哦。”李家公叹了口气,“咦,走那格远,你王大娘兴致还好。”
 “跟你说嘛,这天干了,好多事都做不成,都放起的。对了,上回我跟你家幺女说的那个,人家从城里回来,问好久把事办了,日子是这两天不是?”
“就是哟,要不我起早摸黑跑来接水。王大娘,你晓得的,这老天不下雨我没得法,没得水,我拿啥子招呼嘛,客人来了,说喝杯水都没有,我老脸老嘴遭不住说呀。”
“大家都晓得的,家家都差不多,没得水嘛,有啥子法呢,不会说你礼数不周,你抓紧了,男方家催得急。哎,你家大路不是和乡里联系送水吗,喊他抬两挑就解决了嘛。”
“算了,别提他了。”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自打入伏遭旱,我这儿子就没见影子,只晓得找水找水,我就当没这儿子,这一家子,老婆子身子不好,还要我老者和妹儿两个来接水,说起来都笑人……。”
翻过山坳,李家公老远就看见了打井队的井架高高挺立直插天际,背后是枯黄死气的山坡,绿色的井架在阳光下泛着油亮,像大写的人字矗立在蓝天山野间。
(编辑:作家网)